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绘春录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
胡绥绥欲哭无泪走回府,至门首,见有一老妇人自庭中微行走出,老妇人右肩头下盈盈然站着一个杨柳蛮腰的姑娘,手提一盏油灯,眉目有宛然的喜色。
老妇人是裴焱的母亲,姑娘是裴焱的表妹程香香。
胡绥绥魂轻若絮,呆若木鸡地站着,程香香高提油灯,故意照她眼睛,掉嗓子道:“嫂嫂可是好大的脸面,竟让姑姑降阶迎嫂嫂。”
【古言】绘春录 【有狐绥绥】12谁家狐狸在吃草
裴焱说要去巡州,当下就打点行囊带着周巡和一些小兵去了。
裴焱脖颈一圈儿都是伤,有的地方血流不止,他出门前披了一领银灰斗篷,把两手抄进斗篷里,受伤的手指带了扳指儿。
人家扳指儿戴拇指上,他戴在食指与中指上,没办法,谁让胡绥绥要的是这两根手指。
周巡好奇地看向裴焱,问:“府君为何穿如此多?”
“自然是……害冷。”裴焱俯躬入马车,坐在硝熟的兽皮上闭目小憩,回的话带了点冷意。
“是啊,叁月的汉州,确实有些冷。”周巡看着窗外说,“若与家中娘子置气,更冷。”
裴焱:“……”
汉州有五县,裴焱的府衙在辖雒县,他依次去了德阳县、绵竹县、什邡县,最后去了金堂县。
去前边叁个县时裴焱什么也没做,巡了一圈,待上叁四日就离开,一刻不缓。而到了金堂县,裴焱一待就是半个月。
金堂县的县令贪赋税多时,周巡前不久方把把柄抓到手,裴焱最恶人贪赋税,二话不说将金堂县的县令给罢了。
区处完这事儿,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裴焱颈上的伤好全,没留下一点痕迹,启程返回府衙的前一晚,裴焱心里无比想念胡绥绥。
这一个多月以来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没有今晚这般想念,他想亲她微绽的樱唇,然后在月夕花朝之时与她并肩登榻,来一段极其的缠绵。
有没有他在府上,胡绥绥应当都挺快活,要吃什么也没人阻止了,只怕回去了会看见一只全秃的小狐狸。
裴焱担忧得在黑暗中叹了气,他的怒气在离开辖雒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他成婚了,不是个无根无绊的人,家中有妻,怒气再大,也慢慢地会被翻涌的思念抵消。
梦境沉沉,第二日天未拔白,裴焱速速起身打点了面汤,而后催促车夫赶紧上路,下令不遇不美天气觉不停蹄。
夜住晓行,马车翻过险峻孤峭的黄草山时,裴焱透过纱窗看到了一只瘦巴巴、脏兮兮的白狐在哪儿埋头吃草。
世上竟然还有比胡绥绥还秃毛的狐狸?粉粉的皮肉能见到好几处了。
周巡也看到那只吃草的小狐狸,抹着湿濡的眼角,用怜悯的辞气说:“可怜,无肉可食瘦成这般模样,都开始吃草了。”
他从行囊里拿出几条肉脯,朝着白狐扔去。
轮儿的轱辘声噪耳,白狐听见轱辘声跃入林中,倏而无踪,那肉脯白扔了。
裴焱见狐狸方寸已乱,整个脑子里都是胡绥绥饿哭流泪的模样。
黄草山离府衙还要百里之遥,天儿尚亮然,应当在入夜前能抵府衙。裴焱打细算着时辰,谁知车夫在半路之中打个盹儿走错了路径,于是又绕了百里路,第二日转午时分才抵府衙。
昨日晴空万里,今日阴霾笼罩,黯然无光,连门首都寂然。
裴焱跳下马车,脚掌未立稳,便偏偏倒倒的,径直去后院找胡绥绥。
甫入院,见程香香与母亲同坐香亭中饮茶,裴焱错愕不已,周遭不见胡绥绥身影,心凉半截。
裴家有二男,嫡子裴曦,庶子裴焱。
眼前的妇人是嫡子裴曦的亲生母亲程清,裴焱的生母谢春红在他出肚皮的时候眼光就落地了。
谢春红死后,裴焱的父亲将裴焱寄在程清膝下成长。要说程清最厌恶的人,第一人是裴焱的生母,第二人便是裴焱,寄在她膝下,不啻是送入虎口。
但裴焱有出息,二十岁那年被圣上钦点为汉州府君,势焰可畏,职位直越父亲之上。
程香香看到裴焱,笑如花绽,娇滴滴喊道:“裴表哥。”
程香香眼中放情波,裴焱不为动念,漠然待之,略过二人走进寝室,室中香奁什具陈设如他离开那日,里头没有胡绥绥的气息。裴焱心全凉下,走出寝室转问程清:“母亲来何时来的?”
