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刀

    ……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斜风细雨沾蓑衣。沈开在沈复言的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来到了小树林。

    六年的时间，这里也有了不少变化。当初许多弱不禁风的小树苗，如今长得很高，很茁壮，已经能够抵挡这一方天地的风风雨雨。

    沈开练了一趟刀法，将刘虎衣冠冢和龙影坟头的青草拔光后，便将随身携带的酒，一一洒落在地上。

    不知何时起，他也酷爱上了这杯中之物。想来与沈复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也有很大的关系吧！

    手摸着墓碑，沈开静静的跪着，嘀嘀自语道“师傅，如今徒儿已经长大成人，这就要去江湖闯荡了，还望您在天之灵多加保佑，让徒儿早日找到真凶，手刃仇敌！”

    话一落，便磕下三个头，随即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天，细雨绵延，狂风大作，沈开背着一把长刀，一把断刀，踏入了江湖。

    至于玉玺和天书，被他用油布包裹着，深埋在了一棵大树下。

    ……

    月关城，位于寒月皇朝的西北方，是一座边关重城。与另外三大皇朝的边城挨得都近，大量的朝廷兵马都集中在此。

    沈开从小就没出过远门，能来到这里，也是一路打听的结果。

    他的另一位师尊——南宫羽便出身在这里，死后也葬于此。沈开来此，也是为了祭拜他。

    虽然跟这位师尊从来谋面，但在他的心中，两位师尊的地位是平等的。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八个字，牢牢地刻在他的脑海中。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来祭拜一下。

    在门完一两碎银，沈开便进入了城中。这也是现在，放在以前，白天想要进城，没有当地官府所开的路引，是根本无法进入城中。弄不好，还会被当作奸细抓起来，投入死牢。

    运气好的，能够拿钱买条活命，运气不好的，只有枉死牢中，最终被拖出城外，扔到乱葬岗上，被那些野狗撕咬，最后落个尸首不全的下场。

    月关城的居民都知道，一到晚间，乱葬岗上是阴风阵阵，鬼哭狼嚎，白骨遍地都是，如同人间地狱。

    就算城中最大胆的人，夜间也不敢靠近半分，生怕被那些孤魂野鬼给拖去作伴。

    所以那些想要进城的人，要么就是来去无踪的江湖高手，担着被射杀的风险，趁夜翻越城墙溜进去，要么就是花上一大笔银钱，托城里的人，打通官府关系。除此之外，几乎是没有别的办法。

    ……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自从五年前，寒月皇朝与另外三大皇朝签订罢兵协议后，这条规矩基本上就被废除了。

    就像现在这样，外人只要交纳入城税，就可以入城了。

    至于是什么人，来此有什么目的，官府现在也懒得去管去问，只要不在城中闹事就好。

    当然，这只是针对一般的平民百姓，对于那些江湖人士之间的仇杀，官府正常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涉及无辜就行。

    千里做官只为财，在这些官老爷眼中，自己的命那是金贵的很，没必要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大动干戈。

    万一惹恼了哪位高来高去的豪侠，半夜里潜入府中，要了自己的小命，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江湖事，江湖了。身为圈外之人，还是明哲保身的好啊！

    官府抱着这样的想法，江湖中人也是自觉遵守这一条“潜规则”。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各事。

    ……

    当沈开踏上城中的街道时，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上，行人是接踵摩肩，络绎不绝。背着刀剑的江湖人士，混杂其中，时时可见。

    “这就是师傅所说的江湖么”沈开嘴角咧了咧，抬头看看日头，便信步朝着一家小吃店吃去。

    人刚坐下，一名店小二便上来热情的招呼道“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这～”沈开有点傻眼。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下过馆子，一时间倒不知该点些啥。

    不过，这难不倒他，余光一撇隔壁桌上的饭菜，镇定自若的说道“小二，就照隔壁那桌，给我来一份吧！”

    “好嘞，客官您稍等！”店小二应了一声，转头高呼道“牛肉三斤，馒头五只，外加月影花雕一坛！”

