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倾国

    “小胖……快走……”曹子固奋起最后余力，撑剑站起，挡在瑟瑟发抖的罗方硕面前。

    罗方硕躲在转角的台阶处，头上是一个花圃，栽着不知名的奇花，还有一株四季桂，桂花的花香很是怡人。他的牙齿在打颤，腿肚子抖得厉害，快要站不稳，只能扶着花圃的边沿，哆嗦着唇：“逃……逃……”

    “你要是敢逃，我就不让你的两个

    师兄死的痛快，我会一点一点折磨他们，在往后，他们的惨叫，会伴随着你每晚的梦境，终其一生，都不让你安宁。”

    唐天风微笑着走过去，随手拨开了曹子固的软弱无力的一剑，将他掼倒在地，然后向着罗方硕的藏身处如是说道。他要小胖子乖乖站出来受死，才能解去心头之恨。

    “都怪你们……”罗方硕在这一刻情绪崩溃了，竟是大哭起来，“我不想来的，是你们逼我来……我来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我不，我不管你们了……我不想死啊……”说罢手脚并用地向下逃去。

    唐天风皱了皱眉，然后嘲讽道：“没想到你们藏剑峰还有一个这样的软骨头，真是给小剑峰主丢脸。”

    曹子固与黄承彦对视苦笑，但相互间的眼神，达成了一个共识：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小胖逃走。

    曹子固突然吐出一大口血，同时左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一拍地，身子平地飞旋而起，右手剑指在卷起的尘土遮掩下，向唐天风的喉头点去。

    黄承彦奋起余力，双脚猛地夹住唐天风的腿，使其被固定在原地。

    剑指传回来的触感让曹子固心中一喜，但很快又一凉，因为剑指击中的是唐天风的手背，尽管鲜血横流，却不致命。

    唐天风这一回神情都没有变化，只一震，就有莫名气力将二人震飞开去，双双摔在花圃，再起不能。

    “如果我反应再慢一点，大概就死了。不过，我是不会死的。”他随手包扎了手背的伤口，像个没事人一样地说。此刻他面上的醉态全消，整个眼睛都透着一种麻木的神态，不知在想些什么。就那样站了片刻，他忽然转身就走。

    曹子固本来就只剩一口气，眼看他居然一言不发走了，最后一口气险些就咽了下去。跟黄承彦苦笑对视，实在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唐天风忽然又停下脚步，因为有人挡住了他，被人挡住了去路，岂非非停下来不可？他停了下来，然后神情充满了吃惊，麻木的神态，也略有变化。

    “你怎么还敢回来？”

    罗方硕不断地喘着气，像条跑了十里的狗，汗水泪水鼻涕混合着，在他的脸上。他的狭小的眼缝不断透出恐惧的光，但

    是不停地看远处花圃里两个师兄，许久都没有得到反应，不禁悲愤地喊道：“曹师兄，黄师兄……你杀了他们！”

    两个师兄张了张嘴，欲要发出声音来表明自己还没有死，但如果不尽快救治，就真的有性命之忧了。他们高估了自己，没想到最后豁出性命的一搏，让他们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在心中祈祷，让小胖子不要做傻事。

    唐天风漠然道：“你为什么回来？”

    罗方硕紧紧地咬住牙齿，努力地克服恐惧：“我只是……想到，以后再也没有人试吃我做的菜……唐天风，你杀了我两个师兄，我要杀了你，为他们报仇！”他取出了形状奇异的铁锅剑，怒吼着冲了过去。

    “就凭你？”唐天风冷笑一声，随手一拳，就将铁锅剑打歪开去，然后掐住罗方硕的脖子，随手摔在了花圃，“在死亡真正降临之前，保持敬畏之心吧，毕竟你们对将要迎接的未来一无所知，活着才能感受真正的恐惧。”说毕大步离去。

    罗方硕挣扎着站起来，却感觉衣服被抓住，他一怔，回头看两个师兄，却发现他们眼睛睁得大大的，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我没死！

    “二位师兄没死啊！”罗方硕大是惊喜，连忙喂二人服药疗伤，一面说。“他，他不是说要折磨你们么，怎么突然……”

    曹子固借了丹药的力量，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五行大阵重启，燕子坞怕就要覆灭了……计算时间，他们六人应该都到了位置，正要破坏阵眼，他应该着急去阻止的……”

    “什么？那怎么办啊？”罗方硕大惊失色。

    黄承彦道：“他的目标应该……是延亘，就在白霞殿，距离这里最近，只要杀掉其中一个，六处阵眼不能一起破坏，五行大阵就能一直存在……不行，我要去阻止他……”说着挣扎着爬起来。

    “你留下……我去！”曹子固将黄承彦按下，自己挣扎着站起来。不料没站稳，又摔了下去。

    罗方硕眼看二人都这副样子了，还一心要帮燕离，想到自己临阵脱逃，简直丢人丢到家了。这一刻，他的热血上涌，大声吼道：“我也是燕离的师兄，我去！”然后生怕自己反悔一样，飞一样跑去捡回铁锅剑，向白霞殿跑去。

