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有,”扶岚道,“巴山神殿。”
大伙儿俱是一怔。
戚隐惊讶地问:“巴山神殿不是只有你能进去么?”
“现在可不能同日而语了,以前老夫也以为只有呆瓜能进,可咱们意想不到的事儿千千万,这不就多了个千年老怪?”黑猫抱着爪子,道。
“到底是谁啊这?”戚隐学黑猫,合抱手臂,“要是他会说话儿,咱直接问问他就好了。”
他话刚说完,便见那童尸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浑浊的绿眼睛直勾勾盯住了他。
第85章 南风(四)
黑猫呼地往后面一蹿,蹦上扶岚的头顶。
“小隐,你这乌鸦嘴是不是开过光!”
戚隐想逃,但脚已经吓软了。眼见那双青幽幽的眼盯着他看,还透着一股犀利的光,他冷汗直下,完全动弹不得。扶岚沉默地看了看,伸出两指抠进了童尸的眼睛,把他两只眼珠子挖了出来。
这厮虽然呆,但下手从来是最狠的。戚隐颤着声儿道,“哥,虽然他一直盯着我看,但也没必要把人家眼睛挖出来吧……咱应该直接点儿,送他归西。”
扶岚把眼珠子放在手心,递过来,“不是眼睛,是琉璃珠。”
戚隐一愣,灯笼底下细细瞧,竟真的是两颗琉璃珠。上面还刻着细细密密的金色符纹,方才那光便是这符纹发出的。戚隐平了气儿,腔子里的心脏差点没跳出来。想必是童尸脑袋被搬动,琉璃珠移挪,便把眼皮子给顶起来了。
女萝揶揄地乜了他们一眼,“胆儿真小,还是郎君靠谱。”素手捻起琉璃珠,放在面前仔细瞧,“这符咒好生奇怪,还画着花儿。”
“这不是道符,是巫符。”黑猫道,“而且是巫咒中的封印符。”
这琉璃珠显然是旁人故意放进尸体里的,戚隐忽然意识到,或许尸体并非关键,琉璃珠才是真正的核心。这尸体就像一个信封,琉璃珠是信件,那藏尸人真正想让扶岚看到的,是琉璃珠里面的东西。所有人面面相觑,滴水檐下,水红的油纸灯笼晃晃悠悠,大家的脸色在这光里明暗不定。
“总不会是老怪送来的吧?”戚隐蹙眉道,“巫符,当今世上除了他和我哥,还有谁会用巫符?可这……不大像他行事的风格,”戚隐想起孟清和抚琴的模样,“他那般风雅的人,死都要死得貌美如花,送封信过来,总得用个薛涛笺配簪花小楷吧?”
“小隐,”扶岚道,“进去看。”
的确,猜得再多,进去看看不就得了?戚隐却有些迟疑,挠挠头问:“这里面应该不会封印个僵尸鬼怪什么的吧?”
“所以才要你进去,”女萝翻了个白眼,“若里面有异状,郎君立刻就能拉你出来。但若是郎君进去,陷在里头了,我们仨废的废,怂的怂,可没人能拉郎君出来。莫怕,弟娃,”女萝暧昧地眨眨眼,“说不定里头是个娉娉婷婷的仙女儿,邀你同赴巫山云雨呢。”
戚隐自动忽略了女萝后半句话,冲扶岚点点头,道:“那我进去了。”
说完,戚隐深吸一口气,拾起第一颗琉璃子,注入灵力。
霎时间一股蛮横的吸力将他拽入了琉璃子,又是那种天旋地转,乱七八糟,搅得人几欲呕吐的感觉。戚隐强忍着,脚终于落到实地,他一个没站稳,跌在地上。睁开眼,入目是一个小屋,椿木板搭的墙,涂了桐油,墙角黑污,爬了些许霉点子。地上放了一个青铜曲柄烛台,蜡油淋淋漓漓落进碟子,浇成一朵朵小小的梅花。
戚隐按了按发昏的脑袋,站起身,回过头。一个单薄的小孩身影映入眼帘,七八岁的模样,跽坐在一片竹席上,低着头,专注地编花绳。红绳儿在他手里变幻,来来回回却只有三种花样——莲花、乌龟、秋千架。长而翘的眼睫底下,那双大而黑的瞳子,秋水一样干净。
戚隐登时愣住了,这是扶岚,小时候的扶岚。
他走过去,趺坐在幼年扶岚的边上,凑近看他的模样。小时候的扶岚像个雪娃娃,冰肌玉骨,脸儿像细细的白瓷。戚隐做了个捏他脸的手势,当然他什么也碰不到,这只是一个幻境。戚隐撑着脑袋想,这是他哥的记忆么?是谁盗取了扶岚的记忆,还封印在琉璃珠里,送到扶岚的家?坐了会儿,扶岚除了翻花绳什么也不干,他觉得无聊,张目四望,四四方方的小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儿。
小扶岚忽然停了动作,抬起头来,眸子定定望住了戚隐。戚隐一愣,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这怎么回事?戚隐慢慢惊讶起来,小扶岚看得见他么?
