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石头与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石头与水
孙嬷嬷笑,“姑娘只管放心,太后娘娘极和善,尤其喜欢姑娘这样懂规矩的。路上无事,姑娘不嫌我聒噪,我就给姑娘说一说宫里的一些讲究吧。”
朱雀大街上车马行人的赶路声小贩伙计的叫卖声汇聚,李玉华不受外物所扰,听着孙嬷嬷不急不徐的讲述常用的宫廷礼仪,一路上便在孙嬷嬷的讲述声中度过。
李玉华是慈恩宫宣召入宫,并不用似寻常命妇般在宫门内排队,她的视线透过淡黄色的薄绢窗帘,落在长长的绵延至远处的朱红宫墙、高耸的将门外铁甲侍卫衬的格外渺小的朱红宫门,以及晨光中此起彼伏的宫殿建筑,飞扬的檐角上矗立着各式脊兽,熠熠生辉的琉璃瓦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李玉华无法形容这种辉煌壮观带给她的震憾,忍不住轻声说了句,“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诗人的话再不错的。”
第22章 九章
侍卫检视过腰牌,宫车进入宫门后辘辘行了盏茶的时间,孙嬷嬷请李玉华下车,李玉华抬头,细细的风拂动她的衣裙,面前又是一道朱门,朱门上方悬一块尺方大小的青石,刻敬德二字。
孙嬷嬷虚扶着李玉华,见她抬头看这门,轻声解释,“过了敬德门,便是后宫了。”
李玉华微微颌首,略提裙摆迈过朱红门槛,一路皆是朱墙黄瓦,重檐宝殿,间或有着藏青、藏蓝色的内侍或穿红着绿的宫人经过,看得出孙嬷嬷是宫中的体面人,因为时常有宫人或内侍停下来和孙嬷嬷打招呼说话。这些人也会有意无意的将目光在李玉华脸上一扫而过,李玉华初时还有些紧张不自在,待得一想,这以后就是她的婆家,宫人内侍都属于婆家下人,倒不必拘谨。
她本就是个胆量足的,步子便越发悠然自得起来。孙嬷嬷察颜观色,心下暗暗点头。一时,又有一位身着朱红衣裙的大宫人带两个小宫人走个对面,那位大宫人却是先上前同李玉华见礼,李玉华还了半礼,“不敢当。”
大宫人轻盈避开,孙嬷嬷笑着介绍,“没什么不敢当的,这是三殿下身边的掌事宫女,素霜。”
李玉华看她生得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美貌动人,论相貌丝毫不比许惠然许婉然差,竟是三殿下身边的人。李玉华笑,“刚进宫咱们就遇见,可见有缘。“
素霜笑道,“是殿下令我们一早煮了凉茶,说天气热,送了一壶到太后娘娘那里,消暑是极好的。”
李玉华想昨天与三殿下初见,就是一起喝的凉茶,不禁笑道,“早就听说殿下为人最是纯孝,果然一饮一食都想着太后娘娘。”
素霜有些惊讶,笑,“姑娘说的是。”然后曲身一福,“不敢耽搁姑娘的时间,太后娘娘那里各宫娘娘、长公主、公主们都到了,奴婢告退。”
李玉华颌首,带着孙嬷嬷一行先走,素霜遥遥望一眼李玉华远去的身影,方收回目光,带着小宫人回玉安殿复命。
慈恩宫。
穆安之何尝给慈恩宫送过凉茶,今天一大早突然差谴素霜送凉茶,凤阳长公主都觉好笑,不禁打趣,“看来花茶果茶都不中用,许姑娘喜欢凉茶。”
蓝太后也好笑,不知什么样的绝代佳人,这样得孙子的心。
大家的好奇心愈被高高吊起,蓝贵妃道,“定是个天仙国色、才貌俱全的姑娘。”
嘉祥公主撇撇嘴,“以往也没见三哥给皇祖母送凉茶,咱们都沾了这姑娘的光,今天能尝一尝玉安殿的凉茶。”
“什么这姑娘那姑娘的,这以后正经是你三嫂。”蓝太后爱屋及乌,因对陆皇后不满,更因穆安之亲事的起因就是嘉祥公主私下抱怨兄长而起,对嘉祥公主冷淡有些日子。
嘉祥公主又撇撇嘴,轻哼一声,不屑溢于言表。
蓝太后笑眯眯的吩咐宫人,“一会儿就给许姑娘上凉茶。”
