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那么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语笑阑珊
江湖那么大 第3节
伙计愣了一下,也跟着鼓起了掌。
噼里啪啦的。
很热闹。
锦衣人:“……”
他喉结上下滚动,看架势是把“好个屁”生生咽了回去。
祝二公子有钱,先前挑的都是好东西,六倍不算小数目。伙计虽说了锦衣人的银子,却也没多高兴,心想过阵子,肯定又会派人来要回去,不然谁能吃这赌气的闷亏?要就要吧,不恼羞成怒地砸店就行。
然后就听祝燕隐又在询问:“兄台这般阔绰豪气,不知出自哪个门派?”
锦衣人不想理会。
但架不住家丁里有二愣子:“我家主人是沧浪帮大少爷!”
锦衣人牙根一错,胸口一憋,新年新气不打一处来。
果不其然,祝燕隐立刻就对着祝小穗感慨:“原来是沧浪帮的大少爷,怪不得如此豪掷千金,你我初入江湖,今日才算是长了见识。”
他声音嘹亮,滋儿哇啦的,像个蝉,听得锦衣人闹心更上一层楼,索性拂袖离开店铺。祝燕隐往外瞥一眼,祝小穗心领神会,立刻追出去在店门口大声道:“沧浪帮大少爷豪掷千金,出六倍银子买了浮天沧海远山空雨若梦行刀,真是羡煞旁人!”
街边百姓都没怎么听明白,只听到了六倍银子,还当是这什么浪的少爷买了个了不起的宝贝,便纷纷起哄啊,感慨啊,有钱人了不得,羡慕。
祝燕隐道:“这下他应当不会回来讨回了。”
“是是。”伙计点头,“那公子还要买些什么吗?”
“我要这把剑。”祝燕隐指着地上,“直接送到客栈。”
伙计伸长脖子一看,脸都吓白了,这不是我家宫主的剑?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这个不卖,公子还是换一把吧!”
祝燕隐疑惑:“为何不卖?”
伙计一溜小跑出柜台,把剑拿到柜里放好:“这也是客人的,暂存在这。”
祝燕隐惊讶:“你居然能拿得动它?”
伙计:“……我打铁,力气大。”
祝燕隐应了一句,内心颇为遗憾,因为他是真的喜欢那把剑。便细细同伙计说了,要他问问那位客人卖不卖,再或者,打听清楚这把剑是在哪买的也行。
伙计跟着敷衍,好不容易才把这二人送走。生意也不做了,匆匆搭上门板,原想将剑拿往后院送还宫主,柜里却哪里还有玄剑的影子,再抬头时,眼前只有一道黑影掠过,快到几乎成了风,便赶忙单膝跪地,背上也沁出冷汗来:“属下恭送宫主。”
第3章
夕阳染着云霞,金红铺满整片天。
所以说,自古文人墨客都对关外心向往之,也是有道理的。这天这地这飞沙落日,任谁看了不想吟两句诗?
祝燕隐也被这空旷高远却又烟火世俗的城池迷住了,他站在路边,打算将胸腔中突然涌上的万丈豪情揉成一首千古绝句。
而在三条街外,那原本正要出门吃饭的江湖中人,却突然像是见了鬼一般,“嗖”一下就没了影。偶有两三个胆子大的,也只是远远陪笑:“厉厉厉厉……厉宫主。”
厉随在长街上独自走过,剑与表情都如寒霜,他的黑色衣摆裹着砂砾与狂风,向后张成一对巨大的玄鸦翅羽,骤然一看,与地府里要索命的修罗没什么区别。
于是这下就连胆子大的也没了,毕竟谁也不想闲得没事干,被万仞宫宫主多看两眼。
厉随对这群草包向来嗤之以鼻,看到他们纷纷躲开,心中更是烦躁,便改变主意,只“路过”了一下武林盟主的住处,并没有进去。他本打算绕到城西就回万仞宫,不料在路过相思街时,身后却传来清脆一句:“兄台留步!”
厉宫主不觉得这是在叫自己。
结果对方又详细描述道:“前头穿黑衣服佩长剑的高个子兄台,请留步!”
“……”
祝燕隐一路小跑追上前,素白纱衣似雪,又似一朵怒放的盛世白莲,好做作好不清纯。
祝小穗跟在他后头,想哭,这怎么又来一个挂着剑的。刚刚看公子在那酝酿半天,还当要来一首能比肩《使至塞上》的好诗,正激动忐忑地等着呐,谁知张口就是兄台留步。
厉随看着面前这头脸都被纱罩起来的……不是傻子,胜似傻子。
祝燕隐目光紧紧落在他的剑上,真诚而又难掩喜欢地问:“请问兄台,你这剑是从哪里买的?”
