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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辽河之童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zhxma
为了减轻我的痛感,转移我的注意力,胖墩墩的医生一边在我的鼻孔下面穿 针引线一边兴灾乐祸地挖苦着我,这块疤痕至今犹存,可是,令胖医生无比失望 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这块伤痕而打了光棍。
「还疼不疼啦」在伤口拆线之前的几天里,姑姑每天都要这样关切地询问 我,问得我都有点不耐烦。
「不疼」我机械地摇摇头,然后继续埋头玩耍。
「唉」姑姑紧紧地将我抱在她那温暖的怀抱里,轻轻地抚着我的头发: 「唉,要是让你知道啦,一定得骂死我,骂我没有照看好你」
「不,姑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这没有你的事啊」望望姑姑那愁容满 面的小圆脸,我真诚地安慰着她。
「好孩子,姑姑好喜欢你」说完,姑姑深深、长久地亲吻起我的小脸蛋。
终于到了拆钱的日期,胖医生非常麻利地拽出两黑乎乎的丝线:
「哈哈哈,小家伙,好啦,你的伤疤被鼻孔盖住了,没事,不能耽误你找对 象,嘿嘿,回家去吧,以后别淘气啦」
「大侄,」姑姑乐颠颠地抱着我走出了异味剌鼻的医院,她猛一抬头看见大 街对面有一家照像馆:「大侄,咱们俩个照张相吧,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天」
「姑姑,」我依在姑妈的怀里,喃喃地说道:「妈妈有照像机,妈妈有一个 非常漂亮的照像机,让妈妈给咱们照吧」
「不,」姑姑摇摇头:「不用,你妈妈的照像机再好,姑姑也不希罕,姑姑 还没穷到照不起一张像的地步」
说完,姑姑兴冲冲地跑进照相馆的大门,照像馆的老师傅、一个极其敬业的 老爷爷不厌其烦地摆弄着我和姑姑:
「嗯,这么站,哦,不行,应该这么站着,嗨,不对,不对,应该这样的, 对,这样的,好,好,别动,别眨眼,我要照啦,」
卡嚓一声,老爷爷终于按下了快门线,一张姑姑抱着我的大相片从此成为我 堆积如山的影集里最为珍贵的藏品,每当我翻出这张照片时,望着姑姑那慈祥的 面容,我顿时百感交集,不知不觉间一滴激动的泪水渐渐地模糊了视线。
在我摔伤的那些天里,姑姑再也不跟妈妈说话,妈妈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做得 有些过份,为了缓和与姑姑的矛盾,妈妈常常没话找话地主动与姑姑搭讪,希望 和解,而姑姑则极不情愿地应付着:「芳子,你看,我给你买了双鞋,来,你试 一试,看看合不合脚」
「嗯,」姑姑冷冷地答道:「我手里有活,你先放在那吧,等会我再试」
「嗨,不行,芳子啊,你马上就得试,如果不合脚的话我好赶紧去换啊,时 间长了不去,商店就不给换啦」
「好吧,」姑姑很不自然地接过妈妈递过去的新皮鞋
与宿舍楼里那些自命不凡的知识分子们所不同的是,姑姑非常愿意与宿舍楼 北面那些棚户区的散民们接触,极其友善地与之交谈,这些散民也非常真诚地邀 请姑姑到他们家中做客,每次应邀去做客时姑姑都要带领着我和姐姐一同前往。
我对姑姑说:「姑姑,妈妈说,那些人没正式工作、没有文化、缺乏教育、 为人野,他们的孩子都是很坏很坏的野孩子,妈妈不准我跟他们一起玩, 我们楼里的孩子都不跟他们在一起玩,他们总欺侮我们,用带钉子的大子追着 我们打」
「大侄啊,这是因为你们瞧不起人家,人家很生气。」姑姑耐心解释道:
「大侄啊,可不能随便乱叫人家的名号啊,什么叫野孩子,你知道吗 嗯这是随便说的吗告诉你吧,只有不知道爹是谁的孩子那才叫野孩子呢,我 们那里管那样的孩子叫野种,这是骂人话,谁听了谁都会生气的,所以,你 们张嘴闭嘴地喊人家野孩子、野孩子,人家听了能不生气吗,能不打你 们吗」