这一句母亲,裴焱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仍是喊的不情不愿。
程清哂之而不答,眼角满是慈祥之色,她对程香香溜眼色。
程香香会意,小步走向裴焱,且走且低首拈带,状故作嗫嚅,嗫嚅半刻才代裴老妇人而答:“裴表哥,我与姑姑是一旬前来的。”
裴焱强忍不悦,不听程香香所说,绕过程香香走向母亲,再问:“儿问母亲是何时来的。”
“香香不是说了吗?” 程清斟一杯茶,“饮一杯茶罢,香香煎的茶。”
“儿竟不知表妹亦是母亲。”裴焱皮笑肉不笑反驳,“怪不得表妹一直未曾招嫁。”
裴老夫人听了愤填胸臆,掉态拍案,正想破口骂人,却被裴焱接下来的话堵得没牙没口。
裴焱若无其事地拿起那杯茶而饮,只饮一口便放下:“不想表妹出生名门,煎茶之技如此差劲,明明是上等的茶叶煎的茶,我倒是像在疙疸茶儿似的。”
前一脚被无视,后一脚被嘲讽,程香香在十步之遥站着,花容羞得涨红,五官扭曲,丑状百端。
裴焱耗光了耐心,不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开问:“母亲无故来汉州,是有何事?”
程清推着垂垂的鬓边,慢条斯理地回:“焱儿与胡姑娘成亲多时,肚子没一分动静,觉得奇怪,闲来无事便来看看。我听府中的人说焱儿与胡姑娘恩恩爱爱的,想来是胡姑娘肚子没福分,与裴家无缘。”
“我看焱儿也不小了,自古乏嗣惹人笑话,不如就让香香嫁进来,给你续宗支。半年前我与你父亲让你娶香香,谁知你娶了一个破布庄来的姑娘,不知定省,不知礼数,动不动就打人,又手零脚碎,与个夜叉婆似的,怎的能进裴家门,这种姑娘应适卖菜佣将就过日子罢。”
程清招呼程香香走过来,挽她坐在右肩头下。
程香香端柳腰行走,脸庞粉红,坐下去那刻还在一个劲儿眉目暗挑,只管偷眼看裴焱。
“焱儿眼光实在是差劲,这世间并不是拿着个油木梳的就是姑娘。香香是母亲看见生长的,性温婉,礼数自然是不需要担心,香香面庞儿生得也好,标致之极,可是十分喂眼,焱儿意下如何?”
