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这里是一处钟乳石洞穴,倒悬的石笋从洞穴顶端垂下来,一根根像倒挂的冰锥子。地上堆积的石钟乳层层叠叠,看起来极似融化的油膏。其中孔洞密密匝匝,戚隐看了头皮发麻,总觉得那些鬼手就是从这些洞里伸出来的。石笋堆叠虬结,挨挨挤挤,有的从洞穴顶端一直垂到地上,与地面相连,如同支撑洞穴的梁柱,表面十分粗糙,像虫子硬邦邦的节肢。
很好,这个地方一定没有妖蛾子了。
戚隐解开破碎的衣裳,后背被撞得全是淤青,幸亏没撞坏骨头。戚隐活动了一下背部,登时疼得龇牙咧嘴。黑猫自己游上来,扶岚没有立即出来,在水里扎了个猛子,潜入河道深处,过了会儿爬出来,摇了摇头。戚隐知道他是在找那些凭空出现的鬼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发现。
大伙儿蹲在河边把自己身上的泥巴洗干净,戚隐的衣裳已经彻底不能穿了,干脆不要了,裸着半身用灵力把衣裳蒸干,当作柴生起火。这儿太冷了,阴寒的气息凉匝匝阴着脖子,像有鬼魂在身后吹气似的。扶岚巡视山洞,满目只有密密匝匝的石笋钟乳。这是个封闭的洞穴,要出去只能走水路。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来过么?”戚隐问。
黑猫摇头,“没来过,不过咱们应该离千秋大椿很近了。”它用爪子在地上画出一条曲线,“这是咱们被拖下来之后走的路径,水带着咱们一直朝北走,速度这么快,和御剑比不差多少,咱们又被冲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照理来说离千秋大椿是不远了。”
“咱不走了吧,就待在这儿得了,”戚隐道,“反正这里也没有妖蛾子,也没有诈尸的神巫。咱进来的时候巫尸都躺着,到了晚上才发难,说不定妖蛾子白天要歇息,那咱们就白天再出去,那会儿外面应该就太平了。”
千秋大椿并不比神殿安全,往那儿走完全是无奈之举。既然这里安全,那么留在这儿显然最保险。扶岚拿出铁锅熬蘑菇汤。火光在黑暗里跳跃,大伙儿都累了,戚隐让扶岚睡会儿,自己抱着剑在一边守夜。实在是累得狠了,困得眼皮子都掀不开。
阖了一会儿眼,强撑着让自己不打盹儿,往边上一瞧,扶岚那个位置不知什么时候空了。戚隐一个激灵坐起来,扶岚的乾坤囊还留在那儿,黑猫趴在火堆边上打呼噜。戚隐站起来寻扶岚,却见他一个人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哥,”戚隐攀上去,“一个人干嘛呢?”
这个家伙自从从神殿里出来,就沉默了许多。原本就跟哑巴似的,现在安静起来,更像块石头了。戚隐在他身边坐下来,同他一起看前面怪石嶙峋,水波澹澹。
“小隐,你也看见了,对么?”扶岚轻声道,“那个黑色的怪物,他长出了脸。”
戚隐没说话了,的确,他也瞧见了。他记得月光越过窗棂,照见那个黑毛怪漆黑的脸颊,原本没有五官的脸盘子,一点点浮现出模糊的轮廓来。更令人惊悚的是,那怪物的轮廓,竟神似扶岚。戚隐按了按扶岚的肩膀,道:“那又怎么?只许你有眼睛鼻子嘴,不许人家有?”
扶岚望着黑暗里眨亮的水波,声音像风一样淡,“小隐,我是怪物变的吗?”
