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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床车间往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等登等灯
李一波也无可奈何地摇头,眯着眼睛冲着孟瑞工位的方向点点下巴,道:“在那儿呢,你去做吧,也不是很难,半小时就能弄完。”
按李一波的速度当然是半小时以内,但按照程郁的速度,这简简单单一张图纸则花了他整整一上午的时间。不过程郁倒是不因为耗时间而恼怒,毕竟这时间让他于面对张永中,否则还不知道要被如何刁难。
程郁把车好的样品拿去给李一波看,李一波拿在手里掂量几下,道:“不错,虽然时间久了些,但很规整,以后上手熟悉了就能把速度提上来了。”
程郁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指上沾到的机油,李一波低头一瞥,把程郁做好的部件摆在车床上边,说:“去我那儿用肥皂洗吧,这油不及时洗掉,经年累月的,就要渗进皮肤里了,以后经年累月的,一双糙手,我闺女小时候都嫌我手扎脸。”
这是李一波第二次跟程郁提起他的女儿了,程郁联想到自己听说的李一波家里的八卦,慌忙转身离开去洗手了。
李一波是个很好的师傅,也是个很好的人,越是这样,程郁就越因为自己听到的八卦而烦恼。
车间里传言李一波的妻子是个难缠的河东狮,李一波夫妻两人也教育不好自己的子女,现在拿着自己的养老钱又养了亲戚家的孩子,弄得跟孩子的关系越发恶劣。但具体有多恶劣,车间里的人倒是讳莫如深不敢说,只是家丑不可外扬,能闹到车间里人人都暗地里议论的份儿上,恐怕也不会有多体面就是了。
中午的午饭在食堂吃,程郁洗完手出来差不多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李一波招呼他把饭盒带着一起去食堂。
两人并肩往食堂走,食堂在工厂外边,居于工厂和家属院的中间,刷员工卡才能就餐,不过生产最忙的时候,工厂双职工的孩子因为无人照料也会来食堂吃饭。
程郁和李一波坐在一起,北方的冬天,又是食堂,自然没什么好吃的,每顿都少不了的就是土豆和白菜。今天的午饭就是土豆焖牛肉,白菜粉条肉沫,辣椒炒豇豆,清炒小白菜,木耳炒蛋,还有紫菜汤。
程郁盛好饭,在李一波对面坐下,李一波瞧他一眼,问:“就吃这么点儿?”
程郁拿勺子在食盒里无意识地扒拉了两下,说:“看着有些太油了,没什么胃口。”
李一波笑了:“食堂的饭菜,看着油腻,其实最是清汤寡水没营养,一会儿就饿了,再去多吃点吧。”
程郁想拒绝,远远看着张永中跟他的朋友们端着碗坐下了,眼神要瞥到他这边来,连忙起身,应允道:“好,我现在就去。”
食堂打饭得排队,几盆菜放在一张大桌子上,是自助打饭,吃多少打多少,午饭时间排队的人不少,程郁端着碗又排到了最后边,想着多排一会儿也好,刚好能避过张永中,跟他打个时间差。
正在排队,食堂里又进来一批人,比起穿着工服的车间工人,这群人穿着体面而干净,都是在机关事务科大楼办公的人。虽然同为一个工厂的员工,但是生产一线的车间工人和办公室里的文职人员之间依然有天壤之别,好像他们本就比车间工人高一等级。
程郁抬眼望去,在这群人里看到了一个格外醒目显眼的人,吴蔚然。
吴蔚然在身材普遍高大的北方人里也是格外突出的,再加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工装夹克,越发显得个高腿长,器宇轩昂。吴蔚然年轻,长得也不赖,这么一进来,虽然混在十多号人里,却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在一群装模作样显得自己很高级的人里,才是真正的高级。
食堂里九成人都注意到了吴蔚然,年纪轻的女同事已经头对头凑在一起议论起来,不少人都在打听这人是谁,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只有张永中瞥到吴蔚然,冷哼一声,别开头去,末了又似乎觉得自己别开头太每种,很快又转回头,继续盯着吴蔚然,想看看吴蔚然是什么人。
但吴蔚然并没有往别处看,他被一群人簇拥着在一张餐桌前坐下,然后有两个人坐在他身边同他聊天,没过一会儿其他人就端了餐盘过来,然后和乐融融地开始用餐。
程郁这会儿也回到了餐桌前,他低头吃饭,眼睛时不时就朝吴蔚然那桌瞟一眼,食堂不是没有餐盘,但之所以每天都要他们自己带餐盒,是因为食堂工作人员多次和厂里反映缺洗碗工,因此厂里干脆呼吁员工自带餐盒,省了这一步。厂里员工经常开玩笑说食堂的餐盘比五星饭店的碗碟还罕见,今天倒是能拿出来用一回了。
李一波吃得快,这会儿已经吃完了,他不回宿舍,程郁跟他不同路,就不好意思让他多等。见李一波吃完,程郁连忙道:“李师傅,您吃完就先回吧,待会儿我自己回去。”
李一波没有异议,起身离开,程郁也很快吃完,赶在张永中和吴蔚然之前离开了食堂。他一路走得飞快,十二月已是深冬时节,冷得似乎空气都凝固了,唯有冷风割面。
正埋头走着,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把,程郁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越怕越会见到的张永中。
张永中一扫往日作风,身边一个人也没带,孤身一人跟在他后边拍了这么一下,问他:“程郁,你躲什么呢?”