“坟里。”
“……”
祝燕隐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吃惊地想,原来是上古传下来的兵器吗?
祝小穗一听到“坟里”,就已经嫌弃极了,觉得好晦气的。再看这黑衣人,神情又凶,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于是拽起自家公子就走。祝燕隐被拖得踉跄,还在扭头深情看剑,目光那叫一个百转千回。
厉随自打出江湖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怕自己的人,于是他立刻就觉得对方胆大包天好独特,和其他妖艳贱货都不一样?没有的,怎么可能,厉大宫主之所以没有当场拔剑,完全是因为对方也不知穿了身什么玩意,跑起来雪白巨大一蓬,纱将头脸都包住了,实在蠢得匪夷所思。
祝小穗拖拽着祝燕隐,一口气走出三条街才松手。
此时难得风停,祝燕隐将面上薄纱扯下来,松快地呼吸了几大口:“跑这么快干什么。”
“公子以后还是别再轻易与江湖中人搭话了。”祝小穗帮他将头发整理好,“省得惹麻烦。”
“不就是问问他的剑,能有什么麻烦。”祝燕隐看着前头一座酒楼,“走,我带你吃顿好的。”
厉随此时已经出城,酒楼里的气氛也就恢复了往日喧闹。大家都凑在一起,像在嘀咕些什么,却又在看到祝燕隐时,集体悄默噤声。
小二陪着笑脸,将这主仆二人领到最好的位置:“少少少侠,请问要吃点什么?”
祝燕隐被叫得心花怒放,琢磨着我这都“少侠”了,是不是得弄点烧刀子痛饮。幸好旁边的祝小穗理智尚存,知道自家公子在吃上毛病多,便仔细吩咐道:“要一碟胡椒醋鱼,不要太酸,一碟五味蒸鸡,鸡选嫩一些的,一碟羊肉水晶饺,馅里不加葱,一碟时令嫩春菜,汤要三鲜,饭得用菰米煮,点心就上绿豆棋子饼,不要太甜,也不要太干。”
“是是。”小二记得满头是汗,周围几桌的客人也在想,不愧是与万仞宫宫主交好的人,连吃饭都能折腾得花样百出。
至于这“交好”的传闻是从何而起,那当然是因为在一炷香的工夫前,这位不知名的白衣公子居然站在长街中央,与万仞宫厉宫主亲热攀谈了大半天,甚至还试图去拔湘君剑,这都没死,那可不就是交好?
所以众人的目光就更加小心翼翼起来,一边吃,一边偷瞄。
祝燕隐侧身,低声问书童:“你有没有觉得,大家都在看我?”
“觉得。”祝小穗答,“不过他们想看公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为何?”
“因为他们没见过世面。”
祝小穗说得振振有词,并且深刻觉得事实就是如此。这些江湖人,成日里只知道舞刀弄枪打打杀杀,哪里见过真正高贵不俗的世家公子?更别提是咱们江南祝家了,被书香浸了百年的老宅子,池子里的锦鲤都能游出离骚来。也就是我家二公子运气不好吧,撞坏了头,不得不来这乌烟瘴气的武林大会,否则哪能叫这些人白白看了去?
祝燕隐:真的假的。
这世间趋炎附势之人不少,厉随的江湖地位明晃晃摆在那,自然有许多门派都渴望结交,但又实在不敢,所以这阵就有人动了活络心思,想从这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白衣公子下手,拐弯抹角搭点关系。
祝燕隐正仔细剔着鱼骨。
“要说当今武林,最义薄云天的,当属万仞宫宫主厉随!”厅中突然就有人来了一嗓子,声音之嘹亮,把毫无防备的祝二公子吓了一跳,本能地扭头去看。
其余桌的客人一见,攀附的机会就在眼前,这哪能错过?于是也不甘落后,纷纷跟着大声称颂起来。没有词就生拉硬掰,生生把一个人见人怕的魔王,美化成了温良敦厚、心怀天下的正派侠士。后来要不是因为祝小穗觉得太吵了,硬把自家公子带走,故事估计会脱缰到“厉宫主为拯救天下苍生,不惜寒冬腊月徒手修长城”,合不合理不要紧,贵在大爱感人。
祝燕隐走在街上,纳闷地问:“怎么那位厉宫主,好像和明传兄说的不大一样?”
