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是学渣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不是风动
曾经这批竞赛老师,在竞赛教练小圈子里是被看不起——是训练不够多, 能力不够, 所以才需要去良莠不齐论坛里发帖寻求学生们关注?
但他现在也成为了其中一员。
今年竞赛改革声势还没有消退, 活跃大多数都是最新两届竞赛生, 骂政策, 骂运气,骂一切可能造成这次改革投机者, 繁星中学屡屡被提名,各大论坛中,繁星中学孩子们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片讥讽。
全世界都以为我是学渣 第103节
“繁星凭本事作弊,教育部当然凭本事抓蟑螂了。”
“什么叫耻辱柱?这就叫耻辱柱!”
电脑被人合上,妻子冲他摇了摇头:“别看了,老陈。你早点睡, 明天还要去学校提前备课,姑娘上学我来送。”
“嗯。”陈冲疲惫地揉揉眼睛, 已经是深夜了, “睡不着。学生事让人烦心。”
“这次是怎么了?”
“一个我很喜欢学生,说要放弃省队, 金秋营报名还有一天截止, 他和另一个成绩最好学生都没报上。”陈冲摇摇头, “可能还是命吧。”
妻子笑了:“什么命?”
“要是我不从繁星辞职,或许也不用这样。”陈冲喃喃说。“也挺对不起你们。跟着我大老远地从q省跑到s省,人生地不熟。”
“都几百年前事了还说这种话?”妻子耸耸肩,“我和你姑娘倒是都觉得好,你陪我们时间比原来不知道多到哪儿去了。”
陈冲笑着叹了一口气。就在此时,电话亮了起来,他看到联系人显示为“鹿行吟”,神一振:“喂?你给我马上滚回来申——”
“老师。”鹿行吟在那边声音沙哑得厉害,听起来状态也很差,陈冲怔了一下。
“对不起陈老师,我反悔了,我想进省队,我可以进省队吗?”鹿行吟声音里带着无尽疲惫。
*
院子清扫干净,钥匙交了一把给居委会大娘,拜托她时不时回来看看房子。
正是国庆返程高峰期,鹿行吟没买到合适时段车票,只有凌晨四点半硬座,z字头列车,去往s市要九个小时。
信号不好,陈冲信息一条一条发过来,每条之间间隔很久。
“申诉,顾放为联系到你妈妈帮你办了,但是你本人去话流程会快一点,你明天回来,在我这里填个省队报名表,现在所有报名表都已经上交了,你到了之后立刻联系我,我乘飞机补送过去。”
“金秋营时间是今晚十二点截止,你已经赶不上了,这个我要跟你说清楚。”
鹿行吟回复说:“我知道,谢谢老师,我白天就到了,我尽快过来。”
“那行,保险起见你跟我一起乘飞机去省化学会,有些情况他们可能要当面向你核实,这个没问题吧?”
“没问题。”
陈冲电话挂断之后,鹿行吟重新调回短信页面,跟叶宴发短息。
“妈妈,我不要那个遗产继承权了,你们不用争了。我户口可以迁回冬桐市,奶奶去世了,她房子留给我,我留在那里。”
短信发出后石沉大海,像是对方还没看到,或是看到了不知道怎么回复。
但这一切,鹿行吟已经不在意了,也没有力去想。
他像一个机器人,疲惫地、重复地进行着这一切,电话打不出去,就回复短信,一条一条地回复下去。
只有顾放为短信,他没有回复。
上一条短信还停留在几天前。
【我对你很失望。】
鹿行吟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擦了擦眼睛。
车厢顶灯光摇摇晃晃,刺眼而白,像他第一次见他时校长办公室,沉闷、压抑办公室环境中,陡然出现了一抹亮色。这颜色初见时就刺进了他心,只是那时不懂事,只以为是糖,不知道是伤。
*
s市,火车站,凌晨。
进站口人流不息,手机屏幕亮起来,顾放为停下脚步。
周围来往都是拖着行李箱旅客,只有他一个男孩子,什么都没带,高挑瘦削站在那里,背影看起来孤桀而锋利。
“喂,请问是顾放为吗?这里是金秋营招办组,我来找你核实一下,你之前打过预约电话是吗?但我们这边没有到你申请资料,今天零点已经截止报名,如果需要,但我们这里可以为你延迟到凌晨两点。”招办组老师说。“你确认一下情况。”
“不用了,我放弃金秋营。”顾放为说。
“哦。”那边笑了一下,显然这样情况,她以前也遇到过,“那是要破釜沉舟准备国家决赛了?”