“你是谁?”扶岚问。
尴尬了,戚隐以为他看不见自己,刚刚还捏他脸来着,幸好没亲他。
戚隐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那个,我叫戚隐。可能你不相信,但我说的是真话,我在未来是你的弟弟。当然,你现在比我小,可以暂时喊我小隐哥哥。”他挠了挠头,“或者,叫叔叔也行。”
小扶岚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只是望着他。
“要不……我陪你玩儿?”戚隐想了想,“骑大马玩么?我当你的马。”
男孩儿没吭声,两个人对峙了一阵,戚隐慢慢发现哪里不对。烛光在小扶岚的眼里跃动,戚隐没有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儿。
他忽然意识到,这孩子并非冲他说话,而是在向他后面的东西说话。
他背后是木屋的角落,距离烛台太远,黯沉沉一片。他刚刚扫视周围的时候并没有在意,原来那黑暗的角落里,还藏了一个家伙么?
戚隐缓缓回过头,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背后那片黑暗里,有无数双青幽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戚隐,不,应该说是扶岚。那些眼睛悬在黑暗里,一双叠一双,冷冰冰,没有丝毫感情。戚隐汗毛倒竖,稍稍平复了心气儿,仔细辨别它们是不是墙上的画儿。很快他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有几双眼珠子动了一动。
小扶岚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同那些眼睛对视。戚隐知道这是一种战术,若是野外遇见凶猛的野兽,决不能背对对方,这会让对方认为自己是被猎杀的对象,目光逼视有时候也能起到吓退的作用。戚隐壮起胆子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看黑暗里到底是什么怪物,能长这么多眼睛。然而他刚迈出一步,那些眼睛就消失了。角落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戚隐懵了。
周遭景物登时漩涡一样扭曲,又是一股强大的吸力拉住了他,他挣扎着回头,小扶岚已经重新拿起了花绳儿,一遍又一遍地打着花结。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吊脚楼,猫爷和女萝都很紧张地看着他,扶岚盘腿坐在火塘边上,也静静望着他。戚隐喘了口气,把琉璃子里的幻境同他说了一遍。
扶岚摇摇头,道:“那不是我,小隐。”
“不是你?”戚隐愣住了。
“是和我一样的人,”扶岚低下眼睫,“就像神墓里的那具骷髅。”
“你看到的那个孩子……”女萝的目光溜向窗屉子外面横陈的那具童尸,“难道就是这具尸体?”
所有人都沉默,戚隐拍了两下脸颊,拾起第二颗琉璃子。
戚隐揉着太阳穴睁开眼,立时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眼前是无数双冷冰冰的眼睛,布满整面墙。戚隐倒退了一步,惊悚地发现,这木屋的四面墙壁统统都是眼睛。然而小屋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小扶岚的踪影。有的眼睛兀自眨眨,转动眼球。戚隐站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毛骨悚然。过了半晌他忽然发现,它们看的都是同一个方向,那里只有一张架子床,伶伶仃仃,挂着一帘白帐。
戚隐走过去,趴下身,看见小扶岚蜷着身体,睡在床底下。
他这样孤单瘦弱的模样,戚隐着实心疼了。这才多大的孩子,非得吓成傻子不成。戚隐站起来怒吼:“你们这帮妖魔鬼怪,吓唬一个孩子,有意思么!”
当然,没人理他。思索半晌,戚隐决定埋墙里看看里面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挑了个眼睛略少的墙,原地蹦了两下,一头撞过去。眼前顿时漆黑一片,身体像一片无依无靠的落叶,飘在茫茫的黑暗中。紧接着,他听见了心跳。
喧喧嚷嚷的心跳声包围住了他,纷纷乱乱,吵吵嚷嚷。四方窃窃私语,像有无数人在说话。戚隐睁大眼睛用力看,周围只有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这黑暗的墙体内部,他的身边,站满了“人”。
他奶奶的,到底什么玩意儿装神弄鬼?
