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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它在呼唤着扶岚。
扶岚垂下眸,伸出手。
浩瀚的水波和渊底的淤泥倏忽一震,一柄黑漆漆的东西破出海底,升入了水波之中。它以均匀的速度朝扶岚浮上来,最终停在了扶岚的身前。
那是一柄黑鞘横刀,它有着奇异的十字刀锷,漆黑的刀鞘没有半分装饰,黑得仿佛会吸走一切光亮。扶岚握住了它的刀柄,沉雄的心跳从刀的身体里传出,在扶岚的掌心搏动。片刻之后,刀鞘自动脱落,凄冷的流光水银一样泻出来。
黑猫凝望着那把刀,惊奇地道:“这柄刀是玄银锻造的,玄银尘泥不染,你看它埋在地底这么多年,出来之后一点儿泥巴都没有。这必定不是凡器,不知是什么来历。十字刀锷,是咱们南疆的刀么?”
扶岚低声叫出了它的名字,“十字斩骨。”
黑猫瞪大眼睛,“你怎么认得它?”
扶岚轻轻摇头。
他也不知道,他就是认得这把刀,握住刀柄的那一刻,像故友重逢。
他将斩骨刀背在身后,折过身,朝冰海的边缘游去。
“我们现在去哪儿?”黑猫问。
他们到达了冰海岩壁,面前有无数孔洞,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每一个洞都通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无数小鱼穿过波光荡漾的隔水结界,游入洞窟,繁复的地图在扶岚脑海中呈现,山洞连着山洞,岩穴与岩穴相连,地下山道经纬交错,恍若一副巨大的蛛网。无数无方弟子在蛛网上走动,洁白护领上绣着折枝梅花,昭示着他们隶属四座之一的身份。蛛网的正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金光法阵,八个男人围坐着入定。
这里是天渊蛛网,无方的秘密所在。
黑猫扒住扶岚的肩膀,一人一猫一同没入了洞穴。
“去打架。”扶岚说。
————
“巫墓?”方辛萧问道,“人间怎么会有巫墓?”
“你有所不知,”孟清和道,“远古时期南疆的地域远比今天大得多,根据《海内南疆志》的描述,今日的无方所在乃是当时南疆的最北端。这里埋藏了上古巫祝的坟墓,也不足为奇。”
戚隐想起猫爷说过的南疆巫诅,心里有些不安,道:“师叔,咱们擅闯人家的坟墓,人家会不会记恨咱们?给咱们弄个巫诅什么的。”
孟清和低低笑道:“只要你们不要乱动东西,比方说那十字护手刀,想必前辈不会计较。”
“放心,听说白鹿神专吃小孩儿心肝,”昭明哂笑,“你这么高的个子,就算你要当祭品人家也看不上你。”
“……”戚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白鹿不吃小孩儿心肝,那些都是谣传。相反,在妖魔本土的传说中它特别喜欢孩童,若有小孩儿迷了路,它还会牵引它们回家。”
昭明颇不服气地道:“你又是从哪儿知道的?妖魔信仰的邪神,你竟还要替它说话?”
和无方这帮傻冒说不通,戚隐翻了白眼,转过头不再理他。昭明见他这模样,一股无名火冒上头来,还要再说些什么。戚灵枢皱了皱眉,道:“噤声。”
昭明不情不愿地住了口,云知却闲闲笑道:“妖魔信仰的邪神?恐怕不见得吧。”他朝穹顶努努嘴,“你瞧,长了角的代表妖魔,没长角的应该就是人吧?”