程清的话裴焱左耳没听,右耳也没听,她挖空心思想让他娶了程香香,无非是为了牵制他,等粘皮靠肉后,程香香怀上公子,那他裴焱与程家这辈子也脱不了瓜葛。
“不如何。”母亲今日像极了一个人。”待程清住了嘴,裴焱捋下脸儿,“就是那街上多嘴的媒婆,别人给些银子就尽口舌做美,好生的热情。”
“裴焱!”程清气呼呼无法接语,坐在哪儿自顾喘气儿,唾沫都难已吞进喉管里。
裴焱攒起眉头,失音问:“不知母亲可有看到绥绥,不见她人觉得这家中怪冷清。”
再次提到胡绥绥程清脸色也变了几变,但眼底有一丝笑意。她拉过程香香的手,露出手腕上的抓伤,婉言解释:“前些时日她犯大错,出口骂人,还抓伤了香香,我数落她几句,罚她抄经书,她竟装病不抄,前两日受不住苦,撇了焱儿离家出走了。”
她故作痛心,长叹一声接着说:“毕竟是个姑娘,我一来就弄得她离家出走,母亲心里也是愧悔交集,难受得紧,昨日就派人去寻了,唉,寻了一日是处都无消息……”
程香香想接话道胡绥绥的不是,但看裴焱攒起的眉头抖出一片愠色来,眉头下的双目起了杀意。
她吓得舌结成一团,牙齿乱颤,一个拿不住害怕,撇过头就哭了:“表哥……”
“母亲其实不知,绥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常常犯错,焱儿都未罚过她,今次第一回受罚,心里定然不好受。”
裴焱压下怒气,似笑非笑地说。
“母亲毕竟是老了,尚不知自己脸上的皮与老福橘一般,动履亦艰难,连焱儿妻子的事儿都要管上一二,别无正事似的,舌头与手都挺长。”
裴焱在指桑骂槐,程清气得叁尸神炸,险些又把礼数给丢了,她拼命将怒气压下:“焱儿说的这是什么话?”
裴焱坐下来,给程清与程香香个斟一杯茶,茶水落入茶杯的滴答声均匀不断,很清脆却也耸人双耳。
“若是绥绥什么不测之虞,母亲与表妹大抵是……不用需劳累双脚来走出汉州了。”
平静地倒着茶水,裴焱内心气了个事不有余。茶已溢出杯沿,裴焱手上还是不停,继续倒,直到壶中茶水全部倒出:“焱儿亲自给你们钉上命钉,再抬你们回去。”
接着裴焱用上几分膂力,只听哐啷一声,茶壶落了地,在地上碎成一片。
程清吓得把身挣起,但气没捋顺,两眼一翻,身子后倒,倒进朦胧晕去了。
【古言】绘春录 【有狐绥绥】13千里迢迢来寻狐
胡绥绥诚心诚意写的道歉书压在枕头下,裴焱回来的第二日才看到,看第一遍淡焉漠焉,心中又气又笑。不许她口出道歉之语就自称奴奴,剪了一捋前额发,还拿一根红丝绳绑着。
看第二遍心中不泛酸,愁绪纷如飘羽,当日就该捎上胡绥绥一起巡州,短短一旬想来她吃了不少苦。
被挖出来的银子在府中没看到踪影,裴焱暂且不管胡绥绥为什么离开,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算账一事儿找到人后再说,他火急火燎地纠集了一彪人马去寻。
派完人马,裴焱心头万分纠结,墙上有个新窦,说明胡绥绥七打八是变成狐狸跑出去,而不是幻人形逃跑的,若一直以狐狸姿态逃跑,他派再多人也寻不到胡绥绥。
裴焱与派去寻胡绥绥的人马打个模样儿:“寻人的时候,你们也寻一只狐狸。毛白如雪,有些秃毛,体型有五个月婴儿那般大,耳朵尖尖厚厚,眼皮是双褶子,瞳孔黑中带蓝。”
狐狸狐狸,黄草山那只吃草的狐狸刹那浮在裴焱脑海里。认真回想一下那只狐狸确实与胡绥绥相似,毛白而秃,耳尖且厚。
狐狸跑起来如闪电,用个一夜一昼就能跑去黄草山,周巡说黄草山的狐狸最多,狐类不一,估摸有数十种,第黄草山曾是狐狸的故居,故胡绥绥跑去黄草山也有理。
捋清事情前后,裴焱再纠集一彪人马前往黄草山,他腰臀坐不住,带上食物与水,先一人驰骋至黄草山。
裴焱骑了一匹能日行八百里的烈马,马蹄翻盏,转瞬已过数百里。