    


    





216谁解百万众生相 中
    唐天风闯入白霞殿，四目张望，不见一个人影。

    “出来！”他冷冷喊道。

    “大人饶命！”一个少女从神案下方爬出来，瑟瑟地喊道。赫然是听涛庄三姐妹中的三妹若梦。

    “是你？”唐天风很意外，在他看来，延亘是最危险的，他觉得留下来的应该是连海长今或者般若浮屠，唯有那两人的实力，让他捉摸不透。“为何是你留下来？”

    若梦脸色苍白地道：“只，只有我识得龙脉……”李苦授她的相学中，风水之相也包含在内。

    唐天风很快明白过来，延亘这一处阵眼不同于别处，是不存在实相的，已经融入了雷霆山的龙脉，若只单是破坏它的运转，只需特殊的宝具，但要分割二者的联系，则就需要高深的识龙断脉之学了。

    他的目光在大殿逡巡，忽见一根柱子旁立了一个等人高的简易招魂幡，上有强烈的玄光，普通竹子制的杆，杆顶上有一枚蓝色的铃铛。那铃铛不是凡物，散发着鬼魅的妖光。

    “那是何物？”

    面对逼问，若梦颤声道：“是，是小女子的宝器，蓝梦铃，我正利用它找出龙脉的位置……”

    “是已经找出来了吧！”唐天风冷冷道，“你正利用招魂幡吸收龙魂，使龙脉跟五行大阵脱离，对不对？”

    “正是，大人果然慧眼如炬！”若梦强笑着说。

    “立刻释放龙魂，否则我要你的命！”唐天风厉声叫道。

    “遵命！”若梦慌忙跑去招魂幡处，取回蓝梦铃，一番施为，招魂幡上的玄光便开始淡化。她此刻处于一个十分惊恐的状态，五行大阵破不破，燕子坞十万大军灭不灭，跟她的性命比起来，全都无足轻重。

    “慢着！”

    罗方硕听了个明白，匆忙跑去阻止若梦，“若梦姑娘，千万不能停下，否则燕师弟就危险了啊！”

    “小胖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别人！”若梦甩开罗方硕的手，气呼呼地质问道，“你就不为

    我的性命考虑吗？”

    唐天风冷笑看着，在他眼中，罗方硕的骨子里根本没有果敢二字，面对这样的质问，定然要手足无措的。

    果然，罗方硕望了望唐天风，又望回若梦，久久不能出声。眼看着招魂幡上的玄光即将褪尽，他低下头，用颤抖的声线说道：“我方才逃跑过，但在路上忽然想起来，峰主死在了这里，那个我以为天下无敌的峰主，怎么会败亡在五行院？我想不通，所以我回来了，我不是回来找答案，我是要告诉天下人，藏剑峰锋芒犹在……我相信燕师弟一定会杀死苏晋那个狗贼！现在，我要为燕师弟做点事，哪怕让若梦姑娘恨我……”说着劈手夺过蓝梦铃，按在招魂幡上。

    若梦一呆，旋即沉默。

    唐天风冷笑如旧，他早看出招魂幡只是凡物，没有若梦的控制，是不会自主吸收龙魂的。虽然对罗方硕突然的硬气有些意外，但看他绝望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没用……若梦姑娘，求求你，帮帮我！”罗方硕也看出来了，不禁向少女哀求道。

    若梦面无表情地退了两步，“我本来对你有些好感，以为你呆呆傻傻的，很好控制，一定对我言听计从，身份也足够配得上我，相信若是我们结为道侣，你绝没有胆量负我。我看错你了，你竟然为了别人的事，置我的性命于不顾。明说了吧罗方硕，我若梦是绝不会为了别人拼命的，现在你把蓝梦铃取下来还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就此离去，如若不然……”她的眼神逐渐凛然，“我就杀了你！”

    唐天风淡淡看着，不以为喜怒。

    罗方硕的脸色一白，一股绝望的滋味袭上心头。人为了自己活命，做什么都无可厚非，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他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可当他倾慕的姑娘也做出如此行为，所有的美好的形象就也完全崩塌，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年而言，这是比死亡还要残酷的惩罚。

    他的心情正凌乱，忽然瞥见若梦的手在腰间隐蔽地做着手势，是一个一见就能明了的手势，分明是让他赶快逃跑。他心中一热，抬头望若梦，后者冷峻的神色里，分明藏着丝丝的柔情。

    “演够了吧！”唐天风突然暴喝一声，猛抬掌打去。凌厉掌风轰然破碎了招魂幡与招魂幡旁的柱子，罗方硕二人也被强大掌劲打飞出去，将神案给砸了个七零八落。

    招魂幡破碎，本该是最绝望的场面，但是若梦却笑嘻嘻地爬了起来，扶起了尚还云里雾里的罗方硕，“唐天风，你才看出来，已经晚了！”

