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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如此看来,近日仙门弟子失踪恐与无方有关。”清和低眉沉吟,“明日猪妖移囚,二十名弟子押送,皆是上四座长老手下弟子。他们会在天诛崖以令符开启移遁法阵,直通南面禁林。你二人与云岚师侄今晚回去准备,明日潜在天诛崖下。我为你们三人易容为元尹座下的灵犀灵穆与灵均,你们寻个借口加入押送小队,潜入禁林。”
“我们莫名其妙不见了,会不会被发现?”戚隐有些忧心。
“不会,”清明摆摆手,“咱们凤还的人逃个课不稀奇。若是查起来,我在锦溪镇的群芳万萼楼用你们的名义买通了三个姘头,给你们当掩护。就是万一真查到群芳万萼楼,你们仨恐怕要被赶出无方。”
你爷爷的。戚隐心里郁闷,师兄带着师弟狎妓,这可是天大的丑闻。若是传到戚灵枢那个家伙耳里,大概又要低看他一等了。
清和取出乾坤囊,倒出三面镶银琉璃镜,“你二人没有神识,我们便以琉璃镜传讯。这是我派晓世镜的子镜,天涯海角皆可传讯,你们必须随身携带。我还做了些驱妖香囊,里面是苦艾,妖魔厌恶这种香气,它们可保你们在禁林畅通无阻。禁林有御剑禁制,你们只能徒步前往。从禁林入口到元微长老的坟墓预计要一个半时辰左右,掘墓开棺再还原墓地预计需要半个时辰,一来一回加在一起便是三个半时辰。每过半个时辰你们需传讯一次,向我们报告你们的方位。”
戚隐好奇地翻了翻琉璃镜,点头说好。
“这次潜入,你们唯一的任务便是带出元微长老,无论他是死是活。一旦找到他便立刻回返,片刻不许耽搁。”清和慢慢说道,“不过也不必太过紧张,你们可能面对的敌手除了禁林降妖,便是或许发觉马脚,从后方追来的无方弟子,这二者都不难对付。”
有他哥在,的确没啥好怕的。戚隐很有底气。
清和端起茶盏,颔首微笑,“二位师侄,一路顺风。”
雪又下起来了,深邃的漆黑天幕下,雪片儿像白绒花儿那样轻。扶岚在认真地扫雪,他是个实诚的人,无方说扫三千阶,他就当真默默在心里数,在心里记,每一阶非扫得看不见雪也看不见灰然后才扫下一阶。他挺喜欢扫雪的,雪下的声音很静,好像天地向他絮絮低语,说那些神祇才能听懂的话儿。
黑猫亦步亦趋跟着他,偶尔钻进雪堆里打滚。他们慢慢扫,不知不觉上了天诛崖,朱明藏正躺在玄铁囚笼里百无聊赖地数星星,脖子上套了把大锁,上面连接两根手臂那么粗的锁链,纯黑色的锁链从玄铁栅栏里伸出去,拷在崖上两根大理石柱上。
他打眼瞧见扶岚,一个激灵坐起来,道:“扶……不,陛下,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扶岚头也不抬,依旧默默地扫雪。黑猫慢条斯理地踱过来,哼了声,道:“少自作多情,谁要救你这头笨猪?”
朱明藏一见它就咬牙切齿,“肥猫,你说什么!?你们不救我,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黑猫朝扶岚那儿抬抬下巴,“有眼睛不会看?”
“扫雪……”朱明藏气得眼前一黑,道,“扶岚,你是妖魔共主,却在这里为凡人扫地!你还要不要脸!四月初你跳入嘉陵江不辞而别,老子为了找你整整瘦了十斤肉,你他娘的却在这里扫雪!”
“找个屁,”黑猫冷笑,“你自己想挑起人妖大战,休要拿呆瓜当幌子。”
“死肥猫,”朱明藏也冷笑,“我还当你们来无方是有所图谋,尽心机为你们掩藏行踪,那帮牛鼻子道士在我身上加了五雷之刑,我硬是扛着没开口。谁知你们……”朱明藏瞧着扶岚那扫大街的小媳妇样,差点儿没气得立地升天,“扶岚,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你他娘的千里迢迢跑来无方扫地!”