黯淡迷蒙的火光里,他的侧脸安安静静,看不出什么喜怒。看他这样悲喜难辨的模样,戚隐的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照目前的线索,扶岚的身世依然扑朔迷离。怎么会有这么多长得相同的人?那个黑毛怪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巫郁离辟了一块地,专门种呆瓜,所有从那块地里长出来的瓜,最后都会和扶岚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呢?”戚隐勾住他的肩膀,“小脑袋瓜都想些什么呢?别胡思乱想。”
“小隐,”扶岚垂着眼睫,凝视着自己的手心,“我很早就知道,在这凡世,我是一个怪异的异乡人。我不属于凡世,凡世也不属于我。我十二岁时,遍访古籍中记载的神迹,我去过云梦大泽,也去过九嶷山的古林,我在神像的脚下掷签,叩问我的来历。我是否有父母,是否有亲族,这世上有没有和我流着相同血液的人……我到底是谁?但我从未得到回应。”
“哥……”戚隐愣愣地看着他。
“凡世生灵,皆有父祖,那是你们的根系,是你们血脉传承的来由。你们因此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终将落叶归根,归往何处。小隐,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寂寂火光中,扶岚抬起眼来,谁都能看见他眼里的难过,“小隐,如果我是怪物变的,你会讨厌我么?”
两个人对坐着,火光在他们两人的脸颊中间。戚隐抬起手,敲了扶岚一个暴栗。扶岚被敲懵了,呆呆地望着他。戚隐道:“父祖什么的,都扯淡好不好。我们凡人都说伏羲女娲是我们的开山老祖宗,可人家人首蛇身,神通广大,和我们哪里有半点相似?你们南疆的妖魔说自己的祖先是白鹿,一头鹿养出这么多奇形怪状的子子孙孙,有猴儿有山猪还有龟背花大长虫,你信么?”
扶岚怔怔地思索了片刻,道:“好像有道理。”
“废话,我说的话儿会没道理么?所以追溯血脉这种事儿,本身就是瞎扯。若他日你能呼风唤雨,别说后世的人了,当世的人都赶着认你当祖宗。哥,别去问神了,我觉得他们好像不是很靠谱的样子。”戚隐挠挠头,拉起他的腕子,把他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你要是觉得自己没有根,就把根种在我这里。如果以后有人问你是谁,你就回答他,你是戚隐的哥哥。”
扶岚垂下长而翘的眼睫,目光所及处,他的手掌下,有一个坚定有力的心跳,像一小簇温热的火焰。
“就算是怪物变的也没关系,”戚隐笑着道,“弟弟永远不会讨厌哥哥,弟弟永远喜欢哥哥。”
扶岚呆了半晌,很用力地点头,“哥哥也是。”
两个人眼对眼望着,火光在扶岚白皙的脸庞上跃动,半明半暗,有种恬静的温柔。这厮手还放在戚隐胸口上,冰凉的手贴着滚烫的心口,不能为戚隐降低温度,反倒添了柴火,炽热燃烧,欲罢不能。他们挨得太近了,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一片血潮袭上戚隐的脸颊,他忽然有了一种难耐的冲动,心里像藏了匹马儿,蠢蠢欲动。
亲他。戚隐想。
戚隐凝视他,淡色的唇,干干净净,迄今为止只碰过戚隐的。一想到这个,戚隐就难以自持,心里有一种占有扶岚的满足感。想亲他。这个念头在心里燃烧,不安的马儿即将脱缰而出。天爷,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他已经昏了头,什么后果都不想顾。心跳如擂鼓,他在那片动荡不安的心跳声中,压低身子,嘴唇欺过火光。
“虽然很不想打扰你们,”黑猫在下面道,“但你们最好过来看看这个。”
戚隐猛地回过神来,忙直起身,咳嗽了一声。扶岚困惑地看他,“小隐想要亲亲吗?”
这厮很淡定的模样,仿佛亲吻是下雨天打伞那样平常的事儿。也对,他从不会乱了阵脚,他亲吻戚隐的时候,心跳和拔刀杀人的时候一样稳当,没什么分别。戚隐有些失落,昧着良心分辩:“不是!有根草在你头发里,我把你拿一下而已。”
扶岚迷茫了,这里明明寸草不生。
戚隐翻身下了石头,蹲在黑猫边上,没好气儿地问:“干嘛?”