学生们年轻,骄傲,有蔑视一切机会勇气和资本,他们作为全国最高学府招生办,已经见过太多,也不足为奇。
顾放为没答话,他关闭了手机,接着往进站口走。
他这几天打鹿行吟电话一直没人接,前几天还能打通,今天直接信号在服务区外。
顾家给他打了好几道电话要他回去,据说因为霍家内部和顾氏为霍老爷子遗产分配事闹了一些动静,具体事情顾青峰没有解释,
“亲爱乘客朋友们请注意,前往 冬桐市列车即将到站……”
火车带着沉闷呼啸行驶过来,带起夏日沉闷风。
顾放为找到自己车厢号码,走了进去。
车厢里挤满了人,他长得高,相貌又亮眼,许多人不住地往他这边看,顾放为都没有理会。
他位置靠窗,外边已经黑了,玻璃窗上倒映出他脸,眉头紧皱,嘴唇紧紧地抿着,神情冷淡。
九个小时车程,顾放为从兜里掏出一个眼罩,戴好后往后靠在座位上,歪过头去。
列车缓缓行进,他能听见对面铁轨上相邻列车反向行进声音,听见人们低声絮语,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到达终点站时,顾放为浑身上下骨骼仿佛都不再是自己。
夜里有点冷,夜风吹过来,激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顾放为跟着人流走,端详着面前这个破旧火车站——它甚至是露天,和候车大厅只隔着一层玻璃阶梯,玻璃泛着黄绿色。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破这么小地方,简直像一块灰败水泥地上,罩了五颜六色垃圾纸。
他没来过这里,鹿行吟也没有跟他提过这里,顾放为走出大厅,漫无目地逛了一会儿,才想起给鹿行吟打电话。
依然在服务区外。
顾放为顿住脚步,随手拉住一个过路人:“大哥,听说过鹿家吗?鹿行吟,祖孙俩生活在一起。”他印象中,冬桐市可能是个很小地方,因为鹿行吟提过街坊邻里都互相认识。
那男人操着一口他完全听不懂乡音,叽里呱啦地问了半天后,才换了声音拗口普通话:“你,去啷个镇,乡?冬桐粉大,你要找,这么问,是问不出来。”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没跟我说过。”顾放为听懂了他说话,勉强笑了笑,“谢谢大哥。”
“喂,你。”
身后有小孩声音,顾放为转过脸。
小孩背着很大一个行李包,抬头看到他时,很明显被他样子惊了一下,随后才定定神:“你刚刚说,找谁?”
“找鹿行吟,你认识他?”顾放为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我认识!他是我哥哥,就住我们隔壁!”小孩显然意识到了眼前这个漂亮大哥哥是鹿行吟“那边”朋友,一起激动起来,“我刚放假就出去玩了,今天刚回家,要不我带你一起去?”
“好啊。”顾放为说,“还要走多久?打车能到吗?”
深夜街道冷冷清清,连夜市老板都在打瞌睡,风吹起时,树叶晃动,黑影落下,有些瘆人。
“打车?”小孩用看傻子眼神看着他,“我们这里可没得打车,公交车都是每天四轮,而且我们要座蓬蓬车回镇上。冬桐市这么大,底下还有很多县,镇,我们虽然不在县里,但是离市区远,靠近山那边了。”
顾放为理了一下思路,但他大脑一片空白,无法从小孩提供信息中描摹出那一片地方真实样子。
他决定先不计较这么多,他问道:“你知道鹿行吟去哪儿了吗?我s市来,是他……朋友,联系不上他。”
“我也不知道哇,我也是现在才回家。”小孩拿出手机翻了翻,咕哝着,“我妈不让我跟他玩……说他高中都不念了,现在又是有钱人,肯定把我忘了……你会骑摩托车吗?骑摩托车回去就很快。”
顾放为说:“我会,但是你上哪儿给我搞辆摩托车?”
