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你说的有道理,”黑猫道,“然后他们会说好巧,他们也没吃,于是架一大鼎,把咱们都煮了。”
“这帮老祖宗的口味也太重了,我昨儿没洗澡。”戚隐问。
“小隐,还记得怎么打架么?”扶岚问。
“记得,”看他哥的意思,是要硬杀出去,戚隐有点手抖,“那个什么,要听剑的心跳。”
“对,没错,”扶岚轻声道,“记住,不要离我太近,但也不要离我太远。握紧你的剑,跟着我的脚步。将所有接近你的东西,统统杀掉。”
空气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仿佛一下从初夏到了冬天。扶岚的脚下吱吱咔咔结起了冰花,枝蔓横生一般向周围蔓延。戚隐知道他使用了巫罗秘法,从现在开始,一切靠近他周围的东西都会被冰封。扶岚抬起眼,飘摇的人影映上了纱窗,仿佛有百鬼在黑夜里无声地穿行。
扶岚拔刀出鞘,孤寒的刀光没入椿木板壁,薄薄的墙壁四分五裂的同时,后面的巫尸碎成齑粉。扶岚犹如一道冷冽的刀光,穿过纷飞的木屑,悍然切入黑夜尸群。与此同时巫尸从四面八方扑向扶岚,犹如潮水汇集,然而在手指即将接触他衣袖的一刹那间冻结成苍白的冰,然后刀光潋滟一闪,所有冰块轰然粉碎。
戚隐冻得牙齿咔咔作响,一人一猫连滚带爬顺着扶岚斩出的通路跑进椿木林。扶岚的巫罗秘法一旦施展,周身范围内的一切生物都会被抹杀。戚隐不能靠他太近,要不然也会被冻成冰人儿。扶岚解决了大部分巫尸,但仍然有巫尸四散周围。他们发现戚隐这个软柿子,一下子掉转方向,饿狼一般扑上来。
归昧剑啸然出鞘,犹如一弧寒月飞入黑夜。戚隐幻化出三把剑影,分别穿过三具巫尸的胸口。寒霜封住了巫尸半边身体,剑影啸然飞回,戚隐刚要掉头,那三具巫尸手脚一抖,竟又爬了起来。
“你大爷的!为什么每回我遇到的玩意儿都杀不死!”戚隐大吼,回头看扶岚,那个家伙甩出刀弧,再次斩碎涌向他的尸潮。肉块和骨骼纷飞如雨,噼里啪啦往下落。戚隐叫道:“怎么我哥就能弄死他们?”
“因为你哥直接把他们碎成渣,你能吗!”黑猫扒在他肩膀上。
“我能被他们碎成渣!”
“跑!”黑猫大喊。
戚隐跟着扶岚跑,四下里全是巫尸流窜的长影,满目都是敌人。看着数量远远不止他们白天见到的那么几具尸体,敢情全巴山的神巫都聚到这儿来了。戚隐抱头鼠窜,剑影在他周围穿梭,他大声喊道:“哥,我们去哪儿!”
扶岚眉头紧蹙,小鱼在林间飞蹿,极目之下林间皆是密密麻麻的尸潮。数量太多了,他们只有两人一猫,准确来说真正能战斗的只有他一个人,他们撑不过一个时辰。忽然间,小鱼飞入了神殿山墙,大理石的亭台楼宇映入眼帘。扶岚当机立断,道:“去神殿!”
所有人掉转方向,扶岚开路,刀光所过之处树藤粉碎,巫尸尽成齑粉。戚隐分出剑影,斩断巫尸的双腿,虽然杀不死他们,但起码他们无法继续追击。
二人边打边跑,巫尸不时从合抱粗的树藤上跃下扑向戚隐,披风豁剌剌展开,影影绰绰如同蝙蝠。戚隐咬紧牙关避让,才没被逮个正着。他们抢先一步进了神殿,大家关上门,扶岚和戚隐分别在门板上画符,支起符咒结界。
这里墙厚,那些巫尸轻易闯不进来。果然,巫尸很快赶上来,撼着红漆木门,无数手掌拍在白惨惨的窗纱上,偏偏没法儿进来。大伙儿松了口气,戚隐擦着脑门子上的冷汗,道:“这些都什么玩意儿,他奶奶的,死了这么久还不安生,这都成千年老王八了!”
