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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杨溯
戚隐仰着脸儿,望向那繁复华丽的符纹。
十个无方长老同时飞身跃起,向天穹汇入灵力,太上杀阵剧烈震颤,瑰丽的红莲真焰从阵法中心喷薄而出。
火焰腾起的狂风卷起戚隐的白发,热烈的温度炙烤着他的全身。火焰舔舐戚隐的衣袂,灼烧血肉肌肤,他的血肉一点点消失,只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便变得血肉模糊,露出大片苍白狰狞的骨架。可他始终一动不动,像一具没有痛感的木偶,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是来报仇还是来求死。
火风灼热,烧灼着每个人的脸颊。大家眼睁睁看着他被烧得只剩下一具骷髅,孤零零支棱在那里。骨骸右胸的部位有一颗银色的心脏,闪烁其中,有力地搏动,如同一颗不灭的星辰。
真疼啊。戚隐想,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疼过,挖心比起这个简直是挠痒痒。
原来扶岚临死前这样疼。
他伸出手,皮肉无存,映入眼帘的是森森白骨。他又想起那噩梦般的一天,红莲烈火舔上扶岚清隽的脸颊,那张脸一寸寸燃尽,变得面目全非。他的哥哥在火焰的中央淡淡地微笑,像一朵静悄悄的栀子花寂寂地盛开,然后化为灰烬,飞散如烟。
白鹿的心脏没有温度,自从换了心脏,他的胸腑就冷得像一座万年的冰窟。但此刻他却感受到了灼热和疼痛,像在炽热的熔岩里煎熬,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流着泪想,原来他的哥哥这样疼、这样疼。
第114章 白发(四)
骷髅怎么会流泪呢?可明明有滚烫的液体流出空洞的眼眶,顺着瘦硬的脸颊滴落手心,他低头看,是炙热的熔岩浆水,这东西充当了他的眼泪。满腹无解的悲伤像一张冰凉的大网,裹住了他没有温度的心脏。
“喂,臭小子,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的身体里,白鹿不耐烦地问。
“你觉得疼么?白鹿。”戚隐问。
他与白鹿同体同生,他们的知觉互相共享,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他们相互感知。白鹿感受到他心底潮水般涨涨落落的哀伤和痛苦,外面的火焰那般炽热,可这个男人的心在下雨,洪水泛滥成灾。
“嘁,小爷当年血肉化雨,比这个还要疼一千倍。”白鹿悬浮在戚隐空茫的心海,仰着头回忆,“我向天上跑,一边跑身体一边蒸发,伏羲的天火比这红莲真焰还要热,烧得我神魂都要冒烟儿。血肉献祭成雨,一点一点消失,那滋味儿堪比凌迟。我跑到最后,只剩下一具骨架子。最后天火把我的骨架子也烧没了,却没想到还留下这颗破烂心脏。”白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都是往事,不说了。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半炷香快到了。”
“你是神祇,白鹿,你竟然不阻挠我杀人么?”
白鹿两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道:“得了吧,爷年纪大了,不想管了,只要你能完成我们的约定,你就是捅破了天我也无所谓。”
“那么……”戚隐低声道,“到我们了。”
心脏加速搏动,那颗星辰般的心光芒加剧,心跳声犹如奔雷。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心跳,这样巨大的心跳声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这种心跳怎么会来自一个凡人?它更应该来自一条遮天蔽日的巨龙,传说里翼可垂天的大鲲!元苦发力于目,透过重重烈焰和蒸腾的烟气,他看见那颗心脏伸出无数发光的脉络,通达戚隐的四肢百骸,七窍九藏。戚隐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经络重新从心脏伸出重新连接,肌肉重生,烧得皲裂的骨骼钢铁一般焊接在一起。那张面目全非的面孔一寸寸复原,白发在火焰中灿烂如银。
“不可能……不可能……”聂重华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不可置信地喃喃。
巫罗秘法·凛冬。
他们曾经见过的秘咒再次施展,可是更加强大。神秘瑰丽的咒法蕴蓄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在眼前展现,以戚隐脚底为中心,密密匝匝的霜花咔嚓咔嚓凝结,拭剑台结出了厚厚的冰层。阵图停止转动,天穹的符纹黯淡了光芒,真焰熄灭,露出里面赤裸着上身的男人。
那是戚隐,却并非他们曾经见过的,以前那个怂头耷脑的戚隐。熔岩在他肌理分明的胸膛上流淌,蔓延出深可见骨的伤疤。一时间竟分不清那是血还是岩浆,但伤口迅速复原,熔岩消失不见。冰层在戚隐脚底继续生长,向着拭剑台外扩展,弟子们惊恐地后退,有的没来得及撤退,被冻成了冰人。
元苦悲戚地道:“天要灭我无方,要灭我人间!戚隐,你可知仙门三山主力尽皆在此?你可知你屠灭无方的后果?你可知妖蛾行世,尸横遍野?”