“不错,”孟清和温声道,“在上古,人和妖魔的隔阂并不像今日这般深重。南疆亦有不少人族居住,与妖魔一同祭拜白鹿大神。”
“清和长老,白鹿住在月亮上么?”方辛萧好奇地睁大眼。
“准确的说是月轮天,那是白鹿大神的居所。”清和道,“《海内南疆志》记载,每到月圆之夜,大巫和信徒就会摆上祭品恭候白鹿大神的降临。你们看第二副岩画,角落的人在跳舞,那不是简单的舞蹈,那是大巫才能跳的迎神舞。只有神舞能迎请大神,降下月光天梯。我听闻迎神舞庄重妙丽,穆然韶雅,可惜舞步已经失传,我们都没有这个眼福了。”
“等等,”戚灵枢指着穹顶,忽然道,“那是什么?”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戚隐发现画上有数道细细的抓痕。长短不一,五条为一组,像是人手抓出来的。云知打了个响指,更多灯符飘上去,整个穹顶荧荧亮起来,所有人都愣住了,那顶上布满了抓痕。
“是什么东西在这里爬过?”昭明呐呐问道,“妖怪?”
准是有旁的妖怪也在这儿困住了,戚隐锁起眉,不知道那个狗剑仙怎么样了,清式说他半死半活,该不会碰上妖怪伤着了吧?
正在这时,大殿尽头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儿,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尤其突兀。大家悚然一惊,戚隐忙拿出归昧剑,虽然是把锈的,但好歹是一把剑,姑且能拿来防防身。
戚灵枢燃起灯符,灯符悠悠飘向声音的方向。幽明的灯火徐徐驱散黑暗,他们看见一个瘦巴巴的干瘪人影儿躲在一根红漆柱子的后面,似乎在幽幽地盯着他们。
第46章 神迹(二)
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那影子瘦得像根柴火棒子,骨楞楞的细杆脖儿支着一个大脑袋,歪过红漆柱子瞧着他们,那歪斜的身形怎么看怎么诡异。在一座墓里看见这玩意儿实在让人心惊胆战,但戚隐只是惊了一下就立刻冷静下来了。毕竟有戚灵枢在,这厮虽肯定不如扶岚厉害,但说到底是无方首徒,和云知那种混日子的不一样,必定能震住场面。
果然,只听戚灵枢开了口,嗓音一如既往的高寒冷漠,“何人?”
黑影儿没答话儿,一动不动地歪站在那里。昭明期期艾艾地小声说:“是不是戚长老?”
“戚长老不会不说话吧……”方辛萧悄悄道。
“管它什么玩意儿,”云知在背后轻轻拔出了剑,“戳一下不就知道了?”
说完,长剑唰地一声出鞘,凄迷的光芒闪了那黑影儿一下,众人看见黑影抬手遮了下眼睛,以极快的速度往后跑去。戚灵枢下意识地也出了剑,问雪化作一道细光,朝那黑影射了过去。黑影儿迅速猫下身,问雪在岩壁上撞出点点清光,再折回的时候,黑影已经闪到门后面了。
“这里竟然可以御剑!”云知眼睛一亮。
为了限制妖魔,无方禁林设了禁制不能御剑,没想到这墓却跳出禁制之外。云知立刻起琉璃镜,捏了御剑诀,有悔嗡嗡一震,化作一道流光追了过去,所有人紧随其后。墓道曲曲折折,又黑又窄,那黑影儿跑得奇快,似乎很熟悉地形。不知追了多久,连拐了好几个弯,戚隐落在后头,正要赶上去,身后忽然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捂住他的嘴,一把把他拖入了黑暗。
这鬼竟然这么机灵,绕到他们的身后!戚隐头皮一炸,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曲起手肘猛击身后,那鬼吃痛,双手一松,戚隐迅速抓住它的右手,转身用力一拗,黑暗里响起骨节断裂的清脆响声,戚隐听见那鬼嘶嘶吸着凉气儿,哭着道:“小隐,是我。”
这声音甚为熟悉,戚隐懵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姚小山!