    ……

    趁着饭菜还没上来的空档，沈开用余光细细打量了周围一圈。

    师傅曾经说过，出门在外，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来是不会错的！

    这间店面不大，总共就摆了五张桌子。估计是还没到饭点，店里只有四张桌子坐了人。

    靠他左手边的是两名中年男子，一人体格雄壮，一人个头矮小，面目可憎，一身劲装打扮。

    此时，两人正一边喝着酒，一边高谈阔论着江湖中的一些趣事。桌边放着两把钢刀，一眼就能看穿这两人的身份。

    靠右手边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相貌堂堂，一身彩衣，玉树临风，神情中带着一丝倨傲，正悠闲自得的独饮。（沈开刚才叫的饭菜，就是照搬此人的。）

    许是注意到了沈开的目光，男子神情有些不悦，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沈开微微一颌首，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便将目光投向了门口那桌。

    这一桌，是三名少女，年龄都在二十左右。两人中上之姿，一人却是长得十分美貌，长发披肩，肌肤胜雪，黛眉含翠，一对翦水双瞳，顾盼间，百媚千娇。

    三人都穿着统一的服饰，各自背负着一柄长剑。很显然，这三人应该同属江湖中的某个门派。

    靠近柜台的一桌，人数倒是多了些，男女加在一起，共有十人。从门口镖车上插着的旗帜，沈开知道这群人是走镖的，属于四海镖局。

    ……

    店里人不多，店小二的上菜速度很快，沈开还没完全收回目光，饭菜就来了。

    “客官，您的饭菜全了，请慢用！”

    “哦，谢谢！”沈开点头道了声谢，便一掌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倒满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只觉得此酒闻之芳香扑鼻，饮之口齿生津，不禁低声赞道“好酒！”

    “哈，客官真是识货！”店小二轻笑道“此酒是我们月关城的一大特色，远近驰名。此酒醇和幽深，陈香纯正，素有“酒中之王”的美誉。很多爱好杯中之物的客人，闲时，都喜欢来我们月关城小酌几杯！”

    “哦，是吗”沈开又倒了一碗，一口饮下。

    “是的，小人不敢欺骗客官！”店小二轻声答了一句，转而提醒道“此酒虽好，可后劲十足。客官酒量甚佳，但还需饮慢些为好！”

    “嗯，好！”沈开的嘴角牵扯了一下，难得露出了个笑容“小二，谢谢你！”

    “不客气！客官，我先忙去了。如果您有什么事，就招呼一声。”店小二笑着给沈开碗里添满酒，便转身离去。

    沈开腹中早已饥渴，美食当前，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第十一章认门
    一个时辰后，沈开回到了大街上，挤进了汹涌的人流。

    虽然他长相很平凡，但那双眼睛，如同一汪幽潭，时刻散发着丝丝寒意，令每一个打量他的人，仿佛都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里，纷纷偏过了头，不自觉的避让开来。

    走着走着，他的周围就呈现出了一片真空，在这片繁忙的街道上，显得有些突兀。

    “我有这么吓人吗”沈开自嘲的低语了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刻意为之。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就自动划归于生人勿近的行列。

    “唉～”想起平日爷爷下属看到自己时，那带着恐惧的目光，沈开禁不住的又轻叹了口气，紧了紧背上的两把刀，朝着目的地大步的走去。

    刚才吃饭时，已经向店小二打听好了去师尊——南宫羽府上的路线。按照目前的脚力，半个时辰差不多就可以赶到。

    ……

    “咦，这就是师尊的府邸”看着面前衰败不堪，年久失修的宅院，沈开心中疑云顿生。

    在刘虎的书信中，可是清楚的记载着，南宫羽乃是出身大家族，家中人丁兴旺，奴婢成群的啊！

    但眼前的这座宅院，分明与信中所说，差得也太远了些吧！

    破旧不谈，门口也没有一个人影，就是宅院内，除了鸟鸣声，再也听不到别的一丝声响。

    ……

    “难道出了什么事”沈开心里一凛，站在原地，仔细的观察了起来。

    这座宅院占地面积颇广，一溜的青砖围墙，高达五尺有余，掩盖在成片的树荫之下。

    门头颇大，一眼瞧过去，倒是有股威严的气势。只是上面盖着的琉璃，有好几块已经破损，估计是遮挡不住雨水。两扇紧闭着大门，红漆也掉落了不少。

    大门广场处，两只巨大，已经斑驳的石狮，一左一右的摆放着，透着沧桑的味道。

    ……

    “没错！应该是这里了。”沈开紧盯着高悬在大门上面的一块牌匾，暗自点了点头。

    虽然这块牌匾，只剩下半截，而且字迹也模糊不清，但以他的眼光，还是能依稀辨认出了“南宫”二字。

    “咚咚咚……”沈开上前用力的拍拍门，大喝道“里面有人在吗”

