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意思很明确。徽州那夏税丝绢鸡毛蒜皮的事,只要时机合适,一定会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国初旧制当然不能轻易去动。可如若咬准了是胥吏妄为,动一动这一条让歙人多年耿耿于怀的夏税名目就很简单了。尽管张居正的矛头瞄准的是赋役。可只要这件事能够成功,也算造福歙人,他要进乡贤祠那是非常容易的,对于松明山汪氏的名声也非常有利。
可当走到内院正房门口的时候,汪道昆最初的那兴奋却一下子消失了。就算自己和殷正茂都是张居正的同年,但张居正如今官居首辅,歙县那夏税丝绢的纷争对于这位朝廷第一人来说只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张居正又怎会突然想起这个?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爹。”
汪道昆想着想着。忍不住在门前停留了片刻,直到有人打起帘子叫了一声,他抬头看到是长子汪无竞,这才回过神来,微微颔首便跨过门槛进去。就只见妻子起居的正房里,这会儿正坐满了人。见他进来,起身问候的叫伯父,叫伯祖父,称南明先生,少司马。竟是有些乱糟糟的。他只能笑着打趣道“刚刚在先头应付了当朝首辅和大司马,现在你们这一大堆人又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这么多人齐齐上京,这次还真是好大的阵仗!”
“可刚刚伯父不是在应付首辅和大司马的时候。还抽空嘱咐怎么给我们安排屋子的问题?”汪孚林看出汪道昆心情不错,便故意开玩笑道,“听说京师居大不易,尤其是在内城,之前我们进崇文门的时候,城门守卒眼看我们这些外乡人却要进内城,我就听见有人在说,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败家子,就是背后有人。吃住不愁的富贵儿,结果还真的是让他说准了。要没有伯父在。临近会试之年四处客栈爆满,我们这么多人就只能去新安会馆碰运气了。”
“这京师手眼通天的人里。没有我的份,哪来什么背后有人?”汪道昆佯怒,目光却看向了妻子吴夫人。
他从前在六部为官的时候,吴夫人还在身边,但后来外放,尤其是从襄阳知府任上调到福建抗倭前线,夫妻就一直分居两地,等他罢官赋闲回家,这才重新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即便如此,丈夫一个眼神,吴夫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轻声说道“家里人口有限,就这么些人尽可住得下,屋子以及用具一会儿就都能准备好。而且有柯先生和方先生在,也正好让无竞请教一下经史文章。毕竟他过两年也该去考童子试了。”
吴夫人这么说,汪道昆自然满意,尽管他对汪孚林还有别的安排。只不过,汪孚林这趟上京城,连叶小胖也跟着一块来了,这会儿人窜高了一大截,但那圆滚滚的身材却依旧没有太大改观的小胖子看似正襟危坐,可眼神却不停地四处瞟,他看在眼里,不禁有些莞尔。然而,对于叶钧耀这个汪家的亲家,他嘴上不说,但指却不曾少过,从汪孚林的婚事倾向性来说也极其明确。
说得功利一些,汪道贯和汪孚林叔侄都是举人,但考进士的概率仍然不好说,就算明年能入仕途,多少年能入五品?而叶钧耀这次三年考满,只要操作得当,往上动一动,到时候却是非常重要的臂膀!更重要的是,有几家岳父能够把女婿真正当成儿子,而不仅仅是半子?叶钧耀就可以!更不要说,通过叶家,他和许家也算是连在了一起。
因此,家常闲话过后,汪道昆二话不说,直接把汪孚林给提溜了出去,汪道贯自然也拉着汪道会跟了出去。而这几人一走,柯先生和方先生也借口辞出去,屋子里再也没有板着脸的长辈,一直一本正经的叶小胖立刻就活跃了起来,招手把汪无竞叫来之后,就开始拉着金宝和秋枫一块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商量什么事情。而吴夫人则是叫了小北坐在身侧,问起松明山以及府城县城的那事。当小北说到程乃轩带着许大小姐去了岳父家,吴夫人就笑了一声。
“许学士和老爷不同,考中进士之后就留馆进了翰林院为庶吉士,这些年兜兜转转也一直在翰林院,虽说清贵,但他出身贫寒。哪怕许老太公资助,程家也暗地里帮了不少,可他却一直都坚持着一个底线。那就是只取所需,绝不多取。只看许大小姐和她母亲还有兄长一直都呆在许村。这么多年都没有跟着入京,你就应该猜得出来,许学士在京城过的是怎样清贫的日子。程公子只怕见了他这位岳父,会吓一跳的。”
程乃轩货真价实被他婚后头一次见到的岳父大人给吓着了。尽管之前许国还没进士及第的时候,他也曾经被父亲带着去过许村,但那时候他又不知道婚事这回事,只当那是一个很有学问的长辈,印象早就很淡泊了。此时此刻。无论是进门之后那狭窄得只有区区一进的院子,还是几乎看不见什么摆设的正房,又或者是总共一个门房一个书童总共两个仆人,看到一身家常布衣,乍一眼看去只像是寻常教书先生的老岳父,他都有一种遇到了圣人的感觉。
当官不至于要当得这么清贫吧!