“你看这个,像不像一张人脸?”黑猫指了指岩壁。
岩壁凹凸不平,黑猫指的那地方正好凸出一大块儿,隐约是个人脸的轮廓。
“巧合吧,我看木纹也常常看出一张脸来。”戚隐道。
“老夫刚睡醒,就见这张脸瞪着老夫,不挖挖看看,老夫心里不舒坦。”黑猫用爪子抠岩壁。也罢,左右闲着没事儿。戚隐把它拎开来,用归昧剑撬石头,扶岚也来帮忙,不一会儿石灰滚滚,石头噼里啪啦落下来。戚隐掩着口鼻,等灰尘散开,登时愣了。
岩壁后面,立满了森森白骨。有人的,也有妖魔的,妖魔的体积更大,几乎占满整面岩壁。而人骨层层堆叠,像是定格在了墙里,呈现出一个扭曲痛苦的姿势。
“看,老夫就说了吧。刚一直做噩梦,老觉得有人在耳边哭。”黑猫气道,“就是这些孤魂野鬼捣蛋。”
“这些白骨,看年头得有老久了,再凶猛的厉鬼也早就魂飞魄散了。估摸就是洞里湿气重,让你作噩梦。”戚隐用剑鞘扒拉那些骨头,“这些尸骨怎么会在墙里?他们怎么进去的?”
扶岚打碎其他岩壁,里面也埋满了尸骨。
“是不是祭祀?”戚隐问。
“不可能,”黑猫道,“神殿大礼仪没有把祭祀牺牲埋在墙里这一条,祭祀都是献祭给天地山川神灵,尤其是给白鹿大神。你埋在墙里,大神还怎么享用?”
“殉葬?这里有个墓?”
“也不可能,这可是巴山神殿,谁那么大胆子,在神殿边上建墓?这可是渎神大罪!”
“有神巫。”扶岚从石块里拣出一张白鹿面具,“他们和我们一样,是从水里来的。”
“为什么?”戚隐问。
“因为只有水路一条路。”黑猫提醒他,“这个洞穴是封闭的,要来到这儿,只可能掉进沼泽,然后被那些鬼手拖进来。看来这里也并不安全,常人若是到了这儿,一定会想尽办法离开,可他们却都在这儿死了,说明从水路走不了,多半会被那些莫名其妙的鬼手重新拖回来。他们在这个洞穴里待着,不知为什么,全死在了墙壁里。”
戚隐心力交瘁,进了这鬼地方到现在,就没一件事儿是顺的。大伙儿把刚刚打破岩壁掉下来的尸骨整理出来,平铺在地上。毕竟是老祖宗,必须得给点尊敬,得他们死不瞑目作怪害人。戚隐燃了一张符纸,当黄纸烧给他们,“各位祖宗,别嫌少啊,晚辈穷,实在只有这么点儿,你们将就着花花。顺便看在白鹿大神的份儿上,若你们有出路的线索,劳烦指出个名堂,晚辈感激不尽!”
符纸燃成灰烬,四下里一片寂静,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戚隐唉声叹气,不经意间往边上一看,正瞧见方才埋了骨头的那位置写了一行字。戚隐一个激灵,招呼黑猫和扶岚过来,“看,老祖宗果然留了话儿。”
“没准是临死的遗言。”黑猫咂咂嘴。
大家凑过去,岩壁上写的是金错书,黑猫考校戚隐金错书学得怎么样,让他来翻译。戚隐一字一字地辨认,道:“大神……姜央,神巫小月牙……到此一游?哈?什么玩意儿?祖宗们脑子困出毛病来了,最后的遗言写这个?”
作者有话说:
戚隐:我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单恋?
杨溯:下辈子。
最近在忙毕业的事情,更新晚了,抱歉嗷!