“我听不见他们的呼吸和心跳。”扶岚低声道。
“真见鬼了?”戚隐心里惊骇。难不成真是僵尸?听说这玩意儿一碰见生人的活气儿就会长毛起尸。可他们直到夜里才起来,难道因为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儿,反应比较慢?
外面拍门拍窗声吵个不停,扶岚充耳不闻,举着灯符四下查看。这里是巴山神殿的白鹿大殿,巨大的白鹿神像座落在神殿中央,依旧是生花的鹿角,洁白的身躯。这里的神像和墓里的有所不同,神像微微低着脑袋,眼皮低垂,仿佛在俯视来拜见它的芸芸众生。
戚隐坐在地上休息,拍了拍神像的腿,“唉,咱们又见面了,白鹿大神。你说为啥每次咱们见面都没好事儿呢?也不知道是我点儿背,还是您根本就是个衰神。”
黑猫用爪子拍他狗头,“臭小子,别仗着巫诅对你没用就对白鹿大神出言不逊。既然大神已经复活,你在他神像面前说的话,他说不定听得见。小心他老人家脾气上来,扎个小人儿诅咒你。”说着,黑猫扒在门缝儿上往外瞧,“这些神巫到底怎么死的?不弄清楚这个,老夫心里始终不安生。”
它这么一说,戚隐的心里也七上八下起来。白天发现的神巫都在逃离神殿,说明神殿里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神巫终身侍奉大神,虽然神已经死了,但不到危急时刻,他们绝不会放弃神殿。神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他们一个个都落水狗似的逃了,还死在了半路。
若传说可信,最后一代大巫祝巫狩召出了恶鬼,恶鬼屠灭神殿。这恶鬼得有多厉害,才能把所有神巫都给杀了。更重要的是……戚隐左右乱看,“猫爷,你说的那个恶鬼,应该不会还留在这儿吧?”
他话音刚落,黑漆漆的殿宇上方响起一个“咯咯咯”的笑声,那笑声又奸又细,像是个女人,透着股阴冷奸猾的味道。笑声在殿宇中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黑猫跃过来,一爪子拍在戚隐嘴上,道:“小隐,闭上你的乌鸦嘴!”
“你大爷的,”戚隐拔剑出鞘,“谁他娘的在那儿贱笑?”
太黑了,扶岚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符咒只有一打,为了节省用量,只有扶岚一个人燃起了灯符。判断声音方向,应该是穹顶上发出的。扶岚两指捻起灯符,符咒飘在空中,徐徐往上面飞。殿宇高耸,暝朦的光芒慢慢驱散黑暗,洒照在房梁上。黑暗里露出一角半个巴掌那么大的苍白脸庞,一闪就没了,笑声也停了。
这鬼地方,哪儿哪儿都有鬼。戚隐骂了声,问:“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黑猫说,“有人藏在上面,刚刚我们只查了底下,忘记查房梁了!”
“哥,你觉得是人是鬼?”戚隐小声问。好歹是进过神墓的人,他不怕妖魔,也不怕图谋不轨的凡人,但偏偏对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鬼东西发憷。
“看不出。”扶岚闭着眼细听,四周一片寂静,“也听不到。”
嫁魔 第62节
黑猫扒着戚隐的脖子道,“娃儿,你好歹是半个牛鼻子,清式那个老贼没教你捉鬼?”
“教个屁,凤还山只教我怎么打假擂,抄袭师兄的道论,闯人家的禁地!”被吓多了,反而不怎么怕了,戚隐把剑负在身后,道,“也罢,既然来了,总得拜见拜见。外面已经这么祖宗了,这才一个,不怕。哥,咱俩上去,给老祖宗问个安!”
说着,就要抱着柱子往上爬,四下里笑声忽又响了,这回远远不止一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叠声儿笑起来,此起彼落,噪噪闹闹。这看似空空荡荡的黑暗殿宇,竟似有许多人藏在暗处,掩着嘴儿偷笑似的。
戚隐僵住了。
这帮劳什子鬼怪,不仅擅长吓人,还擅长打他的脸!