就连素来简朴的许大小姐,看到父亲这起居生活的地方,也忍不住眼圈发红。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最终出口的只有一个字“爹……”
许国哪里不知道女儿女婿是为了什么震惊。却只是微微一笑而已。当初之所以会和程家定下婚事,那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程老爷儒而不成则贾,而后大获成功。而是因为程老爷为了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见他,最后明明白白丢下一番话。
“许老太公能够资助你读书,可若是再资助你这个族亲做官,他那些儿孙怎么说,许村宗族又怎么说,你能够拿得下手?至于我资助你,那只是两家之谊,而且程家人口简单,我又不用看人脸色。更不要你什么字条。等到你他日可能入拜相的时候,我大约也不会在两淮继续当盐商了。用不着沾你的光。我家那儿子若是没有功名,这婚事就此不提。而若是他能在十五岁之前有一功名在手,而且人品相貌都看得过去,再谈婚论嫁如何?”
此刻,听到程乃轩赶紧跟着许大小姐叫了一声岳父,而后又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岳父过得也太清贫了,他便摇了摇手说“京城翰林院中的那些穷翰林,大抵都是过的这种日子,并不是我矫情,而是许家不过如此家底,程家的就是程家的,总不能就老大不客气当成自己的。你在临考之前,住在这里,自然不能和你在家时相比,但我在翰林院也算是少许有名气,来往的人中都是清贵,你多听多留意,对你大有裨益。”
程乃轩也就是震惊岳父过得这样清苦,但真要说自己耐不住这住得简陋,那倒还不至于,他也不是这小苦头都吃不起的人。再加上岳父把话说透了,他立刻连连头,随即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赶紧小声说道“对了,舅兄他因为照顾岳母大人,说是宁可放弃明年会试。这一耽搁就是三年,岳父您是不是写一封信劝劝他?”
“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再耽搁三年也才二十五,怎么,你就认为自己今科必中?”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乃轩登时满头冷汗。当初大舅哥因为听到只言片语就把他拎过去教训的事,他无论*还是精神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大舅哥和汪孚林更成了连襟,那位嫂子可不比小北好对付,他就更加发怵了。此时此刻,他赶紧改口道,“岳父大人,双木和我同来赶考明年会试,若是翰林院的诸位过来,能不能捎带上他?”
程乃轩也知道,一次会试,徽州府也就多能考中三五个进士,偶尔碰到大年方才能有六七个,甚至有时候才只一个,他和汪孚林如今也算是竞争对手,可出于那铁杆的交情,他还是把这层意思透露了出来。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许国斜睨了他一眼,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爹说得没错,你少年的时候虽说有些纨绔公子的习气,但一没有流连女色,二没有欺压良善,多只有些小小的任性,所以你岳母他们写信过来和我说,我从来不曾有过悔婚的意思。我虽不曾见过汪孚林,但南明兄和我提过很多次,听南明兄的口气,那就是个妖孽,和你不一样。”
虽说岳父夸好友,程乃轩也觉得与有荣焉,可听到最后还是有些酸溜溜的。他正想反驳什么,却不想许国意味深长地说道“富甲一方已经有了你父亲,你现在要的是守成,故而要以稳为主。汪孚林不同,松明山汪氏现在需要他承前启后,所以要的是一个敢打敢拼魄力十足的接班人,以后南明兄的子孙才能接过担子。别看汪孚林才十七岁,但相熟的人没有一个把他当成十七岁,这才是他和你不同的地方。”
而在别人把自己当例子敲打女婿的时候,汪孚林则是在汪府书房中听人讲国家大事,哪怕他心里明镜似的,可有时候还不得不装成有听没有懂。可就在他装傻卖乖的时候,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一屋子人的谈话。
“老爷,东城靠内城墙边上有房子突然压塌了,说是被雪压塌的,那个帅嘉谟就在伤者之中,因为老爷吩咐盯着,人已经送去医馆了,没有大碍,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到汪家三兄弟刷的扭头看自己,汪孚林顿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至于吗?刚到就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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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四八六章 此事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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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雪压塌了房子?
