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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他想着这些事情,毫无头续,精神游离之际,便错过了几句冯保和妙丰的对话。这时只听妙丰说道:“尧姜是在这里,正和薰儿玩耍,她在宫里学得烦躁,就随她玩罢,这孩子经常过来,在我的身边,皇上也没说不放心,还用得着你接护吗?到时候玩得累了,我差薰儿送她回宫便是。天若晚了,住上一宿也不打紧的。”这语气已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常思豪瞧着身边这小丫头朱尧姜,心想:“她是公主?那不就是皇上的闺女?”这时朱尧姜拿着块小手帕,正给他擦着嘴边的血迹,见他看向自己,无声一笑,露出一嘴小白牙,仿佛个大头玉娃娃。常思豪心中失笑:“没想到我死到临头,居然还有皇上的闺女在旁伺候,老天爷还真他娘的待我不薄!”
只听冯保喏喏道:“是是。奴才对真人自然一百个放心。”
见他仍不肯离去,妙丰沉着脸道:“还有什么事?”冯保道:“恐怕奴才还得抖胆搜上一搜。”妙丰不悦道:“干什么?”冯保道:“奴才这趟来,不仅是要接回公主,还要搜捉一个男人。”眼睛向上一翻,盯向妙丰。
妙丰脸色一变:“你说我这观里有野男人么?哪个奴才看见的?叫他过来捉奸便是!”
常思豪瞧不见她脸色,但听声音已知她嗔怒已极。想这妙丰多半偷汉子偷得心虚,人家一说男人,她便想到捉奸上去,头脑实在太过简单,不由暗自失笑。【娴墨:叹叹,头脑简单,连情都偷不好】冯保低头缩身:“不敢。真人有所不知,这人是个采花大盗,胆大包天,潜进西苑,想要劫美貌宫女强行非礼,眼下宫里宫外正大肆搜捕缉拿,那大盗身手不凡,倘若真进了这院子,只怕有碍真人的安危和清誉,还是顺便让咱们察看一下为好。”
妙丰冷冷道:“要搜我的三清观,你找皇上来亲自和我说罢!”说完甩袖转身,迈步进殿。
常思豪暗思:“这道姑好大的口气!就算她伺候过老皇爷嘉靖修道,又怎会狂成这样?再者说嘉靖一死,醮斋的东西都清走了,道士为什么还要留下?莫非她当年和嘉靖皇上还有过一腿不成?哈哈!是了是了,在皇宫里偷汉子,还能偷谁?必是她和老皇上修道,结果修到一个被窝去了,冯保刚才说什么老宫人阴阳怪气,多半就是含沙射影骂她的,要不然她为什么那么生气?说书唱戏常听说尼姑道姑在庙里偷汉子,她能偷到皇帝头上,也算是一桩本事,佩服,佩服。”
冯保只是略微沉默,没有离去的意思,忽又对着妙丰背影提高声音道:“奴才知道皇上对真人一向尊重有嘉,可这采花贼哪里不好去,偏往三清观方向靠拢,皇上若是知道此事,难免有些猜疑联想,要找奴才询问一二,奴才据实回答之后,皇上又难免有些推论,皇上天纵英明,烛照万里,能推想到哪去,实在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能想像得到的,若想到了什么对真人不利的事情,于您这面上须不好看。”
妙丰转身怒道:“你威胁我?”【娴墨:居然也听出威胁来了,难得难得】“岂敢。”冯保揣手于袖,直了直身子,道:“深宫寂寞,一些虚凰假凤的事是少不了的,不过要是有人胆敢内外勾连,秽乱宫廷,那事情可就大了,上头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若是本就没有这事,白担个空名,挂个嫌疑,岂不更冤。【娴墨:偏替对方着想。到商场,懂推销的都这样,不说你买这个吧,而是说你别用这个,这个不适合你皮肤,这个才适合你,其实哪个用得着了?句句为你好,句句要你掏钱。】其实皇上日理万机,一些可大可小的事情何须惊动天听?宫里的规矩,上面是天,下面是地,咱们这些做云彩的飘在半空,哪处该遮,哪处该照,真人也曾在老皇爷身边伺候一场,想必应该明白。”
