汉世祖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芈黍离
张虔钊已是花甲之年,岁数虽长,却无一点疲弱之态,尚能引弓持刀而战。须发泛白,脸上沟壑纵横,观其样貌,年轻时候估计也很丑。他本是并人,身材魁梧,自少时起,素以武勇闻名,在军中颇具威望,蜀军此前能扛住汉军的冲击,也多赖其统驭调度之功。
“传令下去,让各军各寨各营,给本帅严密防守。挡住了汉军这波进攻,他们就败了!”张虔钊冲身边的传令小校严肃地吩咐道:“让南北两寨也给本帅警醒些,不得大意!”
峰岭下,回旋吹拂的是春风,但异常干燥,蜀人不习北方的风水,许多蜀卒嘴唇都是冰裂的。
等到汉军推进至蜀军弓弩射程范围之内时,箭如雨下,攻防之战,再度爆发开来,且从一开始,便朝着最激烈的阶段攀升。王峻果如其言,将帅旗立于敌寨前,大方地站于观望车上督战。虽有盾车亲兵环护,但免不了流矢乱窜,王峻面无惧色,汉军的进攻意志,在他的督迫下,显得很坚决。
这个时代打仗,许多时候,就是靠硬拼硬打,再加上一些运气,谋略诡计什么的,受限于实力,大部分作用当真没有太大的作用。两军接战,就看士卒训练,将校武勇,就看谁先扛不住。
南面,赵匡赞亲率四千步卒,以其部曲并雍兵为主。英俊的面貌间,尽是沉凝,双目似电,盯着蜀军南寨。
“节帅,我这就带人进攻吧!”王峻的军令至,赵思绾表情更加凶恶了。
“你先不急!”赵匡赞止住急躁欲动的赵思绾,冷静地下令,以雍兵前击。
随着将旗一挥,步军使统率一千雍兵,在车盾兵与弓箭兵的掩护下,朝蜀军南营发起攻击。不是一窝蜂地往上冲,行进有序,略有条理。
此一回,三面汉军,是不遗余力的,基本上,今日难克敌,那王峻便要考虑,如何全师而退了。故,在接战后,汉、蜀两军之间的交锋,很快便趋于白热化,厮杀激烈。
日头渐渐西移,一个半时辰之内,汉军各军,轮番向蜀营发起了三次进攻,一次比一次猛烈。按此前的情况,汉军已然罢兵了,但今日,犹不罢休。蜀军营垒,尤其是作为主攻的中垒,摇摇欲坠。
处于防御方的蜀军,也不复此前的“轻松”了,寨前,张虔钊按剑而立,额上热汗冒出。一双老眼,扫视着寨前攻防,不时降令,调度兵员补充上去。爆发出来之后,论起直接战斗力,汉军的战斗力明显要更强。
但是,张虔钊此时也清楚,汉军就是那一股气,等那股气势散了,他就赢了。故他命麾下牙军,不断在军前宣喝:“顶住这波攻势,汉军便败了!”
中垒前,王峻严肃地望着寨前绞肉一般的战斗,心思略沉。
“招讨使,蜀军的抵抗太激烈了。他们终究人多,兵员轮换,硬拼下去不智啊!”将军齐藏珍跑到王峻身侧,挥手抹过快迷了眼的汗水,对王峻高声道。
耳边不时传来箭矢钉在盾牌、盾壁、观望车上的声音,且越来越密集,王峻的站位有些太嚣张了,蜀军的弓弩,早开始认人了。在这种生死边缘坐镇督战指挥,王峻的头脑一直保持着清醒。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王峻也清楚这个道理,眼下,正是汉军士气最盛的时候,要是这一次,仍被蜀军扛住了,那就真危险了。
他现在面临着一个抉择,身后,尚有两千禁军的生力军
第12章 大朝会
乾祐元年二月望,帝御崇元殿,大朝。
这是刘承祐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朝会,十分隆重,十分慎重,刘承祐也异常重视,前期筹备充足,甚至为奏报事,列了个小抄。
方入寅初,刘承祐便自御榻起,盥洗进食,素食小粥垫肚,粥很干。更朝服,仅将那套华丽繁琐而沉重的冕服加诸于身上,便耗费了小半个时辰。及至晨曦,东京五品以上职官并进奏吏、外使依序进宫,刘承祐方在控鹤军士的护卫下,乘车舆,过宫门,至殿前,在众臣的目光下,稳步入内,登御阶,上金座,居高临下,坐北朝南。
朝拜,尔后是由礼仪使张昭亲自宣读的一份贺赞辞。然后是刘承祐降制宣读:“朕以渺躬,获缵洪绪,念守器承祧之重,怀临深履薄之忧。属以天道犹艰,王室多故,天降重戾,国有大丧,群寇幸灾而伺隙......”