至黄草山时天色未擦黑,途中遇见一群下山的猎户。裴焱拿出腰牌,恃着府君身份打探几句:“你们可有猎到一只秃毛的白狐吗?母的。”
猎户们皆摇头:“回府君,未曾。”
裴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这几日你们莫上黄草山打猎。”
猎户们面面相觑,想说一二,又不敢说。春日是打猎的好时辰,他们这些猎户一年到头就盼着几日,能打上几只稀奇的猎物拿去卖钱,说不给打就不给打,是要让他们吃西北风。
裴焱窥出猎户们的心思,递了一枚玉佩过去:“你们所损失之银,叁日之后可凭此玉佩到府衙领,若不敢来,将这玉佩当了,也是一笔不少的银子。”
猎户们害怕有诈,齐齐打腿不敢接,裴焱放下玉佩,道:“无诈,不必担心。”
……
天上红云灿灿,娇鸟低飞,小狐狸在草团与石头中乱窜,见有人来,它们一只一只地匿到树上去,娇鸟也高飞自散。
时际黄霉节气,常常飘丝雨,山中空翠粘肌,裴焱走就几步路,冷汗与空翠黏煎身上,不大好受,步子也沉重了。
火是燥物,可煞水,于是裴焱点起火把,登时觉得肌骨清爽,脚步轻快,他拨开茂盛的草团,每走一里且温呼胡绥绥之名:“绥绥在否。”
裴焱阳气盛极,所走之路遗了满地阳气,他低哑的声音,配着温柔月色,声音朦上一层轻柔,声音与气味逗引来一群春日发情的母狐狸。
狐狸在脚边蹭他,发出奇怪的叫声,裴焱脸红了,忙举火把赶之。狐狸见火,一哄而散。
胡绥绥最怕火,举着火把来寻她,她怎敢出来。可天黑透了边,不打火把在这乌漆嘛黑的山里如何寻得见胡绥绥。
正当裴焱两下里纠结时,一只母鸡头一伸一缩地朝他走来,走几步,低下脖子啄草吃。
是养在院子里的母鸡,府中人说胡绥绥不见的那日母鸡也消失了,兴许是被胡绥绥带走的。
如今母鸡在此,说不定胡绥绥也在此。裴焱抱着一点希望,半弯了腰,学母鸡叫几声:“咯~咯咯~绥绥在此吗?”
问完话,裴焱觉得自己脑袋是进水了,否则怎会去与一只鸡通语,有空学鸡叫还不如学狐狸叫。
母鸡眨着豆大的圆眼儿,微开的尖嘴儿啯啅有声,裴焱问完话,它的鸡爪子一迈,拐个弯走了。
裴焱脑子里的水进太多,鬼使神差地跟上去,绕过一片小林,翻过一座山,再转折穿过一处瀑布。
山里四顾茫茫,杳无人迹可言。曲折数万武后,斜月渐向西,列星耀如炬,裴焱眼睛困了,形神疲惫,强忍困意继续走。
约略叁更,母鸡带他来到一个湫隘的坏居。坏居周遭生长绿竹,杂以蓬颗蔓草,屋虽坏,光景倒是森秀。
定睛一看,只见有一只白狐下身盖着条破布,手上抱着一条香喷喷的肉脯,口衔小草,蜷缩在墙阴呼呼而睡。
裴焱见狐脸上欣喜之色可掬,疲惫一扫而空,轻轻嘬口叫唤:“绥绥?”
胡绥绥睁了眼,看见裴焱恍如做梦,口中衔着的草掉了。
抱肉脯而不惊避人的白狐狸,大抵只有胡绥绥这只狐狸。
胡绥绥欲起身,身子一动她且又缩起身子咈咈吹气:“好疼……”
“绥绥……”胡绥绥神色顿异,裴焱熄了火把上去,掀开盖在身上的破布,一股腥气扑鼻。
借璀璨的月光,裴焱看到胡绥绥受创的右槐骨,踝骨处夹着一个捕兽夹,血未凝住,有一阵没一阵从肉里冒出。
踩中捕兽夹,胡绥绥不敢幻人形,幻成人形只会加重伤势。
“怎的还受伤了呢?” 见血出如濡,裴焱形如木偶,摸起秃得没几根毛的狐狸头,叹道,“别动了,我帮你拿走捕兽夹。”
裴焱徒手掰开了捕兽夹,陷入肉里的小夹齿脱离肉时又带出了一阵鲜血,他撕下一条布扎过流血的创口。
不管是掰开捕兽夹还是包扎伤口,胡绥绥都强忍不嘶。
没了捕兽夹的束缚,胡绥绥转瞬幻为人形,人气虽虚,那颗小脑袋却拼命往裴焱怀里钻,贪婪地嗅他身上的阳气。她抬抬受伤的腿,粉泪纵横道:“裴裴绥绥的毛团爪好疼,呜呜……”
裴焱身上有盛极的阳气,还有肉的香味,胡绥绥闻到新鲜的肉味,不禁解颐:“好香,是肉的味道,裴裴你是不是身上带了肉!”
