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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像一道闪电劈进人间。黑貘朝着那黑影嘶吼,很快戛然而止,因为黑影不偏不倚压在了它的头顶,轰地一声,那一撞仿佛地动山摇,地面陷下一个巨大的坑洞,尘埃腾空而起笼成浓雾。
半晌,尘埃渐散,露出坑洞中央那个黑衣男人的身影。
沉静的男人跪压在黑貘的背上,眼睫低垂。
“小隐喜欢你,我不杀你,”扶岚道,“现在,解梦。”
不……戚隐有气无力地想,他不喜欢妖的。
兰仙儿明显地愣了一下,仰头看向戚隐,“你还喜欢我么?”
戚隐想要否认,云知暗暗扭了他一把,低低地道:“师弟,美男计。”
“……”戚隐做梦也想不到,他也有使美男计的这一天。
扶岚也瞧着他,那家伙眼眸静静的,像一面寂寂的古镜。不知道为什么,戚隐有点儿不愿意在扶岚面前撒谎。那个傻子,不论他说什么他都会信的吧。
“我……”戚隐爬起来,迟疑地开口。
云知又扭了他一把,“美、男、计。”
不这么说只怕这一根筋想着报仇的妖怪安分不下来,到时候又闹得你死我活。戚隐泄气地想要开口,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回答,戚隐自暴自弃地道:“喜欢。”
兰仙怔怔地望着他。
戚隐却又道:“但是不是男女的那种喜欢!”他踯躅了下,“兰仙姑娘,抱歉,我还是没办法娶妖当媳妇儿,但是或许我们可以当朋友。”
云知恨铁不成钢地大叹一声。
这回兰仙沉默了很久,她趴在那儿,轻轻地道:“云隐师兄,你真笨,连谎话儿都不知道说。”
戚隐垂头丧气,原本他不是这样的,撒谎装相手到擒来,旧日在姚家常常低眉顺眼逆来顺受,谁也不知道他暗中当小鬼。但是今天不知怎的,他心乱如麻,今天不一样,他不想在扶岚面前撒谎。
兰仙继续道:“但你真的是个好人,你知道么,我给他们俩还有那只老猫的梦都是噩梦,独独给你的是美梦。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不想杀你。”兰仙笑了笑,那苍白的人脸上咧开嘴来,戚隐竟然看出了柔和的味道,“我不杀你,云隐师兄。但这两个人的命,我要定了!”
黑貘忽然消失,扶岚狠狠跪在地上,溅起浓浓的灰尘。下一刻她的人形在扶岚身后出现,五指成爪,苍白的指甲暴涨一尺有余,探向扶岚的后心。
“不!”戚隐肝胆俱裂。
经脉忽然沸腾起陌生的热意,仿佛每一滴血都在燃烧。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在身体的尽头,在骨血的深处。有悔剑铮然一动,蜂子一样震动低鸣,戚隐想也没想,踏上有悔,加速到极致,一阵风似的插入扶岚和兰仙的中央。
随后,利爪穿膛!
那一瞬间忽然变得很慢,戚隐眼睁睁地看着兰仙的爪子贯穿了他的胸膛,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兰仙满脸。那张素兰一样的脸庞登时呆了,愣愣地瞧着戚隐。扶岚转过身来,也愣了。
云知也惊住了,谁也想不到戚隐会在这个关头领悟御剑诀,更想不到他领悟御剑的头一件事儿就是去送死!
可妖就是妖,它们在杀戮中长大,凶狠和暴虐写在它们的血液里。兰仙没有片刻犹疑,再一进步,利爪穿透戚隐的后心,像穿透一层脆弱的碎纸,没入了扶岚的胸膛。这一对自小孤弱的兄弟,就像葫芦串儿似的挂在兰仙儿的手臂上,鲜血淅淅沥沥地落了雨一般滴在泥地里,染红了一片土。
剧烈的疼痛席卷了戚隐整个身体,痛到极致的时候他忽然感觉不到痛了,时间变得缓缓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算上姚家那回,这是他人生中第二回 见到这么多血,还是他自己的。
他听说人临死的时候会看见走马灯,可他什么也没看见,他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入梦以来他疑惑了许久的事。
为什么会梦见扶岚呢?