辞了素霜一行,李玉华随于嬷嬷沿着青砖砌的宫道又走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远远望见一处极高屋脊上一只七彩琉璃凤凰引颈向天而立,李玉华暗道气派,转过一道弯,就见朱红大门敞开的一座极华美宫殿,那只琉璃彩凤赫然高居此殿琉璃顶。朱门之上高悬一道黑底金字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墨字:
慈恩宫。
李玉华随孙嬷嬷迈进宫门,在偏殿屋内略侯,不消些许功夫,就有小内侍过来道,“娘娘宣许姑娘进去说话。”
李玉华虚扶着赵嬷嬷的手,不急不徐的起身,随着引路内侍一直到慈恩宫正殿,有宫人打起帘栊,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香气袭来,李玉华神魂一振,迈起脚步,走向殿内。
殿中隐约传来女子说话声,李玉华垂眸敛目,静侯在红色珠帘外,宫人进里间回禀:许大姑娘到了。
整个殿室攸然一静。
里面很快传一句:宣许家大姑娘进来说话。
李玉华静敛心神,迈开步子,大脑回忆着两位嬷嬷教导的礼仪,在宫人放下的跪垫上行过昨晚练习半宿的宫廷大礼。听到头顶一声女子的,“平身”,李平华恭谨起身,仍半低着头,不敢言语。
就听另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李玉华便大大方方的抬起头,进入眼帘的是位极为尊贵的半老妇人,鬓发略夹几丝银白,一身绛色宽裙,鬓间簪一支简单素净的凤头玉簪,眉间眼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以及在看清李玉华脸庞时不假掩饰的震惊!
蓝太后活了快六十年,自少女时进宫起,大风大浪见惯经惯,自从儿子登基她老人家升级为太后,蓝太后自认已修练到八风不动的境界,却不想有朝一日能叫个小小臣女给惊吓着。
是的,惊吓!
天哪!
昨天去许家行赏的内侍官回宫复命时,蓝太后特意问过许大姑娘相貌举止如何,那该死的内侍官说:是个极质朴的姑娘。
蓝太后的一双眼珠子死死盯住李玉华,却也不得不说,真的是一位极质朴的姑娘!
此时此刻,纵一个天雷霹下也不能形容蓝太后此时的震惊,并非仅震惊于李玉华的黑瘦平庸,而是震惊于她孙子穆安之的眼光!
这样一样黑瘦小的村姑,孙子你是哪里想不开看上她哪儿了啊!
蓝太后自神色到声音可经察觉的淡了下来,“听说你从老家过来,宣你进宫说说话,什么时候到的帝都”
李玉华心下已知太后对自己不大满意,慢声答道,“回娘娘的话,大前天到的帝都。”
“这是才学的规矩吧”
“是。”
“怪道瞧着有些生疏。许家两位姑娘都是雪白面皮,你怎的这样黑”
李玉华没想到蓝太后会问的这样直接,倘旁的闺秀听到太后挑剔自己容貌,该自怯自卑了,李玉华却是仿佛未曾察觉蓝太后的冷淡,诚挚的答道,“民女自小跟着母亲在田中做活,后来在村里织布为生,民女这已是白了许多,以往更黑。”
蓝太后:
凤阳长公主含笑上前携了李玉华的手,笑道,“母后一见孙媳妇也别这么着急说话,先说孙媳妇坐下,好孩子,这一路过来热了吧。”
李玉华欠身答道,“早上不是很热。”
宫人搬来绣凳放在蓝太后宝榻跟前,李玉华过去坐了,蓝太后就近一打量,更觉着黑了。蓝太后心下直叹气,“许侍郎三品高官,纵是你在乡下,难道不给你捎去家用,怎么还要你下田织布过日子”
“民女亦是来帝都方知晓,父亲原是每年都打发下人捎去家用,偏生家下人奸滑,私下吞没银钱,以至这些年都是与母亲艰难度日。父亲知晓后大怒,已查明此事。”
蓝太后理智回笼,想到李玉华也是个无辜人,将心中噎的难受的那口气叹了口气,“哎,民间有句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可怜的孩子,你也怪不容易的。”
李玉华心下一动,摸到一点蓝太后的性子,垂首没说话。
蓝太后锐利的眼眸落在李玉华的交叠的双手之上,拉过李玉华的手,更是啧啧,“瞧瞧,这手粗成什么样了!可怜的孩子,过得不容易啊!”