扶岚仍是不理他,这人儿向来这样,闷葫芦似的撬不开嘴。朱明藏气得吁吁直喘气,它早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扶岚这厮非妖非魔,甚不可靠。可是南疆那帮短视之徒震撼于他的力量,生生将他推上帝位,期盼他保卫南疆,从此南疆不受内乱之苦,外侵之忧。
罢了,扶岚好歹屠了魔龙,他忍气吞声,随了大流。这是南疆开天辟地头一回有了共同的皇帝。以往各族划地为王,划山称国,纷争不断,眼看就要一统南疆,效仿人间封邦建国,开朝立廷,可谁知这厮长得俊俏,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草包。
他还记得九垓初平,南疆二十八族族长在横山召开第一次朝议,扶岚坐在龙骨王座上听政。他提出对内立妖官魔侍,设三公九卿,对外蓄养妖魔联军,伺机占领人间,南疆从此安享太平,不惧外敌。然而凉山那帮鼠目寸光的麻雀只想休养生息,偏安一隅,更不愿听令王畿,服膺中央。双方陷入争执,待要扶岚拿主意,却发现他已经埋在案上睡着了。
睡、睡,一天天只知道睡。朝议开了三天,这个草包也整整睡了三天。于是大政不了了之,连邦盟都没有结成。各族松散如初,各自关起门来当土皇帝,只把扶岚这个妖魔共主当灶台上的泥神仙供着。
“扶岚!”朱明藏咬牙切齿地道,“你身为妖魔共主,难道不应当将振兴南疆作为毕生夙愿么!”
那个恬静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回过身来,目光淡淡,“那不是我的愿望。”
“那是什么?难道是妖姬绕庭,魔女盈室?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扶岚轻轻摇头,抬起眼望着漫漫雪花,空气寒冷,鼻腔里酸溜溜的。他想起很多年前在乌江小村,他常常抱着狗崽裹着大棉被坐在宽宽的屋檐下,狗崽搂着黑猫,他们仨一起等下工的阿芙回家。那时候也是这样大的雪,满世界白皑皑。每当想起狗崽,他的目光总是变得温软恬淡,他轻声道:“我的愿望是把我弟弟养得白白胖胖,开开心心。”
“弟弟?”朱明藏满脸困惑,“你他娘的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的怪胎么?哪来的弟弟?”
黑猫斜了他一眼,扶岚扫完了这里的雪,抱着扫帚朝外去。朱明藏眼见他要走,顿时着了慌,道:“你个龟儿,你回来!无方禁林关押了那么多妖,你难道见死不救!?”
扶岚充耳不闻,风雪茫茫,那白衣背影眼看要消失,朱明藏忽然想到什么,拍着栏杆低声吼道:“龟儿,你不是一直在找神迹么?冰海天渊底下有个神迹,你去看!这个消息,够不够换禁林群妖的性命!”
雪仍在飘,扶岚却停了步子。朱明藏刚松了一口气,那白影蓦然消失,下一刻,扶岚没有表情的脸出现在朱明藏面前。朱明藏吓了一大跳,脖子忽然一痛,是扶岚将他紧紧掐住。这个男人看着瘦削,力气却极大,掐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儿来。扶岚望着他,黑而大的眸子里没有感情:“你在骗我么?”
“禁林降妖的命握在你手里,我怎么敢骗你?”朱明藏死死攥着扶岚的手腕,艰难地说,“当初叶枯残初到无方,修改禁地阵法,换阵时禁地结界出现空隙,我有几个兄弟从里面逃了出来。是他们告诉我,冰海天渊流出来的河水常常发现一些刻着怪字儿的破石头,那些石头和巴水里流出来的极为相似。扶岚,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么?你只消得下到冰海天渊瞧一瞧,若是没有,你回来便是。但若是有,你最好想办法把我们妖族的兄弟救出来!”