此制文,基本上就是陈述了一遍刘知远驾崩后,大汉的艰难处境与险恶局势,描述他以幼主继位,尝胆履冰,废飧辍寐的忧虑与忐忑。回顾前番创业大汉、经构江山的过程,谦虚地提了一下他鼎定河北、平叛邺都的功绩。又表示了一番他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使天下承平,永安遐尔的志向。冀望于群臣辅弼,将士用命,上下协心,以卫江山......
寥寥千言,尽显陶谷的文采。似这等官方制文,陶谷写起来,是得心应手,四平八稳,格外老辣。
其后,便是诸使进告。基本上,就只吴越国与马楚的使者,二人还未离去,被拉来充数的几名胡人不能算。刘承祐于大朝会上,承认二国主尤其是因政变被推举上台的钱弘俶名分,降制加恩:“东南面兵马都元帅、两浙节度使、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吴越国王钱弘俶加诸道兵马都元帅,天策上将军、湖南节度使、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楚王马希广加守中书令。”
后又是诸道州节度、州使的进告,依叙奏报,以河东、成德、魏博、镇宁、河阳这几镇为主,陈述汇报地方州县治理情况,都是喜事好事,没有一点坏讯,匪盗止,民安定。
又有不少“神异”之事发生,一并奏来。恒州有深山霞光万丈,数十里外可见;晋阳佛寺,突生仙音袅袅,似有佛陀临世;河阳渔民捕得大鱼,剖其肚,得“无字天书”;西京洛水上神碑浮现,上刻神纹,伫于水面半个时辰落;京郊有白鹿现......
以上异象,懂得人都懂,但是,传播开来,对天下愚民,当是很有效果的。
告一段落后,本次大朝会的戏肉来了,新主继位,对在京百官、禁军并天下道州节度的恩赏制书。内容很多,很长,由两名常侍,轮番朗读,亦费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结束。
百官的恩赏,如此前所提,没有太大的变化,多轮转官位,加些虚衔。最主要的,还是对朝中实职权位的调整。
杨邠以枢密使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吏部事,彻底从枢密院“解脱”;王章仍为三司使,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苏逢吉以左仆射、集贤殿大学士、同平章事、判刑部事;苏禹珪为右仆射、宏文馆大学生、同平章事、判礼部事;窦贞固仍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加司空、判工部事;李涛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加检校太尉;另外,以守太师、齐国公冯道为尚书令、同平章事,冯道这个老狐狸,直接被刘承祐复起为相,入政事堂理政。
七名宰臣的任用算是正式定下,除了冯道的“乱入”与杨邠职权削减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当然,只有刘承祐自个儿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郭威以枢密副使进枢密使,这是刘承祐几经考量后,做下的决定。魏仁浦为枢密院学士,陶谷为中书舍人、翰林院待诏;范质为中书舍人、知制诰......
余者不叙。
而在东京的侍卫亲军人员上,刘承祐还是没能忍住下手,没有大动作,史弘肇、刘信仍旧为一、二把手,其余高级将帅各加恩典,但是对于马全义、韩通、向训等旧部,都有实职擢拔。
韩通加为护圣左厢都虞侯,向训以东西班都虞侯兼令皇城使。马全义,作为跟随刘承祐最早的将领,若不是因为实在太年轻,刘承祐都有心直接以其为龙栖军都指挥使了,他才二十二岁。另外,刘承祐侍卫头子李崇矩,被他任命为内殿直都知,统兵去
第13章 相敬如宾
入夜渐微凉。
夜风送寒,自窗扉细缝间透入,侵入肌体,让刘承祐哆嗦了两下,不禁将披在身上的貂裘紧了紧。
放下手中的军报,刘承祐不禁揉了揉眼睛,抬眼注意到微微晃动的烛火。红烛将尽,光线黯淡,眉梢小勾了一下,刘承祐唤道:“来人。”
“官家。”
“添一盏新烛!”