蓝太后又问,“可念过书”
“小时候是我娘教我认字,乡下没旁的书,读过四书五经,旁的杂书看过一些,再深的就没念过了。”
“平时你在家都做些什么消谴”
“种田、织布,管一管作坊。”
“你觉着,你这身份人品配得上皇子吗”
“要论身份,天下至贵者为皇家,满帝都的人家,没哪家能与皇家相配。要是说人品,民女并非自夸,认为还算配得上。”
蓝太后细眉微挑,仍是淡淡的,“你这口气倒是不小。说说看,你哪儿觉着自己能配皇子”
“民女自幼伴在我娘膝下长大,我们母女耕种纺织为生,虽则清苦,但母慈女孝,岁月静好。我娘这一辈子,没说过一句违心的话,没做过一件违心的事,她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是我一辈子要学习的榜样。”
“娘娘。我人虽黑了些,但这是我多年辛勤劳作的缘故,我的规矩略不及帝都的名门贵女,那是因为我学习的时间还短。娘娘,我自认品行无瑕,德容言工,以德行论,民女堪配皇子妃之位。”
慈恩宫内,自蓝太后起,从李玉华平庸面貌上回神的诸人再一次目光落在李玉华身上,此际,不论诸人存的是何等心思,但,心下升起的都是同一个念头,那就是:
许家这位大姑娘虽相貌寻常,却是口齿伶俐,且这么个刚从乡下来的村姑就能在慈恩宫里对答得宜,当真不能小觑!
尤其蓝太后忽然收起先时的冷淡挑剔,脸上缓缓的露出一抹笑意,挽着李玉华的手让她一并坐在她的宝榻上,十分欣慰的说,“果然我阿慎自有运道,遇到你这样的好孩子。”
“真是个好孩子。要论相貌,宫里多少美人没有。要论规矩,宫里的嬷嬷们都是多年浸淫。要论出身,天下无人能及皇室。你虽自小在乡下长大,却是极有见识的孩子。这些日子,我一直为阿慎的亲事操心,你这样就很好,娶妻娶德,的确担得起皇子妃之位。”
蓝太后这话,似是一锤定音,紧跟着诸多对李玉华的夸赞不绝于耳。
李玉华控制着脸上喜悦中微带羞梁的神情,汗湿的掌心不敢有丝毫放松,却也庆幸太后娘娘对三皇子的确是有几分疼爱的。哪怕是看在三皇子的颜面上,也没有令她这位将来的三皇子妃太过难堪。
毕竟,她出丑丢脸,对即将迎娶她为正妻的三皇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玉华出身乡野,素来看不起那种当着外人把家里儿媳孙媳当奴婢对待的婆家长辈,贬低自家晚辈,对长辈难道是有什么体面事
到底是至尊至贵的太后娘娘,一举一动自有章程,能有这样一位聪明的太婆婆,李玉华心里再一次庆幸。
第23章 十章
华美的五彩琉璃沙漏细沙如同水流一般落下,穆安之瞥沙漏一眼,摩挲着膝上的书,对小易吩咐一声,“取件新袍子来。”
小易心下好笑,自素霜往慈恩宫送凉茶回来说遇到许姑娘进宫,殿下时不时就要盯沙漏几眼,这是终于按捺不住了。小易取来一件浅黄纱袍,穆安之嫌弃的瞅两眼,“宫里十个人九个穿黄,就没别的颜色了。”
小易又取来他惯常爱穿的素银纱衫,穆安之,“虽说夏天穿素的显清凉,这也忒素。”挑剔的小易唇角抽搐,“主子你就直说要穿哪件吧再耽搁下去等咱们到了慈恩宫,说不定许姑娘都走了。”
“玉青的那件不错,清雅稳重。”然后,穆安之将膝上书卷一起,长身而起不忘纠正小易,“今天没事,过去给皇祖母请安,与许姑娘不相干。”
小易服侍他换上清雅稳重的新衣袍,束上久未戴过的赤金冠,瞅一眼外头流火一样的天气,默默的取来油纸伞为自家殿下撑头顶。往日间中午殿下从不出门,除非是慈恩宫有事宣召,何时这样巴巴的过去的
自家殿下对未来的皇子妃是真的很上心啊!