扶岚看了它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抱着黑猫走了。朱明藏捂着喉咙,恨恨地捶了下地,“龟儿,迟早有一天老子要修炼得比你强,把你那颗草包脑袋塞进你的裤裆!”它躺在地上幻想了一下把扶岚脑袋摘下来塞裤裆的样子,胸口里憋的气儿顿时顺了不少。
远处又响起寂寂的琴声,扶岚步上悬空阶,低头望着茫茫黑夜。
“你真的要去?”黑猫蹲在他身边道。
“要去。”他说。
“不带上娃儿么?”
“小隐太弱了,很麻烦。”扶岚道。
“也是,神迹危险,你还得破禁地法阵。”黑猫挠挠鼻子,道,“那你写张字条儿留给他,说咱们很快就回来。”
扶岚从乾坤囊里取出纸笔,写了张条子,卷成小卷儿放进竹筒里递给黑猫。黑猫咬着竹筒离开,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扶岚搁下扫帚,抱起黑猫,轻声道:“要跳了。”
他身体后仰,墨发烟一样散开,头朝下,像一颗孤独又灿烂的流星,落入了漫漫长夜。
第43章 禁垣(二)
戚隐抓着扶岚留下的字条儿,半晌没反应过来。
师兄弟姐妹几个围在灯下瞧那字条儿,纸条裁得细心,裁边一点儿毛也没有。上面的字儿很清秀,一笔一划,丝毫不拖泥带水,是他哥一贯的风格。
但是上面仅仅只有四个字——





嫁魔 第30节
“去去就回”。
流白最后下了结论,“呆师弟没被绑架,这是他自个儿留的。”
一张没头没脑的字条儿放在他枕头边上,戚隐一开始还没明白,直到香司更鼓敲了三更他哥还没个人影儿,他才知道这纸条是什么意思。
“这个混蛋……”戚隐抓着脑袋,忽然有一种糟糠结发妻被负心汉遗弃的感觉。他气得脑袋冒烟,道:“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也不说说去哪儿了!”
“别冤枉人家,人家明明吭了四个字儿。”云知拍拍戚隐的后背。
“他不如说他死外面了!”戚隐气道。
这厮究竟能去哪儿?无方他头一回来,谁都不认识,总不能去暗杀无方掌门吧?这也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最气人的是,他竟然不带上自己!戚隐气得胸口疼,坐在那儿生闷气,一心想着等那王八蛋回来怎么惩治他,好让他知道知道家里的规矩。是让他跪搓衣板?还是打一顿屁股?想了半天觉得都不妥,像是泼婆娘整治自家爷们儿似的。
大伙儿正要商量着去告诉两位师叔,门忽然被敲响,桑若开了门,正是昭冉站在外头。他朝大家拱了拱手,问道:“请问云岚师叔可曾回来?”
大家面面相觑,云知清了下嗓子道:“师弟为了早日完成罚扫,日日都扫到深夜,这会儿约莫还在扫雪吧。”
“这便是了。”昭冉忧心道,“还请诸位师叔随我来,云岚师叔怕是遭遇不测了。”
大伙儿都愣了,一同到悬空阶,那里早已围满了人。戚灵枢正蹲在那儿查看脚印,阶上放了把扫帚,正是扶岚常使唤的。戚隐急急挤进去,问道:“我哥怎么了?”
戚灵枢沉吟了一阵,回过头来看他,目光凝重,道:“云岚师弟的脚印到这里中断,也没有回返的脚印。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可能不慎失足掉下去了。看脚印上的落雪厚度,他掉下去起码有小半个时辰。”
戚隐怔愣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扶岚那厮下盘比公鸡脑袋都稳,怎么可能失足?十有八九是他自个儿跳了下去。戚隐扒着雪阶伸脑袋瞧,底下蒙蒙一片,满目漆黑。下面应当是禁林,明儿才是出发去找戚慎微的日子,扶岚吃饱了没事儿干,往禁林跳做什么?