戚隐向前走,冰花随着他的脚步蔓延。
“我当然知道。”他一字一句地道:“尔等皆以为妖蛾乃吾兄所遗,错了,带来这场灾难的是巫郁离,一个从神墓里爬出来的巫祝厉鬼。他要带给你们惨祸,带给你们毁灭,原本我兄长是你们的一线生机,他与世无争,心思良善,必定为尔等伸出援手。但你们杀了他,也亲手毁了自己。”
“一派胡言!”有人大声骂道,“你以为你随便编出个神墓大巫,我们就会信你么?”
“说到底,你就是个自私的混蛋!”无方弟子接连大骂。
戚隐漠然道:“神祇视吾兄为傀儡木偶,凡人视吾兄为洪水猛兽,妖魔视吾兄为怪物异类,这茫茫世间,神祇弃他,凡人拒他,妖魔厌他。他怀揣天底下最纯澈的心,却无处可去,无以为家。他为完成尔等议和大愿而来,却反遭尔等焚杀。这样的世间,是存是灭,与我何干?”
众人的牙齿咬得咔咔作响,四周寒冷如冬,他们呵出的气迷茫了视野。脊背蔓延出一串战栗,所有人似乎都预料到眼前的不祥。
“我哥死了,”戚隐停下脚步,白发下的眼眸寒冷如刀,“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四周剑光乍起,所有人不约而同掐起了御剑诀。绵密的剑光如雪花一般炸开,剑花混着白雪,漫天雪花飞舞。戚隐完全被凛冽的剑气和无数徘徊的光影笼罩,拭剑台上几乎看不见戚隐的身影。元苦一跃而起,双手握着枯雁重剑,仿佛举起了一座山岳。他魁梧的身影跃入剑光之中,重剑幻化为无数道峰岳般沉重的剑影,一齐劈向拭剑台上那个模糊的影子。
只不过一瞬之间,所有人都在行动。他们要拼尽全力,杀死这只向他们复仇的厉鬼。衣袂破风声、铁剑摩擦剑鞘的鸣响、众人喉间爆发出的嘶吼,枯萎的木槿海棠簌簌落的声音……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一场盛大的战乐。
然而,忽然间,仿佛时间停滞,一切都静止了。
元苦的身影凝滞在了半空,枯雁的剑尖凝结一点灿烂的光晕。聂重华、白明均停滞在了拔剑而出的动作,飞扬的衣袖敛在肘后,大袖上的褶皱清晰可见。三山弟子都凝固住,脸上定格在一个急切而恐惧的神情。
那是“凛冬”在一息之间扩展到了最大,整座灭度峰进入了戚隐的领域,气温在顷刻间降到了无限低的冰点,所有的一切都被冻住。极目望去,远处的湖水结出了深厚的冰层,所有树木枯死殆尽,里里外外冻成了冰。
元苦从空中坠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裂口露出鲜红的肢体。
他们甚至来不及伤到戚隐分毫,就死在了骤然下降的低温之中。这便是神祇与凡人的差距,无可抗拒,无从躲避。
“他们死了比活着好看些,至少不那么伤眼。”白鹿透过戚隐的双眼,端详那些冰晶雕塑,评价道,“怎么,你要留着他们么?挺壮观的,你们凡人最爱看这种场面,以后一定有很多人来瞻仰。”
戚隐望着地上的碎冰,道:“从今往后,没有无方了。”
他转过身,向悬空阶走去。十二把黄金十字护手刀从他腰侧的刀囊飞出,啸然刺向天穹星阵。只听得天穹轰地一声巨响,仿佛天崩地裂,星阵蔓延出无数道蜿蜒枝丫的裂纹,尔后无法控制地分崩离析。无方护山大阵以山心为阵眼,毁阵,必毁山。