扶岚御着灯符,符光烫过殿宇上的石柱横梁,一张张惨白的脸儿挨个儿亮起来,大小不一,大的如同脸盆,小的却只有巴掌那么大,每张脸都扑了许多白粉似的,僵硬地像硬纸。他们的脸皮轻微抖动,痉挛般发出“咯咯”的笑声。
扶岚只看了一眼,就道:“不是人。”
不用说戚隐也知道,有谁的脸会长得跟盆儿似的。戚隐心胆生寒,早知道之前在庙里求个平安符,这回真他娘的见鬼了。
第90章 灵氛(二)
这笑声寒浸浸,笑得人心底冒凉气儿。戚隐额头一跳,归昧出鞘,瞧准一处就扎过去。剑光在黑暗里雪粒子一样迸溅开来,殿宇亮了一角。他们终于看清了上面的东西,横梁上栖满了密密匝匝的飞蛾,有的翅子展开,露出上面的黑斑。那黑斑一边一个,翅子洁白,乍一看,正像是一张小脸儿。
那些飞蛾一见剑光,纷纷扑着翅子飞起来,登时满屋子云雾缭绕似的,全是那妖蛾。戚隐头皮发麻,归昧折返,劈死几只蛾子,更多蛾子敏捷地避开剑光,扇着扑剌剌的翅子就要扑过来。与此同时,门外忽然罩进一个高耸巨大的影儿,头顶伸出两个长长的角,仿佛是个牛头神巫。他们一看就明白了,那是个妖族神巫,直立起来,足能够到门楣。它炮弹一样撞击门扇,符咒登时金光闪烁,殿宇上头簌簌落下雪样的灰尘来。
扶岚支起结界,挡住蛾子,然而门板那边又摇摇欲坠。
黑猫叫道:“这下我们知道追那帮神巫的是什么玩意儿了,原来就是这些妖蛾子。”
“知道有什么用,我们也快和那帮神巫一个下场了!”戚隐道。
冷静冷静,想想办法。戚隐用力掐手心。用火攻不行,符咒画出来的三味真火不是闹着玩儿的,沾东西就着,这些妖蛾子带着火乱飞,会把神殿一起烧了。用刀斩也不行,若斩断横梁立柱,一样要被活埋。
怎么办怎么办?戚隐盯着大门上闪烁的符咒,心乱如麻。
“娘了个蛋的,不管了!”戚隐掏出符咒往上面一扔,“先烧再说,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
符咒飞入蛾群,上面顿时蔓延出一片火云。蛾子尖叫着乱飞,火焰点上柱子屋梁和四周悬挂的帐幔,霎时间蔓延出一片熊熊火海。符咒结界终于被冲破,巫尸潮水一样涌进来,袍角染上火焰,漫上全身,一具具尸体都成了火人儿。然而他们没有知觉似的,挣扎着往前爬。
“这边!”扶岚道。
他抱着黑猫,躺倒在地,爬进白鹿神像身下。还是他哥有招儿,神像上有巫诅,沾了的人立刻被烧成灰,神像底下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神像底下狭窄,不能并排躺两个人。好在巫诅不烧戚隐,他俯下身,趴在扶岚身上,黑猫窝在扶岚头边。戚隐撑起手臂弓起背,脊背就能贴到冰凉的神像。仰头看四周,巫尸渐渐近了,有几个僵硬地跪下身,想爬进来抓他们。
扶岚蹬腿踹他们,这厮力气极大,那么一踹,竟将一个神巫的脑袋踹进了腔子。他们的身体挨上神像,周身立时燃起青色的火焰,那火焰烧得极狠,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一个人的血肉如蒸汽一样蒸发,露出焦黑的枯骨,再一眨眼,已经成了灰烬。
青色的焰火笼罩周围,神像底下跟蒸笼似的,两人一猫都像要被烤熟了,身上嗤嗤冒汗。热腾腾的空气吸入肺腑,有种灼烧的痛楚。两个人脸贴着脸,彼此都觉得呼吸滚烫,似乎要烧起来。再这样下去,不被烧死咬死,也会被烤死熏死。
汗水迷了眼,戚隐难受得擦眼睛,低下头,却看见扶岚身下有块两米见方的大石砖,似乎有些异样。其他石砖都严丝合缝地并在一起,只这块儿周围略有缝隙。戚隐叩了叩石砖,果然是空心的。心中一喜,戚隐叫道:“有门儿!”