    “什么意思？”罗方硕迷糊地问。

    唐天风死死盯住柱子断裂处，黑色的玄光不住地从柱子里吐出来。龙脉都有龙魂，只有风水师懂得抽取龙魂。那黑色的玄光便是龙魂。

    “真正的媒介不是招魂幡，是这柱子！”他咬牙切齿地道。

    若梦朝唐天风做了个鬼脸：“哼，我三姐妹虽然不会为了别人拼命，但若是为了自己，就一定会尽全力去做！五行院不灭，我三姐妹迟早遭到清算，我早料到他们不是你对手，做好了预先的手段，招魂幡只是容器，你毁了容器，龙魂无处可存，就会源源不断地消散在天地间，这可是你自己犯下的错误哦！”

    “若，若梦姑娘，五行大阵这就破了吗？”罗方硕狂喜道。

    若梦点螓：“姐姐他们应该察觉到了龙魂的流失，只要他们同时毁去阵眼，五行大阵就破了。”

    正说时，外面五色光雾竟然消散而去。

    唐天风盯住若梦，森然地一字字道：“你就不怕死？”

    若梦笑道：“你方才在外面，明明有更强的手段置他三个于死地，却处处手下留情，否则我哪有时间布置。我猜你心地善良，绝不会滥杀无辜，平常这样也只是摆摆样子，所以你不会杀我们的。”

    唐天风的眼神陡然变得凶恶，足尖一点地，人已窜出去。罗方硕想也没想，就取了铁锅剑挡在若梦身前。唐天风的拳头倏地变掌，劈飞铁锅剑，同时一掌印在罗方硕胸口，将他打飞出去，另一手已掐住了若梦的脖子。

    “我手上沾染的杀戮，何止百万千万？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217谁解百万众生相 下
    罗方硕受的这一掌极重，因为唐天风这一次真的没有手下留情，打的他的五脏六腑都移位，这等痛不欲生的滋味，本来应该直接致他于昏迷，可又被唐天风的杀意激醒，这一刻，在感受到若梦即将死去的刹那，他的心底涌上了无限的勇气。

    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伸手虚摄，铁锅剑自然而然回到他手上。他在飞退中调整身形，如同倒挂的蜘蛛那样，四肢攀在本该撞上的柱子上，大部分的劲力，由四肢卸在了柱子上，所以在碰触的一刹那，柱子就整根灰飞烟灭。

    咻！

    他的借了力的身子飞速破空，铁锅剑如同重锤般横扫过去。

    嘭！

    唐天风完全料想不到，罗方硕竟敢还手，这一下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腹部，使他“哇”的吐出一大口血，并轮到他向后飞退，撞碎了好几根柱子，才摔落下去。胸口痛极，并不断地呕出带内脏碎片的血。

    “你……”他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若梦姑娘，你没事吧？”罗方硕紧张地环抱住若梦。

    若梦发白的脸渐渐涌上来一丝血色，扁了扁嘴，忽然哭了起来：“吓，吓死我了……呜呜……”

    “不哭不哭，我在这里，绝不会让他再伤害你……”罗方硕心疼死了，连忙将若梦扶到一旁。然后走几步上前，以铁锅剑遥遥指着唐天风。“我来当你的对手！”

    “好你个罗……方硕……”唐天风按住腹部，玄奇的力量不断修复他受损处，他很快已经拥有了站起来的力气，但是他并没有，因为那样会暴露很多的东西。“你藏拙十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冷冷地问。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罗方硕道。

    “你还要装蒜吗！”唐天风咬牙道，“那等卸力手法，分明是藏剑诀的高段运用，那以剑为锤的招式，也唯有藏剑诀才能发挥威力。你的修为明明高超，为何直到方才都不还击？”

    罗方硕的身子仍然因为紧张而颤抖，但是他握拳的

    手却分明的强而有力。他叹了口气，“你方才有杀意没杀心，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们。”

    “那你为何要逃？”唐天风怒道。

    罗方硕尴尬地道：“那，那是真的害怕……”

    唐天风的胸膛急速起伏数下，“我听过你不少传闻，你为何在试剑台上向散人下跪？”

    罗方硕黯然道：“我察出他的搏命剑路，游走在生死一线，我若是出手，他非死不可。我年幼时候不明是非，以为除恶务尽，杀了马王寨七十多个盗匪，连他们的几岁幼儿也没放过，我父临死前逼我发誓，绝不再动杀心，否则他死不瞑目。”

    唐天风目光一闪：“所以你才把宝器炼成这副模样？”

    “这么多年，我一直小心翼翼做人……”罗方硕低声道，“无论什么样的屈辱，我都可以忍受，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杀死若梦姑娘……”

    唐天风冷笑着站了起来，道：“所以我若不是对她动了杀心，你仍然不会出手，哪怕是为了你们的小剑峰主复仇？”

    罗方硕摇了摇头，道：“我方才所言，句句为真，何况出不出手，与我的誓言无关……燕师弟会完成我们想完成的一切。”

    “你以为这一切就结束了吗？”唐天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他的气色红润，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了，“五行大阵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说毕竟是转身走了。

    “什么意思？”罗方硕一怔。

    “小胖子，你快看外面！”若梦忽然惊叫道。

    罗方硕扭头一看，心神大震，也惊叫起来：“这这这这……五行大阵不，不是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