姜央是白鹿的名字,大家都忘了,蛤蛤(捂脸)
第94章 神语(二)
“不,小隐,”黑猫道,“传说是真的,白鹿大神来过这里,他还带了一个神巫,他在这儿不小心受了伤,千秋大椿吸了神血,才成为神木。其余这些死在这儿的倒霉家伙,和大神来的时期不一样,应当是在大神之后来的。”
“那咱们只要找到白鹿出去的地方,咱们就能出去!”戚隐眼睛一亮。
其实这事儿不一定是这样,若白鹿来之前在外头设了个移遁法阵,那他不管困在那儿,只要不出巴山,画个移遁阵就能出去。可惜他们不知危险,晕头转向就进来了。不过若真是这样,那完完全全就是死路一条,戚隐还是比较愿意相信白鹿有路出去。
找了半天,没再找到什么金错书。戚隐不愿放弃,掘了好几处岩壁,除了尸骨再无其他。这样一来,就只有再走水路试试了。泥沼里不好作战,扶岚还得护着他和黑猫。但若拼死和那帮鬼手斗一斗,说不定有一线生机。正要说话,扶岚蹲在金错书前面看了半晌,忽然出刀,十字刀光破碎石壁,金错书边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隧道口。
“哇……”戚隐趴在隧道边上瞧,“哥,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这有个隧道?”
“猜的。”扶岚问,“要进去么?”
“进去看看,说不定有出路,反正我不想再碰见那帮鬼手了。”戚隐道。
黑猫表示同意,扶岚爬了进去,戚隐刚要跟上,扶岚又往后退,屁股正好碰到他的脑袋。戚隐缩回头,问:“怎么了?”
“里面有人在哭。”扶岚说。
戚隐心里一颤,刚领略过鬼笑,这会儿又来鬼哭。他娘的,还让不让人安生过日子了?戚隐爬进去仔细听,隧道里一片寂静,什么声儿也没有,戚隐一头雾水地爬回来,道:“没啊,是不是你幻听了?”
他刚说完,一声幽幽的啜泣声从隧道深处传过来,这次十分清晰,好像就响在耳边。
“好吧,”戚隐道,“做选择吧,是迎战哭爹喊娘的鬼怪,还是回去暴打鬼手?”
“不用了,”扶岚将刀横在腰后,低声道,“它朝我们来了。”
扶岚和戚隐守在隧道口,黑猫蹲在扶岚脚边。哭声越来越响,还有窸窸窣窣的爬动声响。戚隐深呼吸,死死盯着洞口。半晌,一个干瘪的头颅从里面伸出来。那是个猴儿一般的家伙,脑门瘪下去一大块儿,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暴突,光秃秃的头顶钻了两个洞,依稀能看见里面鲜红的脑子,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地动。他爬出来,一面啜泣一面走向火堆。火光映着他瘦条条的影子,照见他破烂的道袍和肮脏的皂靴。他蹲在那儿烤着火,兀自絮絮叨叨,喃喃自语。
戚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压低声音道:“是宗澜!”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黑猫问。
“见过个屁,他失踪的时候我还没出生。”戚隐道,“是他的衣裳,那是无方长老才能穿的料子。无方山家财万贯,他们的长老都穿苏杭的丝绸。那缎子,一匹得十两银子。”
穿得起丝绸的才叫剑仙,穿不起的叫臭道士。
实际上,四大仙山只有凤还穷得叮当响。据云知那个狗贼说,清式每过几年就要拄着拐杖拜访几大仙山。表面上是去做客,其实是去讨饭,向各派掌门募集资助修缮凤还山门牌坊房屋台阶什么的。
师门破事不堪回首,戚隐叹了口气。凝神看宗澜那边,问:“他咕咕嘟嘟,在说什么玩意儿?”
大家凝神细听,宗澜的语调恶狠狠的,依稀能听见他似乎在说:“闭嘴!闭嘴!闭嘴!”
