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四面风
拍完集体照后,同学们回宿舍拾行李,王序则往校门口走去,身后突然一声巨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跳楼的正是曾与王序有过几顿饭的情谊、并同他换过三十块钱学校食堂饭票的“饭搭子”——林宏。
关于林宏的死,师生间众说纷纭:偷看女生洗澡被发现,找不到工作,家里欠了债,甚至还有人说他和某男教师搞不正当关系……然而那一届的毕业生几日后就都离校了,学生跳楼的事也就迅速沉寂下去。
没人真正知道林宏为什么跳楼,又为什么选在所有毕业生拍毕业照的那一天。王序甚至想过,他是一直在楼顶偷偷看着吗?等到他们系拍照的那一刻再跃下来……
时隔二十多年,这桩事对王序而言,已经成了岁月留下的无数砂砾中的一颗,早就不值一提。他之所以会把这件事写进剧本里,只是因为他急于为自己之后的行为找一个缘由。
凌笳乐曾向他请教“林宏之死”给江路带来什么冲击时,他也只是强调了“对死亡的恐惧”。
凌笳乐多问了几句与拍戏无关的,他就不耐烦了,“那会儿的自杀率那么高,有人跳楼很稀奇吗?别说自杀了,以前的人冷不丁说死就死了,除了家人记得,身边的人闲谈几年,能留下什么痕迹?你还指望他上一下热搜不成?”
然而就在刚才,他拍完了那些尖叫,竟在炎炎烈日下狠狠打了个寒战。
那夏日里的刺骨之寒又回来了,穿过二十多年的光阴,以一种俗世之人无法参透的恐惧与不安将他深深地笼罩起来。
王序忽然想起来,其实他当年为那个始终不甚相熟的同窗痛哭哀悼过,他自己都忘了。
“导演?导演?”
王序猛一转头,看向自己的助理。
导演助理愣了一下,声音不由自主便小了,“导演……这一条过了吗?”
王序看眼场中,那些扮演“同学”的群演们都看着他,躺在地上的“林宏”也偏头看向他。
那种极度的恐惧与不安又来了,“过,过……”他潦草地摆手,转身就往场外走。
导演助理追在后面汇报情况:“给闵老师找了辆车,闵老师没有要司机,自己开车走的。梁制片刚才打电话来问,知道闵老师这么快就走了,好像有点不高兴,说您工后给他回个电话。”
王序本来就要给梁制片打电话。
“老梁,有新消息吗?”
“没有,这种偷偷查的东西,又隔了这么久了,查起来很麻烦的……”梁制片拿出他忽悠投资人的本事。
“老梁……你给我说实话。”王序有些腿软,左右看看,没有椅子,直接坐到台阶上。
“……什么实话?说得好像我骗你似的,我这可是力不讨好了啊——”
“那你为什么非得叫闵淮安过来!”王序扬高了声调。
电话那头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梁制片说:“……张明松早就出国了 ……”
“不可能!”
像是要极力说服他,梁制片一条一条给他讲:手机号是用张明松的身份证办的,那会儿张明松已经出去好几年了,身份证可能是让别人捡了或者怎么着的,就被倒卖了。
“这种事多得很,一般都是做些违法的事,要不然也不会都查到手机号了,结果还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那种情况,就是放到现在也不好混,出国是个好选择……俄罗斯那么大,万一还起了个外国名,不好找啊……”
王序拿着手机的手垂下来,电话里那句“应惜眼前人”的苦心衷劝,他一个字都听不到了。
拍完最后一个日常镜头,王序让两个演员先不要动,凌笳乐和沈戈便老老实实坐在“新家”的餐桌旁,守着两盘凉菜等他指导。
王序拖过一把椅子,和他们一起坐到桌旁,拿起凌笳乐面前拍戏时没有用过的筷子,夹了一箸凉拌黄瓜送进嘴里。
凌笳乐有些不安地看眼沈戈,沈戈安抚地看他一眼,起身拎起暖壶,给王序倒了杯水。
王序摸摸杯子的温度,拿起来喝了一口,再将杯子轻轻地放回桌上,终于抬眼看向他们:“对接下来的戏有什么想法吗?”
接下来的戏……安稳的日子这么快就到头了……沈戈微微压平了唇角,唇畔印出两道与他这个年龄不甚相符的沧桑纹路。
凌笳乐飞快地瞄他一眼,下意识抿了下嘴唇。
王序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你们每天工以后就只谈情说爱,不讨论一下剧情吗?”