“随便喊户人借我就行,明天开回来,带一袋米当油钱,也可以先赊着。”小孩很熟练,往旁边认识夜市店老板处喊了一嗓子:“老板儿——借我和我哥车子一晚上哈,明天给开你回来咯。太晚了没得车回去。”
老板声音懒洋洋:“莫给老子搞翻车,黑灯瞎火年轻人骑慢点,喏,钥匙在这。”
顾放为手机再次亮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说:“等一下。”
是鹿行吟。
“喂?”他接通了电话。
“喂,哥哥。”鹿行吟那边声音听起来有些累,嗓子也还是哑,“刚在车上,没信号。”
“没信号,短信也不回一个?”顾放为看了一眼时间,语气平静,“你在哪儿呢?”
“我在s市火车站,刚从家里回来。”鹿行吟说。
顾放为:“…………”
他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火车站口,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你金秋营报名错过了吗?”顾放为口吻有些硬邦邦,“为什么又来?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让你领资料你也没——”
“嗯,我知道。”鹿行吟轻轻打断他话。
顾放为深吸一口气,放软声音,“发烧好了没?”
“……”鹿行吟那边也反应了几秒钟,随后说,“好了。”
“奶奶,没事吗?”顾放为问道。
鹿行吟沉默了。
“奶奶,不在了。我这几天在忙这件事。”少年人沙哑声音中,似乎还能窥见崩溃和绝望余韵,让整个人心都揪了起来。“申诉事,谢谢你。”
顾放为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哥哥,我想了很久,要跟你说一件事情,我是认真。”鹿行吟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也没什么不懂,只剩下疲惫,“你是对,我让你失望了。你离我太远了,我也不打算继续留在霍家了,我们分手吧。”
第103章
“喂, 你还好吗?”
夜幕中,黑灯瞎火的,小孩借来了自行车, 打开手机手电筒看着顾放为的方向, “还走不走啊, 你说的你会开摩托车的。”
高挺漂亮的少年人一动不动,手上还捏着手机, 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
电话那一头,鹿行吟轻轻说:“对不起, 是我招惹你,主动对你表白, 才有现在这些事。但我想明白了, 我们不合适, 你适合更好的人。”
“我不是天才,不是天生会修小机器人, 我之所以那天修好了它的表达端口是因为我从小在老家修东西。”
“我跟不上你,学习很累, 对我来说学习不快乐,也不酷, 我之前那么努力学习, 是因为想保送,早一点上大学,挣钱给奶奶用。”
“你第一次见我。”鹿行吟的声音在那一边停顿了一下, 像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见我第一面, 因为我三秒做出那个配平题, 但是你自己可能不记得了, 那就是我们那届区域竞赛的原题,我记得答案,所以我能这么快地写出来。当时你告诉我不要来青墨七中,但是我没得选。”
全世界都以为我是学渣 第104节
“hmi是我查的,我对人机交互一无所知。那时候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想在你面前说上一些话。”鹿行吟说,“以前不跟你说,因为我不敢说。竞赛的事,或者其他的事,本来不应该和你有关系。对不起。”
“我很喜欢你,以后可能也会继续喜欢你,但是谈恋爱没有办法成为我最重要的事,对不起,顾放为。”鹿行吟低声说,“陈老师说你帮我补了那五万块钱的申诉底金,我会把那五万块钱还给你。卡放在了小机器人的零件盒里。”
那一天的一切都清晰如旧,明亮的校长办公室,门内的寂静,空调呼呼的声响,门外的喧扰嘈杂,顾放为坐在校长办公桌前玩扫雷,桃花眼就那样漫不经心地挑起来,眼底是潜藏的笑意。
是他平凡、庸碌的人生中,第一抹张扬强烈的亮色。
“……”
鹿行吟停了下来,两边都寂静无言。
顾放为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或许他想说什么,但他听明白了鹿行吟那种疲惫绝望的语气,听明白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他平静、坦然地将自己的恶面剖开给他看,贫穷的、普通的、投机的、无奈的,那是花底的泥泞和瘀伤。
“你等我回来好不好?”顾放为也开口了,声音带着沙哑,“哥哥没在意过这些事,你哪怕——”
“但是我在意。”鹿行吟说,“就像我在意那五万块钱,哥哥。就这样吧,很晚了,你早一点休息。”
电话挂断了。
顾放为仍然怔在原地。
风又将道路两边的树吹动了起来,错落穿过小孩手里的手电灯光。
小孩还在等他,对他的不答话感到有些茫然和不耐烦,只是低头咕哝:“我手机要没电了啊……你要回去吗?”