两人一猫面面相觑,他在跟谁说话儿呢?瞧他的模样有点疯癫,戚隐思虑再三,让扶岚和黑猫别动,自己走到亮处,咳嗽了一声。宗澜一个哆嗦,转过身来,那畸形的大脸显露在光下,戚隐虽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请问阁下可是宗澜前辈?”戚隐行了一礼,怕吓着他,尽力放缓声调。
宗澜见了他,颤着声问:“你是谁!你……你是不是无方山的子弟,你是来寻我的,对不对?”
“在下是凤还弟子,误入此处,逢得前辈。”戚隐小心翼翼靠近他,“前辈莫怕,我和我兄长会尽力将你带离此地,送回无方。”
扶岚也现了身,朝他行了一礼。
嫁魔 第65节
宗澜掉着眼泪,哽咽地说不出话儿。戚隐看他浑身发着抖,手也冰得像冰块似的,问扶岚要了外裳,虽然沾满泥巴,将就着能穿,给宗澜披上。锅里还剩点儿蘑菇,又放在他手里给他吃了,乾坤囊里半袋水,也被他咕噜咕噜全喝光了。黑猫很是心疼那些蘑菇,却又不敢说话儿。
这老人家该是在这地方窝了五十余年,幸好修道之人辟谷养生,吃食不是问题。看他这蓬头垢面的模样,该是待得快疯了。戚隐安抚了他几句,稳定他的情绪,然后不着痕迹地问他其余十一人的去向。说到他的同伴,老人浑身又打起摆子来,他蹒跚地转到洞穴的边缘,在岩壁上数出十二张骷髅脸,“他们都在这儿……”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面?”戚隐骇然。
“这墙里有个大妖怪,它吃人。”宗澜环视四周的尸骸,“这些人、妖还有魔物,全是他吃的。我一直在躲它,躲到今日,终于等到你们来救我了!”宗澜直勾勾盯着黑猫,咽了咽口水,扶岚忙把猫爷抱进怀里。
“妖怪?什么样的妖怪?是不是长着很多手?”戚隐问。
宗澜摇着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看过它的一部分。你看这隧道,这里面四通八达,像个迷宫一样,这就是它打的洞。不必太害怕,它没有眼睛,它来的时候只要你不动弹,它就发现不了你。我们要在它来之前,尽快找到出路。”
戚隐心里咯噔一下,道:“前辈,您的意思是,这隧道里头也没有出路么?”
“没有,当然没有!”宗澜惊恐地道,“所有隧道都只通往一个地方,就是那个妖怪的老巢,我从来不敢靠近!”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为今之计,难道只有回去和鬼手一拼高下了么?戚隐挠了挠头,又问:“那前辈您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怎么进来的……怎么进来的……”宗澜靠着墙蹲下来,丑陋的脸庞扭曲着,“我的脑袋里住了个妖怪,是他引我们进来的。我原本奉师门之命,探寻巴山神殿,找寻挽救道法中衰之法。但走到半路,便有妖怪住进了我们的脑子。一开始我没有发现它……我以为那是我自己……它日日夜夜向我说话,向我们每个人说话,我们按照它的吩咐进了这巴山月镜。它说……它说要找巫郁离的秘密。巫郁离是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找到他的秘密。一定要找到!”
“你找到了么?”扶岚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宗澜发着抖,“后来我慢慢发现了,那不是我自己的念头,那是妖怪在我脑子里!我不想听它的话儿,我想回无方。可是每次只要听见它,我就身不由己。有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它……你知道么,它就在我的脑子里!”