戚灵枢拽着他的后领把他拉回来,道,“事不宜迟,救人要紧,你们派个人去通知掌门师叔和凤还二位师叔,再派一人同我下去救人。”
昭明在后面呐呐道:“还需要救么?咱们这悬空阶每年都有几个人摔下去,每回下去找,要么找到摔得稀巴烂的骨头渣,要么已经被妖怪拖走吃了,连渣都找不到。”
他这话儿一出,大家都静默。桑芽不知就里,还以为扶岚真的没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戚灵枢在前面回过身,凝目看昭明,目光冷如冬日霜雪。
“同为仙山弟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向来这样,说话硬得像棒槌,也不管人家面子上下不下得来。昭明打了个寒噤,低着头不敢再多言。戚灵枢拿出禁林令符,打开移遁法阵。他是无方首徒,又是内定的下八座剑法长老,也掌了一份禁地令符。灿烂的金光在地上展开,围成绚烂繁复的巨大图案。围观的众人纷纷退开,昭明自告奋勇,踏进法阵。
这可是个入禁林的好机会,远比尾随猪妖安全多了。云知一把抓起戚隐,将他拽入法阵,“小师叔,捎上我和云隐!”
金光倏忽一闪,里面的人儿混成数道虚影。再一眨眼时,阶上已是空白一片,人都不见了。
昭冉得了戚灵枢的令,趋步去无方殿禀告元籍。走到半路,忽然遇见清和抱着琴缓步而来,昭冉低头行礼。清和微笑颔首,问他去做什么。昭冉细声答了话儿,清和长长唔了一声,笑道:“正好我要去与元籍掌门下棋,便由我替你代呈此事吧。”
昭冉略一迟疑,最后还是拱手行礼,“有劳师叔。”
一瞬间天旋地转,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眨眼的时间仿佛有一年那么长,好不容易脚落了实地,戚隐一下没站住,趴在地上干呕。云知蹲下来轻拍他的后心,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却发现队伍里头不对劲儿,竟多了一个姑娘。
方辛萧伶伶仃仃立在那儿,嗫喏着捏衣角,道:“我也想帮忙找岚哥哥。”
戚灵枢严肃得像一块冰,眼也不眨,重新打开令符,冷冷道:“回去。”
方辛萧站在那儿都快哭了,四下张望,盼谁来帮她说说情,最后目光落到戚隐身上。戚隐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没吭声。
戚灵枢感到厌烦,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一定要他把话重复再重复才能听懂。他按了按额角,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回去。”
方辛萧红着眼睛,偏是没动弹。她擦了擦眼角,哽咽着道;“小师叔,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敢靠近你么!”
戚灵枢一愣。
“你总是这样,别人好心好意待你,你偏不给人家好脸色。上次论道,我两个师姐看你日日清晨练剑,熬了一早上的排骨汤想帮你补身子。你倒好,一转眼就让她们被打了二十下手心。”方辛萧眼角通红,道,“不要就罢了,你拒绝便是,何必这样糟蹋人家心意?岚哥哥从不会这样,我熬汤给他,他会说谢谢,还把碗洗干净了还回来。”
熬汤?戚隐纳闷,扶岚餐风饮露不吃不喝,怎么会人家的汤。等等,他忽然想起来,这几日晚上扶岚总会端汤回来给他和猫爷。扶岚素来贤惠,他没细想,只道是扶岚自己熬的,敢情这小子把人家送给他的汤拿来借花献佛。
扶岚不通人情,大约没想这么多。可若这姑娘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熬给情郎的排骨汤,统统都进了别人的肚肠,一定会伤心欲绝心如死灰。戚隐默默捂住脸,云知也猜到了内情,毕竟那汤他也喝过几口,按着戚隐的肩头,憋笑憋得肚子疼。
大家看他一脸痛苦的神情,昭明疑惑道:“你怎么了。”
戚隐木着脸捂住他的嘴,道:“没事,他有病,打一顿就好了。”
戚灵枢站在树影下,白净的面庞绷得像一块硬邦邦的大理石。他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云知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扒开戚隐的手,走出来道:“小师妹此言差矣,谁说大伙儿都不愿意靠近小师叔?我就挺乐意的,”他笑嘻嘻地勾住戚灵枢的脖子,冲他眨了眨眼,“毕竟咱俩是打小一块儿穿开裆裤的情谊不是?”