忽然间万籁俱寂,所有人停止了交谈。
这实在有些诡异,戚隐脑门子有点冒冷汗,安静往往是风暴的前兆。心跳声越来越响,这意味着他们在向他靠近。戚隐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对,这只是一个幻境,或许是某个人的记忆,幻境里的人怎么可能发现他?
“是他么?”
“就是他……”
“我们余下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快……”
私语声再次响起,这次近若咫尺,这些“人”就站在他面前絮絮低语,交头接耳。戚隐零零星星捕捉到只言片语,他们好像在谈论他,但这怎么可能,他们看不见他才对。
“孩子,你来早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戚隐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
“回去吧。”
一双手推在他的肩头,他身体刹那间失去凭依,整个人向后退去。
身后白光乍现,戚隐回过神来,大声问:“你们到底是谁?”
“不用着急,我们很快会见面的。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到了我们。”
白光霎时间吞没了他,再一睁眼,已经回到了吊脚楼。炕桌上烛光微晃,小蠓虫扑着火,烧着的时候发出轻微的爆响。戚隐擦了把汗,抚着心口喘了口气儿。
“你看见什么了?”黑猫问。
“我不知道……”戚隐蹙着眉心,“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感觉就像……就像很多人藏在墙里,窥视那个孩子。我……”他想说同他们说过话儿的事儿,一抬眼看见女萝,想起那个人的叮嘱,生生把话儿咽了回去。
“拾行李,明日启程。”扶岚忽然站起身。
嫁魔 第60节
“这么急,去哪儿?”戚隐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去巴山神殿。”黑猫懒洋洋地晃悠尾巴,“这人千里迢迢把琉璃幻境送到我们跟前,还尽心思在尸体上面盖一层巴山土,不就是想要我们回巴山看看么?若不去,岂不是对不起他一番苦心?”
“我也去!”女萝举起手,“郎君,带奴去嘛!巴山神殿,传说中白鹿大神降临过的地方,奴也想见识见识!”
扶岚没搭理她,径自进屋去了。女萝朝他的背影做鬼脸,黑猫蹲在木栏上,两只眸子像两盏森绿的鬼火,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小丫头,别把我们当傻子。从小隐到了这儿开始,你就紧追着他不放。别说什么喜欢他的鬼话,我们说到老怪的时候,你一点儿疑惑都没有,也不问我们他到底是谁。他所谓的无处不在,不过是透过别人的眼睛看罢了。你就是他的眼睛吧,”黑猫冷笑,“趁呆瓜还没有动杀心,赶紧走。”
第86章 藏月(一)
熄了灯,戚隐躺上床,开始思考琉璃幻境里的事儿。严静的黑暗笼罩了他,屋外响玉被风吹得叮叮当当,辽远野地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狗吠。扶岚睡在他隔壁,他们的饶间仅仅隔着一道薄薄的杉木板壁。想了半天没有头绪,思绪开始跑偏,戚隐翻了个身,面朝板壁,不知道扶岚是不是也侧身对着墙。他不愿同他哥一床睡了,实在太尴尬。进屋前同扶岚说分房,这厮还怪委屈的,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扶岚,尤其是万籁俱寂,一个人待的时候。戚隐闭着眼,听见自己的呼吸。
等等,戚隐蓦然睁开眼,屋子里有第二个呼吸。
这个呼吸一直与他的呼吸同步,所以他没有发现。但刚刚他凝神静思,第二个呼吸声在黑暗中显露,像埋在海水下的鲸鲵露出了水面。
那呼吸声……就在他的头顶!