慌慌张张点起灯符,橘黄色的光芒一跳,黑暗里姚小山的脸现出来,戚隐几乎吓得背过气儿去。这厮简直变了副模样,脸色惨白,像涂了一层蜡。浑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因着瘦脱了人形的缘故,那颗脑袋和一双乌黑露光的眼睛显得尤其大,有一种说不出的畸形感。
“你……”戚隐好半天才掩饰住自己的惊恐,“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你也变了样子了,”姚小山眼巴巴地瞧着他,龇牙咧嘴地把断手接回去,“若不是你的声音和身形,我都没认出你来呢。”
“我在脸上画了易容符咒,”戚隐道,“你是不是也困在这儿了?怪不得你没回家。幸好遇见了,走,我们去找戚灵枢他们。”
姚小山脸色一变,眼睛瞪大,牙齿咬紧,脸上的神情几乎可以称作扭曲。他死死抓住戚隐的手臂,道:“不能去找他们,不能去!小隐,你听我说,他们都是坏人,是坏人!”
他这般模样着实可怖,戚隐瞧他状态不大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忙安抚他道:“别着急,别着急,我们就在这儿待着,你别急,告诉我怎么了?”
“无方山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小隐,”姚小山眼泪汪汪地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我坐过的凳子他们不坐,说我是市井来的俗货,身上有虱子。我把鞋放在寝居门口晒,他们说臭气熏天,把我的鞋袜扔下悬空阶。我读书读不明白,被夫子训斥,他们背着我说我是猪脑袋猪命,合该去猪圈吃潲水。”
“怎么……会这样……”戚隐惊讶地说不出话儿。
“就是这样,”姚小山声泪俱下,“我学御剑诀,总学不会。他们就说我这么笨,压根儿就不是戚元微的孩子,说你娘在外面这么多年,谁知有过多少男人,没准儿我是你娘同别的野男人生下的野种。也罢,我又不是真的你,我只是后悔,来修什么狗屁的仙!”
戚隐默默无语,说实在的,这种话儿他打小听到大。小时候还会恶狠狠地同别人打架,大声喊等我爹来接我弄死你们,后来没了想头,也就由他们去了。姚小山从小被小姨放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哪受得了这样的欺凌?
戚隐叹了一声,又听他哭哭啼啼地道:“我想回家,我不想修仙了。可是无方不许我走,他们……”姚小山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立时变得惊恐起来,死死攥着戚隐的衣袖,道,“小隐,咱们千万不能回无方!那是个鬼地方,鬼地方!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山洞,他们想要杀我!不、不,小隐,他们想要杀你!”
“啊?”戚隐莫名其妙,“杀我干嘛?看我皮薄肉嫩,拿我做人肉包子?”
“不是做包子!”姚小山叫道,“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山洞,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好像叫什么……天渊蛛网,对,蛛网!就在冰海天渊,那里简直是地狱,他们挖妖的心,也挖人的心,好多人好多妖都死了,还有些不死不活,变得怪怪的。他们还要对我动手,我趁他们不注意,从那里逃出来了!我游过冰海天渊,在这里上了岸。”
他举起灯符走到墓室的里侧,里面有一个大池子,阴冷的寒气从里面飕飕冒出来,手不过悬在上头,竟细细密密地结起霜花来。他把手回来,道:“就是这儿。”
他的话儿语焉不详,戚隐听得云里雾里。天渊蛛网是什么玩意儿?冰海天渊底下还有东西?昏昏灯火下,只见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幽幽的像两撮鬼火。戚隐看他脑袋发汗,还不时打寒噤,心想他准是有些魔怔。
“表哥,”戚隐抚了抚他的肩膀,道,“放心,既然我找着你了,我肯定带你回家。我现在在凤还山,我师兄师父他们都是好人,我们护着你,无方不敢再拿你怎么样。走,我们出去找我师兄。”
“你师兄?”姚小山直勾勾地瞧着他,“他是不是和戚灵枢在一起?”