胡绥绥数十日没吃肉,肉味十鲜,她嘴巴挂了一条银涎,两手扒拉裴焱的胸膛:“绥绥要吃肉。“
裴焱微微转侧脖颈,似有生气之意,没把带来的肉拿出来。
他酝酿着怎么找胡绥绥算账,可胡绥绥今日身上遄发的香气浑如百合,醇酽异常,闻之,骨散筋靡,掌不上脾气。
母鸡突然朝天咯咯叫了几声,胡绥绥没吃到肉,忽见鸡叫,数十天的委屈顿涌上心头。她直起纤腰,指着在四处乱走的母鸡,珠泪盈眶,以香唇挨擦裴焱嘴角,语直而壮地说:“人家母鸡妹妹都下了快二十颗蛋了你才回来!回来就罢,身上还有别只狐狸的味道!呜呜……裴裴撇奴奴了。“
【古言】绘春录 【有狐绥绥】14委屈头上叠委屈
刚刚有叁只发情的狐狸在裴焱脚边蹭,胡绥绥鼻子灵敏,先后嗅到狐狸小玉,狐狸绿珠和狐狸翠翠的味道。
这叁只都是漂亮的小狐狸,哪一只都比她漂亮,也不秃毛,胡绥绥潸然大泣,背过身揾泪,话都不在腹中编排:“原来母亲没骗人,裴裴果真要讨妾生子吗?”
若不是脚受了伤,胡绥绥会站在地上双足乱跺。
胡绥绥胡言乱语了一刻,肚子咕咕乱叫了还不肯停嘴。
“一讨讨叁妾,裴裴你是要生几只猴儿崽子!”柔软的香唇不挨擦嘴角了,藏在唇里的玉齿咬上裴焱的下唇,直咬破了皮,咬出一颗颗血珠子。
裴焱转了一个念头,从包袱中翻出一个大鸡腿塞进她嘴里:“吃肉。”
鸡腿肉滑嫩,胡绥绥吃一口就停不下来,吃到一半,母鸡从她跟前高傲走过。
胡绥绥眼花,神智不清,以为母鸡少了一条腿,剩一半的鸡腿怎么也吃不下。她把鸡腿还给裴焱,放出张牙舞爪的神气扑进裴焱怀里又哭了,说:“裴裴你怎么可以把母鸡妹妹的腿砍了,你吃人家的蛋还砍人家腿,太过分了你。”
胡绥绥油花花的手和油花花的嘴一并擦在衣襟上,裴焱无奈,抓住胡绥绥的手腕,掰过胡绥绥的脸,说:“瞪大你的狐狸眼看看,你这只母鸡妹妹用两条腿在地上走得好好的。”
胡绥绥睁开眼皮,盈眶的眼泪遮瞳子,眼前事物朦胧看不清。她眨掉几滴眼泪,事物才一点点清晰起来。
树上掉下来一片叶子,母鸡迈开两腿,扇翅跑去。胡绥绥噗嗤一声笑了:“我就说,母鸡单腿怎么走路……嘿嘿……”
胡绥绥缩在怀中,人极玲珑腻人,就一小小的团儿,裴焱不用膂力就能轻而易举抱起她。
周遭没有能歇息之处,马儿离自己有万武之遥,今晚只能露宿山里。坏居虽坏,至少有墙有顶,不用沦落到吃晨露的惨状。
哭过以后容易入睡,胡绥绥头顶压着一尊睡神,剔不开眼,裴焱抱着她走来走去,她当是在睡摇床,困意渐渐加深。
“回家吗?把母鸡妹妹也捎上,她是我的计时器。对了,墙角下还有它昨日新下的蛋,加上之前的一共十九颗蛋,也要捎上。”
裴焱不管胡绥绥说什么,走进屋子坐下后问:“绥绥为什么离家出走,为什么来黄草山吃草?”