尽管一路鞍马劳顿,但汪孚林得知这一桩突发事件,他还是少不得立刻出了汪府。可是裹着一件汪道昆所赠的簇新狐裘骑上马背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阴暗的天空。此时此刻,确实正飘着星星的小雪,从他进入山东境内,都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场雪了,反正都没有到封路的地步,多是增加了出行的困难。而现在说这么一丁飘雪就压塌了房子,谁信?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此事必有蹊跷。
汪孚林嗤之以鼻地轻哼了一声,随即带上之前报信的那个随从,以及自己这边的两个随从,拍马就走。这几年他又是办镖局,又是经营粮食生意,有戚家军老卒帮忙训练守备的人手,也有浙军旧部,打行中人,机霸机工……各式各样三教九流奔走于左右,自然也从中遴选出了一些人跟随左右,眼下带的两个是浙军旧部。他给予别人的是机会和丰厚的回报,别人则报以武力和用心。经历过被邵芳劫持的往事,现如今他对自己的人身安全那是注意多了。
哪怕按照汪道昆汪道贯的说法,那帅嘉谟孤身一人没有同伴,他也不敢大意马虎。毕竟那压塌房子的勾当明显猫腻多多!
不到京师,不知帝都之大,更不知这号称天下第一城的燕地雄城,大街上还有移动的木栅栏,每逢晚上就会关闭,以便五城兵马司的人提防盗贼。这会儿已经即将到关闭城门的时刻,却距离夜禁还有一段时间,可好几处大街上的木栅栏却已经拉上了一半。带路的那随从立刻低声解释道“小官人放心,东城兵马司在朝阳门大街北边的三条胡同,这最南边靠城墙这一块。住的往往是每日上朝的官员,所以遇事都会通融。老爷回京日子不长,但说得上话。”
汪孚林最担心的就是刚到京城两眼一抹黑。正处理突发事件的时候又遇到什么找茬,那就烦透了。因此有了这保证,他心下稍安,忍不住细细思量了起来。如今勋贵应该不那么景气,除却太后的娘家武清伯李家,其他都不至于在变故多多的万历初年特别横,至于文官,有张居正在,别人更难以飞扬跋扈。冯保那个太监性子阴柔,比较会克制,这样看来,谁也不至于理会区区一个徽州府出来的帅嘉谟。
而帅嘉谟这个人,当初他只与其见过一面,只知道人很擅长隐忍,应该也不会在夏税丝绢的事情之外,主动招惹谁。可既然如此,难道真的是纯粹的事故?
顺着崇文门里街一路南行,从船板胡同拐到镇江胡同。汪孚林方才看到了不远处那家不起眼的小医馆,斑驳掉漆的招牌,尚未下门板的店里一片冷清。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末流大夫坐堂的地方。他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带路的家伙一眼,此人却上来低声陪笑道“小官人,帅嘉谟只是个租了小破院子里一间屋子的平民百姓,除了到户部都察院告过状,平时就接给人算账抄写的杂活,更何况那时候出了事几个人都受了伤,别人嚷嚷着把人送这里,我也不好独自把那个帅嘉谟弄出来往别处送。”
“这里可还有人盯着?”
“之前就我一个人盯着,我从前跟着老爷在福建募兵打过倭寇。等闲家伙来十来个也不要紧。这医馆刚刚都是人,料想没人敢浑水摸鱼乱动手。就算敢动手。真的让帅嘉谟死了,那可是直接惹了老爷!”