戚隐挠挠头,道:“你别怕戚灵枢,他还挺好的,和无方那帮人不一样。”
“小隐,你被他骗了!”姚小山忽然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整张脸变得狰狞恐怖,“那个戚灵枢,他就是个婊子养的贱货!成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像个冰清玉洁的寡妇。我呸,老子见多了这种人。他比无方山那帮人更恶心,表面上头黑面白,谁知底下是什么猪狗心肠!”他又笑起来,道,“小隐,你别见大伙儿都敬重他,说他坏话儿的可多了。你去锦溪镇的黑市,那里头有卖他的春画儿呢!还是在下面给人拱的,我藏了好几幅,哈哈哈哈!”
戚隐简直震惊,果然人怕出名猪怕壮,想想也觉得正常,像他哥,虽然长得俊,奈何呆不拉几的,天生缺心眼,旁人见了还能安慰自己比他聪明。像云知,虽然人模狗样,但人品着实下流,为人所不齿。但戚灵枢这厮,不仅长得俊俏,人品更是无可指摘,道法又是同辈弟子间的翘楚,哪儿都挑不出短板来。这样百里挑一的人物,谁比了都自惭形秽,可不遭人恨么?
无语了半晌,戚隐问道:“所以,戚灵枢的衣物真的是你偷的?”
“是我,”姚小山嘿嘿直笑,“他喜欢独自沐浴,定是怕人看见羞处。他想当少女嫩妇,老子偏要让他没了廉耻。谁让他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入门这么久,他何曾正眼看过我一下!旁人都道他得了戚元微的真传,比我更像戚元微的儿子。放屁,他也不过是戚元微从野地里捡来的孤儿,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这家伙已然疯魔了,戚隐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前姚小山虽然混账,但至多是被人骗几两银子,买几窝符咒癞蛤蟆来祸害家里。现在灯影里审视他,他面孔扭曲,早已失了人形,戚隐无奈地道:“可是凭我带不出你的,我也只是个半吊子,说到底还得仰仗人家。你要不先忍忍,姑且做个表面工夫,待咱们出去,我带你走,咱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姚小山嗤嗤地笑,却不答应,只问:“小隐,你来这儿是不是找你爹的?”
戚隐眼皮一跳,道:“你看见他了?他在哪儿?”
“别找了,”姚小山幽幽摇着头,“你爹他没法儿出去了,永远也出不去了。”
戚隐心里升起不安的情绪,问道:“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儿,他是不是伤了?伤很重?”
姚小山喃喃着说:“别管他了,不如我给你看样东西吧,看我的宝贝。小隐,你是我弟弟,在这里我只能信你,我只给你一个人看我的宝贝。”
什么宝贝,戚隐半点儿兴趣也没有,一心只想着他说戚慎微出不去的话儿。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模样怪怪的,戚隐又怕刺激他,只得慢慢和他说:“表哥,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带我去见见他吧,咱不找戚灵枢了,就咱还有我爹,咱仨一起走。”
姚小山却不理他,径自转过身去脱裤子。戚隐霎时间愣了,宝贝?该不会是胯下那玩意儿吧?戚隐觉得尴尬,忙道:“咱……咱要不改天再看?”
“不行,”姚小山把裤子整条褪下来,“一定得现在看。”
他转过身,露出两条疤痕满布,坑坑洼洼的腿。左腿膝盖处赫然有一张人面,那是一张老人家的脸,脸上皱皱歪歪,长满脓疱,两眼眯缝,
一张嘴瘪着,是一种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的神气。戚隐骇然望着他,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的宝贝呀,”姚小山痴痴地笑,爱怜地抚摸那张人面,“在这地底下的日子,若不是它陪着我,我真不知如何熬过去的好。我教它唱曲儿,还教它骂人。可惜就是难养了些,瞧我割了浑身皮肉,还是喂不饱它。”
他一张脸覆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口细细的白牙。戚隐浑身起鸡皮疙瘩,莫名预感事情不妙,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几步,悄悄往墓室门口瞟。





嫁魔 第33节
“小隐,我肉都割光了,”他举起灯符,照亮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它跟我说你的肉闻着香嫩,你割点儿肉,帮帮我吧。”
第47章 神迹(三)
戚隐扭头就跑,半晌都不敢耽搁,身后姚小山跟着扑出来,戚隐一个错位避开他抓来的手,奔出墓室。刚出门就见前面几星灯火,戚隐扯起嗓子大喊救命,一柄飞剑应声而至,擦着戚隐的手肘狠狠扎入姚小山的臂膀。
戚灵枢他们匆忙赶到,一见姚小山先是愣了一下,又见他两条腿光溜溜,方辛萧尖叫了一声,捂住眼背过身。昭明脸色很难看,道:“戚隐,原来是你这个小贼!你觊觎小师叔也就罢了,还算你有点儿眼光,你怎么还打上了云隐的主意!”