程郁面色一片惨淡,但还是照实说:“因为昨天的事儿。”
张永中嘁了一声,不屑道:“我还没那么糊涂,那不是那人自己上来挑衅的吗,跟你有什么关系,别给自己加戏,搞得我怎么欺负你了似的。”
程郁心想没有欺负你为什么一直在瞪我,张永中又开口了:“但你也别因为看着我输了一次就太得意了,我昨天那是场意外,你记着了吗?”
程郁心头骤然松了口气,原来张永中只是怕丢了头目的脸面,于是他连连恭维张永中几句,又允诺不会小瞧张永中,张永中才放过了他:“得了,你赶紧回吧,我要去抽根烟。”
程郁被张永中放过,心头雀跃起来,连回宿舍的步伐都轻快许多,走到楼下,抬眼就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他就双手抱胸朝着程郁来的方向看着,嘴角含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怎么?被老大作小弟就这么让你高兴?”吴蔚然不怎么友好地问程郁。
第6章
“你怎么在这儿?”程郁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先问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吴蔚然便笑了,先前他站在门口挡着门,不让程郁进去,听程郁这么说,他侧开身子,示意程郁先上楼,然后亦步亦趋跟在程郁的后边。
老楼的楼道都不怎么宽敞,连台阶也磨得棱角不甚分明的,只有吴蔚然穿着皮鞋上楼时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吃饭的时候你一直看我,所以我特意找你来问个究竟。”吴蔚然缓慢地说。
他们住在二楼,上楼很快,这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宿舍门前,吴蔚然逼近程郁,低声问他:“你一直看我,是在看什么呢?”
程郁又抬眼瞧他一眼,心里忽然很腻烦他这个浪荡子的模样,再一想到这两日他的所作所为,便更不想再跟他维系一个虚假友好的状态,于是冷冷推开吴蔚然,从兜里掏钥匙准备开门。
程郁心里十分清楚,他性格的确懦弱,但他分得清善意或是恶意。像张永中,对他的态度就十分稀松平常,只将他当做普通人,这样程郁也能接受。但吴蔚然对他那种居高临下的挑衅和蔑视,却让程郁十分烦躁。
不过刚认识的两个人,他吴蔚然的高高在上又是从何而来,对他的指指点点又要从何说起呢?