戚隐猛地抬起头,看见一双弯弯的青色眼睛悬在头顶。女萝嫣然微笑,露出一口尖尖的獠牙。戚隐正要大叫,一只柔腻的手捂住他的口鼻,甜的发腻的香味儿笼罩了他,女萝在他耳边轻声笑,“乖弟娃,好好睡一觉,嫂嫂不会夺你的元阳。”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那,戚隐想,若重来一次,他一定不矫情,夜夜和哥哥共枕到天明。
他是被水浇醒的,阳光洒在眼皮上,满眼白灿灿一片。刚坐起来,身下一个趔趄,几块石子儿被他的手一蹭,噼里啪啦地跌下去。他听见遥遥的石子落地的声响,睁开眼吓了一跳,他正坐在数百丈的高空之中,身下是斗拱重檐和巨大光洁的大理石,地面遥远,笼在淡淡的一层雾气里,恍如深渊。
极目望去,戚隐霎时间呆住了。雾气在阳光下消退,神迹犹如迷雾中的海市蜃楼,在他眼前浮现。漫山老去的大椿,树干土褐色,和泥土相接的部分呈现苍老的灰白,乍一眼看会以为是粗糙的岩石。间或合抱粗的古树,虬结枯死的巨大树藤像森然巨蟒盘旋而上,每根都有宫殿梁柱那般粗细,连接在树木之间,末端逐渐细软,织成已经颓圮的树屋。巨大的妖类尸骸埋在厚重的泥土下,露出苍白的头骨和黑漆漆的眼洞,它们是曾经的入侵者,妄想得到巴山神殿里的珍宝,最终死在了这里。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女萝坐在横梁上,一下一下梳着黑亮的长发,“据说巴山边上的椿树自神灵诞生以来便有了,你看它们的树干,比你的腰还要粗。不过大部分已经枯死了,有的甚至几近石化。自从白鹿大神离开巴山,巴山所有东西都死了。”
戚隐回过头,看见一块巨大的满月形圆盘。他记得这个圆盘,他曾在巫郁离的画卷中见过它,那时白鹿站在它的顶端,像一缕来自时光深处的幽魂。现在他看见了实物,它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戚隐站在它的跟前,仿佛是一个木偶小人。整块圆盘光滑如镜,没有任何花纹浮雕,也没有任何风蚀的痕迹。摸上去冰冰凉凉,说不清楚是什么质地,像是细腻的白玉,又像是温润的白瓷。戚隐忽然想起来,神墓里的白鹿神像用的也是这种石头。
“我们的时间不多,郎君再有一刻就要到了,”说到扶岚,女萝揉了揉手腕,“真是个呆子,对我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儿下这么重的手,把你带出来真不容易,差点四肢都给他废了。”她看了看远处的白雾,“巫郁离那个疯子也在路上了,我们长话短说。”
听这话头,戚隐慢慢回过味儿来,震惊地道:“你不是巫郁离的眼睛……”
“聪明。”女萝晃着腿儿笑,“你是巫郁离选定的肉身,在你献身以前,他要确保你的安危。实际上,从你们去江南,再到南疆,你们一直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嫂嫂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抢出来这么一会儿。原想借那具童尸引你们一同去巴山,谁让你家那只肥猫这么多疑,若是你们肯让我同行,我就不用这么大劲儿了。”
“那具童尸是你埋的!”难怪童尸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哥家地底,原来根本就是这只死狐妖作祟。戚隐郁闷地说:“大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神仙显个灵都总得表明身份吧,要不然我怎么知道是该求子还是问姻缘?”
“莫急,先听我说,”女萝敲了敲圆盘,清脆一声响,“相信你已经发现,巫郁离那个老家伙是杀不死的。每次你杀死他,他总能换另一副躯壳重生。一般来说,不过是凡人还是妖魔,死后躯壳腐烂,神魂离体,汇入诸天。神魂记忆消散,重新投胎转世,这就是你们凡人口中的轮回。万物皆有终程,一旦进入轮回,记忆丧失,肉体改易,上一个人死去,下一个人是从记忆到肉身都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但是巫郁离通过一种办法,保存了记忆,置换了肉身,在某种意义上跳出了轮回。同时,因为这个办法,即使将神血滴入他的眉心,也无法杀死他。”
“对,这事儿我知道,”戚隐合抱双手在胸前,“难道你有办法弄死他?”
“很抱歉,没有。”女萝摊摊手,“你在琉璃幻境里是不是见到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个就是我家主子。我家主子所在的地方常常伴随着时空罅隙,你无意间通过了罅隙,见到了他们。”
“哦,然后呢?”
“我们调查巫郁离不死的秘密,但一直没有什么实际进展。直到很偶然的一次,我们发现巴山神殿有个隐藏的地方。这个地方禁制重重,神识和分身都无法进入。我们派遣了很多部属进入神殿,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死在了半途。你往白雾里看,躺在那儿的尸骸,有一半是我的同伴。上一支死在这儿的队伍,是无方山宗澜带领的十二个道士。”
“你蒙我呢?宗澜前辈是你们的人?”戚隐愕然。他记得宗澜这个名字,他那个秃且胖的便宜师父曾经说无方山集结了十二道士,秘密潜入巴山神殿。无方用晓世镜同他们联络,但他们所有人都迷失在白雾之中,一个也没能出来。直到戚隐进入神墓,才知道所谓白雾乃是神巫死后化为的神侍,他们会诛杀一切未经允许进入神祇禁地的凡灵。
“可以这么说。”女萝道。
“得了吧,大姐,”戚隐抽了抽嘴角,“你忽悠我也得先打打草稿,我又不是我哥,你说男人会生孩子他都信。”
女萝不急不忙,眨了眨眼,“弟娃,你在神墓里见过神侍,对么?”
