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休屠城
御街行 亲吻
我又病了一回。
只是有些发热和咳嗽,府里的管家请了王宫的御医,也只说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开了几帖药吩咐下人煎服。又浓又苦的药煎好呈上来,我实在厌恶,每日里让人倾倒在树根下,这病,也足足拖了一两月才好。
日月城已是寒冬,屋里烧着暖融融的地龙,桌上摆着一盆虬结白梅,颤颤的含芬吐蕊,一点香气消融在暖热中。
察珠来看我,仔细打量我一回,握着手道:“怎么又瘦了这许多,阿椮回来,可得心疼的什么似得。”
我扶她在软榻上坐下:“嫂嫂慢坐,小心身子。”
察珠又有孕了,北宛王几位儿子中,乌邪奉来的子嗣最多,这回察珠受孕,父王容颜大悦,在宫里大肆热闹了一番,奉来再不肯让她忙前忙后打理家事,呵护的如珠如宝:“有了身子,还望我这儿跑,若是让大哥知晓了,一定怪罪我不懂事了。”
她撑着腰肢坐下:“不碍事,都生三个了,再没什么顾忌,现下里就当捧着个番瓜过日子了,只是在家闷得慌,出来透透气才是好的。”
婢女在她身后塞在几个软枕,我弯着腰微笑着望着她平坦的肚子,实在捉摸不透这奇妙的一种历程,察珠见我好奇的目光,握住我的指尖贴在她腹上:“孩子在这呢。”
以前在宫里,有孕的嫔妃最忌外人摸肚子,就是远远的看上一回,也要提心吊胆的怕你做些什么似得,她这般大胆倒是吓了我一跳,只是指尖下的肚腹柔软平坦,尚无一丝动静,忐忑道:“这倒是我第一回..摸孕妇的肚子。”
她嘻嘻一笑:“等月份大些了再来摸,那时候肚子就涨起来了,圆滚滚的yingbangbang的,像藏着一只瓜。”
她脸上有慈爱的光芒,拍拍自己的肚子:“你能听见它的心跳,它在打哈欠,在玩耍在翻身,还能看见它的小手小脚在肚皮上突起。它也会开心,会闹脾气,好玩极了。”
我想象着那副温馨的画面,也不由得雀跃,对着察珠的肚子道:“快点长大吧,我想见一见长大的你。”
察珠笑着道:“它出生的时候正是秋天,在北宛,秋天出生的孩子最有福气。”
我笑:”那时候可得备下一份大礼来迎接它。”
我们如亲密的姐妹,讨论着未出生的孩子,要准备的衣裳鞋袜,挑日子去山里祈福,婢女在外间道:“大王子来了。”
察珠站起来朝着门外望去,乌邪奉来踏入屋中,爽朗笑道:“叨扰公主了。”
他扶察珠入怀,嗔道:“只知道往外跑,这么大人了,还不知晓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我拂衣立在一旁微笑,乌邪奉来对我行礼:“左左右右在家哭闹,我应付不了,只得跑来公主这把她们的阿史那带家去了。”
我含笑道:“可是我不好,跟左左右右抢了阿史那了。”
奉来对我道:“公主身子可大好了?”
我颔首:”已经好了。”
一番席面话说下来,夫妻两人双双向我告辞,我目送两人远去,回身向靛儿道:“阿椮可曾来信了?”
靛儿道:已经送来了,搁在书桌上。”
年关之时,阿椮回来了。
其他属地的王子早已回城,阿椮是回来最晚的一个,听府里管家道,今年北宛雪下的极大,额勒苏芒哈地更是风雪肆虐。按往年的惯例,北宛如果有雪灾,牧民牛羊冻死日子难熬,只得涌入近南之地,两国争水争粮争地,少不得又有一番摩擦。
他归来那日,我裹着大红氅衣,在城外等他,同来的还有王宫的御前奉官,来接阿椮入宫。
这么冷的冬天,风吹进骨子里,倒有种爽快的痛感。
远远的马队负辕行来,我站在高岗上,望着一行胡子拉渣的男人。
一匹骏马从行人中窜出,阿椮打马朝我奔来,在我面前猛的拉住缰绳,含笑环绕我一圈道:“远望以为是路遇出塞昭君,近看才知是我家公主。”
我望着他叹口气:“总算回来了。”
他仔细的打量着我,眼里光芒流转,几月不见,他越发随性了,裹着一件牧民常穿的旧袍子,何曾有个王子的模样。
一行男人缓缓策马而来,俱是恭敬下马跪膝行礼:“见过公主。”
都是虎背腰圆的草原汉子,一个个面目黧黑挺拔异常,阿椮笑道:“都是额勒苏芒哈地的雄鹰,此番带回来面见父王。”
我颔首:“风雪载途,各位一路辛苦了,请先随奉使入宫面圣,府里早已摆下酒宴,虚席以待。”
我转向阿椮:“你先去见父王,我在府中等你。”
”和我一道入宫去。”他俯下身子,马鞭卷在我腰上,抬臂把我抱上马安在身前,温暖的长袍紧紧裹住我,长鞭打马入城。
“阿椮,放我下去。”
他不肯,身后的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爽朗的大笑:“啧,小别胜新婚呐。”
他朝身后哄笑的男人甩出一张得意的脸,甩下众人带我踏马而去,我只留一双眼在外头,藏在他袍子里:“额勒苏芒哈地情况可还好?我真怕你回不来了...”