戚灵枢:“……”
云知勾肩搭背的模样着实流氓,戚灵枢在他臂弯里像个被逼良为娼的少女。昭明气得两眼发黑,道:“你……你快把你的脏手拿开!我小师叔仙风道骨,岂是你这等腌臜玩意儿能碰的!”
“噤声。”戚灵枢道。
昭明不情不愿地闭了嘴,恨恨地瞪了一眼云知。
戚灵枢撂开云知的手,缓了口声气,问方辛萧:“论剑榜排名。”
方辛萧小声道:“刚好一百名,身上带着伤,原本能打得更好些。”
论剑诸弟子起码有三百个,这姑娘和戚隐一样刚入门不久就能打到一百名,是非常了不得的成绩了。戚隐老脸一红。
戚灵枢没再说什么,了令符,转身开道。方辛萧见他默许了,终于展颜一笑。大家都佩上驱妖香囊,手执灯符,用剑斩藤开路,往林子深处走。
一路衔枚疾行,月光无声地在黑暗的林间流淌,野草茂盛,长的足有人那么高,锋利的茎叶刮得脸皮生疼。地上有残雪,乌油油的土壤十分泥泞。戚灵枢不许大家说话,禁林沉寂得像一滩死水,连鸟叫都听不见,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他们。
无方禁林和凤还的差太大了,戚隐记得凤还禁地,夜晚流风和缓,远处鲛人的悠歌轻飘飘地传过来,温温软软,像女人细腻的手掌拂过脸颊。眼下却是黑漆漆一片,树木和灌木丛笼成一片深重的黑影,里面仿佛藏了无数利爪獠牙。
戚隐很想知道他哥到底去了哪里,禁林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又为何走得这样突然?一切一无所知,只有等那个混蛋回来才能得到解答。苦艾草的味道混合林子里的腐败气味缠绕鼻尖,他们路过一个大妖苍白的尸骸,绕过一片盐水沼泽,终于到了扶岚降落的地方。
那里陷落了一个方圆十丈的大坑,大坑周围灌木丛伏倒一片,还有合抱粗的树木断在一旁。这准是扶岚的降落点没错了,高处下降的冲力和灵力冲击破坏了周围的草木,和他在梦境里撞出的大坑一个风格。
昭明目瞪口呆,道:“云岚的身子骨真硬朗……”
戚灵枢一声不吭,执着灯符细细查看坑中和周围。巨坑中有一串脚印,从中心一直绵延到外面,但却在灌木丛里消失不见。
昭明喃喃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竟然还能直立行走?”
常人摔下来早成肉酱了,只有扶岚有这种神力能够毫发无损。眼看要暴露,云知忙走过来说:“怎么可能是我师弟?应当是有妖把他扛走了。我师弟细皮嫩肉,妖最好这口。”
戚隐也蹲下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脚印,搭腔道:“没错,这不是我哥的脚印。我哥的脚七寸八,这尺寸不对。”
“那咱们得快些,”方辛萧忧心忡忡地道,“若是被妖拖回巢穴吃了,只怕女娲娘娘显灵也救不回来。”
众人即刻启程,朝脚印延伸的方向而去。黑暗中云知走到戚隐身边,低声说了一句:“戚灵枢有古怪。”
他不说戚隐也发觉了,他们的谎话其实破绽百出。按这脚印的深度,绝无可能是扶岚和一只妖加在一起的重量,更何况也根本没有进坑的脚印。别人也就算了,戚灵枢打小跟着戚慎微降妖除魔,没道理发现不了,然而他始终不发一语。戚隐望了望前头那个白衣男人,他的脸笼在月光和树影下,半明半暗,看不出是什么神色,只觉得别样的肃杀。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戚隐深深锁起眉头,这个小正经到底知道多少?