「我看啊,那些人可比你们楼里念大书的人强多啦,他们都非常好接触,谁 也没有什么臭架子,他们的屋里随便进,我跟他们在一起很谈得来」
姑姑很快就得到散民们的好感,她们经常在楼下仰着头大声地呼喊姑姑着的 名字:「芳子,快下来啊,到我家唠咯来啊」
「哎,」正在刷碗的姑姑一把推开厨房的小气窗冲着楼下答应道:
「范婶啊,别着急啊,等我一会,我收拾完这就下去」
「唉,」姑姑与楼下的散民们频频接触,妈妈对此很不满意:「芳子啊,别 理她们,你看她们都是些什么人啊,全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一天到晚尽 知道唠唠叨叨那些毛蒜皮的琐事,没知识,没教养,就会骂人」
可是,姑姑对妈妈的话却不以为然,依然频频地光顾于楼下的散民家里,妈 妈没有办法说服姑姑,至从发生那次有关我的摔伤事件以后,妈妈开始惧怕起姑 姑来,这使我感到很欣慰,妈妈终于惧怕一个人啦,而这个人正是我最敬爱的姑 姑。
在棚户区里,姑姑光顾最频繁的一户范姓人家,范婶有一个肤色黑沉的小女 儿,我们很快便成为好玩伴。
「咱俩玩过家门,我当妈妈,你当儿子」当姑姑与大人们聊天时,小孩女 便牵着我的手溜进里间屋里去玩过家家。
「我不要妈妈,我凭什么给你当儿子啊」我气鼓鼓地嚷嚷起来。
「妈妈不好吗你不喜欢妈妈吗」小女孩不解地问道。
「嘿嘿」我犹豫不决地嘀咕道:「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有时,我喜欢 妈妈,有时,我非常非常地喜欢妈妈,可是,有时,我又不喜欢她,有时,我特 别特别的讨厌妈妈,唉,我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我也是,」小女孩赞同地点点头:「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啦,我的 妈妈也像你说的那样,有时好,有时不好,我也是有时喜欢她,有时不喜欢她。 有一次,妈妈把包好的饺子藏起来不给我吃,我冲她要,她说:你们吃的日子在 后头呢,我和你爸已经老啦,这么大年纪啦,吃一点得一点。你想吃饺子,等以 后长大了,自己挣了钱再吃吧」
「哦,」小女孩的妈妈,也就是那个独眼的、不给自己的小女儿饺子吃的老 太婆相中了我的姑姑:「这个姑娘太好啦,稳重、大方,手针活做得好,将来给 我做儿媳妇吧」
什么,正在与小女孩玩耍的我听到老太太的话心里顿时深深地一震,怎么, 这个老太婆想让我敬爱的姑姑给她做儿媳妇,也就是让我的姑姑嫁给那个握着挂 满铁钉的大木棍追着我的极其可恶的男青年,这,这,这可不行,我不同意
「不行,我是农村户口」姑娘平静地说道,听到姑姑的拒绝的话,我心里 终于坦然起来,心里嘀咕道:对,姑姑,不要嫁给他们家,他们家不好。
「啊,哎呀,真可惜,真可惜,这么好的姑娘怎么是农村户口呢,唉,真可 惜你这个人啦,姑娘啊,农村户口那可不行啊,以后没法子找工作啊,生个孩子 也落不上户口,成了黑人。」
听了老太太的话,我却糊涂起来,怎么,一本薄薄的户口竟然具有这等让人 难以想象的巨大威力,把人生硬地分成了三六九等,持红色户口簿的是城里人, 总是自以为高于农村人一等,在可怜的农村人面前永远自我感觉良好。而持白色 户口簿的则是农村人,在傲谩的城里人面前,心里总是酸溜溜的,自感低城里人 一等,其实,他们的确低人一等,永远都是二等公民,尤如印度的贱民。
「姑姑,」回到家里,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在被窝里,我依在姑姑的 怀里悄悄地问道:「姑姑,你愿意嫁给那个独眼老太太的儿子吗」我对那个曾 经殴打过我的男青年没有一丝好感,真担心姑姑会动了心嫁给他。