所有的一切都在陷落,山崩地裂,天幕仿佛漏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星盘倒悬,星辰般的符纹向缺口流动。戚隐没有回头,狂风掀起他的银发,他孤零零的身影消失在悬空阶的尽头。
从今往后,再无无方,再无四大仙山。
戚灵枢和云知御剑往无方赶,一路上只见各路妖蛾笼着行尸成群结队,向结界边界迁徙。数不清的行尸停在结界边缘,枯木似的静立。结界外围是凡人村镇土路,路过的行人车马纷纷停留,探头探脑地张望,对着这些行尸指指点点。有的人好玩儿,拾起石子儿扔过结界,打在那些肠穿肚烂的行尸身上,行尸一动不动,浑浊的眼珠子像琉璃珠子一般,没有神采。
行尸在结界边缘集结成阵,乌泱泱黑压压一片,粗粗估算,足有数千人。戚灵枢面沉如水,道:“他们为何都聚在此处?”
云知喃喃道:“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天崩地裂一阵巨响,所有人望向北方,远处无方山灭度峰竟摇摇欲坠。云知心中一震,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对着人群大吼道:“快逃!别愣着,快逃!”
话没说完,灭度峰从天穹坠落,所有人立在原地惊叹。澎湃的气浪以灭度峰的坠落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方圆数十里的树林摧出一片倒伏的浪潮,御剑悬在半空的戚灵枢和云知霎时间被掀了出去,摔在地下头破血流。霎时间仿佛天地颠倒,乌云笼罩无方上方,沉得能滴出水来。所有人被掀了个倒仰,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
“怎们回事?灭度峰怎么塌了?”人们还在面面相觑。
“快逃!”云知嘶声大吼。
就在这时,结界犹如蒸发的水汽一点点消失,行尸轰然奔出,密密匝匝的人头炸了锅一般攒动。所有行尸猛兽般奔冲突袭,扑向四面围观的人群。顿时惨叫四起,尖叫声几乎震动天地,周围一片混乱。云知摔得七荤八素,脑子还是晕的,四周满是挣扎逃命的人群。
正发着懵,一只有力的手把他拎起来,直接将他抓上了剑。戚灵枢拎着云知的后脖领,竭力御剑飞高,避开嗡嗡低语的妖蛾。往下看,罩住三乡十二镇的结界已经消失,行尸犹如浑浊的洪水向着四面村庄奔袭,林木草石、逃命的人群仿佛被洪水裹挟的蝼蚁,顷刻间被淹没了顶。片刻之后,所有被扑倒的人重新站起来,加入奔涌的潮流。
人间,一片大乱。
“我想我知道我那蛇蝎美人好师叔想干嘛了。”云知捂着流着血的额头说道。
“他想做什么?”戚灵枢问。
“灭世。”云知望着浩浩荡荡的行尸大潮,道,“他要灭世。”
第115章 霜心(一)
九垓,渊山。
永夜天下,巫郁离俯望渊山下的墨水河,黑水滔滔西区,魔物巨大的尾鳍在潮水中若隐若现。墨水河的东侧盘踞着微生魔龙巨大而苍白的骨骸,狰狞的獠牙隐没在河水中,空荡荡的眼洞望着穹隆永夜。它的脊骨缺失了一块,那是被扶岚取走的,他将脊骨炼成了魔刀,镇压在九垓天坑。