妙丰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我还怕了宫里那些碎嘴子?以我的耳音,这院里进了人来,没有听不见的。你也不用替我着想了。这样罢,尧姜也玩了这半天了,我便让你接她回去,其余的事情,休得再提!”冯保沉吟间,妙丰喊道:“薰儿!带尧姜过来。”
安碧薰应了一声,抱起朱尧姜走了出来。
妙丰转回身,在朱尧姜头上轻轻摸了一把,和颜悦色地道:“尧姜乖,跟公公回去,好好睡觉。”
朱尧姜嗯了一声,立时眼神涣散,有了困顿之意。
那太监小安子接过公主,他个头不高,抱着尧姜有些费力。妙丰道了声:“薰儿,送冯公公。”自己转身进殿。
安碧薰点头,向冯保道:“公公请。”
冯保左右瞧瞧,知道她这算是给出了最大的让步,真要硬搜,那也是不敢,皱了皱眉,将袖子一甩,道:“咱们走。”安碧薰送至门口,见他们走得远了,这才回来。妙丰到神像后解了常思豪哑穴,抓着他肩头低低问道:“小哀,你是不是小哀?”常思豪身子被他一摇晃,怀中物件散落,落地之际啪嗒一声。妙丰瞧见这些物件之中除了银票,还有一块小木牌,捡起一看,脸色登变,瞠目道:“果然是你!”
常思豪哑穴一解,气血自然上涌,又咳出一口血来,神情萎顿。妙丰急忙拉了他腕子审脉,忽然“咦”了一声,道:“奇怪,你中过‘阴符指’?你怎么得罪了师父他老人家?不对,他又怎会伤你?难道是朱情?岂有此理,这狗崽子!这不是反了他吗?咦,你还引气串经来着?你这孩子,怎么能干出这等傻事?必是给他气得疯了……”
常思豪听她提到朱情,心中一懔:“这道姑果然是和长孙笑迟一伙有关,却似乎把我认成了他,这又是怎么回事?”一时也想不清楚,含糊骂道:“对,是朱情这狗崽子伤了我……”
妙丰怒道:“我就知道!”大怒之下伸掌又要拍东西,意识到不是时候,忙收手道:“你先别说话,”说着从怀中掏出小瓶,倒出几粒红色丹丸,塞在常思豪口中。伸手在腿弯一抄,将他抱起,吩咐道:“薰儿,去取水来。”
常思豪身躯长大壮硕,妙丰抱着他却毫不费力【娴墨:偷情时大可抱着汉子跑】。上了二楼,常思豪见临窗设榻,桌列屋中,左手墙挂了副八卦图,图两边各挂一柄木剑,右手墙边竖着个立式衣柜,布置简洁,四周再无它物,心想:“你这汉子白偷了,原来啥也没享受着。【娴墨:偷情偷的是情,岂为物质享受?真不解风情。】”
妙丰将他轻轻搁在榻上,拢着他头颈细瞧【娴墨:妙哉。小常心中多半要打鼓,以为自己也要被偷了……】,眼中无限疼爱感慨:“孩子,二十几年不见,你可长大了……唉,我若知道是你,也不会对你出手了。唉,我怎么没想到?我早该想到了,从你一张嘴骂我,我就应该想到了,我这心里清楚得很,你知道了当年的事,一定得恨我骂我。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说到这儿竟自落下泪来。
瞧她举止疯疯癫癫,大不正常,常思豪心中遑惑,眯着眼睛盘算,可这事情千头万续,一时又哪里算得明白?心想总之一进京师就没好事,自己连连受创,眼下更是情况不明,危机重重,可得小心行事,先混过了这关再说。这时安碧薰端了水来,喂他喝了一口,常思豪仰在榻上,只觉自打那几粒红丹丸吞进肚里后,体内生暖,应该是有所补益,不像毒药。勉强问道:“冯保走得远了?”
安碧薰点了点头。
妙丰道:“什么样的采花贼敢到宫里来?我便知道这姓冯的必是胡言乱语。唉,徐阁老斗倒了严相,忙着在外布局,一时没顾得上内廷,结果任他坐大,这脑袋可是一天比一天抬得高了。”
常思豪道:“这狗贼……狂不了多久,如今徐阁老已经回过手来,前些日还向皇上建议让李芳代他来着。”
妙丰目露喜色:“真有此事?”