「嗨,大侄啊,听她说可得了,我才不干呢,城市里有什么好的,挤挤查查 的,住的房子象个笼子,喘气都费劲」姑姑的话又让我松了一口气。
「大侄啊,将来你准备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啊」姑姑温情地抚着我的小 脑袋瓜。
「姑姑,」听到姑姑的问话,我想了想:
「唉,金花走了,永远也看不见了,李湘也回老家,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现在,只有林红一个人了,姑姑,看来,我,我,我只能娶林红了」
「哈哈哈,真有你的啊」姑姑闻言顿时仰面大笑起来:「大侄啊,你可真 够贪心的啊,又是金花,又是李湘,又是林红的,一个媳妇还不够,你还想娶几 个啊,哈哈哈,」
「芳子,」
妈妈又在讨好非常厌烦她的姑姑,她掏出两张电影票塞到姑姑的手里:「这 是两张电影票,单位发的,演的可是新电影啊,你带路路去看电影吧」
「嫂子,我没空,我不愿意看电影」姑姑拒绝道。
「不,」我急得一蹦三丈高,童年时代的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影:「 不,姑姑,我要去,我要去,我要看电影,我要看电影」
「唉,去,去,去」为了满足我的愿望,姑姑很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活 计:「好,大侄,别着急,姑姑收拾收拾就带你去」
跟姑姑看电影是最好的人生享受,姑姑拉着我的手,一面赶路一面快乐地跟 我聊天。
「哎哟,大侄啊」
走着走着,姑姑突然俯下身来关切地问道:「累了吧,是不是走不动啦」
「不累,不累,」为了能够看到电影,我气喘吁吁地回答道:「姑姑,我不 累,我走得动」
「你可得了吧,你瞅你累的,好象连气都喘不上来啦,」姑姑无比爱怜地蹲 下身来:「来,大侄,爬到我的背上去,我背你走」姑姑背起我继续赶路。
走过一段漫长的路程,姑姑亦呼呼地喘起了气:「唉,好累啊,大侄,」
筋疲力尽的姑姑将我放到马路边的草地上:「时间还赶趟,咱们歇一会再走 吧」
「啊,姑姑,」我一把捏住一只正在草丛里四处乱蹦的大飞蝗:「姑姑,你 看,多好玩的大蚂蚱啊,哎哟,姑姑,它咬我」
绝望的大飞蝗毫不客气地咬我一口,我咧着嘴将大飞蝗恶狠狠地远远拋开, 姑姑抓过我的小手轻轻地按揉着:「看看吧,被虫子咬了吧,别抓它们,会咬坏 手指的,来,」
姑姑顺手从茂密的草丛中拔起一嫩绿的青草然后非常娴熟地拧搓起来,一 眨间的功夫那青草便在姑姑的巧手里变成一只极其可爱的草狗狗,姑姑顽皮地 按住草狗狗的长尾巴轻轻地点了点,草狗狗立刻小捣米般地摇头晃脑袋起来, 我喜滋滋地望着姑姑手中的草狗狗,它冲着我非常可笑地又是点头又是哈腰,那 憨态之相真是有趣极啦。
「真好玩,真好玩,给我,给我,我要」
我喜出望外地伸出手去,一把夺过姑姑那件妙不可言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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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辽河之童年 分章阅读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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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霾的天空,看了让人极其沮丧,浓墨般的云朵,像个调皮的顽童,不知好 歹、十分讨厌地与冷冰冰的太阳嬉戏着,那一片又一片厚重的、不停地变换着各 种形状的浓云,不怀好意地追堵着渐渐远去的太阳,太阳那丝丝缕缕的光线越来 越暗淡、悲悲切切地哽噎着,缓缓地变成了一个冰块似的,冷无比的大圆般, 可怜巴巴地孤悬在冷气嗖嗖的苍穹。