海市蜃楼一般的幻景在半空中浮现,浩浩荡荡的行尸集结成一股洪水般的浪潮,摧枯拉朽地北上。所过之处沙尘汹涌,城墙倾倒,人畜皆死。凡人们争相背井离乡地逃命,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一时半刻。南方田地丧失,大饥荒很快会席卷人间。妖蛾可以越过城墙,抵挡军队的高墙箭垛抵挡不住低语的飞廉。这是一场骤降人间的泼天大祸,没有人可以幸于难。
“何等绝妙的计策啊……”阴追在他身后赞叹道,“第一步,将无方做成大彀,诓杀扶岚。朱明藏与元苦,统统都成为你杀人的利刃。”
“党同伐异,诛除异己,这是凡灵与生俱来的天性,我只不过是稍加利用,推波助澜罢了。”巫郁离淡淡微笑。
“第二步,逼戚隐跃下灭度峰,寻求白鹿的帮助。你早知白鹿心脏封印在神像之中,你亦料到白鹿会帮助戚隐。”
“当然,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神,”巫郁离道,“我说过,他是诸天最慈悲的神明。若换做你们,必定对那个孩子视而不见,但我的神不会。旧时南疆,我的神常被称作引路神、迷途者的救星,便是因为他常化身白鹿现于林中,给迷失方向的旅人指引道路。”
阴追继续道:“第三步,令心月狐在无方弟子身上植入飞廉神蛊,凡人刚刚诛杀扶岚,放松戒备,祸患起于自家门墙,必定自顾不暇。但你刻意放了一个人,他就是元苦。你没有在他身上植入神蛊,让他安然活到了今日。”
“不错,”巫郁离掖手远眺,“这是第三步,留下元苦,戚隐必定归来复仇。飞廉神蛊不能覆灭无方,但戚隐可以。更让我惊喜的是,他将三山主力尽数屠灭,从此之后,人间人才凋零,道法衰如残阳,再难抵御吾之飞廉。”
“但你终究棋差一着,”阴追缓缓道,“飞廉的出现暴露了你自己,戚隐已经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仇人。他迟早会找到你,向你讨回他兄长的性命。”





嫁魔 第78节
“求之不得。”巫郁离俯视半空幻景,那幻境犹如一面水镜,模糊而潋滟,依稀见得白发银眸的青年在那里步下悬空阶,背影料峭孤寒。巫郁离道:“我要他找到我,将我的神带回我的身边。阴追,不,应该是白雩大神,数千年前我出使云梦神殿,您的神力如日中天,万千荆楚生民在您的神像下跪伏犹如蝼蚁。可如今您却也逃不了衰落的命运,只能躲在一个魔物的身后同我谈话。我更没有想到,陪同我见证这一切的会是你。”
阴追的魔气起起落落,黑魆魆的暗影里现出数双神祇的灵目。藏在黑暗中的神女们透过阴追的身体开了口,无数个女声重合在一起,“巫郁离,你曾是姜央最宠爱的大神巫,你亦曾登临诸神的门庭,向天地大灵献上祭祀的羔羊,神圣的乐舞。绝地通天之前,你们神巫是诸天联系大地的媒介,我们授予尔等巫法,教尔等识认天地五行,玄机造化。你是其中的佼佼者,巫罗秘法,阵盘卜筮,你皆了如指掌。你的聪慧闻于上天,早在你进入巴山神殿之时,我们便听说过你的名字。”
巫郁离俯瞰墨水黑潮,淡笑无言。
“所以,你必定知道天命不可违,神运不可改。大神隐,凡人兴,妖魔盛的预言已在伏羲的卦下现出端倪,你也已经卜得‘诸天神隐’的天谕。我们的时间濒临结束,你救不了白鹿,他必将随我们一起走向诸神的终点。”