“是!”
隐约间,刘承祐仿佛听到了伺候小太监挨管事训斥的声音,如此没有眼力,掌灯添烛,竟要由官家亲自吩咐。
换过新烛之后,御案前果然亮堂不少,视线也清晰了许多,再度落于手中的军报。这封来自凤翔的战报,这一日夜间,刘承祐已反复阅读了不下五次。对于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对外战争,取得如此大胜,他心中着实欣喜。
自去岁冬,蜀军北出,一直到鸡峰山之战为止,蜀军前后总计调动了六万余军队,粮械更是无数,结果损失过半。其中,包含大量的后蜀禁军。李廷珪所率奉銮肃卫,在斜谷镇逃得过快,损失倒不算严重。归张虔钊调动的卫圣、匡圣两军,可就损失惨重了,卫圣、匡圣两军,可是蜀国禁军的主力部队,孟知祥建蜀之初,便存在的军队。
蜀虽有禁军十数万,但经此役,也算是伤筋动骨了,也就是两川地利得天独厚,能抵外侵,而汉军余力不继,否则能打到兴元府。即便如此,散关这个川陕的重要门户也丢了。
而刘承祐细察战报,却是不禁生出些后怕之感。在鏖兵前后的策略、谋算与战场形势上,王峻虽未详言,但本有些军事眼光的刘承祐,也能察觉出其间的风险。稍有不慎,那可就是满盘皆输,军败尚且不可怕,要是丢了凤翔导致影响到整个关中的安危,那才是要命。
王峻的胆略,头一次让刘承祐吃惊了。要是换他亲自领兵,绝对会在稳守宝鸡的基础上,再另行寻找机会,绝不会像他那样,冒奇险,逼敌迫己,几乎不留余地。自从去岁在栾城那次惊天大冒险之后,刘承祐就暗下决心,绝不会再冒险乱来。毕竟,若常在河边站,必有湿鞋之日。
当然,风险往往都是与收益成正比的,鸡峰山大破蜀军,基本可以宣告,大汉西北,暂可消外患。蜀军再想北出,恐怕都得掂量掂量了,甚至还得担忧,汉军是否会趁机反攻秦凤阶成四州。
这一点,王峻显然志气正激越,有些飘了,奏报中有提到,有心动兵,但还不敢自专,请示朝廷。
对此,不说刘承祐,到枢密院,到政事堂,基本也就被否决回去了。已经将蜀军打回去了,保得方面之安,却一路之敌,朝廷的目标已然实现,岂能再轻启战端。
当此之时,休养生息,发展耕织,苦练内功才是大汉的首要之事。因此战,刘承祐这皇帝的位置,暂时是坐稳了!于刘承祐这样有志的嗣君而言,屁股坐稳了,立刻便想要搞事。
眼下,摆在刘承祐面前,最迫切的问题,唯二,朝堂与禁军。朝堂暂时稳住了,得放在后边,而禁军的改革,也仅仅开个头。
如今的大汉禁军,高级将帅之中,无德才或能干不足的老将太多,直接效顺于他这个天子的将领太少,士卒良莠不齐,有能力的中下级军官提升困难。
刘承祐改革之心很强烈,但头脑也很清楚,此事急不得。太着急了,容易出乱子,而军队,是最不能出乱子的地方。
并且,如欲改革禁军,他还差一个更好的机会。脑中恍过思绪不断,刘承祐的目光,不由落到摆在案头的另外两封公文上。一封书信,一封王峻派人上呈解释的密奏。
“官家,皇后来了。”内侍的通禀声,稍微将刘承祐的思绪打断了。
闻言,也未有愠怒,刘承祐收拾了下脸上稍显阴沉的表情,说:“宣。”
很快,在两名宫娥的陪伴下,大符迈着雅重的步子,走进殿中,宫娥手中,提着个食盒,显然,这是给刘承祐送夜宵来了。
刘承祐起身相迎,语气温和:“皇后来了。”
“官家。”大符朝刘承祐温婉一笑:“不知是否打扰到官家理政”
摆了摆手,邀其坐到自己身边,刘承祐摸了摸肚子:“朕这腹中正感饥饿,皇后有心了。”
扫了眼自食盒中取出的食物,似汤似羹,主料呈丝状,其色晶莹,加盖着些许碎肉、佐料,有香气扑鼻,很勾食欲。刘承祐指着那些丝状物,好奇地问
第14章 外戚
信的内容,简明扼要,而耸人听闻,实令大符心惊。这是写给后蜀北面行营招讨安抚使张虔钊的,而发信人,正是大汉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他以大汉苛政害民,刘氏无德不能享有江山,欲于蒲州起兵,约以张虔钊袭取关中,于京兆会师,尔后东进,共灭大汉......