淘气的浓云骤然间凝聚起来,以一个超级抽象派最为怪异的形状将大圆般彻 底覆盖住,天空顿时极其可怕地沉起来,整个城市在这些令人窒息的,浓浓的 云块无情地压迫之下,行将坍塌。
从天而降的狂风,伸出它那威力无穷的巨手,一面极其赅人地吼叫着,一面 在死气沉沉的城市里肆无岂惮地横冲直撞,赤身裸体的老杨树痛苦不堪地在狂风 中无奈地呻吟着,早已枯死的叶片像是用锋利的尖刀刮抹着的鱼鳞唏哩哗啦地洒 落着,继尔又低声抽泣着,漫无目标的飞向空,中去找寻它们最后的归宿。
空空荡荡的、弥漫着剌鼻尘土的马路上人迹稀少,远处有几个蹬自行车的男 人缓缓而来,在纠缠不休的狂风骚扰之下,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艰难地与狂风周 旋着。
呜,老驴拉磨般的有轨电车哼哼叽叽地从怒吼着的狂风中挣脱出来,一 身尘土地停靠在马路边,六七个男女乘客刚刚跳下车门便被狂风刮拽得站不住脚 跟,尤其是那个身材矮小、穿著深蓝色毛呢大衣的女人,险些被狂风掀翻在地, 她非常可笑地顺着风向一路小跑着,同时将大衣领子高高竖起,把蓬乱的小脑袋 尽可能地隐藏起来,以躲避狂风的袭击。
灰蒙蒙的宿舍楼在狂风中凄惨地颤抖着,隔壁早已是人去屋空的李湘家那扇 掀开的窗户,在狂风的百般戏弄之下呲牙咧嘴地尖叫着,时尔东摇几下,然后再 西晃一番。
「噢,好大的风啊」望着这让人沮丧的、无比悲凉的景色,我自言自语地 嘟哝起来。
「是啊,这风刮得好吓人啊,唉,冬天要来喽」
嗯不知是谁接过我的话茬,发出一番无可奈何的感叹,我循声望去,一张 白净的、秀气的、因稚气而充溢着纯真的孩童的小脸蛋映入我的眼睑,这是一个 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此刻,他正趴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与我一样,满面愁容地 审视着眼前这落花流水般的景色。
他的容貌在许多方面酷似一个女孩子,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碰撞到一起, 默默地对视着,他首先冲我友善地微笑起来,这一微笑,使他更象个女孩子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非常友好地询问道。
「陆陆」我立即予以答复,同时亦报以友善的微笑。
「我叫孙逊,到我家来玩吧」
「好哇,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我与最要好的朋友孙逊,就这样在阳台上相识了。
孙逊住在我家的西侧,位于林红和金花家的中间,如果不是在阳台上不期而 遇,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扇终日紧闭着的大门里还住着一户人家。
孙逊的爸爸名叫孙德宏,亦是上海人,但普通话说得可比同样也是上海人的 杨姨要出色得多。
他的容貌在所有方面都与他的同乡阿叔完全相反,无论脸上的还是身上 的都是非常圆滑的、疏松的,好似缺少筋骨,没有一点阿叔那种刀割般的棱 角,孙逊爸爸的头发也是卷曲着的,形成一个又一个永远也数不清的、非常可笑 的小圆圈,可是,他的头发却稀疏得可怜,其顶部已经裸露出一片十分难堪的、 寒光闪烁的淡黄色头皮。
他说起话来也是圆圆滑滑的、委委惋惋的,从不肯得罪任何一个人,哪怕是 在走廊里迎面走过来一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毛孩子,他也报以和蔼可亲的微笑, 然后真诚地问候一声:你好啊,小朋友
孙德宏的学历在单位里是最高的,跟我爸爸一样,孙德宏也曾在苏联留学、 工作过,能讲一口流利的俄语。