吴蔚然也不想要程郁的答案,他跟在程郁后边,十分自以为是且招人嫌地说:“你不寻个庇护就不行吗?眼光也真够差的,张永中那种人也值得……他能混个车间主任就算是奇迹了。”
程郁忍无可忍,砰地将房门一关,道:“吴蔚然,我从没说过要寻找靠山庇护,一直拿这话来说事的不是你吗?比起我对张永中的态度,更在意张永中在同龄人里号召力的人是你才对,否则你为什么找他挑衅?你不是嫌他打台球技术差,你是觉得他不配做这个头儿,应该由你来取而代之。”
吴蔚然被程郁一席话给说晕了,程郁却不放过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吴蔚然,你不可笑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玩这一套意义何在?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你是什么人我根本不在乎,你也别觉得世上的人非得选边站依附谁才能活,更别把你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咱俩认识没两天,你也敛些,别让我再说难听话了。”
程郁说完,胸口剧烈起伏,看来是被吴蔚然气得不轻。他缓了缓,去喝了杯水,然后才拿出自己午饭的饭盒站在水池边洗了。直到他洗完,将手上的水珠甩了甩,一直愣神的吴蔚然才回过神来。
吴蔚然抓住程郁的胳膊,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程郁洗碗的时候,把袖子卷上去一段,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他瘦,血管却突出,埋在薄薄的皮肉之下,伸手探上去,感觉能够摸到血液在身体里奔流的速度。
所以程郁是很敏感的,吴蔚然一抓着他的手臂,他就像是被扼住脉门一般,浑身的毛发都要立起来了,他极不习惯陌生人的触碰,尤其是像吴蔚然这样近乎亲密的皮肉接触。如果说程郁方才只是有些不忿,现在就是完全的恼怒了。





机床车间往事 第4节
程郁用力推开他,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他走到房门口,心头火依然难平,于是扭头对吴蔚然说:“前两天刚知道你叫吴蔚然,作为交换,你最好也知道一下,我不喜欢你这样动不动就跟一个刚认识的人肢体接触,互相尊重一下吧。”
程郁回屋睡午觉了,吴蔚然被气得发蒙,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干瞪眼。
吴蔚然是选调至基层的,两年期满,吴蔚然的去向成为一个重头戏,按照规矩,即便是火箭升迁,他也得在原地服务。基层乡村工作冗杂,条件也不甚如意,吴蔚然左思右想,还是想换个前景更明朗些的地方。虽有规矩摆着,不过树挪死人挪活,吴蔚然家里有些门路,他又有些人脉,稍稍活动,他就摇身一变成了基层跟厂里交换培养的年轻干部。
这个工厂的选择是花了吴蔚然一番心思的,是国企,规模又不过大,以有门有路的人太多,排不上他。虽然是个三四线的小城,但离省会也不算太远,生活上没什么不便,说起来却仍旧在基层。最重要的是这个国企以前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吴蔚然研究了一番,确信自己稍稍力,就能让其宣传口一改颜面,这样一来,日后的履历上也记着好看。
吴蔚然习惯于新到一个地方就扎下根基,培植自己的亲信和势力范围。瞧不上他这一套的人当然有很多,但吴蔚然不在乎,那都是不同路的人。只是离他这么近的人却如此讨厌他,这种经历对吴蔚然还是第一次。他总归是一个方方面面都还算不错、能称得上年少有为的帅哥,对自己有自信并不奇怪,像程郁这样对他避之如虎的才是真正奇怪。
吴蔚然身上是有些程郁说的那些问题,习惯性地把自己作为视觉中心,习惯性地等待旁人的恭维和关注,但也没有那么不堪,他对程郁过分关注,除了因为程郁看起来确实比较冷淡不好接近,激起他的狂热征服欲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程郁是他的室友,他们又凑巧几次都能碰见。
如果再往根上说,他是想逗一逗程郁,程郁看起来防备心很重,又莫名其妙有些引人关注的劲儿,吴蔚然自己也有些被程郁莫名吸引的感觉。再者说了,两人是室友,吴蔚然觉得自己到了个新环境,应该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就好像逗哏跟前得有个捧哏才能搭台唱戏一般。
吴蔚然先挑了看起来是个软柿子的程郁下手,以为程郁会是他日后的伙伴,没成想程郁是一只刺猬,逗弄几下全身的刺都竖起来了,反而把吴蔚然给扎了个措手不及。
吴蔚然自己也心高气傲,程郁对他的激烈言辞几乎是他从未经受过的,他心中恼怒,想着那就罢了,反正一个厂里上千号人,他倒要看看是程郁过得顺风顺水,还是他吴蔚然一帆风顺。
窗外雾霾重,窗户上又有霜花,站在房里几乎连外边光秃秃的树都看不见了。吴蔚然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走到窗边扶着暖气看了几眼窗外,然后回目光,平静心绪,也回到自己房间准备午休。