戚隐听了直想骂娘,这短短一句话,整整骂了他两遍。他无奈地道:“老弟,劳您长长眼,看他左腿膝盖。”
昭明定睛一瞧,登时吓了一跳,道:“那是什么?他膝盖上怎么有张脸?”
问雪剑在姚小山的肩头颤,鲜血汩汩流出来,姚小山倒在地上哭着道:“小隐,你怎么能帮着他们来害我?”
戚灵枢走过去查看他的膝盖,姚小山一见他就目露凶光,云知贴了一张定身符在姚小山脑门上,他立时就不动弹了,只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恶狠狠地注视墓室里的每个人。戚灵枢掏出一把匕首戳了戳那张人面,那张人面上的脓疱动了动,忽然被硬生生地挤开,露出一双骨棱棱转动的眼睛。那场景怎么看怎么惊悚,戚灵枢竟然半点反应也没,只拧着眉头道:“他被人面妖寄生了。”
“人面妖?”戚隐问。
“捉妖课没有认真听么?”戚灵枢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一种要寄居在其他动物身上才能活的妖,有时候甚至会有许多人面同时寄居在一个人或妖魔身上。被这种妖缠上很难办,它会在宿主身上扎根,根系连通经脉,靠吸食宿主的灵力为生。”
不是他没认真听,是清式讲课太慢,压根没讲到这儿。戚隐也不辩解,只问:“现在怎么办?可有什么办法分离他们?”
“有,”云知也拿出一把小刀,“直接把它割下来。”他冲戚灵枢挑挑眉,“你割我割?”
“我来。”戚灵枢道。
“不要碰我的宝贝,戚灵枢你这个混蛋!”姚小山忽然死命挣扎起来,“宝贝,杀了这个混蛋!杀了这个混蛋!”
定身符几乎定不住他,金光在他脑门上闪闪烁烁,随时要熄灭似的。云知骂了声,灵力画符,两指一凝,亲自维持定身符。就在这时,那老人脸蓦然张大嘴,黑漆漆的嘴洞对准戚灵枢,硬生生将姚小山的膝盖拉起来。戚灵枢神色不变,画符将它压了下去。他和云知都要维持定身符,一时半会腾不开手。戚灵枢凝眸望向昭明,道:“你来,把它割下来。”
昭明握了匕首,对着那张阴森森的老人脸犹犹豫豫,半晌下不去手。
戚隐看不下去,接过他的匕首,道:“算了,我来吧。”
其实戚隐自己心里也瘆得慌,这玩意儿太吓人,那双骨突的眼睛直勾勾把他望着,是一种想吃又吃不到的神色。可毕竟这是他表哥,合该是他来干这活儿。戚隐用匕首比划了两下,捏住人面眉骨的位置,只那么轻轻一捏,粘腻的脓血从破掉的脓包里流出来,恶心得要命。这张人面活像是把一堆脓包压扁,成了一张薄薄的人皮,吸附在姚小山的膝盖上。
戚隐忍住想吐的冲动,从人面额头开始割。
人面发出婴儿哭嚎一般的尖叫。姚小山也在叫唤,“戚隐你这个混蛋,你帮这个贱货,不帮我!”
方辛萧蹲在一旁,疑惑地问昭明:“他刚刚叫云隐师叔戚隐?”