“谁知道呢。”祝小穗小声嘀咕,反正江湖中人脑子都不好使。
……
万仞宫。
厉随刚回大殿,已经有下属来禀:“方才在相思街拦住宫主的人,已查明是江南祝府的公子。书香世家,同魔教无关,甚至同江湖也无关联,这回是跟随名剑门少主,前来金城请江先生看诊的,据说前阵子不小心摔坏了头。”
厉随听得皱眉,他原以为对方是要扮猪吃老虎,没曾想,是真的猪。
随手折断一枝幽莲,又随手丢到一旁,不耐烦地一挥手。
“下去吧。”
晚些时候,江胜临也听说了这件事,他是清楚厉随脾气的,所以对那位伸手就要拔湘君剑的书生,也连带着产生了些许兴趣,便打发药童去通知赵明传,明日看诊。
西北天黑得迟,祝燕隐回客栈待了好一阵子,天边还透着一丝霞。
“贤弟!”赵明传“咚”一声推开门,言语间藏不住喜色,“江神医已经到了金城,约你我明日去见面。”
说完不等祝燕隐插话,又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继续眉飞色舞道:“想请神医看诊的人已经排了百十来号,但他却独独点了贤弟你,连带着为兄也沾了光。”
祝燕隐赶忙推脱:“但我与神医并无交情,怕还是靠明传兄的面子。”
“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赵明传连连摆手,“连盟主都被安排在后天。”
是吗?祝燕隐听得疑惑,直到送走赵明传,还是没想明白为何自己能排在头号。祝小穗却觉得这理所当然得很,就像在酒楼里说的,江湖莽夫哪里见过像我家公子这样的神仙玉人,随便一转身一垂眸都是一副画,可不都得伸长脖子排着队。
祝燕隐掐住他的娃娃脸:“我失忆前,你也是这般闭着眼吹捧的?”
“我哪里吹捧了。”祝小穗颇有风骨,含糊不清铿锵道,“是实话。”
而此时此刻,外头也已经风风雨雨传开了,说神医江胜临一到金城,像什么武林盟主啦、各派掌门啦,都不见,却独独点名要见祝燕隐。
“为何?”
“八成还是因为厉宫主。”
两人下午的相遇再度被翻出来,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版本各不同,已经从“祝二公子与厉宫主在长街上相谈甚欢”,变成了“厉宫主当场拔出湘君剑,为祝二公子舞了一十八式”。
至于为何要为他而舞,当然是因为两人交情匪浅。
匪浅的交情从哪里来呢?故事得从十八年前一个雨夜说起。
伴随窗外风声,祝燕隐睡得香甜安稳,所以暂时不知道在一盏盏昏黄灯烛下,在那些围桌长谈的江湖客口中,自己已经不再是爹的亲儿子,变成了河边捡来的,江南豪门啊,勾心斗角啊,“你们祝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啊。
风评被害祝老爷:气死。
而厉宫主的故事还要更离奇一些,因为除了同样苦大仇深的过往,他还能在月圆之夜变成少女。具体是这么来的,厉宫主拔出湘君剑为祝二公子舞了一十八式,厉宫主舞了一十八式,厉宫主十八,厉宫主舞,十八岁的厉宫主跳舞,跳惊鸿胡旋绿腰霓裳羽衣舞。
都霓裳羽衣了,不少女是不是说不过去,所以偶尔还是得变一下。
就很厉害,不服不行。
第4章
江胜临看诊的地点在玄鳞塔。
武林中几乎无人知他与厉随交好,都只道江神医四海为家踪迹难寻,至于脾气秉性,更是千人千辞,没个准。
江湖那么大 第4节
祝燕隐这几天看了许多江湖话本,里头写的神医都凶得很,一言不合就威胁病人要不举要秃头。搞得他很有几分压力,生怕江胜临也是同款,于是琢磨要不要弄点山珍补品拎着,因为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送礼人。
祝小穗替他将衣摆细细抚平:“时间还早,不如我陪公子去干货铺子看看?”
祝燕隐拿过一边的帽子,风一吹,长纱那叫一个乱飘。
出门之后,各路江湖人的目光也跟着往他身上飘。经过一夜你传我、我传他的谣言接龙,此时祝二公子和厉大宫主之间,已经有了斩不断理还乱的羁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总之内幕惊人。
祝小穗抱怨:“这些人怎么又盯着我们看?”