小易也不禁提振几分精神,为殿下撑伞遮阳,主仆一行不避暑热,大中午的往慈恩宫请午安去!
时至将午,蓝太后打发了其他妃嫔,独留凤阳长公主、李玉华在慈恩宫用午膳。李玉华小口小口的抿着手里的凉茶,竟与许家的凉茶味道相仿。
蓝太后如同天下所有的老祖母一般,絮絮的同李玉华说着些三皇子的事,“这些皇子中,哀家最心疼的就是阿慎,你们这亲事,原有些阴差阳错。”
“太子与二皇子定的正妃都是公府闺秀,哀家最疼阿慎,再不能委屈他,倘不是拗不过他这性子,也不能只给他定三品侍郎家的姑娘。如今见到你,哀家才算放下心来,我阿慎不是个无福的,以后好生与阿慎一起过日子,也不枉你们这辈子的缘法。”
李玉华柔顺的点头,低眉顺眼的应一声是,“娘娘的话,我都记下了。”
心中暗想三皇子名唤穆安之,阿慎想来是小名。阿慎,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小名,她们村里不讲究的人家给孩子取名字狗啊剩的都算个名,略讲究些的用富、贵、荣、福等字,阿慎,慎,不知是哪个慎,但是联系到三皇子的正名,李玉华第一个想到便是谨言慎行的慎。
凤阳长公主忍俊不禁,打趣道,“可见玉华是真的投了母后的缘法。”
忽然听到外间宫人轻声一句“三殿下来了”接着穆安之就大步走了进来,蓝太后忙拉他到身边,拿帕子给他擦额角鼻尖的汗,笑着抱怨,“过来就早些时候过来,这么大热的正当午,也不怕热着。”
“也不很热。”穆安之如同刚看到一畔的李玉华一般,装出吃惊模样,结果装的一点儿不叫人信服,“许姑娘也在”
“是。见过殿下。”李玉华在穆安之进来时就已经起身站在一畔,蓝太后原要拉孙子坐身边,穆安这却是坐在先前李玉华坐的绣凳上,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便又笑眯眯的让她坐自己身畔。虽然打穆安之一进屋,蓝太后眼里就没旁人了。
蓝太后光热不热的话就问了好几遍,又张罗着宫女端来凉茶鲜果,穆安之随手拿个葡萄剥了吃,“尝尝这葡萄,很甜。”
李玉华就伸手拿个葡萄吃,穆安之说,“尝尝这樱桃。”
李玉华再拿个樱桃吃。
饶是蓝太后凤阳长公主都得说世间缘法奇妙难解,如穆安之,自小身边的宫人都是素霜那样一等一的美人,也没见他碰素霜一根手指,倒是对这貌不惊人的许姑娘这样殷勤。
貌不惊人的许姑娘自有过人之处,吃了一颗香甜多汁的葡萄一颗红艳似火的樱桃,三殿下再让她吃水果,许姑娘就瞅三殿下一眼,然后一双黑色如宝石一样的眼睛不着痕迹的朝太后那里递了递。三殿下终于记得将果盘子送到蓝太后凤阳长公主跟前,“皇祖母、姑妈都尝尝,今天这果子不错。”
李玉华递眼色自然瞒不过这对母女人精,两人也不会吃这个醋,蓝太后原就爱屋及乌,此时更是笑道,“怪道人说子孝不如媳孝,这话搁在孙子这里是一样的。”她不会吃水果的醋,可孙媳妇有眼色,这就很好。
凤阳长公主在一畔打趣,“安之以后定是个知道疼媳妇的。”
穆安之惋惜的看向李玉华,“我原想娶许惠然那聪明伶俐的也不可惜,结果,你们许家自作聪明,把你从老家接了来顶她的缺,陛下不肯收回圣旨,可惜你这样的人,得跟我一起吃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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