昭明气得咬牙切齿,道:“他骂小师叔贱货。”
戚灵枢的涵养可谓一绝,自始至终脸色不改,对姚小山的叫骂充耳不闻。戚隐有些汗颜,抱歉地道:“对不住啊,他脑子有问题,我代他跟你道歉。”
戚灵枢头也不抬,只道:“割。”
戚隐缓了口气,凝神往下割,人皮后面的脏脓一个个都破了,脓血噗噗一蓬蓬冒出来。割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把整张人面揭下来,两指捏着甩在地上。昭明忙拿出金疮药,全数倒在姚小山膝盖上血淋淋的大口子上。
姚小山躺在地上,瘦骨嶙峋的脸罩在阴影里,两眼无神,像是死了。戚隐从衣裳上扯了块布下来,帮他包扎。正在这时,地上的人皮抖了抖,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肉翻了个面儿,竟然蛾子一样扑着面皮飞了起来。那张布满脓疮褶皱的老人面正对着众人,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发出婴儿哭嚎一样的尖细喊声。
方辛萧吓得厉声尖叫,连剑也忘了拿,手脚并用往墙边爬,“它怎么还没死!”
惨白的人面抖了抖皮肉翅子,直直朝人群飞了过来。戚灵枢喝道:“别被它沾上,它在寻宿主!”
大家四散在墓室里,人面在空中飞了一转,似乎瞧中了方辛萧,俯身冲过去。方辛萧吓得手脚冰凉,竟然忘记了躲。眼看方辛萧的脸就要被贴上,戚隐冲过去踹了她一脚,正好躲开人面。人面瞄准方辛萧不依不饶,还要再扑。云知忙猫着腰过去,把方辛萧拖远了。
问雪剑铮然一动,趁人面回身的空隙一剑将它钉在了墙上。云知松开方辛萧,迅速画符,真火腾卷着从符纹里涌出,须臾间烧着了它浑身皮肉。
“疼!疼!”人面嘶声嚎哭,“是谁割了我,我要诅咒你!是谁!”
“千万别答他!”戚灵枢大喊,“诅咒需要问名!”
“是戚隐,”姚小山却有气无力地喊出声来,“是戚隐!这个小混蛋,养不熟的白眼狼!”
人面空张着嘴,没来得及说话,火苗蔓延了整张皮肉,薄薄的人皮在火焰里烧为灰烬,蝴蝶一样飘散在黑暗里。方辛萧捂着腰坐起来,心有余悸地道:“应该没事儿吧,它还没来得及说诅咒就死了。”
戚隐心惊胆战,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全须全尾,手脚俱全,应当没中那玩意儿的诅咒。
云知上前照脸揍了姚小山一拳,“姚小山,人家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姚小山趔趄了一下,捂着脸嗬嗬直笑,“是谁恩将仇报?我家养他十多年,他却帮着外人害我!戚隐,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记住,我就是为你死的!是为你死的!”
“你别发痴了,”戚隐心力交瘁,“消停点儿好不好?安分待着,我们找出口带你出去。”
“出去?”姚小山阴惨惨地笑,“你们进来了这里还想出去?实话告诉你们吧,这座墓是吃人墓,谁他娘的也出不去。老子进来了这么久,除了你爹什么活物都没见着。对了,”他眼睛一亮,“你不是要找你爹么?我叫他来!我叫他来!”
他说着,从腰袋里掏出了个什么来,用力摇了摇。一声清脆的铃铛响,戚隐蓦然发现自己像是被鬼压了身,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转着眼珠瞧别人,竟然连戚灵枢也是这样。大家面面相觑,方辛萧喊道:“你干了什么?”
“送你们师徒相聚,父子团圆!”姚小山尖声大笑。他看了眼地上的血,似乎不放心,又解开包扎的破布,挤了挤膝盖上的伤口,添了点儿进去,然后重新包扎好膝盖,不顾众人呼喊,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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