祝燕隐答,盯就对了,因为旁人都穿着干短打,只有我被你罩了三五层江南云锦纱。格格不入,自然惹人注目,不如明日换身轻便的。
祝小穗:“……不行,公子不能穿粗布麻衣,江南祝府的体面不能丢!”
外头朝阳初升,暖光正透过蒙蒙的尘与雾,抚过大片黑灰城墙屋宅。金城厚重沉稳,屋宅也好车马也好,都被大漠风沙吹得分外斑驳古旧。所以站在高塔上往下看时,视线里唯一明艳跳脱的,就只剩下了施然走在长街上的、被云锦纱裹起来的、雪白矜贵的祝二公子。
百姓在看他。
江湖中人在看他。
魔教的探子也在看他。
武林盟大张旗鼓要讨伐焚火殿,赤天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早就派人混进了金城。此时他们正躲在暗处,眼睛不眨地盯着干货铺子。祝燕隐在货品里挑拣半天都不满意,小二便恭恭敬敬请他先坐着,自己一溜烟跑去找老板拿好货。
于是魔教探子就更加笃定了,昨夜突然兴起的沸腾传闻必事出有因,祝燕隐与厉随之间定有说不明的关系,否则哪能人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玄鳞塔中,江胜临正在准备下午要用的药箱。厉随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江神医答,我没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厉随拇指关节一错,湘君剑半出鞘。
江胜临举手认输,索性也不掩饰了:“你说外头那些流言,得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想出来?”初听影卫说起时,险些笑出泪来。厉随却不觉得好笑,自己拖过一把椅子坐下:“他什么时候来?”
“谁?”
“祝燕隐。”
“估计快了吧。”江胜临答完才觉察出不对,“怎么,你真怀疑这人有问题?”
话音刚落,就已经有下属来报,说焚火殿的眼线一直跟着祝燕隐,看架势一时片刻不会撤。
江胜临追问:“双方可有接触?”
“没有。”下属道,“那位祝二公子一大早就去了胡杨路买干货,直到现在还在店中。”
江胜临看向厉随:“要么是他真与魔教有关,要么就是魔教的人也被城中流言所蛊,要对他下手,不过无论是哪种,你怕都要出手管一管了。”
厉随轻嗤一声:“他若真是焚火殿的人,倒也省事。”
……
胡杨路,祝燕隐花大价钱,差不多将老板私藏的好货买了个空,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祝小穗去吃饭。两人要去的馆子叫凤凰台,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极气派,大厨是从王城请来的,生意火爆得很,想要位置需要提前定。
祝燕隐不懂这规矩,到店才被小二告知满客,得等一阵才有空位。
“无妨,等就等吧。”祝燕隐道,“先给我们上壶茶。”
小二应一声,殷勤将二人领上二楼,在靠墙的地方摆了窄凳,可以暂时坐着休息。
祝小穗伸长脖子:“那儿不是还有一张空桌子?”
“你没听小二方才说吗,得提前预定。”祝燕隐道,“反正你我也不赶时间,急什么,若是饿了,先自己去买个包子吃。”
“我是怕耽误公子下午看诊。”祝小穗揭开茶壶看了一眼,眼看着又要发表类似“这粗茶怎能入口”的大户人家式嫌弃,楼梯上恰好上来一群人。
浩浩荡荡的,不用看脸,光这架势就眼熟。
豪掷千金羡煞旁人的沧浪帮大少爷,叫什么来着,谭疏秋。
“疏秋”二字,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意境讨喜,人不讨喜。祝燕隐只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喝自己的茶,目光也落往别处。但架不住我不犯人,人要犯我。谭疏秋花六倍银子买了堆中看不中用的玩意,这件事早已传遍全城,丢人不说,回客栈又被亲爹狠狠训斥了一番,此时正憋着一股子火,抬头骤见祝燕隐,心头更如浇了一瓢油。
他当场冷哼一声,声音之大,把背对他坐着的祝小穗吓了一跳。
沧浪帮的家丁昨日说错了话,正愁没有机会将功补过,这时见自家少爷都“哼”上了,立刻讥讽帮腔:“有些乡巴佬,还真以为这凤凰台有银子就能来?”
祝小穗看着眼前这一群莽夫野人,简直惊怒,要是按照平时的性子,早就骂了回去。但又惦记着公子等会还要去看诊,看诊是大事,不好耽搁,就只瞪了一瞪:“你们有位置就快些去吃,在这里挡着做什么?”