象他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至今能够安安生生地、太太平平地与妻小终日厮 守,享受着无比温馨的天伦之乐,默默地打发着腥风血雨的时日,这在整个宿舍 楼里极其鲜见,这可能是唯一的例外。
我们的高级知识分子孙德宏在单位里不肯加入任何组织,绝对不参与任何一 个派系。他是那种树叶落下来都怕砸碎脑壳的人;他是那种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的人。如果孙德宏是一个农民,没有读过汗牛充栋般的书籍,那么,他一定是个 三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似的非常合格的、极其典型的中国式的农民。
每天清晨,孙德宏用过简单的,但却是地地道道的沪式早餐后,他便蹬上那 辆令整个宿舍楼的居民都无比羡慕的永久牌自行车,去单位公干,下班后,我们 的高级工程师换上便装,扎好洁白的小围裙非常投入地溜到厨房里,为娇妻爱子 烧制可口的、但却很不合我胃口的美晚餐:「小朋友,吃吧,这可是正宗的上 海风味啊,你好好偿偿」
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非常热情地把他刚刚烧好的菜肴推到我的面前,盛 情难却,我不得不抓过筷子在这位可爱的大朋友那慈祥的目光下,心不在焉地品 偿着他那超人的厨艺,早已习惯于东北口味的我,对味道怪异的上海菜肴显然很 不适应。
「怎么样,好吃吧,荷荷」
「好吃,好吃」我一面咽药般地咀嚼着,一面违心地应承着。
「荷荷,」听到我嘴不对心的赞赏,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立刻乐得合不拢 嘴:「好吃吧,那就再偿偿这个吧」
说完,我的大朋友孙德宏工程师非常自信地将另一盘冒着滚滚热气的菜肴推 到我的眼前,没有办法,我只好继续咽药。
用过据说是正宗的上海晚餐后,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孙德宏便开始孜孜不 倦的向他的宝贝子,也就是我的小朋友孙逊传授他那满腹、但却早已没有用武之 地经纶,如果有我在场,当然也就不可避免地与孙逊一起,接受他真诚的教诲, 这使童年时代的我受益匪浅,我应该永远感谢这位高级工程师大朋友孙德宏。
「儿子,这个字念什么」
「孙」孙逊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对,好儿子,好记,陆陆啊,这个字你认识吗」工程师大朋友将笑脸 转向了我,我草草瞅了瞅:「张,姓张的啊」
「」
「好啦,」
我的大朋友打了一个哈欠,看了看腕上闪烁着晶莹光泽的上海表,他轻轻地 合上了又厚又沉的大字典:「时间不早啦,应该上床睡觉啦,来,孩子,爸爸已 经烧好了热水,咱们洗脸、洗脚,睡觉吧陆陆,」
他把永远带着微笑的圆脸转向我,同时,伸出手来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朋友,太晚啦,你应该回家睡觉啦」
「叔叔再见」
「小朋友再见」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吃饭、工作、下厨、教育孩子已经是我的高级工程师 大朋友一成不变的生活轨迹。他有许许多多贵重的藏书,统统塞进几只硕大的木 箱里,并用手指般大的铁钉狠狠地封死,然后高高吊挂在小走廊的棚顶上,他 已经不敢再去触碰这些书籍,就象老鼠不敢触碰猫爪一样,那将使他遭至灭顶之 灾,好多人已经为此吃过大亏,有的甚至丢掉身家命,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他的妻子姓苏,我称她为苏姨。
她是吉林市人,生长在美丽的松花江畔,苏姨身材适中,体态丰满,却一点 也不显得臃肿,极具贵妇人那种孤傲的高雅气质。