常思豪心想这事也是自己听来的,所知并不确切,当即点点头,不再言语。妙丰见他如此,似乎懂了什么,脸色也黯冷下来,从怀中抽出一柄小剑,缓缓道:“我明白,当年我听说你到了江南,以长孙为姓,便已知道在你心里,虽然还认祖宗血脉,却早就不想认那个爹了,别人也更不须提。我的罪过,万死莫能赎一。本来当年便该杀身谢罪,可是终究没有那个勇气,腆着这张老脸,居然又活过了这么些年。唉,欠下的债,终归要还,孩子,你动手吧。”
常思豪见她将小剑交到自己手中,在榻边缓缓跪下,扬起颈子合上了双眼,不像玩笑,心中只觉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安碧薰惊慌失措,摇着妙丰的身子哭道:“师父,师父,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让他杀你!我不让他杀你!”
妙丰垂泪将她按着跪下,说道:“薰儿别哭,来,见过你大哥。”





大剑 【评点本】057七章 磨难
安碧薰眨眨眼睛:“师父,他是我哥哥?”
常思豪心中大奇,见她二人都跪着,大觉过意不去,忙道:“快都起来,我可承受不起。”
见他挣扎要扶,【娴墨:伤势着实不轻】妙丰忙伸手拦按,说道:“你服下了鹰筋火凤烧,此药通经极速,且莫轻动。”叹了一声,站起身来,手抚安碧薰的发丝,眼神里尽是爱怜和落寞,缓缓道:“孩子,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该告诉你了。娘这上路之前,就向你交待个明白。”安碧薰身子一震:“师父,莫非他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是我娘?我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娴墨:天下寺庙哪有那么多孤儿?有残疾的或许是真扔的,好好的为什么扔?长大细想,在师父堆里找爹娘必有收获……罪过罪过……】妙丰点头:“你当然不是孤儿,你有父亲,有母亲,也有兄弟姐妹,你亲生父亲,便是故去的世宗皇帝,也就是嘉靖老皇爷。眼前这人,便是你父亲第一个儿子,也就是你的大哥。他在江湖上的化名是长孙哀,字笑迟,真正的名字叫做朱载基。”【娴墨:长孙阁主何以着紫衣?第一个儿子,是皇太子也,东宫。紫气东来,正要夺朱。】安碧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师父,你说老皇爷是我爹?那皇上不就是我亲哥哥么?”
妙丰道:“不错。当今隆庆皇上,是你爹的第三个儿子、当年的康妃杜氏所生。你大哥是阎贵妃所生,二哥朱载壑,是王贵妃所生,得病过世。四哥朱载圳,是靖妃卢氏所生,封为景王,两年前已经被你大哥给杀了。”
安碧薰惊恐地盯着常思豪:“他为什么要杀四哥?”
妙丰一叹:“我们当初对你大哥作下了孽,欠下了债,要还也是应该的。”安碧薰道:“你也欠了他的?”妙丰怔怔出了一会儿神,道:“只怕我欠下的最多。”
安碧薰见她目光凝痴,似在追忆往事,不敢打扰,常思豪心道:“长孙笑迟和他娘似乎为人所害,背负着一桩大冤仇,水颜香说当年害人的主谋是卢靖妃,妙丰又自称她欠下的最多,莫非她便是卢靖妃?”只听妙丰缓缓说道:“薰儿,咱们每年二月十五真元节,除了设坛祭拜太上老君圣诞,还要向南叩拜,那便是拜谁?”