谭疏秋瞥了眼祝燕隐,见他一直在喝茶看风景——若是强行解释成向自己认输服软,也不是不行。于是宽宏大量地决定暂时放过对方,带着家丁耀武扬威去了定好的位置。
祝小穗更加确信了,江湖中人真的都不怎么正常。他将窄桌窄椅又往靠墙的方向拖了拖,省得再被打扰。
过了一阵,祝燕隐突然递给他一碟瓜子:“你若实在气不过,我再去逗逗他?”
祝小穗愣了一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回目光道:“公子都不气,我气什么,咱们快些吃饭,吃完还得回干货店拿补品。”
不远处,谭疏秋点的菜已经开始上了,七碟子八大碗,鸡鸭鱼肉一应俱全。此时又上来另一伙人,个个锦衣长剑玉带银冠,说说笑笑热络得很。这场面祝小穗熟悉,江南的富贵公子们年年相约踏春赛诗,也是同样的场景,便猜测这八成是一群江湖门派的少主人们结伴来吃饭。
二楼已经没有空桌了,小二一路小跑上来,陪着笑脸道:“诸位爷怕得等一阵子,前头还有别的客人,也还喝着茶呐。”
祝燕隐身为“别的客人”,对这群目中无人的公子哥没抱任何期望,他不想饥肠辘辘还要与人起争执,就打算带着祝小穗离开,不过还没等他起身,那伙人已经围住了最中间的大桌——谭疏秋的桌。
“哟,谭兄怎么也在这吃饭。”
“吃完了吗?”
“要是吃完了,这桌子我们可就占了。”
一边说,一边故意将佩剑丢到桌上,“哐当”不绝,砸得杯盘歪斜,一片狼藉。
谭疏秋面色青青红红,在一片调侃起哄里,咬牙道:“我还没吃完!”
“不急,你慢慢吃,要不要我喂你?”其中一名蓝衣人端起满碗汤,将那滚沸的肉羹就往他口中灌去。谭疏秋慌忙站起来后退两步,却还是被泼了一身黏稠芡汁。周围的笑闹声越发大了,其余客人有的看热闹,有知道他是谁的,干脆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沧浪帮的家丁平时横,这阵倒不敢替少主人出头了,只替他擦去胸前的汤汁,低声劝道:“我们走吧。”
谭疏秋握了握拳,记起父亲再三叮嘱的“千万不要与那些大门派起争执”,最终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哑声道:“我吃完了,这桌子让给你们。”
祝小穗冷声道:“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祝燕隐侧头看过去,恰好与谭疏秋两两对视。
他是出于好奇,对方则是……受辱之后,还惦记着要看看这场闹剧有没有落入“宿敌”眼中。
昨天才刚刚荣升为“宿敌”的祝燕隐:“……”
那群咋咋呼呼的公子哥见谭疏秋在看墙角,也跟着扫了一眼。
祝小穗方才将桌子挪得远,祝燕隐半个身体都隐没在黑暗中,不仔细找还真注意不到。
人群中有人认出祝燕隐,惊愕地想,这不就是昨天下午,在相思街上同厉宫主相谈甚欢的那个人?
顿时鸦雀无声。
祝燕隐也疑惑,不知这一大群人突然直勾勾盯着自己,是个什么奇诡路子,难道裹七八层云锦纱当真这么富贵风雅,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要认真端详?
不可能啊。
他一时辨不明局势,只有维持平易近人的和蔼姿态,继续与对面那群人温暖对望。
公子哥们果然就被他这一脸皮笑肉不笑镇住了,猜不出对方是和谭疏秋有关系,还是嫌方才的闹剧太吵,但不管怎么说,三十六计走为上总没错。
于是纷纷起嚣张气焰,争先恐后地离开了酒楼。
也不知是不是出了错觉,祝燕隐觉得,好像还有人趁乱向自己行了个礼。
“……”
只有谭疏秋还站在原地。
他昨天一回客栈就被亲爹叫去训斥,又和家丁一起关在房间里面壁思过,所以并不知道祝二公子在新兴的话本里,有多么卓然不凡的地位。只能根据方才那群人的反应,推断对面坐着的人,可能当真身份了不得。
祝燕隐看着谭疏秋先是呆站了一阵,后一路疾步走向楼梯,走到一半却又刹住脚步,猛回头。
祝小穗被吓了今天第二跳,还当对方要打架,赶忙护在自家公子面前。
谭疏秋胸口剧烈起伏,喉结也滚了几下,欲言又止,止不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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