凌笳乐脸上一热,窘迫地回道:“讨论的,我们平时聊的都是戏里的东西。”
王序淡淡笑了一下,“哦,那聊出什么来了?你们自己也得动脑筋是不是,不能每次都是我来想办法,想出的办法你们又不喜欢,反过来还要怪我。”
沈戈微微皱了下眉。
他同剧组的场工们混得熟,听说剧组最近闹起怪事。“张松和江路的旧家”那间屋子,拍完搬家戏以后就锁起来弃用了,这几天却频频在夜里亮起灯,最后有胆大的人过去一瞧,才发现是导演坐在床上抽烟。
“那张床上还铺了铺盖,导演不会晚上就睡在那屋吧!”那名场工当时惊诧的语气与神态,沈戈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一说。或者又有什么不理解的不赞同的不认可的,都可以说。”王序看起来很像故意找茬。
“没有不认可的,都理解。”沈戈回道。
王序点点头,又低头夹了筷子凉拌黄瓜送嘴里。
凌笳乐看看沈戈,得了对方一个眼色后才说道:“导演,我们想着,就是,我们可以在戏外尽量少见面,就像张松和江路接下来这段时间一样,可能……能利于找情绪。”
王序低着头咀嚼,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淡淡地说道:“好。”便起身离去了。
沈戈唇畔那两道纹路更明显了,凌笳乐将手轻轻地盖在他的手背上。
当天晚上,在几名场工的协助下,沈戈搬到技校另一片区域的宿舍楼里。
张松的生意不顺,以前打点好的那些混混全都翻脸不认人,三天两头地找他麻烦。他没法出摊了,只剩在照相馆看店打杂的那点入,连从前的零头都不到。
人们手里的相机多起来,照相馆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没多久照相馆的张大爷就回老家养老,张松便把店盘下来,动用了一部分积蓄将它改成小饭馆,卖卖烧烤和小菜。
他有想法,也勤快,开张第一个月就开始赚钱了,店门口摆了台卡拉ok机,每天都有人过来围着唱歌,顺便点点小菜和啤酒,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关门 ,却不肯让江路来帮忙,两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江路也上班了,在一家待遇很好的事业单位,宣传科。工作清闲,福利好,有保障,是个好工作。而且他是办公室里唯一的本科生,评级涨工资都会优先,前途可谓光明。
他终于长成他父母希望的样子,起码由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老父亲老母亲还是舍不得这个独生子,江卫国虽然嘴上仍然不肯让江路回家,“除非他能改掉!”但是徐燕总给他塞钱,说是江卫国默许的,“工作也是你爸爸托人找的,他就是嘴硬!路路,你就跟你爸爸服个软……唉,你啊,怎么长大了就不听话了呢……”
每月一次的电话总在最后陷入这样的僵局。
江路工作后的第三个月,他提前接到徐燕的电话,“路路!你赶紧回来!你爸爸要寻死了!”
寻死!江路听到“咣!”一声巨响,吓得他浑身猛地一颤,低头看到话筒吊挂在半空中,摆动着撞上柜门。
江卫国下岗了,徐燕也下岗了,夫妻俩在同一家工厂上班,成为同一批下岗职工。
两人在家哭天抢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兢兢业业为厂里贡献了二十年,到头来还是被抛弃了。
“这可怎么有脸活下去啊!”江卫国上吊未遂,脖子里留了一圈淤痕。
这已经要了他的命了,难道让他们两口子像谭平两口子那样去摆地摊吗?那都是外地人干的活,本地人去做小贩,说出去把祖宗八辈的脸都丢尽了!
“四十岁的人了,除了进工厂我们还能干什么?以后我们吃什么?路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啊!本来还要给你攒钱,这下连自己都要养不活了!”
江路这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回家,迎来的就是这样的哀嚎与眼泪。一年未见,父亲就老了,母亲也也老了,他们衰败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忧伤,这是他平生从未预见过的父母的无助与无望。
江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翻了好几个抽屉,想找些钱给父母拿过去。也许手里攥着些钱,心里能踏实些。
张松今天回来得倒早,衣服和头发都有些凌乱。
他们两个同几年前都不太一样了,江路的头发越理越短,脸比之前瘦了些,越发显得成熟能干了。张松则蓄起头发,不再天天顶着个小流氓似的寸头,也不再整日穿着花衬衣和牛仔裤,而是像个小老板似的穿起了西装,看起来稳重了许多。
只是今天他回来时,发型乱了,衣服也皱巴着,江路最近对他这副模样很熟悉了,微微一怔,“又打架了?”