他想起头一回遇见这个男人,在吴塘小巷的门前,灰蒙蒙的天落着淅淅沥沥的雨,他们被雨帘子笼着,他蹲着,扶岚站着,清泠泠的目光遇到一起,像是此生初见,又像是久别重逢。
在那样的生死一瞬的时刻,他忽然就想明白了——因为他想要留住扶岚,即使是回到过去,他也不希望这个呆呆笨笨的家伙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毕竟,他是这世上唯一喜欢他的人啊。
兰仙抽出手,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戚隐颓然倒了下去,一个同样血淋淋的怀抱接住了他,铺天盖地的血腥味里他竟然捕捉到了一股雨后大山的气息,不知怎的,心忽然就静了。他躺倒在那怀抱里,像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家。
“小隐,”扶岚怔怔地望着怀里破碎的男孩儿,“我不会死的,碾碎我的头颅,斩断我的双手,毁掉我的所有,我都不会死。我不是妖魔,但也不是人。”
戚隐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黑暗像水一样缓缓地裹住了他,他仿佛跌进了深海,头顶唯一有亮光的地方,是扶岚寂寂的眼眸。
也挺好的,他想,踽踽独行了十三年,至少现在,他可以在哥哥的怀里安息了。
战局还在继续。云知蓦然发力,御剑击向兰仙。这个刚刚还说断了右臂不能握剑的家伙左手执剑,掌中剑光锋利得可以斩破山河。
扶岚垂下眼眸,细密的睫羽掩住了眸底的哀伤。
“笨蛋小隐。”他轻声道,食指点上了戚隐的额心。
万籁俱寂。
看不见的力量静谧地展开,洒落满地渗入泥土的血滴嗡嗡震动,蜂子一般从地面升起来悬停在半空,随后一齐疯了一般汹涌地回流进戚隐的伤口。伤口中注入了一股冰凉的灵力,沿着他破碎的经脉极速流过百骸,流过九窍,流过六藏。
垂死的男孩儿蓦然一震,睁大双眼,眸子几乎要缩成针尖。
那是一种可怕的感觉,血行在他身体中逆流,血液飞速流动,他的血管承受的压力太大,仿佛即刻就要爆开,可有种未知的力量加持了他的心脏血管骨骼,像被强劲的钢铁层层包裹,抵住了那几乎可以碾碎血管的高压。
戚隐痛得想要立刻投胎,他死死抓着扶岚的手臂,掐出深深的血痕。
凡人原本微弱的自愈能力瞬时加强了数百倍,虚弱的心脏被强行搏动,重新开始起跳,灵力伸出细微的游丝将经脉拉拢,断裂的肋骨像铁一样严丝合缝地焊接在一起。
一旁的云知在缠斗的空隙间回头,登时瞪大双眼。那就是扶岚的力量,他的强大竟足以逆转生死!没有人知道扶岚用的是什么咒法,云知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咒术竟能让人起死回生。即便有,唤回来的也定是行尸走肉。
但扶岚就是做到了。戚隐重新开始呼吸,心跳在渐渐加强,趋于平稳。
大拿要上阵,云知自觉退下来,撑着剑笑道:“姑娘,你摊上大事儿了。”
扶岚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兰仙惊骇极了,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家伙根本不是凤还山的道士那么简单。她想要掐诀,可那个男人就那么抬起眼来,轻声道:
“禁。”
她的身体蓦然一沉,像是压上了千钧重担。这个可怕的男人没有掐诀,也没有念咒,他仅仅说了一个字,就发动了一种未知的咒术。她的灵力顿时变得像浆糊一样浓稠,竟然无法运转!
可扶岚没有动,他微微蹙起眉,好像在迟疑要不要杀她。
“杀了她吧,”黑猫不知道从哪里踱出来,“这厮闹天闹地,阿芙不会喜欢这样儿的媳妇儿的。”
扶岚动了,像一只黑色的枭鸟,没有人看得清他的出招,也没有人抓得住他的速度。一道锋利的光划过兰仙儿的左胸,云知听见一个阴冷又粘腻的声音,那是兰仙的胸口正在撕裂,一道红痕渐渐扩大,血液洇湿了她的衣襟。谁也不知道扶岚是如何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心脏,她连防御都来不及,就已经败了。
她的灵力开始涣散,像飘散的雨滴,一点点蒸发在空气里。梦境土崩瓦解,她倒了下去,灰蒙蒙的穹隆像琉璃一样一寸寸破碎,露出原本的天空。她忽然明白她根本不是这个沉默的男人的对手,手下留情的不是她,而是他。他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只有一个——戚隐喜欢她。
黑猫舔了舔爪子道:“跟了呆瓜这么久,老夫头一回见他生气,这只貘倒是有些本事。”
“呆师弟生气了?”云知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朝扶岚那儿看去。那家伙抱起昏迷的戚隐,默不作声地走出梦境,明明和平日没什么差别。
黑猫刚想开口,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仰头看云知。