巫郁离笑了几声,缓缓走向悬崖高处,千仞黑崖高耸矗立,魔龙苍白的龙骨蜿蜒向远处的山脚。巫郁离嘲讽地笑道:“天地不存,大运焉在?几根算筹耆草卜出的只言片语,何以成为我毕生的信条?自今日始,吾所行即天道,吾所言即大运。天道非吾道,吾灭之。诸神非吾神,吾诛之。凡人兴,妖魔盛,皆虚言。我要凡人死,妖魔绝。”
“以飞廉灭凡世,以神木造扶岚,巫郁离,你想要成神么?”阴追低声问。
“不,”巫郁离笑道,“你们旧神带着旧世走向终点,而我将迎接我的神以新神的身份重临崭新的世间。”
他素手一挥,黑色大袖如同黑蝶的翅子,扑剌剌翻动。袖中一道黑光一闪,微生魔刀飞掠而出,重新化为脊骨,落入魔龙骨骸的空隙。无数飞廉窈窈窃窃地飞向魔龙,密密麻麻地栖落在脊骨的下方。苍白的骨龙蓦然一动,缓缓抬起了巨大的龙头,沙尘和泥土簌簌从身上落下,犹如泥沙瀑布席卷黑水河。
“微生魔龙,吾赋予你第二次生命。离开这里,去往南疆。屠杀你看到的活物,剿灭你遇见的灵怪。让南疆成为你的战场,让你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魔龙仰首腾飞,支棱棱的骨骸蜿蜒向上腾起。它张开嘴,向着长空无声地咆哮,两排白森森的獠牙犹如丛生的荆棘,仿佛可以咬碎钢铁磐石。魁伟的长尾一摆,扫出汹涌巨浪。尔后摆首东去,消失在漆黑的永夜。
妖蛾如同乌云一般笼罩了头顶,四处都昏天暗地。云知和戚灵枢在往无方飞的路上被妖蛾截了路,戚灵枢御剑飞行,云知分出剑影抵挡,然而这帮妖蛾子像吃了春药似的,一刻不停地一茬一茬往脸上扑。戚灵枢眉头紧锁,放出魔气,魔气暴涨,犹如一张大口网住妖蛾,所有飞廉妖蛾扑簌簌化为灰烬,尽数被魔气吸。
“他奶奶的,早知道我也入魔得了。”云知怒道。
“休得胡言。”戚灵枢道。刚一开口,魔气一滞,戚灵枢蓦地吐出一口血来。细看之下,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眉心的心魔印殷红如血。
问雪剑摇摇欲坠,戚灵枢竭力掐诀稳住。云知吃了一惊,“这扑棱蛾子有毒!”
飞廉毒性凶猛,不过呼吸之间戚灵枢就快不行了。云知赶紧接手御剑,然而妖蛾数量实在太多,回头一看遮天蔽日,拖了一条长长的乌云尾巴似的,看得人头皮发麻。左侧妖蛾突袭,问雪剑侧身躲避,正迎头撞上一片妖蛾,嗡嗡哝哝的低语声不绝于耳,震得耳膜发痒,翅子扫过脸颊刮得生疼,云知死死抱着戚灵枢的腰,两人一剑一同撞向下方的野林子。
摸了一张符减速,刚落地,云知迅速背起戚灵枢往外跑。飞蛾转瞬即至,锲而不舍地狂咬。野林子里还有一堆肠穿肚烂的行尸,一见云知和戚灵枢,齐齐抬头,甩着满肚烂肠飞跑过来。
行尸太多了,跑根本逃不掉。
“小师叔,背水一战了!”云知大吼。
云知放下戚灵枢,两人背靠一块山壁,索性御剑抵御,能杀一个算一个。剑光犹如飞雪,在狭小的岩壁下方炸开。行尸疯了似的扑上来,缺损悲惨的脸庞像破碎的纸面。
云知一面杀一面笑,“小师叔,以前你还是无方首徒的时候,一定做梦都想不到要和我死在一块儿。你说我要是有机会回到那时候,同你说我和你是抱在一起死掉的好兄弟,你一定一剑戳死我。”
戚灵枢艰难地道:“闭嘴……”
“都要死了,让我多说几句嘛!”
戚灵枢咬牙御剑,恨声说:“快要死了……你应当安静一点!”