他紧紧的环住我:“我回来了,你可高兴?”
我诚恳回答:“自然是高兴的,你不知道,这几个月...”
他俯下身子低头,扣住我的肩膀后仰,温热的吻堵住我未说出口的话。
极热的吻,暖春的风似得落在我冰冷的唇上,仿佛要以这热度让我冻僵的身体活过来,要把炙热的感情灌入我胸膛,我抑不住全身颤抖,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袍,他带着薄茧的手暖暖的摩挲我的脸庞,反复xishun着我的唇,轻飘的爱意溢出相印的唇:“无忧,我想你。”
那是阿椮的气息,热烈又放肆,烫人又温暖。
谁曾在雪夜温柔执我手,谁曾拥我入怀呵护,谁的吻游离凉薄,谁是我心头那滴血,那都不重要。
我放纵自己在阿椮的气息中迷失,晃神。
阿椮,再对我好些吧。
御街行 给我生个孩子吧
阿瑟带回的是额勒苏芒哈地各部落的首领,此番随行来日月城参拜北宛王,这也意味着,阿椮已经开始接手了额勒苏芒哈地,而额勒苏芒哈地各属地,也接受了阿椮当作他们的主子。
觐见归来,府里已经治下丰盛酒席,一群男人看不上金樽夜光杯,挥手要了厨房的大碗喝酒,又当庭烤起炙羊肉。
喝到深夜,这群额勒苏芒哈地的血性男儿齐声唱起了歌,吆喝着简单的调子,浑厚的嗓音回荡在夜里,狂躁得困倦的小雪貂在屋里团团转要打洞歇息,在喝光了府里所有的陈酿,也吃光了府里所有的菜,整个厨房像被洗劫一空似得干净后,酒席终于散了。
身边的婢女都送了口气,低声调笑着:“这就是额勒苏芒哈地的男人啊。”
醉醺醺的阿椮被抬至我屋里,靛儿拦住不明就里扶着阿椮的莽撞青年,正不知如何开口,我淡淡的道:“把王爷扶进来罢。”
屋内馥郁香甜,帘幔低垂高檠明亮,那浅棕眼的青年许是第一次踏足这样的地方,窘迫的脸上浮起两团可疑的红晕:“小人李暮,见..见过公主...王爷..他..喝醉了...”
“你...是王爷从额勒苏芒哈地带回来的?”我询问道,他眉目清秀,但不像北宛人那样深邃。
靛儿上前协同扶住阿椮瘫倒在榻上,李暮擦擦汗:“是,我从额勒苏芒哈地来的...”他腼腆的道:“公主,我是宋人。”
在额勒苏芒哈地的宋人?近南之地,两国交界处,倒是有不少做买卖的宋人,可鲜少有生活在额勒苏芒哈地的。
他端端正正跪下来给我行了个宋礼,慌乱解释道:“小人在额勒苏芒哈地的沙洲住了十年。”
我甚是趣味的望着他,又瞥了眼烂醉的阿椮:“夜已深了,你先回去,明日来向我请安。”
李暮唯唯诺诺的擦汗点头,又手足无措的退下,靛儿在旁边笑:“公主,他居然是宋人,他居然还脸红了。”
我朝民风和畅,北宛更是开化,鲜少能见到和女子对话还能脸红的男子。
我叹了口气,吩咐靛儿:“去打水,拿一身王爷的衣裳来。”
温热的巾子抹在阿椮脸上,他呼出一口浓郁的酒气,我含笑着拍拍他的脸:“阿椮,醒醒。”
他一翻身,迷糊嘟囔道:“再来再来...我先干为敬..”