“见过,怎么?”
“五十年前,宗澜十二人进入巴山之后,每一日都有一个神识从晓世镜中消失,但宗澜告诉无方,他们安好无恙,十二个人一个不少。直到十二日后,宗澜发现同伴身体僵硬,似乎已非活人。随后不久,他自己的神识也从镜中消失,从此这十二人杳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女萝道,“但是弟娃,你明明知道神侍杀人用的是巫罗秘法。这十二人这般诡异,你难道没有疑虑么?”
“你什么意思?”戚隐讶异道,“难道……宗澜在撒谎?”
“没错,”女萝摊了摊手,道,“事实上,是他们自己回神识,切断与无方山的联系。”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戚隐问。
“因为他们是我们的人了呀!”
“你们……到底是谁?”
女萝从横梁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数千年来,吾主的姓名早已湮灭于浩浩云烟。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如今的凡世,已经没有人可以再唤出他们的名字。不过,你可以叫他们的共称。”女萝一字一句,道,“那就是——神。”
茫茫风烟里一片寂静,两个人相对望着,干瞪眼。女萝疑惑地歪脖儿,道:“正常人听到这个,应该‘哇——’一下吧?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她撑着下巴端详他,“难道是吓傻了,你在神墓里见过白鹿,我以为你会镇静一些。”
“没什么……”戚隐艰难地说,“就是觉得神长得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竟然全他娘的是眼睛。
“这没什么稀奇的,”女萝道,“如果你读过三坟五典,就会知道女娲伏羲大神皆人首蛇身,通体生鳞。楚地敬奉的大神高阳,乃是九首的鬼车鸟,所过之处烈焰焚烧。逐日的夸娥氏更是高达百尺,几与天齐。你见过的白鹿大神,真身是一只长角生花的白鹿。他的真名是姜央,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在南疆深处十万大山流传的古歌里他是妖魔的始祖,说他斩下鹿角,剁成九块,洒进南疆九座山,千万妖魔立地而生。”
“哦……”戚隐嘴角抽搐,“所以你家大神在宗澜前辈面前显了个灵,宣布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这里有个‘大任’,你们接一下,完成之后,你们就会上封神榜,成为各家各户看门的门神,以你们为主角的话本小曲儿已经写好了,土地爷爷给你们让位。高不高兴,开不开心?于是宗澜老前辈痛哭流涕,甘愿为大神赴汤蹈火,最后还英勇捐躯。”戚隐捂着脸道,“我看起来很像傻子么?一个人首蛇身的玩意儿在我面前现形,我第一反应不是五体投地高呼大神,而是大喊着‘有妖怪’扭头就跑啊大姐!”
“啊,神的法子比你说的要简单一点儿。”女萝耸耸肩,“他们用的是‘低语’。”
“‘低语’?”
“没错,你可以理解成一种咒语。神是天地山川海泽的化身,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成为咒语。当他们在你们耳边低语,你们便会顺从他们的意志,践行他们的命令。你听说过‘醍醐灌顶’么,这是一种传授智理的方式,只要摸摸你的脑袋瓜,你就明白过去未来,心生欢喜,嗒然顿悟。神的‘低语’类似于这样,你的意识会被神祇改变,成为他们最忠实的仆从。”女萝道。
“所以神叫我去吃屎,我就会吃屎么?”
“呃,虽然你的例子很粗俗,但的确会这样。”
“这不是中邪吗?”戚隐叫道。
“往好的方面想啦,弟娃,你可是神的使者诶!说出去多么有面儿!”女萝眯着眼睛笑,“正如你在琉璃幻境中所见,我的神偶然通过时空罅隙,窥探到一个林中小屋。我们相信那个孩子和巫郁离的秘密有着莫大的联系,你一定也发现了,郎君和那个孩子长得极为相似。我们猜测巫郁离的秘密很可能就藏在巴山那个禁制重重的地方,毕竟那里是神祇唯一难以窥探的地方。如果我是巫郁离,我一定把我的秘密藏在那里。”
“那个地方是哪儿?”
“就是这面大镜子,”女萝拍了拍圆盘,“我们管它叫‘巴山月镜’,由南疆特产的青金石玉制成,这玩意儿贵得离谱,指甲盖儿那么丁点儿,就能在黑市里换百亩良田。数千年前神殿建立伊始,南疆动用了十万奴隶拉动齿轮和吊绳,将这面月镜吊上了神殿顶端。它正对着月轮天,南疆的神巫相信,当月圆之时,月镜可以照出月轮天的景象,他们可以通过这个和白鹿大神产生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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