“母亲骂绥绥,表妹打绥绥,她们还不给绥绥吃饭……”胡绥绥半睡半醒,带了哭腔朗然回道,“还将绥绥关在幽室之中,罚绥绥抄佛经,绥绥病了不给延医,绥绥不走就死在府里了。”
胡绥绥喜冷畏热,四月穿着薄衫露锁子骨也没有冷意。裴焱低头,鼻子触到秀发上有残花清香,不禁就有了淡淡的笑痕。但当胡绥绥说程清打她时,四两红肉揪成了一团,他脸上的笑痕眨眼消失一半,问:“如何打你?”
胡绥绥嚅忍,裴焱扬她下颌,吐温言慰藉:“莫怕,与我说说。”
“折柳打绥绥,见血才停。”
“打哪儿?”
“手掌心。”
胡绥绥抬起腕白肤红的左手,摊开手掌,只见上面交错几条红中带紫的鞭痕。
“为何?”裴焱见伤悱恻,笑痕净尽,只有阴郁,臂上加力抱紧胡绥绥。
此时二人像扣了环,胸挨胸,肚贴肚,亲密无间。
柳条有小拇指粗,明明是软的,但打到皮肉上很疼,一条手臂的骨头都麻了。
程香香一边打,程清一边和响嘴鸦似的训个不住。胡绥绥心有余悸,低下头去,把小脑袋藏进胸腔里:“母亲道绥绥无状,抄佛经不诚心,字迹凌乱,是亵玩神灵之意,故让表妹打之。”
“那又为何罚你抄佛经?”
胡绥绥面含悲戚,不说话了,全是委屈从何说起?
裴焱深入温柔地亲她额头,说:“你不与我说,我怎帮你出气?”
裴焱肾气半开,胡绥绥深深地溜一眼裴焱,音声酸楚,忍不住尽情地吐露委屈。
……
那日胡绥绥折回府中,在门首见过程清与程香香。程香香拿油灯虚照一把,油灯刺目,胡绥绥两眼一时看不清,而油灯久照双目,她抬手就把灯打下,不小心把程香香的手给抓伤了。
程香香当即掉泪喊疼,嘴上喊着疼,桃腮却凝笑。程清掖住后退的程香香的程香香,脸色大变,叱道:“为妇人而不待家,有违妇礼,还伤人,跪下!”
狐族自古定有规矩,左膝跪爹爹,右膝跪阿娘,双膝跪入土的祖宗。
规矩不可坏了 ,眼前人是裴焱母亲,也是自己半个母亲,胡绥绥把右膝跪下。
程清看她只跪一膝,甚是不悦,吊起嗓子说:“为何只跪一膝,两膝皆跪。”
胡绥绥死活不肯跪双膝,程香香用一角袖子半遮樱唇,在一旁煽风点火:“都说嫂嫂恃宠而骄,脾气一天大过一天,传言果不假。”
为主母者,最恶君妾恶儿媳恃宠而骄,二者都可颠倒夫主,听了程香香之语,怒火攻心,扬言不跪不许起身。
胡绥绥情急之下,坦然无惧回话:“既是夫君宠,为何不能骄!”
说完这句话她就被罚去幽室里抄佛经了。
胡绥绥畏热这件事情,程清与她骤面相会的时候就知道,于是不许她衣衫不整,除了头与手,不许她露出一点白肉。
她在幽室放炉火,热气蒸腾如雾,胡绥绥执笔抄佛经的手都下汗。又说抄佛经不可食荤,十天来一口肉都没给她吃,而不幸的是抄佛经的第十一天她还经了血行,血乍多乍少,就算她身子再旺跳也受不住。
脱其五味加上体热食少,于是在四月份尚是清凉的月份,她面色赤红,口渴胸闷,暍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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