他手舞足蹈,我让靛儿摁住他的肩膀,仔细擦拭着他的额面。
醉汉仍是沉浸在醉乡:“好酒..烧刀子..还是勒苏芒哈地的好。”
靛儿道:“王爷醉成这样,可怎么好。”
我摇摇头,叹道:“就让他在这榻上将就一夜,你去拿一席被子来给他盖上。”
我擦拭完他的手,把湿帕扔回银盆中,要去吹灭堂亮的烛火。
阿椮皱着眉,紧紧的攥住我的裙角,在榻上呼呼大睡。
我扯着自己的裙角,却纹风不动,他攥的紧,如何掰都掰不开。
无奈的望着他。
“阿椮的酒量,在汴梁可是千杯不醉,今晚却醉的这样厉害,是汴梁的酒太淡?还是北宛的酒太烈?”我牵着自己的裙:“阿椮,你想要什么,大可直接说,不必如此。”
他睁开亮晶晶的眼,松开手里的裙,灯光下灼灼的盯着我。
我叹了口气。
他摸摸鼻梁,语气已是清醒万分:“还是瞒不过你。”
“你喝酒,何曾肯让自己醉过,年节里朝里一帮大臣和你在廊下喝酒,你总是最后一个倒下的,还能趁着大家都醉着,来我宫里晃一圈。”
我道:“既然是醒着的,那就起身把脏衣裳换一换,回自己屋子睡去吧。”
他扯住转身的我,倚在榻上盯着我,晃着我的袖子轻描淡写:“无忧,给我生个孩子吧。”
我僵住身体,触目是短檠跳跃的灯火,屋里静的可怕,靛儿抱着被子在帘外屏住呼吸,阿椮懒懒的伸了个腰,从后搂抱住我,满是酒气的脑袋搁在我肩膀上,极其平静的道:“生个孩子吧,我和无忧的孩子。”
纵然我喜欢我家的梅花包子,喜欢左左右右,我也从未想过,要自己生一个孩子。
因为我和他,是生不了孩子的。
我极其艰难,不知所云:“阿椮..我...我从来没...想过。”
“那就想想看——小小的一个粉团子,长的极像你,眼睛弯弯,又爱笑,好像落满星辰的牙子海,人人都看的要醉了,是个娇娇的女孩儿,会走路会撒娇,会哭也会笑,叫你娘亲,叫我爹爹,我们一起养着,把她养大,嫁个好人家。”
“好不好?”
御街行 阿椮的爱
我看见阿椮俊朗的脸在灯下熠熠生辉,知道自己嘴巴一张一合,声音飘荡在暖馥的室内,却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如意在我懵懂的时候就教会了我情爱,我明明白白阿椮的意思,却又在否定自己的理解。
那时我心已死,落到这步田地全责于我,如若没有这段可笑私情,如若我听母命早日出嫁,如若我当时聪明些挡下蕊妃的复宠,那可能又会是另一种结局,父皇或许还在,太子之位已有所属,所有一切都是好的,所有人都在。
而现在,什么都没了,父皇没了,母妃败了,铭瑜什么都没了,只有我,被锁在宫里,不知命运如何起伏。
我那时已几近要疯的地步,阿椮的出现,实实在在救了我一命。与其听命嫁给一个大宋臣子任人鱼肉,不若远赴北宛,为我在乎的人谋算最后一点福祉。
当年年少,想要白头偕老恩爱不依的相伴,如今只觉,如果没有情爱,那还有利益在,也是好的。
我耳里嗡嗡作响,僵硬的站在灯下问:“王府需要一个孩子,还是你...想要一个孩子?”
阿椮熠熠生辉的眼望我:“都不是,是我想要一个,我和无忧的孩子。”
“我...”
他懒散笑意的脸收敛成郑重的模样:“我在额勒苏芒哈地呆了三个月,却发现自己染上了一个毛病----我想家了。”
“我是从来没有家的人啊...”他轻飘飘的道:“额勒苏芒哈地很冷很冷,在雪地的时候我突然会想起这间屋子的香气,想起这间屋子的摆设,想起厚重软绵的软榻,想起珠帘拂过时叮咚的声响。后来我才发现,我想的不是屋子,是住在屋子里的人。想她每天要穿什么样的锦绣衣裳,要做什么事情,要说什么话,我脑海里想着,梦里梦着,这屋子里住的,是我的王妃,是我的公主。”
他喟叹:“我知道无忧的心意,知道无忧所爱,也知道无忧所苦,我也很遗憾,遗憾没有让无忧爱上我,遗憾没有让她感觉到我的好,但我愿意这一生,都默默的守在无忧身边,不管她要做什么,不管她爱谁,不管她要爱多久,我只要守着就好。”
“可在额勒苏芒哈地,我改心意了,这么冷的冬天,这么长的黑夜,这么喜欢着的人,为什么不能让我多贪一点,为什么不能让我留下来,为什么不能让我多一点快乐呢。”
“我娶无忧,纵然说什么北宛权位,利益往来,可我也清清楚楚的知道,因为我爱的人,就是无忧啊。”
如果一个聪明人,你给了他十分的好,却只换回他的五分,你会怎么样?