“所以你……钻了你自己的脑壳?”戚隐迟疑着问。
“没错,”宗澜扒着头皮给戚隐看,“你看,这都是我自己钻的。还有脑门子,是我自己撞墙撞的。我要把这个死妖怪揪出来,我要杀了它!”宗澜捂着脸,痛哭流涕,“我的同伴都死了,被那只大妖怪杀死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孩子,带我回无方,我想回家。”
宗澜说的住在脑子里的妖怪,应该就是女萝说的那些神祇。虽然这老人家说的话儿颠三倒四,但戚隐还是听明白了。看来所谓神祇的低语,是一种篡改别人意志的术法。类似于摄魂,但是比摄魂更加高明。它似乎可以让人误以为是自我自主的选择,但这术法仍然存在瑕疵,宗澜经过数十年的面壁,终于学会了抗拒低语带来的影响,虽然人也差不多快疯了。
戚隐尽力安抚他,“您放心,我们一定将您带出去。实不相瞒,我父亲戚元微乃是无方上任执剑长老,论辈分,我该叫您一声师叔祖。”
“好孩子,好孩子,”宗澜流着泪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戚隐。”
宗澜一愣,喃喃道:“戚隐……”
忽然间,隧道的尽头震动起来,像平地打起了惊雷。戚隐稳住自己和宗澜,道:“地震了?”
“不,是妖怪来了!大家快别动!”宗澜推了扶岚一把,让他抱着猫躲在一颗石笋边上,自己和戚隐躲在另一边蹲好。
所有人矮下身,不敢动弹,只见黑魆魆的隧道口探出许多墨绿色的东西。表面滑亮,像是藤蔓,依稀能看见里面流动着灵力的萤光经络。末端炸了花儿一样分开叉,像是小巧的人手。戚隐看着觉得熟悉,蓦地想起来,难不成那些鬼手就是这玩意儿?大约是他们在沼泽里斩巫尸的动静太大,吸引了这些藤蔓。
藤蔓鬼手向着外面逡巡过来,遇到火堆瑟缩了一下,掉转方向,朝戚隐这边蛇行过来。戚隐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十分紧张地盯着那藤蔓。忽然觉得脑后火辣辣的,一回头,正瞧见宗澜阴森地盯着他看。他暴突的眼珠子布满血丝,猩红地可怕,有种虎狼般的狠意。
这厮魔怔了?戚隐心里咯噔一下,便听这老疯子咬着牙恶狠狠地道:“戚隐,你这个小混蛋,和妖怪狼狈为奸,害我困在这儿数十年!那妖怪在我脑子里不停说,一定要保你平安。我偏不,我就是死,也要送了你这条狗命!”
宗澜大吼一声,一把把戚隐扑倒在地。戚隐暗骂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神祇,拼命挣扎,宗澜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抱着他不放。那边扶岚想来救人,却慢了一步。只见藤蔓鬼手蛇信子一般一探,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飞速把两个人一起卷进了隧道。
第95章 神语(三)
一路拖行,戚隐裸着上半身,后背磨在粗糙的岩石上,火烧火燎的疼。戚隐使劲儿伸手摸乾坤囊,摸到归昧剑,可隧道狭窄,归昧剑根本施展不开。忽然想起藤蔓接近火堆的时候瑟缩了一下,心里有了主意,忙不迭地摸出符咒,也不管会不会烧着自己,立刻点燃,往头顶一塞。藤蔓果然跟见了鬼的,纷纷松开戚隐和宗澜,缩往深处。
戚隐打了个滚,爬起来就想逃。扭头看宗澜还躺着,纠结了一下,又回去拖他。斜刺里一根利箭似的藤蔓猛刺过来,戚隐没反应过来,眼看要被刺个对穿。宗澜忽然扑过来,挡在他的身前,藤蔓将他整个刺穿,胸腹登时深红一片。
戚隐愣住了,像个木偶似的呆着。
宗澜哇地吐了一口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腹,悲哀地道:“我不想救你……可是那个妖怪的低语……我控制不住。我想……我想回山……回无方……”藤蔓一缩,将他整个人卷进了隧道深处,片刻间便没有踪影了。
他脸上那种身不由己的悲凉像个烙印似的,烙在戚隐的脑海。那些神祇到底在搞什么,戚隐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宗澜保护他,他又怂又狗。神祇要和巫郁离作对,不是应该弄死他么?女萝说神祇派过无数部属前往月镜,统统没能回来。难道这些所谓部属,就是用低语控制的可怜虫?他们一个一个不畏艰险地来到这里,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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