那厮笑嘻嘻地用硕果仅存的左手握了握黑猫的爪子,道:“会说话儿的小狸猫,我是云知,叫我大师哥就成。”
黑猫木着脸抽回爪子,道:“滚蛋,老夫和你不熟。”
第27章 白鹿(一)
黄苍苍的阳光照在思过崖上,青石板小路上爬满青苔,空气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腐朽味道,像是越过悠久的时光,从几千年前飘过来的。
戚隐扎着满身的绷带,歪在秃皮藤椅上。另一个伤患云知裸着上半身躺在美人靠上,这厮也是个小白脸,细白的身条儿,肌肉紧实,沟是沟坎是坎的。美中不足的是,缺了条胳膊。
清式令道童从屋里搬出许多箱柜,四个一模一样的道童将抽屉一格格拉开,有的放满了木头眼珠子,有的放满了木头耳朵,一溜拉下来,口眼鼻舌全都有。戚隐眼尖,竟还看见那**。
他是今日才知道这胖子还通此等绝技——机关偃术,不传之秘术。难怪清式这儿的道童没过几天就多一个,还长得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它们都是偃人,拆开腿脚,里头是机关齿轮。颅上装罗盘辨方向,心口安放灵石供给全身动力。一个扫地,一个端茶,一个梳头,一个唱小曲儿。戚隐原先以为自己来得次数少,没把人认全,敢情是清式新做出来的。
清明在一旁小声道:“他这胳膊十多年前就废了的,小时候被那绑他做口粮的蛇妖卸来吃了。有些妖怪凶恶得很,不像你家猫爷,更不像你那傻哥哥。它们四处掳人作口粮,孩童肉嫩,最招喜欢,饿得狠时一口一个,不饿的时候便养起来,将胳膊腿儿慢慢卸下来当下酒菜。你师哥可怜得很,那蛇妖当着他的面儿把他的胳膊吃了。”
戚隐只是沉默,他仍是无法相信平日里御剑如飞的凤还山第一流氓大师兄竟然是个残废。毕竟这小子那么嚣张,又总是笑得那么贱,戚隐想起他风骚舞剑的样子,骗扶岚帮他洗衣裳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个坑蒙拐骗的衣冠禽兽,而不是缺了条胳膊的可怜蛋。
“不过还好啦,你师父削的木胳膊水火不侵,比常人的胳膊还要好使些。”清明道,“就是样子难看,没法儿伪装成常人的肤色,所以你师哥平日里都戴着个手套。”





嫁魔 第19节
清式拿着一条木胳膊比对云知的左手,削去长了的一截,再在手臂上刻上繁复的符纹。那符纹像是花藤,攀着木臂往上长,有一种奇异的瑰丽。清式将木臂安在云知的肩上,接缝处以桑白皮为线缝合,云知疼得青筋暴突,“师父,您就不能给我灌点儿麻沸散?”
清式笑眯眯地说:“既知痛,便要更加勤加练剑,不要下次被妖怪断了胳膊,又找为师帮你拾残局。”
好不容易缝合完毕,云知抓了抓拳,臂上符纹有细密的金光潋滟一闪,整条手臂灵活起来。云知穿好衣裳,看戚隐脸上一片愁云惨雾,笑道:“小师弟,将来遇见妖魔不要怕,就算你只剩个脑袋,咱师父也能给你做个木头身子把你救回来。”
他这般玩世不恭的模样,任谁也瞧不出他身有残疾。戚隐头一回对这流氓师兄有了敬意,跟他对了对拳头,道:“了吧,若真有那时候,请让我原地升天。”
清明搀着云知离开,清式坐在板凳上拾箱笼,四个道童打下手,挨个把箱笼搬回屋。阳光底下暖烘烘的,青石板路潋滟有光,远山是一抹水色,横亘在天地之间。戚隐动了动手指,问道:“您早知道兰仙姑娘是妖怪。”
“确切地说,她是一只半妖。”清式一面拣东西,一面慢悠悠地道,“她的母亲与一书生相爱,委身于他,生有一女。有一日那书生路遇妖邪,身受重伤,她母亲挺身相救,又散尽修为救书生性命。可惜妖失了修为,便再也无法化作人形。书生见其母显露原型,大骇不止,连夜逃走。后来他在京城考上状元,声名鹊起,这梦貘便上了京,在他打马游街的时候将他一口咬死。那时的皇帝请老夫出山捉妖,老夫便把她抓进了经天结界,十年前她老死于思过崖下。平常的梦貘通体黑毛,只有这兰仙姑娘面生人脸,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血脉。”
戚隐低下头,想起那个白绒花儿一样的姑娘,用脚尖蹭了蹭地,道:“我觉得……这姑娘还挺可怜的。”
“天生万物,除天之外,万物皆卑,谁不可怜?”清式笑眯眯地摇头,“这女娃娃一个月前入的长乐坊,一进来便打听老夫,一个月来夜夜想要入老夫梦境。老夫胖是胖了些,秃也秃了些,但毕竟是一派掌门嘛。现在的年轻人,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那您还让我自己去找云知。”
“非也非也。”清式道,“这不是云岚小徒儿在么?你瞧,有他在,你就算胸口破了个大洞,他也给你补好了嘛。”
戚隐一愣,道:“您知道我哥……”
一直以来,戚隐都以为扶岚是人,只不过因为在妖怪堆里混久了,就像狼群里长大的野人,辨不清自己的族类了。直到扶岚生死人,肉白骨,把他从鬼门关边上拉回来,更和妖魔一样,不诛心便不死,戚隐才知道,这家伙可能真的不是人。
可是,不是人又怎样?