安碧薰恭恭敬敬地道:“拜的是我门祖师,海南无忧真人,吴道吴祖师。”
常思豪心中一跳:“吴道?那不是雪山尼的老情人,无忧堂主么?”【娴墨:夫人解药在无忧堂中着落,故心中才跳,是关心小吟伤情故,不止惊奇巧遇】只听妙丰嗯了一声,道:“吴祖座下,最初原只有六大弟子,你姥姥付凝芳排在首位,安瑞文师兄排在第二,文梦商、施谢唐分列三四位,然后是我和左攸征。后来又陆续多了敬国沙和姚灵璧二人,合成八大弟子。我们这八人,每两人之间,各都有一段故事、一段深情。我和娘是一对别别扭扭的历难母女,安师兄和敬师弟是同性之爱,文师兄和施师兄是异姓亲兄弟,左师弟和姚师妹之间是一段倾城绝恋,我们两两之间彼此情深义重,归在祖师座下,只因自己都是在绝路上走来,所以都能不拘于俗见,相互理解、彼此鼓励支撑,故称生死八义。然而我们的故事传之于外,却不能让世人理解、容忍,所以他们多管我们叫做生死八魔。”安碧薰似是初次听到这些,点了点头。
常思豪心想:“她说这些人,我是不知道了,不过左攸征这名字廖孤石倒曾提过,说苍水澜的‘云水七击’便是当年与这姓左的临战所创,想来左攸征也是相当厉害的人物。原来这样的高手只是八魔中的小师弟,妙丰是他师姐,怪不得这一掌,打得我翻江倒海。”意识往身上中掌之处移去,感觉药效渐渐行开,身上比刚才舒服了不少。
妙丰道:“当年嘉靖皇帝喜好修道,发榜天下,欲求真传,结果招来的多是些无学方士,行骗的小人。后来听闻吴祖道行高深,便派人带重礼南下桂林,到堂中来求,然而祖师视钱财如粪土,这俗世帝王,他亦不放在心上,嘉靖皇帝仍不死心,多次派人又来拜访求恳,说尽以往修行不得其法的苦处,祖师可怜他有此一片诚心实意,却得不到真传,所以派了安师兄入京,代师传授真元丹法。”
常思豪心想:“皇上派人下桂林找吴道,那自然是他还未退居海南之前的事了,年代可算相当久远。”安碧薰问:“那师父又是怎样来的?”
妙丰涩涩一叹,竟有几分扭捏:“那时年青,还是我们师兄弟只有六个人的时候,那时安师兄对我十分喜欢,我却似懂非懂。也是在堂中待得寂寞,见师父派他进京,我也想出来看看热闹,结果求师父不得,便偷跑了出来,在半路追上师兄。安师兄有我陪着自然欢喜,也就没让我回来,就这样两个人一起去往京城,在路途之中,难免挨磨挤碰,就此定情,准备回去之后,便向师父请示,结为夫妻。”
安碧薰一听,联想到自己的姓氏,觉得有些不妙,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妙丰道:“抵京之后,嘉靖皇上大喜,就在紫禁城边上这西苑里,建了这么一座三清观。嘉靖帝和安师兄食则同桌,寢则同榻,每日里研学真法,我没什么事情,就在西苑闲逛,结果,就认识了卢靖妃、杜康妃她们。皇上只顾修道,不理后宫,甚至不与她们相见,她们自然闷得很,和我一见如故,结拜做了姐妹。熟识之后,卢靖妃忽然想出一个好法子:要我去勾引嘉靖。说是引得他重拾人欲之后,她们有好处,我也能封妃宫内,锦衣玉食。当年我跟在师父身边清修,哪见过皇宫这般富丽堂皇的所在?大家又都是好姐妹,说得多了,也便信了她的。我知道丹法的秘要,专捡在嘉靖大丹要成,欲火最旺的那天,引开安师兄,去找嘉靖,果然令他功亏一篑。”说到这儿眼圈红了起来。
常思豪心道:“那卢靖妃怎会忽然就想出这等歪主意?又怎会和你个小道姑一见如故?多半是想出了主意后才去找你套的近乎。瞧你现在这样子,多半还是没想清此事,看来脑子比我还不灵光。”