一只飞蛾突破重围,咬在云知左手上,手臂火烧火燎地疼,那蛾子还直往肉里钻。云知直接点燃一张火符,烧灼伤口,连那只蛾子一块儿烧死。扑上来的飞蛾越来越多,云知和戚灵枢身上都中了招。飞蛾穷凶极恶,翅子脱了还要钻进肉里。能拽出来的就拽出来,实在不行只能用火烧,两个人身上都遍布灼伤。
甚至有一只蛾子钻进云知的裤腰,戚灵枢一道火符拍过去,云知惶然大叫:“别烧裆,别烧裆!”说着松了松汗巾子,往裤裆里一掏,把那只妖蛾子抓出来,捏死在手心。
渐渐抵挡不住,两人都几乎绝望,正在这时,四周温度骤降。冰霜沿着地面飞速生长,向着云知和戚灵枢栖身的山壁蔓延,所有妖蛾和行尸都被冻成了冰渣子。云知缩起腿,眼睁睁看着那冰霜攀过来,却在即将碰着自己的时候戛然而止。
行尸的咆哮没了,妖蛾的低语也没了,世界好像一下失了声,一片静寂。云知用剑戳了戳那些冻成冰块的行尸,没有动静。破碎的脸庞封在冰里,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云知半拖半拉带着戚灵枢蹒跚绕过冰尸,慢慢走出来。山崖上面蹲了一个黑衣人,戴着兜帽,云知仰头望,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两方对望,都沉默无言。明明只是过了半年时光,却像过了许久许久,久到相逢的时候不敢相认。
云知没问他头发怎么回事,眼睛怎么回事,只是低头从乾坤囊里掏出一颗灯笼似的大椰子,往上一扔。戚隐没接,椰子悬停在半空中。
“桑芽送你的,还叮嘱我一定不能偷吃。我一路航海饿得半死也没偷吃,你连个面子都不给?”
“我不饮不食。”戚隐道。
“猫爷总吃吧。”云知说道。
戚隐沉默了一会儿,道:“猫爷现在吃不了了。”
所有人都缄默了,冰冷的空气寂寂的,山崖上那个男人依旧没有表情,平静地像一滩死水。那是一种近乎于绝望的平静,没有任何指望,没有任何希冀。
“猫爷快死了,”戚隐道,“如果你们想去看看它,我可以带你们去。其他的,不必多言。”
“真凶是老怪,黑仔,”云知说,“你被利用了。”
戚灵枢撑着剑,跪在乱石之上,“戚隐,当初若非我,扶岚与黑猫不会入彀。若你要杀我,我即刻自刎。若你要向那位大巫复仇,我与你同往。只是生民无辜,你……”戚灵枢垂下眼睫,涩声道,“你可愿伸出援手?”
戚隐蹲在天光下,光晕洒落他瘦削的肩头,让他看起来像一座冰冷的雕塑。
“小师叔,你的魔入得不够彻底。我爹娘我兄长当了一辈子好人,最后落了个什么样的下场?”他站起身,白发在风中飞扬,“债,我一样样讨。该死的人,我一个个杀。拯救苍生与我无关,巫郁离灭世,我灭他。”
第116章 霜心(二)
戚隐不欲多说,转身想走。
“等等,黑仔!”云知忙叫住他,“算了,拯救苍生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我也不想干,谁他娘的爱干谁干去。但是……”云知咬着后槽牙把戚灵枢拉起来,俩人一块儿靠在大石头上,“你行行好,救救咱们入了魔还心怀天下的小师叔吧!”
戚隐停了步子,回过身来。
“他怎么了?”
“他吃了几只妖蛾子,中毒了。”云知掏出几颗清热解毒的小药丸儿,拍进戚灵枢嘴里,“老怪以前炼来运到仙市,给凤还挣外快的。不管了,先吃着顶顶吧。”
他的手拍在戚灵枢嘴巴边上,戚灵枢忽然想起这厮方才掏过裆,还未曾洗过手,脸一下黑了,偏头将药丸子全呕了出来。
“诶?怎么还吃吐了呢?”云知问。
戚隐默默望了他半晌,道:“狗贼,我们都变了,独你依旧厚颜无耻。”
这一声“狗贼”终于让云知咂摸出点儿以前的味道,心里忽然有些感慨。造化弄人,人生凄凉,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云知软绵绵地笑了笑,“谬赞谬赞,你师哥我为了你们放弃了凤还山掌门人的大位,还被逐出师门成了个穷得掉腚的光脚道士。你欠我一顿四海升平楼我告诉你,改天请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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