“你头顶有机关。”扶岚也道。
戚隐艰难地翻起身,骑在扶岚身上找机关。他直不起脖子,脸贴在白鹿像的腹部,找了半天没看见,“在哪儿啊哥?”
“在你眼前,”扶岚道,“一个凸起的东西。”
凸起?戚隐打眼一瞧,只看见白鹿的两个蛋和一个大宝贝。谁他娘造的神像,把机关设在这种地方。白鹿要知道他摸这东西,非得一蹄子撅死他。戚隐按了按那玩意儿,又试图旋转,纹丝不动。
“怎么没动静?”戚隐道。
“……不是那里。”扶岚手肘撑地,稍稍支起身,右手握住他的腕子,往白鹿腹部的位置挪了三寸,用力一按。地砖下面传来咯剌剌一阵响,石砖忽然下撤,缩进壁里,他们身下一空,两人一猫立时掉了下去。
后头石砖咔剌一声封闭,他们揉成一团球似的滚下去。下面是个狭窄的甬道,扶岚护着戚隐的脑袋,才没磕着。
两人一猫在地道里爬了约有半炷香的时间,推开地砖,到了另一处殿宇。就着外头冲天的火光,能略略看清殿宇里的情形。这是个炼丹的地方,中间悬着一个大丹炉子,四根手臂粗的玄铁链子连接四根铜柱。四面墙边高高矮矮摆着许多密封的双耳陶土罐子,地上横陈了一具开膛破肚的神巫尸体。虽然尸体里没有蛾子,但保险起见,扶岚还是把它给冻了起来再碎尸,得他诈尸吓人。
他们贴在窗纸边上看外面,火光熊熊,狰狞的火舌舔着黑漆漆的天穹,烧成火人儿的巫尸在地上爬。更多巫尸脚下拖着一条条长影子,彷徨在大理石铺成的洁白神道上。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人影儿,恍若鬼卒似的飘飘忽忽。
“小隐——”
有的妖蛾子学会说话,藏在他们身体里,一声声叫着戚隐的名字。尾音打飘,叫春似的。戚隐听得头皮发麻,道:“你们叫我也没叫得这般淫荡啊。这些蛾子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喜欢我?”
“你这娃娃打小就招妖怪,光天化日在林子里走都能撞见小鬼娃娃,”黑猫趴在他脑袋顶,扒着窗纸往外看,“可能你的肉比旁人香吧。”说到肉,黑猫着实很忧伤,“可怜老夫老胳膊老腿,跟着你们年轻人折腾,还没有红烧肉填肚子。”
扶岚点头。
“你点头是什么意思?”黑猫问,“知道心疼老夫了?”
“小隐比别人香,”扶岚很认真地说,“闻起来很好吃。”
戚隐红了脸,假装没听见,偏过头,眼梢瞟见那些陶罐子,有些密封,有些开着,是空的。他挪到墙边,托起一个陶罐来打量。
“这里面是不是什么仙丹灵药?我的乖乖,上古大巫炼的丹药,就算不能滋补修为,也能补肾壮阳吧?说不定老怪能长生不老,就是吃了这儿的仙丹。”戚隐把罐子拿到光下,拆掉封皮。拿出一粒丹药,是透明的,皮胶似的,软乎乎,“要不咱们顺一罐子出去,按颗卖,一颗十两银子。”
扶岚一见,立马捉住他的手,将那丹放回陶罐。
“卖了会遭巫诅么?”戚隐看他神情凝重,问道。
“不是丹药,”扶岚道,“是飞廉蛾卵。”
戚隐吓了一跳,忙把陶罐封回去,塞得死死的,得那些蛾子破卵而出。
“敢情这蛾子是打这儿出去的?”戚隐骂道,“这些神巫什么狗屁德性,怎么都喜欢养蛾子?猫猫狗狗不可爱么,看咱家猫爷,冬天还能暖手!”