顾放为看了一眼他来的方向,打算开口,小孩又咕哝了一句,“你是要回去吗?但是刚刚那趟就是最后一趟车了,你最早也只能买到明天下午的票。话说,你还去不去了啊?”
顾放为沉默了一会儿:“我去。”
小孩眼睛一亮:“那好,你开车。有人带我,我就不用走路回去了,这么晚了打不到车。”
顾放为没开过这么烂这么破的摩托车,他有一辆价值四百万的b120 wraith幻影重机摩托车,是顾青峰送给他的十二岁生日礼物,发行公司宣称是“天生叛逆”的一个系列。
眼前的摩托车开起来感觉它随时要散架,几个部件随时随地都要互相扭拧着四散崩裂。顾放为注视着路面,灯光照亮黑暗中的一小片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复杂、低矮的灌木草丛,路面是土路,稀稀拉拉的长着干燥的苔藓,迎面扑来灰尘。路面上有许多石块,摩托车颠来颠去,尾椎仿佛都要跟着被折断。
“你找行吟哥哥玩吗?”小孩问了一遍,声音消散在风里,他见顾放为没回应,于是又大声问了一遍,“你找行吟哥哥玩吗!我都不知道他回来了,我妈没跟我说,不然我就早一点回来了,我快要两年没见他了。他上次回来过一次,可是我在外地念书。”
他指挥着顾放为找路开车,过了大概半小时后,眼前的景象终于不那么荒凉孤僻,进入了一个小小的市镇,有干净整齐的街道和明亮的灯光,夜市一排一排地在路边扎着帐篷,空气中弥漫着啤酒和小龙虾的味道。
“到了。”小孩下了车。
顾放为由他领着走入一条窄巷中,把摩托车靠边停下。
小孩继续指挥他:“就停在这里,或者我开一下鹿哥哥的卷帘门,没有人偷的,大家也都不上锁。”
“这是什么地方?”顾放为看着这条窄巷,熟悉的心悸又有隐隐蔓延的趋势,直到他看到小孩熟门熟路地顶开卷帘门,拉了一下昏黄陈旧的灯,他才看清了:眼前的地方是一个修理铺。
说是修理铺,不如说更像杂物间,因为长时间没有人回来打理,深绿的玻璃柜上面落满了灰尘,但里边的摆件整整齐齐。
“小鹿哥以前修东西的地方,我小时候过来找他写作业,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还帮我修好过一个游戏机。”
顾放为沉默着,垂眼看一个外壳碎了一半的抽屉——里边放着一瓶药酒,一个破旧的本子,纸面已经变脆,封面上写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记账本。
极轻的、俊秀的字迹,他无比熟悉。
“这是什么药?”顾放为伸手拿起那瓶药酒,“他没带走?”
“这个不是什么药,就是红花油。小鹿哥没钱,他奶奶其实给他买了个电暖炉,但是耗电,他冬天冷的时候就擦红花油,揉在膝盖和脚底,能暖和一阵子。”小孩也踮起脚闻了闻,“应该还能用的。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是过来找小鹿哥干什么的?他也在家吗?”
小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到了妈妈发来的短信,接着有些慌张地跑出去,拐弯看向角落里的一个院子。
院门口锁死了,他叫道:“鹿哥哥!”
“小鹿哥哥!”小孩急得快哭了,哭丧着脸回头告诉顾放为,“我妈说他这次回来是办白事的,今天刚走。为什么会这样。他一定很难过。”
那小院也破旧拥挤,但是拾得很干净。门前有一颗槐树,寂静安稳,门边碎了一半的窗玻璃上贴了报纸,远远的能看见里边的家具整齐摆放着,都用防尘布盖了起来。
“我妈催我回家了。”小孩看着他,狐疑道,“你明天还在这里吗?”