走了不知多久,东面天穹蒙蒙亮了起来,牡荆草的枝叶浸在天光里,像敷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银。淡淡的雾气在林间流淌,戚灵枢不断蹲下身查看脚印,拨开野草梗子,地上有许多马妖的月牙形的脚印,还有骡子的半圆形蹄印,以及蛇类爬行的拖痕。大伙儿都累得虚脱,戚灵枢回头看了看,道:“修整半炷香的时间。”
只有戚隐和云知知道方向完全走错了,戚灵枢一直在查看脚印,可是扶岚是在树上奔跳着走的,因为一个时辰以前戚隐在几棵柏树的树杈上发现了扶岚的鞋印。云知走过去和戚灵枢商量,道:“我们或许应该去无方先辈的墓地瞧瞧。”
戚灵枢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我们这么久都没看到云岚的残骸,如果他被妖怪分食,按照妖怪的习性,一定会留下血迹、断肢残骸什么的。说明云岚很有可能中途恢复了意识,想办法逃了出来。”云知睁眼说瞎话,说得头头是道,“禁地里哪里最安全,当然是先辈坟墓,妖类一般不敢靠近那里。”
戚灵枢不咸不淡地“嗯”了声,道:“继续。”
云知展开地图,指着上面的一个红圈,道:“最近的坟墓是戚师叔的坟墓,大约再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他扬眉一笑,“要不要过去瞧瞧?”
戚隐坐在一个树墩上揉腿,戚灵枢简直是个铁人,跑这么久都不带喘的。从乾坤囊里掏出水囊喝了口水,又拿手帕擦汗。手帕角有他哥给他绣的小青鱼,有的摆尾,还有的咕噜咕噜吐泡泡。戚隐摸了摸小鱼,想起那个不声不响的男人来,心里又是一阵幽怨。
正想着,后方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戚隐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急急走过去。昭明他们围在沼泽边上,方辛萧捂着鼻子,一副呕吐的模样。还没靠近戚隐就闻到一股恶臭,这味道实在太难闻了,胃里直犯恶心。捂住口鼻靠近,正见戚灵枢和云知蹲在一具尸体边上。
那尸体甚为诡异,脸朝下埋在泥里,两手畸形地扭向背后,看起来像是死之前手臂被谁朝后拗断了。更恐怖的是他身体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孔洞,像浑身都被粗针扎过似的。
方辛萧红着眼道:“是岚哥哥么?”
戚隐安慰她,道:“你瞧这身长,比我哥短了一截不止,肯定不是他。”
云知是个胆大包天的,用树枝戳了戳尸体身上的孔,满脸稀奇地道:“难不成是被刺猬弄死的?”
那尸体血肉模糊,看起来像是人形。戚隐问:“这是人是妖?”
“咱们禁地哪来的人,当然是妖。”昭明道。
“但是……”戚隐越看那模样越觉得像个人,可妖若是化形成人,若是死了应当化回原形才对。
正百思不得其解,戚灵枢猛地抬头,喝道:“它没死,退后!”
话音刚落,那尸体猛地一震,手臂麻花一样狂扭,骨节拗断,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嚓声。
第44章 禁垣(三)
大家都吓了一大跳,纷纷退避。云知几个闪身到了戚隐边上,那尸体抬起头,露出蜂巢一样坑坑洼洼的脸,黑漆漆的嘴洞张得老大,扭曲的面孔凝固成一个惊心怵目的表情,像是在无声又悲惨地嘶吼。
他却并不咬人,只拗着手抓自己的后心,直把后心抓得稀烂。戚隐看了后背发疼,那东西抓了半天,猛地转过脸朝人群爬过来。所有人大惊失色,独云知胆大,上前一步一脚把他踢进了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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