黑猫凑到陶罐子面前仔细瞧了半晌,惊讶地道:“原来是这玩意儿。”
“什么?”戚隐问。
黑猫转头问扶岚:“呆瓜,这是不是巫蛊蛾?”
扶岚点头。黑猫抱着爪子,道:“小隐,你肯定听过类似的传闻。若你往十万大山那儿走,那儿很多村寨至今保留着蛊术的遗俗。传说把蜈蚣、狗蟞、蜘蛛、两头蛇、龟背花这些玩意儿全装进一个大瓮,封存七七四十九日,任它们在里头自相残杀,互相吞噬。最后活下来的吞噬百毒,成为至毒,便是蛊虫。”
这玩意儿戚隐的确听过,巫蛊之术传到中原,总是说得神乎其神。说什么巫婆子拍拍别的村民的肩膀,当时没事儿,这村民回到家,立刻七窍流血,不治而死。剖开胸腹一瞧,这心肝里爬满了虫子,几乎被咬成蜂巢。还有女的会买巫蛊下在丈夫饭里,据说吃了那蛊,从此他就会一心一意爱她到老。戚隐总觉得是什么咒术,或者毒术,没想到还真他娘的是虫子。
“中原的神殿如何老夫不大清楚,但根据巴山神殿的古籍记载,上古南疆巫祝既是祀天敬神的巫师,也是救死扶伤的巫医。他们饲养蛊虫,大多是用来治病疗伤。有一种飞廉神蛊,植入瘫痪者的脖颈子,飞廉连通宿主的脊背经络和脑部经脉,就能让他重新行走,健步如飞。老怪同你说这蛾子叫‘飞廉’,大概就是那飞廉神蛊了。”
这差别有点儿大,他们见到的这妖蛾子可并非救人,而是吃人。戚隐扒拉了几下空陶罐,道:“看来什么巫狩召唤恶鬼多半是他们炼制神蛊出了岔子,神蛊变妖蛾,出来害人。外头的那个真正的巴山神殿里有这玩意儿么?”
“我没有打开陶罐看过,”扶岚说,“神殿的东西不能乱碰。”
“哥,你不好奇?”
扶岚轻轻摇头,“小隐,当我行走神殿的时候,心里常常会有一个声音提醒我什么是禁忌,什么是罪过。这些训诫刻在我的脑海中,我知道只有遵守这些法则,才能在神殿中存活。”
“就像巫罗秘法,”黑猫道,“呆瓜天生就知道这些。”
他哥就是个神人,戚隐觉得这事儿八成和巫郁离有关,毕竟没人比巫郁离更了解巴山神殿和巫罗秘法。盘腿坐在地上,戚隐开始翻看书架上的典籍。他拿起一卷人皮卷轴,上面画了些图像。作画风格同神墓里的差不多,只不过更加细很多,画的人儿都有了五官。
画像是连续的,似乎在叙述神巫的历史。前面大多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神巫祭祀。往后看,神巫队伍里出现了一个相貌奸邪的家伙,这个人被画得丑陋至极,纵目獠牙,像个鬼怪。他站在神巫队伍里,常常是一副奸笑的模样。这家伙一开始站在神巫队伍的末端,后来越来越前,最后走在了神巫的最前面,站在大神和神巫之间。
在一次祭祀中,神巫烧裂龟壳请示神意,龟壳从烈火中取出,落在了鬼怪的手中。这是一种卜筮的法子,通过龟壳上面的裂纹判断卦象,预见吉凶。但通常需要神巫对卦象进行解释,才能得出判断。很显然,羊皮画的意思是鬼怪曲解了神意,向神巫和百姓传达错误的卦辞。鬼怪掩着脸儿,偷偷奸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在最后几幅画中,鬼怪坑杀所有反对他的神巫,他的旨意传遍南疆,胆敢违抗他的部落被剿灭,女人孩子沦为奴隶,山径土路上四处是带着枷锁镣铐的百姓,路边插着裹着妖魔凡人皮肉的稻草,骸骨横陈遍野。白鹿大神在月亮上酣睡,似乎对鬼怪的暴政一无所知。
鬼怪的暴行终于招来天怒,伏羲带领诸神降临南疆。滔滔天火从云上席卷而下,鬼怪举行祭祀,召来白鹿大神。大神被鬼怪蛊惑,率领妖魔大军迎战伏羲。后面一幅画是天殛之战,白鹿大神血肉化雨,神祇和凡灵一同奏响哀歌。