顾放为看着那破旧的小屋,依然没有说话。
“你真奇怪,总之,你既然是鹿哥哥的朋友,有事情也可以找我,我就住旁边那栋楼的三单元二楼,202.”小孩冲他挥挥手,“不要客气,我能考上市初中,都是小鹿哥哥给我讲题讲得好。”
便利店老板正在打瞌睡,货架上沾了油腻,有些东西长年累月地没人动过,包括当初图新鲜有趣进的一批洋烟,不过当地男人还是爱抽中华,好一点的芙蓉王和黄鹤楼。
“一包薄荷烟。”一个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顾放为变声期已经过了,声音是成人的样子,微微的沉。
老板抬起头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揉揉眼睛去给他拿烟:“我看看……薄荷的……这些英文我不认识,你是要这个绿的不?有爆珠,顶好。”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长相致锋利,身量高,气质也格外出挑,衣服款式一看就知到相当昂贵。冬桐市不是没有爱打扮的年轻人,但女孩都是扑粉脸颊和脖子有色差,男孩西装革履,却如同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撑不起来。但衣服在这个男孩身上穿着,也只能成为陪衬,在这个破败的小城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么漂亮的孩子他之前只见过一个,就是隔壁鹿家的小孩,后边被有钱人接走了。那时街坊邻里最多的感慨就是,果然什么命出落什么样的人,鹿行吟干净漂亮,一看就知道不是池中物。
“你是来拍戏的?”店主把烟过去时,仔细再脑海中搜索那些个八卦,猜了一个去年考上影视学校的男孩的名字。
“我不是。”顾放为勉强笑了笑。
冬桐市晚上已经有些凉了,薄荷烟入肺,更凉。
顾放为独自坐在修理铺的椅子上,一根一根地抽下去。
薄脆的纸张上一笔一划,从两年前的夏天记到一年前的秋天,这是一个记账本。
第一笔账就是欠款,记载如下:
【201x6.7,中考过敏住院1785,李医生垫付】
【入:30,修好曾阿姨手机】
【入:7,修理手表。】
【支出:5,买青菜,送了两个鸡蛋,今天晚饭。】
【入:50,网上答题提成。】
【支出:37,药】
……
一笔一划,最轻的字迹,却犹如一把刀,深深地刺进了顾放为的心里,带来连绵不绝的疼痛。
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象着那个场景:小小的鹿行吟,支撑着单薄的病体,每天戴着眼镜坐在这个修理铺前的样子。
在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那个男孩一笔一划的算着钱,计划着这个家的生计,夏天点燃一盘劣质呛人的蚊香,忍着肩膀的酸痛伏案修理东西。冬天冷得受不了的时候,打开药酒擦在关节处,被辛辣的气味刺红眼睛,尽力缩得紧一点,以抵挡寒风侵入。
他看着他坐在这里,在孤独和困苦中长大,长成他最喜欢的样子:温和,乖巧,但那不是养尊处优之下所拥有的特质,而是沉淀了无数岁月后,面对生活的从容。
所有人都可以不懂得鹿行吟,他呢?为什么他也不懂?
第104章
冬桐市宾馆很破旧, 招牌远远地亮着,巨大一大块横贯街道上空,实际上正门却藏在七拐八弯小巷里。
被子和毛巾都有一股霉味, 窗户缝隙里嵌着厚厚灰尘, 顾放为皮肤有点过敏,进去后不久, 手腕上就起了一些小血点,但是他没管。
外边人声嘈杂, 房屋隔音很差,好像那些人就在他耳边说话似, 顾放为平常绝对难以忍受这样入睡环境,但是很奇特地,他握着手机,很快和衣睡着了。
他不常做梦,自从两年前那个夏日过后, 他睡眠质量一直都不太好, 睁眼闭眼都是跳下来人爬进小巷, 血迹蜿蜒一路, 而后抬起眼睛看他。
今天他梦到一样场景,只是不再有跳下来死人。他看见是那个有着修理铺小巷,一个小小男孩藏在那里,在绿色玻璃柜后低下头, 认真地给自己擦红花油,那个男孩有一双晶亮眼睛。
他想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记住那双乌黑眼睛——在那个空调呜呜吹着冷风校长办公室, 外边是灿烂天光和篮球场上咚咚撞击声响, 室内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呼吸声。
他第一次看到这种人, 安静得好像风都会跟着停下。他来青墨七中一年了, 从未留意过什么人,只是说不出为什么,他听见那温和忐忑声音时,就冒出了一点捉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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