如果一个傻瓜,你只要他五分的好,他却给了你十分,那要怎么办?
阿椮怀抱住我:“无忧,试试看,喜欢我也没有那么难,如意能给你的,我都能,他给不了你的,我也能。”
我已然泣不成声。
阿椮的心,我一直知道,可情爱是毒,我已不愿再碰。
它让人骄傲自满,也让人自卑轻贱,让人耳聪目明,也让人麻木无知,让人疯狂入魔,也让人温驯善良。
我累极了,心涨涨的疼,像是冻的yingbangbang的血块,被人敲开一条细细的裂缝,淌出深处尚温热的血,温暖着麻木的知觉。
阿椮亲吻着我的鬓发,温柔的道:“哭累了就去睡一觉,从明天开始,无忧再活一次,好不好?”
我闷在他怀中摇头:∓quo;阿槮,别这样对我,我不成的。∓quo;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叹口气:∓quo;我不求今日,不求明日,只求有一日,无忧能把我放心里。∓quo;
这么冷的冬天,这么长的黑夜,这么温暖的怀抱,我努力使自己说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却艰涩难当,千百逡巡。
靛儿撩起珠帘,抱着锦被进来:“公主,拿来了...”又被惊的噤声退下。
我收住低泣,阿椮柔情似水的注视着我,而后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道:“既然醒了,我也该回房睡了。”
此时此夜,我也需要一壶酒,做一场囫囵大梦。
?
御街行 年节
额勒苏芒哈地各部族觐见过北宛王后,俱匆匆回程,只有李暮留了,在府中住了下来。
他在额勒苏芒哈地深腹居住,与当地人一道采玉为生,只是常人不知,他也是一位极佳的雕玉人。
在家闲时我常邀他来后院下棋,日月城里宋人极少,难能听到故土之音。李暮虽少言,但愿意一个下午枯坐着陪我下一盘棋,也是极难得。
他异常羞涩,斟茶的女侍含笑为他奉上茶盏,他慌慌张张拂袖起身,惶恐的捧过茶杯,发红的脸埋在胸前道谢,常惹得女侍们的当场窃笑,也常有大胆的女侍,在院子里塞给他腰带帕子荷包等小物,更是惹得李暮手足无措大汗淋漓。
他待人得当,进退有礼,谈吐也是不凡,绝非小门小户的出身,但问起旧事却默然摇头,显然不愿多言。
棋局不明时,他亦能执一管划痕累累青笛,用薄茧的手,为我吹一曲杏花疏影。
每个人都有故事,李暮吹笛常背身而立,独留一席清瘦身影,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但笛音里,是寡淡悠远的思念。
两人齐齐晃神,打发一日的光阴。
北宛的年节不如汴梁来的繁琐冗细,全城未曾大肆张灯结彩,只是所有人都敞开怀抱喝酒吃肉,飞鹰走马,整个城都陶醉在醺醺的酒气中,夜半里,也常有醉汉在酒肆里放声嘶吼大笑。
北宛王的身体每况愈下,已有许久时间不曾出现在臣民面前,日常国事和奏章批复都由秉笔宫人代传,难得新年里召了一场大宴。
王的气色倒还显得好,只是鬓发皱纹白了许多,宴席上大家言笑晏晏,所有人都是一幅轻松畅快的神情,北宛王的病情未曾一提。
待回了府歇下,夜半却有了声响,我披衣而起,看见宫仆跟阿椮低声说些什么。
他回过头来,大步迈向我拢住我的衣裳,纠结着眉,轻声道:“父王吐血昏迷,宫里已传了太医和祭司,并禁了宫人对外的传信。”
沉沉的忧思浮上心头。
我与阿椮比肩而站,握住他的手,静静的道:“我陪你一起去王宫。”
他抬眼望着皎洁的月色,缓慢的摇摇头:“不能去。”
府里熄了烛火,四下一片寂静,谁都毫无睡意,我们挨着坐在榻上,注视着透过窗子投在脚边的一抹清寂冷光。
我握着阿椮掌心发凉的手,低声安慰道:“没事的,父王福寿无量,一定不会出事。”
他嗯了一声,良久之后低叹一声,把脑袋搁在我腿上,闷声道:“小时候,我的阿史那喜欢这样哄我。”
我心里泛起一阵软,把他凑过来的脑袋抱在怀中,轻轻抚着他的发:“阿椮。”
他的脸埋在我怀中,但我无比清晰的感知他的神情,被遗弃被淡忘的王子,失去的越多,想要得到的心就越重。
我学着母亲哄孩子的手法轻拍着阿椮的背,两人绵长的呼吸释放在空寂的夜里,月光挪了方圆,我睁着眼盯着窗棂上那小小的一块月影,脑海里木愣愣的。
不知怎么想起了芙蓉川的月,恍如隔世的记忆。
月影最黯淡的时候,门外有了声响。
我的腿已麻,分毫不能动弹,阿椮召了来人问了消息,长吁了一口气。
一切都无事了。
“天快亮了。”他背手在窗前望着稀星淡月轻叹。
“月色很美。”我道:“北宛的月亮,好像能醉人。”
他转头懒懒笑道:“无忧。”
“嗯?”