    ……

    半晌，就在沈开准备翻越围墙进去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啊谁在外面敲门”

    伴随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嘎吱～”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苍老的头颅，探了出来，浑浊的眼光，细细打量了沈开一遍，悠悠的开口问道“小伙子，刚才是你在敲门吗”

    “是的，老伯！”沈开弯腰答道。

    “请问你找谁”老人眯了眯眼，用手遮在了前额，显得有些不太适应午后强烈的阳光。

    看着老人干瘦的脸庞，稀落的白发，深深的皱褶，沈开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丝悲伤，侧身挡住了阳光，低声细语道“老伯，请问这是南宫羽，南宫大侠的府邸吗”

    “是的！”老人轻微点了一下头，有些勉强的说道“不过小伙子，你来晚了啊，少爷已经过世多年了！”

    “老伯，这我知道！”沈开说道“我是他老人家的弟子，特地过来祭拜师尊的。”

    “什么你是少爷的弟子”老人满脸不相信，惊讶的说道“这不可能！少爷去世时，我一直都在他身边。据我所知，少爷在世时，也从来就没有收过徒。”

    说到这里，老人仿佛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的低喝道“小伙子，你无需用这种低劣的谎言来骗我！这里已经让你们折腾的一踏糊涂，难道还不够吗如果不够，那你就杀了我吧！”

    “折腾”沈开眉头一扬，厉声道“老伯，谁来这里折腾了”

    “还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豪杰！”老人显得很不耐烦，手一挥，微怒道“小伙子，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这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该拿的，不该拿的，都已经被别人抢走了。你就行行好，让我家少爷在天之灵，能够得到些许安宁吧！”

    话一说完，老人头一缩，就准备关上门。

    这一段时间，他已经被折腾的快没命了，刚安稳了两天，想不到又有人上门了。

    想起那帮人的所作所为，老人心里就如刀割，怒火止不住的往上涌。

    南宫少爷在世时，是何等的风光啊，那时家中高朋满座，笑语连天，想不到死后才短短数十载，竟然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呐……

    ……

    “等等！”沈开一把拉住了门，一脸严肃的说道“老伯，您误会我了！我不是什么坏人，我真是他的徒弟啊！”

    “那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沈开愣了一下，一拍额头“哦，有了！老伯，秋水刀算不算”

    “秋水刀”一听这话，老人不淡定了，急急忙忙的问道“小伙子，你说的秋水刀在哪”

    “噌～”沈开一把拔出身后的长刀，双手一托，恭敬的递了过去“老伯，您看！”

    “这～”看着沈开手里捧着的刀，老人瞬间睁大了眼睛。仿佛是不敢置信，伸出干枯的手，又揉了揉眼眶，才抖抖簌簌的搭上刀柄，缓缓的摩挲了几下，身体颤抖着，哽咽道“不错，不错！是秋水刀，是少爷的秋水刀！”

    “老伯，这下您相信了吗”

    “刀是不假！”老人泪眼朦胧的点了点头，带着一丝期待，小声的问道“小伙子，你能给老朽演练几招秋水刀法吗”

    “可以！”沈开重重的一点头，一闪身，便到了广场上，凝神静气后，便开始演练起来。

    ……

    刹那间，整个广场刀影重重，尘土飞扬，刀气纵横，往来穿梭不断。

    此刻，明明正是阳光明媚的四月下午，老人却仿佛感受到了秋意瑟瑟，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用力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旧衣，泪流满面。

    这真是秋水刀法啊！

    虽然事隔多年，但这刀法自己还是记忆尤新，连名字都可以倒背如流，从来不敢忘记片刻哪！

    老人的思绪跨越到了从前，那也是这么一个下午，南宫少爷也是在这片地方，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刀法。而自己，则在一旁不停的叫着好，发着问。

    “少爷，这招叫什么”

    “阿福，这招叫秋意正浓！”

    “少爷，这刀法厉害吗”

    “厉害呵，在武林中最少能排入前三！”

    “少爷，这么厉害！那为什么小的就看不出来呢”

    “哈哈，阿福，那是你不懂武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