妙丰回思往事,睫起晶莹,她目光如痴,继续道:“安师兄知道此事之后,恨极了我【娴墨:为情所伤,慧剑何在?】,一怒跺足离去,流落街头。时值冬日,他如疯如魔,不吃不喝,只一味地往前走,直走得鞋开袜烂,足下鲜血凝冰,仍然不眠、不休、不停!我拦他不住,只能远远哭着跟在后面,直看他走过了一个风雪冬天。他瘦得容销骨立,居然历时三月不死,成为当时京中一大奇事,引得不少人到处围观。大多数人只是好奇,看过就算,却有一个男人,开始像我一样,痴痴地跟在他后面。和我不同的是,他不会哭,也不会去拦,相反眼睛里是满满的同情和热切,不像是一个旁观者,而更像是一个追随者、鼓励者。寻常人只道安师兄夜里偷着吃东西、睡觉,其实我却知道,他全是靠着多年修下的大丹自然辟谷,消耗着先天的真元,再那么走下去,真元耗尽,早晚油尽灯枯,他是必死无疑……”
说到此处,泪水忽地奔涌决堤,如珠成串,涟涟而下,她连忙伸袖擦掩,眼中悲伤却化做了欢欣,续道:“好在,他终于熬到了春暖花开。那日,我跟在安师兄后面,尤记得看着他走进绵绵春雨之中,天地间是一派清新的晦色,他赤脚踩着泥水,叽叽有声,忽然一声惊雷炸响,醒了他的心智,双目回神,眼前是一株开满桃花的老树,他笑了一笑,就此倒下,头撞在树干上,震得花瓣和雨,纷飞而落,那追随多日的男子猛地冲上去,抢在我前面,将他救起,呵他护他,悉心照料,使他渐渐恢复。后来安师兄回到无忧堂,引荐他也拜在师父门下,自此两人情投意合,互敬互爱,他俩的事,也不必细说了。”
常思豪心道:“他对女子伤心,又开始爱上男人,算哪门子恢复了神智?根本是疯得更厉害。”联想到荆零雨讲过的吴道与雪山尼之恋,觉得他这无忧堂主加上门人弟子,似乎都是重情伤情之人,倒和清修之士远不搭界了。
安碧薰道:“这男人定是敬国沙师叔了【娴墨:又伏下一个师叔,为《豪聚江南》牵线。旧武侠穿插来去,线索可比渔网袜,处处尚粉白露肉,此书细线密缝,倒似黑丝裹腿,肉隐肉现,若迷若蒙,真闷骚之作也】。原来安师伯是这样和他相识的。师父,那你又怎样了?”妙丰低头道:“害得师兄如此,我心有不安,既回不得无忧堂,也没脸受封入宫,就在这三清观待下了。修道本是逆天之行【娴墨:道不在修,有修便是逆,是造作,故极不祥,怕伤及亲人才不得不出家避之,此真话。】,多有磨难,是以得道多,成道极少,吴祖师知道此事,也当做是定数,没多说什么。嘉靖也没怪我坏了他的丹法,相反对我还比较宠爱,他大丹未成,怪自己定力太差,觉得成道无望,很有一阵子情绪低落,于是又开始沉于酒色【娴墨:人不怕没目标,就怕有目标努了大力仍无法达成,从此心气一落千丈。】,卢靖妃她们遂了心愿,可是没想到又有了新的事端。那便是阎贵妃怀孕,有了你这大哥。”




大剑 【评点本】058八章 宫怨
安碧薰道:“那不是好事吗?”
妙丰擦了擦泪水,叹道:“对一个人是好事,对另一个人就未必是好事。当时嘉靖很宠爱卢靖妃,若是她先生子,那便没什么,可是阎贵妃先生了皇子,长幼有序,当仁不让,这小皇子自然要做太子,皇权将来也都要落在太子身上,到时候阎贵妃也母以子贵,成了太后,便没她卢靖妃的地位了。卢靖妃觉得自己是受宠的那个,结果只因别人先生了孩子,就要使自己失去未来的一切,自然不甘。于是她就找来王贵妃和杜康妃一起商议,要除掉小皇子。”
安碧薰眨眨眼睛,对这宫中倾轧之事,仍是似懂非懂,说道:“小皇子才生下来,又没得罪人,怎么就要他死?卢靖妃不是好人。”
妙丰抚着她头发说道:“孩子,你有这句话,足见心地善良,将来修行成就,必然在他人之上。唉,当时卢靖妃来找我,要我给他做一个木偶小人,说是要送给小皇子玩的,我很高兴,便做了一个,可她却叫王贵妃将这偶人写上嘉靖帝的名字生辰,扎上刚针,偷偷放入阎贵妃寢室,然后逼使阎贵妃手下一个宫女,叫做采儿的去出首,指证阎贵妃有意咒害皇上。”
安碧薰道:“扎偶人有什么用?五天雷咒法可不是那么使的,皇上自然是不信的了?”