“你在,这很好。”
我独自一人看过很多回月色,所有不能说的话,我都对它说,所有无法倾述的情感,我都对它敞开,可这是第一回,有人在月下对我说,你在,这很好。
他抱我去床间,rounie着我的双腿:“我让无忧费心了。”
安神香的气息舒展着我的神思,眼皮沉甸甸的耷拉着,我揉揉眼:“再有下回,我可不干了。”
“是,若有下回,也该是我来当人肉软垫伺候公主。”
我舒展着揉开的腿笑道:“我都记着呢,你欠我的那些,可得到时候一起算的干净。”
他笑着掖好被角:“睡吧,好好睡一觉。”
我唔了一声,他立起身望我,缓缓的散下帷帐。
阿椮的袍子从床沿滑开,我抓住一角勾在手中。
“怎么了?无忧还有何吩咐?”他的脸在帐外朦朦胧胧的望我。
“就在这...歇下吧...免得回去...再惊扰下人。”
“无忧.....”他的声音颤抖,轻的像是幻觉。
御街行 同衾
结发鸳枕,合衾同眠。
我和阿椮,青梅竹马之情,两国缔结之姻,自然是恩爱不渝人人艳羡之佳话,做一双天下典范楷模,宜室宜家,树立在高高云端。
泪烛摇尽爇短檠,香鸭低袅暖罗帐,他躺于我身旁,有阿椮的气息和暖融融的热,从未曾想还可以如此贴近的亲昵。
帐外暗淡星辰亮光,满室静匿,我枕着手臂昏昏睡去,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窸窣的衣袂翻身,背上一片温热,我被纳入安宁的气息,阿椮揽住我的肩,于被衾里寻住了我的手。
“无忧,我睡不着。”他在我身后轻声道:“今夜,父王安好,我有了你,做梦似得,这么圆满。”
胸口的软玉温热的贴在胸口上,他轻缓的吻落在发间,慢慢的巡游至我的脖颈,轻羽似得撩过,温温的,热热的。
我于困倦中猛然睁眼,胸口的玉沉甸甸的压着鼓动的心,阿椮的吻游离至腮边,在耳畔落下一阵炙热的呼吸。
我嗓子干哑,偏头躲开阿椮的撩拨,平静的握住他覆在我身上的手,借着微茫的光望着帐顶:“阿椮,我不想瞒你,我...已非在室之身。”
身后温暖的身体猛地僵硬,被我握住的手无力的垂着,他含糊的声音半响回荡在香馥的帐间:“是...如意?”
“是。”我自血淋淋的心中捧出事实。
重重的砸床声震响沉寂的夜,阿椮喉头哽动咬牙道:“他...一个低贱的奴仆...竟然敢...”
我沉默,沉默中轻轻吐出一句话:“对不起,阿椮。”
阿椮不说话。
天快亮了,这么冷的夜,闹腾了一夜的疲惫,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我又梦回十五岁那年,在凤宁宫那一场隆重的及笄之礼。
我是父皇长女,先头只有一个铭珈皇兄,几个哥哥姐姐都在襁褓夭折,也包括我尚未取名的亲哥哥。我出生那日,窗外的萱草一夜间都开了,父皇当时道,萱草花开,为母忘忧,既然如此,那就取名叫无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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