房间里陷入沉寂,直到程郁的闹钟响起,他起来穿好衣服,拾好床铺,转身要出门。吴蔚然跟他一同出门,却再也没有先前那种主动搭话、油腔滑调的和气,两人气氛僵持着,下楼以后也没有一同往厂区走,只有意地避开一段距离各走各的,像两个陌生人一般。
在车间的日子总归是有活儿的时候少,耗时间的时候多,如果不是车间里几个老人儿私下里去接活儿,他们怕是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无所事事。
厂里效益逐年递减稳步下滑,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上千人的工厂,勉强能稳住。再者说,这大小是个国企,就算效益不好,饭碗也没那么容易就碎了。因此厂里年年招进来一大批临时工,工期结束后跑掉一多半,剩下的几乎都是愿意留下的。
李一波把自己手上的活做完,又把程郁叫到自己身边,程郁原本坐在人堆里听他们聊厂里东家长李家短的事儿,李一波一叫,他一叠声便过去了。
程郁不想知道那么多,只是抹不开面子必须待在那儿,得显得他不合群,现在李一波把他叫走,倒是刚好圆了他的心愿。
“小程,你来,我给你说说这个哪里有问题。”
李一波把程郁早晨给孟瑞做好的零部件从自己车床上边拿下来,放在手里反复看了看。程郁心头一紧,以为自己做得不好,连忙走到李一波身边。
李一波看他站得笔挺,不由地失笑道:“只是随便跟你说说,别这么紧张。”
于是程郁松了口气,站在李一波面前,依然很尊重地说:“李师傅您说。”
孟瑞要做的是小玩意儿,车间里照顾她是女工,一应重活累活从没给她安排过,一般都让她做些简单的,饶是如此,孟瑞还是时常偷懒,向来是能逃则逃。
李一波随口给程郁指点了一些技术上的问题,让他以后没事儿多练一练,然后把那零件在手里抛起来,又稳当接住,十分随意地低声说:“下回她要找人帮忙干活儿,别搭理她,就算她找上你也尽量推了,否则她发现你是个好说话的,次次都要让你来做了。”
程郁没料到李一波突然给他说这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地啊了一声,李一波把东西交到程郁手里,像是提醒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说:“人啊,就是永远不知足,总得蹬鼻子上脸。”
程郁来了一个多月,对传说中工作环境里拉帮结派的事情一直没有什么切身体会,毕竟机床车间是个小车间,总共没有多少人,再则就是带他的李一波本身是个很低调的人,并不喜欢背后嚼人舌根。
程郁隐约有些感觉,李一波和杨和平不怎么合得来,但好像全车间的人对孟瑞都不怎么和气。小小一个二十来人的车间,暗流涌动似乎也不少。
不管怎么说,李一波提点他是好心,程郁仍旧老实应下,道:“我知道了,下回我想办法推了。”
第7章
元旦临近,在厂里新年氛围却不怎么足。物业在沿路挂上红灯笼之类的节庆物件,除了路过的小孩儿会新鲜两天,也没人关注这些。
厂里的老员工要忙着为一家上下的生计奔波,自然顾不上这些。而年轻人呢,他们过节的象征性也不在这儿——市区酒吧夜店一条街的广告传单早些天就已经发到北城厂区附近,散台包厢都各有不同优惠,只等年轻人去引爆全场。
程郁好些天没和吴蔚然说上话,这倒不是他故意的,只是两人工作节奏不同,想碰也碰不上。吴蔚然来了小半个月,程郁还不知道他是机关大楼里具体哪个部门的,只知道他每天穿得笔挺光鲜出门,回来的时候身上时常带着一身酒气。
程郁这一日下班下得早,进了卫生间想洗衣服,低头就看到吴蔚然这几天换下来的衣服都堆在卫生间的洗衣盆里。秋衣秋裤和袜子牛仔裤卷在一起,一眼望去,乱七八糟的一盆。
程郁看着就心烦,他忍吴蔚然好些天了,一开始吴蔚然居高临下站在程郁房间门前评判说他挺爱干净的时候,程郁还以为他是一个对生活细节掌控多严的人。程郁见过这种人,以为自己又要再为这种人头疼的时候,才发现吴蔚然也就是个语言上的巨人而已。
宿舍是老式楼房,当年建楼的时候设计了独立的卫生间,据说是因为最早的居民楼使用公共卫生间和厨房极其不便,怨声载道,所以厂里听取意见,多花了一笔钱,给每家每户、每个宿舍都隔出了狭小却十分必要的独立卫浴。
如果是旁边的居民楼倒也还好,他们这样整栋的宿舍楼,房间本就狭小,卫生间更是一个人勉强站下,两个人转身都劲。可是吴蔚然偏偏每天都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挂在卫生间里,一身难闻的烟酒味饭菜味混在一起,再挂在并不通风的黑黢黢的卫生间里,那味道程郁每回进去,都十分令他作呕。
这种状况持续到今天,在看见吴蔚然堆在洗衣盆里的脏衣服的时候到达巅峰,程郁恼怒地坐在沙发上想,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吴蔚然把他的衣服洗干净。
卫生间不大,手洗些小件还行,如果要洗大件,就得去宿舍楼的单独洗衣房里去付洗衣。总共也没有几步的路程,程郁却还要烦恼该怎么让吴蔚然动起来。
吴蔚然这一天下班倒很早,身上也没带着烟酒气,大约是一下班就直接从办公室里回来了。平时吴蔚然回宿舍的时候程郁已经睡了,所以这一日一进门看见程郁在沙发上坐着,他还吃了一惊。
不过因为两人先前吵过一嘴,之后除非必要,平时不怎么讲话,这些天更是因为吴蔚然早出晚归一句话也没说过,所以吴蔚然也没有要主动跟程郁讲话的意思。
反倒是程郁,主动和吴蔚然说话:“吴蔚然。”
吴蔚然站住了,问:“怎么了?”