她的皮肤细白滑腻,雪白之中透出迷人的微红。然而,她所拥有的仅仅是一 副姣好的容貌而已,她没有任何学历,她也不需要那个,苏姨坚定地认为:女人 只要有一副出色的脸蛋就万事ok啦。
苏姨不仅生着令许多女人既羡慕又嫉妒的出色容貌,同时更热衷于不厌其烦 地修饰自己的美丽,尽一切可能地使之锦上添花,从而达到更高的、炉火纯青般 的境界。
只要苏姨在家里,便没完没了地梳洗打扮,秀美的长发刚刚洗过一次,不出 半小时不知为什么又要再次重新梳洗。苏姨对着梳妆台的明亮无比的大镜子一丝 不苟地描画着两片光艳的朱唇,经过一番极其费时的涂抹,似乎已感满意,便久 久地伫立在镜前如痴如醉地孤芳自赏着。
突然,苏姨两道柳叶眉令人费解地拧锁起来,迷人的容颜可怕地沉起来, 只见她抓起洁白的毛巾毅然决然地将朱唇上的口红擦试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 迹,然后,苏姨又拿起另一种颜色的口红,重新开始耐心的描画、描画,然后又 是一番自我陶醉的自我欣赏着。
苏姨的梳妆台是她温顺的丈夫从遥远的上海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据说是她的 婆婆曾经使用过的。小巧玲珑的梳妆台造型非常美,一个紧邻着一个的小抽屉 看得我眼花缭乱,我悄悄地拉开其中一个小抽屉,哇,好家伙,里面塞满了各式 各样的口红和指甲油,相比之下,妈妈那些质量低劣的口红,以及非常廉价的雪 花膏,在苏姨超级商场般的化妆品前真是自惭形秽,扔到垃圾箱里也毫不足惜。
苏姨是我们这个宿舍楼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公认的大美人之一。但是,较之于 气质更为高雅,不喜欢浓妆艳抹的杨姨来说,我总是感觉到,苏姨的美丽在某些 方面还欠缺点什么,那么,苏姨到底欠缺点什么呢
苏姨的丈夫,也就是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孙德宏对她那可是恩爱有加、百 依百顺,当苏姨心情舒畅时,便轻柔地、半撒娇似地呼唤着:「德宏啊」
「哎,」
听到妻子那娇滴滴的、柔麻酥骨的呼唤,孙德宏立即放下手中正在忙着的家 务活,活象一只深得主人宠幸的哈巴狗,欢快地、乖顺地拥到爱妻的跟前,点头 哈腰地唯唯诺诺着:「亲爱的,什么事啊」
「来,德宏啊,」苏姨甩了甩刚刚梳洗好的一头乌黑的披肩秀发冲着我的大 朋友妩媚地问道:「德宏啊,怎么样,这个造型怎么样啊」
「好,好,」我的高级工程师大朋友像老妈子似的弯腰弓背地奉承着,突然 ,他感觉到有点什么问题,便怯生生地嘀咕道:「亲爱的,这个发型好倒是挺好 的,不过,不过」
「怎么啦,什么不过不过的啊,」「不过,不过,有点太,太,太那个啦, 亲爱的,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啊,你留着这样显眼的发型,有些不太妥当吧」
「哼,」苏姨闻言,一分钟之前还是满脸扬溢着幸福微笑的秀脸,突然从晴 转,她瞪着雪亮的大眼睛冲着奴才般的丈夫咆哮起来:「少废话,这事用不着 你管,我愿意留什么发型跟运动有什么关系,瞅你那个熊样,怕这怕那的,连喝 水都怕呛死,你啊你啊,一辈子也不能有大出息啦」
我可怜的大朋友顿时成为苏姨的出气筒,她那两条刚刚描画完的柳叶眉陡然 横竖,抹着厚厚口红的嘴唇爆豆般地骂声不绝:「,你个废物,干啥啥不 行,吃啥啥不剩老娘为你透了心,没有我,你早就进牛棚喝稀粥去啦,没准 还得进劳改场呢。哼哼,」苏姨悄悄地扫视我一眼,腥红的小嘴一呶:「呶,陆 陆他爸爸不是下放了吗哼哼,没有老娘你,也得劳动改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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