张松没有说话,径自坐下来对着茶壶嘴往嘴里倒茶。
江路忙给他拿了个杯子,并随口问道:“咱家的钱放哪里了?我给我爸妈拿点儿过去——”
他的话不知哪里说错了,张松忽然暴怒地站起身,将杯子重重掷到地上,“你他妈很有钱吗?cao!是!你现在可是领工资的人了!”
江路惊恐地看着他。
张松的饭馆被人砸了,已经不是第一次。江路对此一无所知,就如对张松这段时间带回家的那些伤一样。
张松这个角色突然变成一个坏脾气的人,却无人敢提出质疑。
紧张而压抑的戏份在王序时而喜怒无常、时而心不在焉的指导下进行着,别人没有太大感触,凌笳乐和沈戈则有切身体会——导演的标准降低了。
拍摄进度快到不可思议,冯姒、田老师夫妇、各路群演,在剧组来了又走,终于迎来剧本的最后几页——反目。
再之后的情节,就只存在于王序的脑子里,而不在任何人的剧本上了。
第100章 盼头
王序永远都不会承认他在三件事上做错了。
第一件,是他因为和张明松置气而去了赵勇的舞会,因为他不知道人能那么坏;
打真军 第104节
第二件,是他从未在张明松面前提过他父亲,也从未解释过自己在赵勇那里经历了什么,因为他认为这些事不说,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第三件,是他陪母亲去厂里跟几百个下岗工人一起“讨说法”时,碰到陪副市长过来安抚群众的赵勇。赵勇找他单独说了几句话,他敷衍着、寒暄着,十分客气。
他想做孝子,不想做孽子,他始终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对。
那段时间明明很煎熬,却又过得飞快。
张松的饭馆总被人寻衅滋事,开不下去了,只好拱手让人,转头与以前的工友合伙去外地跑买卖去了。
江卫国和徐燕回到厂里继续上班了,职位比之前还清闲,工资却是涨了一大截。两人恢复了往日的自在与尊严,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江路偶尔可以回家了,江卫国和徐燕不再提他性向的事,桌上也恢复了三副碗筷的温馨景象。
梁勇在江路的单位门口堵到他,从那辆招摇的奥迪200里探出脸,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小路,请你吃饭!”
江路迟疑担忧,懊悔抗拒,最终点了点头。
拍完这段,凌笳乐站在原地没有动,低头皱眉,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秋老虎堪比盛夏,烈日明晃晃地晒着他,蹙起的眉毛上方覆了一层细汗。
苏昕忍不住凑近了,小声提醒道:“导演喊‘过’了。”
小李从场外狂奔过来,咋咋呼呼地给凌笳乐递冷水和纸巾,同时挤到两人中间,害得苏昕不得不往旁边挪了两步。
凌笳乐却没接小李手中的水,他皱紧的眉头倏然展开,像是悟到了什么,赶忙大步朝王序走去。
王序整个人都是一股尼古丁味,眼里满是血丝,撩起眼皮,看见凌笳乐兴冲冲地跑过来,显然是有话要讲,他却毫不关心似的,又垂下眼帘看向显示器。
凌笳乐不敢打扰他的工作,等王序把最近的几条看完,说了声“工”,他才忙道:“导演,我觉得刚才那个镜头不行。”
王序刀子似的眼睛瞥向他,显而易见的不悦。
凌笳乐暗暗给自己鼓劲儿,“……我是说,我最后那个表情没演好,导演,我想再来一次。”
王序的眼睛又看向屏幕,“我已经喊‘过’了。”
凌笳乐请求道:“导演,您再倒回去看看,我觉得我还可以演得更一点,刚才那条,我眼睛好像睁得有点太使劲儿了,您不是说最好的表演是由内而外吗……”
王序忽然发怒,冲他吼道:“这个镜头我已经喊‘过’了!”