“卫生间里你的衣服。”宿舍沙发正对着卫生间的门,程郁的下巴朝卫生间的方向点了一下,抬眼看吴蔚然并没有恍然大悟的样子,只好点透了告诉他:“出门左拐走到头,另一个楼梯旁边那个房间是洗衣房,投币式的,洗一次三块。”
吴蔚然这才明白过来程郁在说什么,他点点头,道:“行,我换个衣服就去。”
事情处理得很顺利,程郁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被吴蔚然转脸瞥了一眼,尽管程郁很快地敛动作和表情,但他还是觉得吴蔚然看出了他在暗自紧张。因为吴蔚然的嘴角勾起,颧骨也好像抬高了。
吴蔚然换好衣服,从卫生间里端着一盆衣服出来,大喇喇地站那儿问程郁:“你有什么要洗的吗?”
程郁连连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吴蔚然似乎觉得好笑,偏头笑了一瞬,很快藏起笑意,耐着性子跟他说:“一桶不够洗,两桶洗不了那么多,我刚好帮你捎上。”
程郁还想推辞,吴蔚然就说:“你身上这件毛衣和衬衣洗了吧,穿了三四天了。”
程郁莫名其妙就被吴蔚然哄着脱了毛衣和衬衣,看见程郁脱掉以后里边还穿了件墨蓝色的秋衣,吴蔚然终于难掩笑意,噗嗤笑了一声。
程郁体会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憋屈,最终他也撇过脸去,一副不想看到吴蔚然的样子。
吴蔚然把程郁脱下来的衣服搭在最上边,用脚勾开宿舍门,吹着口哨去了洗衣房。程郁听他走了,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吴蔚然虽然自我了些,好像也没有太坏。
吴蔚然走到洗衣房,准备把程郁的衣服翻过来。其实他平时确实是爱干净又很挑剔的,只是最近他新官上任,每天下班都有各式各样的酒局饭局邀请他,他年龄小,进了厂当然也知道任何一个地方水都很深,他这种空降兵也算拦了旁人的路,故而面对心思各异的劝酒灌酒,推不掉,也没怎么想推。
上任第一场酒,若是不喝,那就等于把脸面扔在地上了。酒桌文化上这些习惯,总是无法彻底摆脱。
吴蔚然拎起程郁的毛衣,无意间瞥到衣领上的标签,忽然愣住了。程郁身上穿的这件毛衣从外表上看起来只是一件颜色和样式都非常普通的衣服,但它的标签上却是一个很昂贵,至少对程郁这样的普通车间临时工而言很昂贵的品牌。
吴蔚然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一眼,又怕是自己被高仿给糊弄了,犹豫了一会儿,吴蔚然转身回去找了程郁。
依照程郁的工作,他是断然买不起这种品牌的,更别提穿着它日常上班工作,无论怎么看是a货的可能性都更大。
但是吴蔚然先前得罪过程郁一番,被他好好言辞教导一通,吴蔚然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如果这衣服是个真的,那就在程郁面前卖个人情。但这衣服更大概率是假的,那就能无形中嘲弄程郁一番,也算拉平战局。总之问一句,是什么结果他都没错,吴蔚然哼着小曲就进门了。
程郁抱着碗在吃饭,见他进来猛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粒米。吴蔚然把手里的毛衣递给他,说:“你的衣服标签上写着纯羊毛,说是不能机洗。你这衣服挺贵的,洗坏了得心疼。”
程郁茫然地啊了一声,道:“是吗?”
吴蔚然皱起眉头,神色怀疑地问他:“你不知道吗?买衣服的时候没有售货员给你说吗?”
刹那间程郁的表情变得很复杂,顿了一瞬才低声说:“这不是我买的,我不知道。”
吴蔚然的神色怀疑更甚:“那这是真的吗?如果是个a货我就扔洗衣机里了。”
“我不知道。”几乎是下意识的,程郁就这么回了他,而后他反应过来,接过吴蔚然手里的毛衣,道:“算了,不用洗了。”
吴蔚然瞧着他面色不虞,先前的小算盘都被抛在脑后,又安慰他说:“洗了也没什么大事,估计就是会变形,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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