妙丰道:“皇上连丹法也没学成,又哪里懂得咒法的真伪?他当时闻之大怒,命人将阎妃拖在庭院之中拷打,她本来生产不久,身子虚弱,没几下,便被活活打死了。”
安碧薰皱眉道:“那偶人是你给做的,岂不也逃不了干系?”常思豪瞧了眼妙丰,心想:“问得好。若论心机,你比卢靖妃差得远自不必提,就算你这闺女,也比你当年机灵得多。”
妙丰点头:“她倒没想害我,只是以后有好多事要用得着我,所以早就想好了要拉我下水,孩子,你不知道,在宫里,没一起做过肮脏的事,便算不上真正的好姐妹【娴墨:绝响讲江湖人同嫖同浴,彼此便不隔心,还算小黑,宫中要心齐则要害人,那就是大黑了。】。当时阎贵妃死后,皇上大是后悔,觉得盛怒之下,没查清楚,徒自害了她的性命,想派人查证实情,可是当时宫中是卢靖妃的天下,内廷和东厂的人等着捧她做太后,又怎能查得出来?此事也便不了了之,可是因此皇上也对小皇子加倍照顾。卢靖妃不得下手,便让宫女太监们四下传言,说小皇子夜啼不止,这是阎贵妃阴人附体,致成鬼哭之象,嘉靖去察看,果然夜夜如此,心中大是奇怪。其实是卢妃让太监买通奶娘,暗里多吃水产腥瀣之物,奶水不佳【娴墨:吃些鲇鱼尚可,蚌类少吃,蟹不能动,水物实寒,哺ru期当进些猪脚熬汤冻,养血又可美容,有条件阿胶也要进些,红枣切不可少。多少人孩子养大,人也被嚼干了,就是此时营养跟不上,不过产前倒不该进益太多。】,婴儿自然啼哭,旁人又哪里知道?眼见小皇子哭得肚子都胀了起来,皇上大急,四处找人替他驱鬼,卢靖妃授意杜康妃去说宫外的道士不干净,让皇上把小皇子送到三清观来,皇上准了。她便又过来找我,说我做偶人之事有所泄露,如果我能下手杀了小皇子,她便替我遮掩,否则偶人之事抖了出去,那就大祸临头了。”
安碧薰道:“她倒聪明,总让别人替她出头,有事也到不了她身上,可是偶人是她要去的,抖出去又有什么好处?”
妙丰道:“她和我要偶人,只是口头一说,没有任何证据,我却曾找人出宫采买工具颜料,一查定然能查出破绽,那是赖不脱的。”
安碧薰点头道:“她行事稳妥,针脚绵密,当真是又奸又坏。”
妙丰道:“宫里头看似富丽堂皇,其实哪那么好待?在这样一个地方,没有人会知道下一个得宠的是谁,也没有人知道是否有祸事会忽然降临自己,大家都是努力地在活下去罢了,还有谁去讲什么善恶是非?”
安碧薰问:“那现在大哥好好的在这里,当初你便是没有答应卢靖妃杀他喽?”
妙丰瞧瞧常思豪,愧然阖目一叹:“情势所迫,当时我不应也是不成。唉,”她轻轻一吁,声音里又有了往事的遥远,“……记得那天动手之时,是初冬的一个雪天,白刷刷的细雪片卷天铺地而来,仰天瞧去,天空黑沉沉的,仿佛满天星月都被寒风搅碎,撒向了人间。我用黑巾蒙了脸,点倒皇上派来的守卫,欺到这张床榻之前,小皇子静静躺在摇篮里,才出生两个月,睡得正香。我拔出这把小剑,举得高高,瞧着他那小鼻子一呼,一吸,气息平和,娇美可爱,看得身子僵住,下不了手,一时心中乱跳,耳中尽是满满的风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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