戚隐撑起身子,道:“师父,我哥虽然不是人,但是他是个好孩子。他小时候还跟我娘一块儿住过,我娘认他当干儿子来着。你看,他和我娘还有我待了这么久,在凤还山待了这么久,他从来没害过人。”
“世人皆以为扶岚是一只猪妖,其实那不过是一个借了妖魔共主的名头四处耀武扬威的冒牌货罢了。”清式揣着袖子笑道,“渊山魔龙盘踞九垓千年之久,何能被一只几百年道行的猪妖杀了?不过,传闻中的扶岚不嗜杀不残暴,平日里只爱洗衣做饭养弟弟,老夫也始料未及啊。”
“您误会了,我哥不是什么妖魔共主,恰巧同名儿罢了。他又穷又笨,连太监护卫都没有,算哪门子的皇帝,肯定是个误会。”戚隐陪着笑道。
清式笑容不改,像没听见他说话儿似的,“小徒儿,你当真了解你这个哥哥么?”
“当然了解!他为人老实,待人诚恳,尊敬师长,关爱同门,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好青年。”戚隐竖起大拇指。
“老夫年岁四十有余,自问遍观群书,然而从不曾见过什么咒术可以修复心脉,把一个肠穿肚烂的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哥哥用的到底是什么法子?”清式问。
“我不想,”戚隐飞快地答道,“我只要知道他是我哥就行了。”
清式有片刻的怔愣,随后摇头苦笑,“你这娃娃……也罢,你就当听个故事吧。在南疆,关于你哥哥的传说很多。要说他,老夫要先说一个地方。小隐,你有没有听过巴山神殿?”
戚隐摇头。
“那是位于巴山腹地的一座神殿,据《海内南疆志》记载,几千年前,大神行走大地之时,众巫建神殿以供奉,以祭祀,以通天,以求告。巴山神殿是南疆最大的神殿,供奉南疆大神白鹿,它是护佑妖魔的大神,我们中原称它为邪神、野神。传说这个大神喜食小孩儿心肝,南疆妖魔每逢月圆以活童祭祀,月圆之后,孩童皆剖心而亡。”
戚隐听了打寒战,问道:“您确定这是神不是妖怪?”
清式摇摇头,接着道:“近百年间,道法渐衰,许多术法接连失效,道人寿元一代短于一代。远古巫者可活数百年,乃至千年之久。而如今就算是最为德高望重的道人,也不过百来多岁而已。后来,有人提出,道术源自上古巫术,不妨从源头寻求扶微之法。于是,他们想到了巴山神殿。然而《南疆志》记载,三千年前,最后一位大巫溘然长逝,巴山忽然被浓雾封住,从那以后没有人能够穿越白雾,到达巴山神殿。”
“雾?”
“没错,那是一片会吃人的白雾。”清式垂眸看着戚隐,目光意味深长,“五十年前,无方山召集仙门志士,组成十二人的队伍深入南疆,探寻神殿。他们每个人都留了一缕神识在无方晓世镜之中。十二面镜子,十二个神识,如此,神识与他们的本体连通,无方长老便能通过晓世镜得知他们所见所闻。那一次由无方戒律长老宗澜带队,十二人掩藏气息,一路赶往巴山。他们进了浓雾之中,却发现,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了。”
“因为雾太大了?他们这么厉害,总有神识吧,眼睛看不见,就用神识啊。”戚隐问。
“他们和你想的一样,一入浓雾,他们便释放神识,但他们依然什么也看不到,就算把手掌放在眼前,也看不见。若非视野是白色,他们简直以为自己已经瞎了。情急之下,他们只好用绳子固定彼此,以走散。但好在镜子还能传出他们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东西,但并不妨碍他们同无方山沟通。
“因为神识找不到神殿所在,他们只好徒步搜寻。又惧怕山中有妖,所有人敛声息,不举火不出声,偶尔才会低声交谈。到了夜晚,那里就一片漆黑,天明的时候慢慢转亮,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们规定方向,一路西行,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每过一天,晓世镜中便失去一个人的神识。只有一种情况能让神识消失,便是此人已经身亡。无方山询问他们,他们却答人数并没有少。宗澜长老为了证实人全都在,让所有人挨个报数。”
戚隐听得心里发毛,问道:“都在么?”