他愤怒地站起身,一脚将身下的椅子踹翻,怒气冲冲地往场外走去。
导演助理忙对受惊的凌笳乐说:“凌老师别在意啊,导演在赶进度,压力太大。”
凌笳乐拔腿追了过去。
“导演!您以前亲口对我说的,说您从来不给不合格的镜头喊过!您亲口跟我说的!”
王序停下脚。
凌笳乐奔至他跟前,看到他苍凉的脸色,心里的劲头不由卸去一半,又添了一半伤感,“导演,我……您知道我以前跳舞,是吧?我以前跳芭蕾,从五岁就开始学,之后——”
王序低声打断他,“我知道,你练得很努力,还参加过国际巡演,在国际比赛上拿过奖……”面对凌笳乐吃惊的目光,王序无所谓地全盘托出:“我早就看过你们的资料了。”
凌笳乐有些反应不过来地张着嘴,见王序要转身离开才忙说:“不是,导演,我是想说,我本来挺喜欢芭蕾的,也为芭蕾付出了特别多的时间和力,但是就因为一时想不开,就放弃了,后来一直后悔,知道那种感觉特别难受。”
“我就是想说……导演,您要是心情不好,要不就先休息休息。姒姒姐的戏已经杀青了,现在组里就我的片酬最高,我可以延期的,不加片酬,我后面没档期,我可以和我公司说……当然剧组还有别的花销,但是我觉得……导演,您这么会拍,咱们这部片子也一直拍得那么认真,要是,因为什么原因,留下什么遗憾,就……就……”
他说得吞吞吐吐,磕磕绊绊,笨拙极了。
王序凝神看着他,心想,他比自己当年还要笨啊。
他同时防备地审视着,从凌笳乐那双黑白分明的、极具个人特色的漂亮的眼睛里看出纯粹的赤诚。
王序的自尊心得到了保全,这孩子真的一点都没有看他的笑话。
“你会和江路做一样的选择,对吗?”王序希冀地问道。
凌笳乐迟疑了。
王序彻底失望了,笑自己愚蠢可悲。
他们怎么可能能真正理解呢?他们只是演戏,又不是真的人生。他们的人生还长呢,还有无限可能。
王序凝视着凌笳乐的双眼,对彼此都极其残忍地说道:“这部片子拍不好了,早就毁了,在你们两个演最后一场床戏的时候就已经全毁了。”
凌笳乐闷头往回走,从小李那里要过手机给沈戈打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来了,对方满足地低笑喟叹:“你可算愿意理我了。”
凌笳乐一听见他声音,鼻子就莫名一酸,委屈地说道:“沈戈,导演说咱们这部片子拍不好了……”
等凌笳乐说完,沈戈感到十分愤懑,他克制着情绪宽慰凌笳乐:“我们是演员,只管尽职表演,指导和把关是导演的工作。当时那场戏是他自己喊的‘过’,不是咱们两个不配合,他如果不满意,他可以当时就提出来,他不是一向如此吗?不管我们累不累、饿不饿,不满意就一直拍……”
凌笳乐听他越说越激动,不由又劝道:“导演他压力太大了……我现在看咱们导演,老是觉得特别害怕,老觉得他下一秒不是要把自己气得胃出血就是要晕过去……你这两天见到他了吗?他脸色好差,走路好像还有点驼背了……”
沈戈眼皮猛地一跳,忽然想起自己拿那本书刺激王序时,对方那惨白的脸色。
不能吧,不应该吧……沈戈心慌意乱地想着,只是一本书而已,至于吗?那么一件小事也能打垮一个人吗?
“我联系一下梁制片吧。”沈戈压下心头的不安,对凌笳乐说道。
凌笳乐一喜,“好主意!”
两人又聊了几句王序的事,沈戈忽然压低了声音,震得人心窝发颤,“乐乐,我们见个面好不好?”
凌笳乐心跳一下子就快了,可又十分纠结,“我们答应导演了,私底下不联系的,今天我们打电话就已经——”
沈戈忙说:“那我们不见面,就视个频,好吗?”他有些不好意思,可又实在太想他了,“我就是,想看看你。”
凌笳乐心脏跳得“砰砰”响,纠结了半晌,还是回绝了,“等我们拍完这段……”
沈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梁制片接到两人的通风报信,立刻就出发了,凌晨时分就抵达老技校,意外地得知王序还在拍摄,忙让人带着去了片场。
工作人员带他去了平房区,这里就是王序拒绝了他棚内搭景的建议,坚持要实地搭建、实景拍摄,为了几个镜头,大动干戈地改建出的一条“胡同”。
周围全是黑的,只有“胡同口”灯火通明,梁制片走到近前,还没看到演员,就先听到一句嘶哑到让人心惊肉跳的对白:“因为你爸爸死了,就也让我爸爸去死吗!”