鬼怪被神巫擒拿,画上的他头破血流,双脚戴着镣铐,艰难地往高台行进。夹道是南疆愤怒的百姓,他们似乎在高声咒骂,往他身上扔鸡蛋烂菜。鬼怪脚后拖曳出长长的血迹,而他的尽头,是那具黄金人俑。
戚隐一看就明白了,这鬼怪不是别人,正是巫郁离。
“我说他犯的什么罪,原来是这么个事儿,皇帝不理朝政,两党相争嘛。斗来斗去,宰相上位,没想到外敌叩关,战败议和,宰相下马。”戚隐摇头叹息,“这帮神巫一定很嫉妒老怪长得好看,竟然把他画这么丑。”
人皮卷轴的末尾还留了一片空白,这空白好生突兀,像是要画什么但是来不及画。戚隐对着光看,也没看出什么东西来。
“别瞎琢磨了,大约就是皮子有富余。”黑猫道,“这卷轴外头那个神殿也有,老夫早看过八百遍了,除了神巫往事,什么都没有。”
戚隐疑惑地道,“要是有富余,裁了不就好了,干嘛留下一块儿空白?而且这空白的地方,恰巧是画一幅画的容量。”
想了想,咬破手指,滴了滴血上去。血滴像被吞没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这时,人皮上忽然显现出细细的线条,线条弯曲延展,渐渐勾勒出一幅画。
“看,我说了吧,这不是普通的皮。”戚隐道。
线条首先画出一面墙壁,然后依次画出一个黑脸人儿、白脸人儿和一只猫。
“这好像是咱们?”戚隐指着那些人儿,“这只大肥猫是猫爷,白脸是扶岚,黑脸是我。你大爷的,谁在这儿瞎画,我有这么黑么?”
“这或许是神器河图,你的血唤醒了它。传说它道尽阴阳五行,玄妙无穷。若参透其中奥妙,可以洞明过去,知晓未来。现在看来,它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妙,但可以绘制出主人周身的境况。”黑猫道。
戚隐对这个黑脸小人儿耿耿于怀,“神器的画技也不过如此,我画的春宫图都比它好看。”
黑猫闲闲地道:“娃儿,可别小看它。有些东西人眼是看不着的,但这神器能看见。譬如隐身的神怪,若在琉璃幻境的时候带上河图,你就能知道你身边那些‘人’到底是些什么牛鬼蛇神了。”
“猫爷,你说话当真?”戚隐问道。
“当然,”黑猫颇有些不悦,“老夫吃饱了没事干,骗你干嘛?况且老夫现在还没吃饱。”
“那你看这是什么?”戚隐的声音发飘。
黑猫探过头去,戚隐指在人皮卷轴画的铜柱上面,那里线条很乱,杂草似的纵横交错。仔细分辨,那儿似乎画了一个虾着腰的黑影儿。这画轴上画了不止两人一猫,还有第三个东西,躲在铜柱后面偷窥他们。
娘的,这东西什么时候在那儿的?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
他们俩一下都僵了,扶岚不知道哪儿去了,戚隐四下里瞄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影子,空旷寂静的黑暗里似乎只剩下他和肩膀上的黑猫。
“猫爷,你回头看看,那玩意儿是不是还在那儿?”戚隐小声道。
“我不,你回头。”黑猫死死扒着他的脖子。
猫爷体型虽胖,胆儿却小得很。戚隐只能硬着头皮回过身,见扶岚背对他们,站在铜柱前面,离那黑乎乎的东西只有几步远的距离。
“哥!”戚隐小声喊他。
扶岚充耳不闻,一动不动。殿宇里太黑,朦胧的光里他的背影像是铁铸的,有点儿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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