第28章 白鹿(二)
“都在,”清式道,“无方山推测,或许巴山中有什么遗留的大巫法阵,有些人的神识不够强,遭到了隔绝。搜寻了四天,消失的神识接近半数,他们依旧一无所获。一旦神识完全消失,他们便无法和无方山取得联系。保险起见,无方山决定返程。既然不用搜寻,宗澜长老令大家御剑。但他们发现,御剑诀也失效了。在那座山里,所有法术都施展不开。”
“是不是有什么禁制?”
“无方山也这么猜测,但他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破解的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徒步回去。所幸罗盘指针转动的时候有声音,他们凭借触摸和指针转动的声音判断方向。队伍越来越沉默,大家都明白,进去这么久,又接连碰见怪事,心情一定很不好。每天除了报数,宗澜还想办法鼓舞士气,甚至在休息的时候说些闲话,但都没有办法鼓励大家。到了最后一天,晓世镜中只剩下宗澜的神识。根据来路的推测,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巴山的边缘。但是,变故发生了。”
“什么变故?”
“此前,他们都以绳索相连,彼此之间有距离。修道之人不食不饮,大多性子孤僻,索然独立,不喜触摸,无方山之人尤为如此。所以一同潜行十数日,他们鲜少触碰彼此。直到那日,宗澜以神识传讯晓世镜,言他乾坤袋掉在地上,低头去摸时,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同伴。他说,那个人的身体又硬又冰,已经尸僵了。他以言语试探,他的同伴要么沉默,要么简短地回答几句。宗澜最后说,他认为他身边已经没有活人了。”
戚隐张目结舌,道:“不是吧,这些天一直跟着他的全是死人?死人怎么会说话?”
清式摇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有什么妖怪占据了他们的身体,模仿他们说话。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宗澜自觉危机已至,命不久矣,交代了遗言,割断绳子重新上路。那些东西没有再跟着他,然而直到他的神识消失,镜子也没有看见他出了巴山,我们也再没等到他返归无方山。”
“直到现在,你们还是不知道哪里面是什么?”
清式摇头。
这事儿听着玄乎,而且疑点甚多,戚隐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像是真的。抬头看清式,他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该不会编个故事哄他玩儿吧?戚隐问道:“您刚刚说这么多,奇怪的地方太多了。那地方白天白,晚上黑的,又是山,山里没树?他们睁眼瞎似的走路,就不会撞上?人死了不发臭么,他们就闻不见味儿?”
清式笑道:“问题便在这个地方。那之后无方前辈回忆那件事,处处蹊跷,处处奇怪。山中有林,怎的一路畅行无阻?山中有风,怎不闻风打落叶?山中有雨,怎不见夜雨滂沱?可当是之时,无论是那十二个人还是无方山,竟无人察觉奇怪之处,任由他们深入巴山。”
戚隐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是不大能接受。说实话,什么神仙什么伏羲女娲,谁见过?保不齐那里头就是有个神通广大的大妖怪在暗地里捣鬼,没准儿就是那个食人心肝的白鹿。只是这帮道士修为低,打不过人家,还编出一堆理由遮瞒。
戚隐挠了挠头,问道:“那这些跟我哥有什么关系?”
清式望着他,道:“巴山诡秘,入者无还,多年来,没有妖敢靠近。是以有一些受了伤或者失群的小妖会在巴山之外歇脚,妖类少,天敌也少,多少能得到一些喘息的机会。十八年前,有一只受伤的水蛇妖栖在巴山下,白雾的边陲。它看见一个小孩儿从白雾里走出来,那是南疆妖族第一次看见白雾里有东西出来。”
“……”戚隐道,“您别告诉我那孩子是我哥。”
清式笑得意味深长,道:“不巧,就是他。这是关于扶岚的第一个传说。当然,只是传说而已,没人知道是真是假。”
“师父,您多想了。”戚隐搜肠刮肚为扶岚说话,“此扶岚非彼扶岚。我哥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傻瓜,恰巧跟猪大王同名儿罢了。至于他的品种问题,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咱没见过的东西多了去了。没准我哥是神仙呢,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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