紧接着就是一声痛呼,梁制片忙拨开外面的工作人员人向里面看去——
穿着戏服的沈戈竟然揪着凌笳乐的头发,一脸恶狠狠的将人往胡同里面拽。通过监视器可以看出王序在这里用了深焦镜头,将最远处的景象都照得一清二楚——已经开上街的老式奥迪停下来,苏昕从车里跳出来,拔腿朝两人跑去。
梁制片看到凌笳乐疼得扭曲的脸,下意识看向坐在监视器后的王序,很替他感到难过。
王序双眼赤红,正如沈戈在电话里向他汇报的:“最近导演眼里的红血丝就没有下去过,好像一直不睡觉似的。”
王序通红着眼睛盯着场中两人,看着他们撕扯着移出镜头框,大喝了一声:“停!”
沈戈立刻松了手,反手将凌笳乐抱住。
凌笳乐的两只手本来是死死抱在他胳膊上,此时赶紧用力揉自己快被扯掉的头皮,嘴里“嘶嘶哈哈”地抽着冷气,眼里蓄了两泡泪,全是疼出来的。
沈戈眼里也红了,不知道怎样能让他好受一点,只来来回回地问:“疼不疼?疼不疼?”
凌笳乐咬牙摇头,捂住那半边脑袋。
梁制片看得胆战心惊的,忙挤过去拍了王序一下。
王序躬着腰坐在椅子上,脸垂得低低的,对肩头这一下毫无反应。
他突然抬起头,又猛得站起身来,对场中的两个演员喊道:“分开!你们两个分开!”他气急败坏地对旁边的工作人员大吼:“把他们两个分开!”
梁制片扯着他肩膀让他转过身来,严厉地喊道:“王序!”
剧组最有分量的两个人走到暗处,梁制片给王序点了支烟,给自己也点了一支。
“拍到哪了?是……”梁制片含着烟嘴犹豫了一瞬,继续说道:“梁勇送江路回家,被张松看到,是吗?”
王序答非所问,“你怎么来了?”
“……沈戈给我打的电话,说你最近压力太大。”
王序冷笑一声。
梁制片看着他明显比上次憔悴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我一直没问你,为什么非得拍这部片子?”
王序闷头抽烟。
“让我猜猜,你看我说得对不对。”梁制片也吸了口烟,“你这部戏不是拍给自己的,是拍给‘他’看的,是吧?”
王序没有说话。
梁制片认识他这么多年,见他不吱声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心底一酸。他又吸了口烟,缓声说道:“这样也好,把那些误会都解释清楚,把以前没机会说出口的话借电影说出来,也好……”
王序痴痴地愣住了,半晌后,他终于开口,问梁制片:“他为什么从来不找我?我也算有名了,也从来没改过名字,他要想找我还不容易吗?他为什么不找我……俄罗斯那么远……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他就如那些电影里的痴男怨女一般,空洞地望着虚无的远方,“他跑那么远,是恨透我了吧?”
梁制片很着急,“你钻什么牛角尖?你觉得你有名,可人家俄罗斯不报道中国导演啊!俄罗斯哪远了?还跟咱们接壤呢,那会儿去俄罗斯做生意的多了去了,他脑子不是很活吗?去俄罗斯谋财路不很正常吗?”
他见王序如此颓废,心里明白,人要是一点盼头都没有,那就全完了。
他用自己最擅长的语言来劝服王序:“刚开始筹备这部戏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这部戏肯定能打动所有人,肯定能在国际上拿大奖,我一开始还觉得你是说大话,但是仔细看了你的剧本,后来又看你拍的那些镜头,就觉得你是对的!”
“咱们这部戏,同性题材,九十年代的中国,下岗,严打,真是要什么有什么,国际上的那些奖项最偏爱的就是这类题材。”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要信了,颇为激动地用力拍着王序的肩膀,“张明松去了俄罗斯又怎么样,你拿了金棕榈,拿了金熊,各个国家的媒体都要报道你,你还怕他看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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