而观发信日期,正月二十八,那是刘知远驾崩的第二天。估计张虔钊率军再出散关,与王峻鏖兵,也有李守贞此信的作用,只是没想到王峻率汉军那么刚,没等到李守贞有什么动作,便被打垮了。
而王峻得此信,深感事关重大,以密折专奏,并附书也一封做了详细解释,呈与刘承祐。
御前伺候的内侍,已被屏退。
“官家今日才明诏,对其恩赏嘉奖,又荫其子,他竟早怀叛意!于国丧之日,便发此逆文,其安敢如此真是豺狐之心!”作为大汉的皇后,大符的屁股当然是坐在刘承祐这边的,一开始便气愤地表示出对李守贞的强烈谴责。
“李守贞有异心,我固知之,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按捺不住罢了。”刘承祐倒是显得很淡然的样子。
在他的记忆中,原本这段历史,其他或许模糊,但李守贞之叛,还有知道些片段的。并且,也正是因李守贞为首的三叛连横,使得后汉朝廷拼了老命平灭,反养肥了郭威。
感受到刘承祐的默然语气,大符蛾眉颦蹙,观察着刘承祐脸色的同时,神情间有一丝后怕。要知道,她前不久可还差点成了李守贞的儿媳,这其间的干系,大符怎么会拎不清出。嫁给刘承祐,时间尚且不满一月,刘承祐对她是相当宠爱,但大符也不会认为自己在刘承祐心中当真有多重的份量。
此刻,她些顾虑刘承祐因“前事”,对她与符家有什么误解。君心难测,熟读文史的大符,自然也明白其间的道理。
“先帝逐契丹,定社稷,天下归属既定。官家虽初继位,天资英奇,聪颖睿哲,受群僚拥戴。朝廷拥强兵,雄踞中原,李守贞仅以一隅之地,何敢言叛”深吸了一口气,大符沉声道,语气中透着少许的疑虑。
闻言,刘承祐偏头看着她,以一种让人意外的玩笑语气说道:“朕,不是强夺了他所属意的儿媳吗”
刘承祐说得轻松,大符听其言,脸色却一变,反应很大,径直起身,步至御前,在刘承祐诧异的目光下,屈身行大礼拜倒。
“皇后这是何故”刘承祐问。
“陛下!”称呼都换了,大符大胆地望着刘承祐,玉容严肃地道:“臣妾自嫁与陛下不久,然自知妇德,安守本分,一心系于陛下。若陛下以前事相疑,请此罪,无怨言!”
见符氏反应如此激烈,刘承祐赶紧起身,越过桌案亲手将之扶起:“皇后言重了,朕岂有他意,仅戏言罢了。若有疑忌,岂会示与你,朕的肚量,可没那么小。”
刘承祐这话,也可以反着听,若无疑忌,岂会示之以信。当然,刘承祐当真只是发个感慨罢了,至于符后会如何想,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听他的解释,大符受力站了起来,仍旧横眉以对:“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这等戏言,还当少说!”
刘承祐则摊了摊手,看着大符说道:“此事是朕错了。朕是皇帝,皇帝,可不轻易认错的!”
见状,大符玉容这才缓和下来,看着刘承祐,忍不住轻轻地埋下了脑袋,似乎,有点忐忑。这是她头一次在刘承祐面前表现出她的烈性,对此,刘承祐倒颇感新奇。
“这段话不准记!”刘承祐偏头,对在帘后的记录的老头严厉道。
“是!”其人嘴里答应着,手中奋笔疾书不停。
起居舍人名为贾纬,是个糟老头子,曾为后晋中书舍人、给事中,勤于撰述,长于记注,极具史才,《旧唐书》的编撰便有他的参与。此人性格刚强,一张嘴十分厉害。之前的起居郎,刘承祐不满意,冯道推荐了这贾纬,体验下来,此人足可为“太史公”。但是,这种一言一行都被人记录的感觉,当真不爽。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