得。这年头打过倭寇不但代表资历,也是武力出众,一个打十个的标志了!汪孚林比较一下自己打过交道的戚家军老卒,那些浙军旧部,再看看如今汪道昆身边的这个随从,不得不生出如此感慨。他想了想就下了马,将马匹交给随从保管,顺带还把狐裘给脱了下来。
虽说被寒风一吹冻得厉害,可总比一个拥裘贵公子造访一家破烂小医馆来得好。他丢下几句嘱咐,看看身上新换的那身松江棉布袄子,他确定不至于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来,便一溜烟往医馆跑了过去。
既能够表现出急躁,也能够顺便让身体暖和起来,他容易吗?
当汪孚林冲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小的医馆前头店堂里空无一人,只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他顾不上那许多,干脆扯开喉咙叫道“有人吗?之前被压伤的人是不是都在这,回个话!”
汪孚林前世里学了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这会儿一嚷嚷恰是字正腔圆。不消一会儿,里头钻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绷着一张脸瞅了他片刻,随即就大步上前直接伸出了手“好歹有个人过来,我还以为诊金又泡汤了!承惠,总共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我是听说我的远房叔父住的地方房子塌了,要给诊金也得我先找到人再说!”
汪孚林没好气地了回去,往横里迈出去一步,绕过那老头就往里头冲。虽则人在背后气急败坏直嚷嚷,他也毫不理会。就当他冲进后院,随便挑了东厢房就先闯进去的时候,追在他身后那老头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咆哮道“给我站住,你往哪去,病人全都在西厢房!”
收回迈出去的脚,汪孚林转身就冲进了西厢房。一进屋,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和血腥气,屋子里几张条凳上铺着门板,门板上铺着看不出本色的褥子,几个身上还能看到血迹的人正半死不活躺在那儿,身上胡乱盖着被子,昏暗的光线再加上此刻分外仓促,竟是难以分辨出谁是谁。
他四下里一看,就毫不犹豫地到角落里拿来了烛台,逐一辨认了起来。尽管他只和帅嘉谟见过一面,但掌灯细看,不消一会儿,他就认出了那个正在昏迷之中的中年人。
此时此刻,那花白头发的老头也已经追了进来。见汪孚林正在仔仔细细看那个角落里的伤者,他便没好气地说道“你叔叔就是这家伙?嘿,那还真是运气不好。听说倒塌房子最厉害的就是他住的那一间,要不是这家伙跑得快。兴许就连命都没了。就这样也断了腿,要不是我医术高明接好了骨头,他下半辈子就别想下地走路!只收你三两银子,这已经算是很便宜了!”
对于这个念念不忘诊金的老头,汪孚林实在没功夫理会。他不懂什么脉象,但只看帅嘉谟那苍白的脸色,就知道此人确实受伤不轻。他略一思忖便开口问道“今后这些天,这些伤了的人就全都安置在你这儿?”
一提到这个。老头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恼火地骂道“都是那帮小兔崽子干的好事,知道这些人几乎都是穷鬼,别的医馆不肯收,就一股脑儿全都送到了我这里,眼下他们住的房子都塌了,家当能不能抢出来几样都不知道,还能安置到哪里去,不是只能赖在我这养伤?再说了,全都一文诊金和药钱没付。可怜我这一大把年纪的大夫还得倒贴,他们不把帐清了,我怎么放他们走?我还每人倒贴了一剂麻沸散。你既然说是他侄儿。少罗嗦,快给钱!”
听到麻沸散三个字,汪孚林不禁挑了挑眉“不是说华佗的麻沸散早就失传了?”
“屁的失传,华佗之后那么多名医,琢磨出差不离的麻药又有什么奇怪,虽说不可能让人喝了之后就躺尸,随便你开肠破肚,但让重伤之后痛得受不了的人好好睡一觉,这总是没问题的。小子你怎么废话这么多。快给钱!”
汪孚林也吃不准这老头的医术到底是高明还是拙劣,眼见帅嘉谟的气息还算平稳。禁不住老头一再催促,他就往怀中掏了掏。可手一探入其中,他方才想起出来时换了一身衣服,眼下身上是一文不名,顿时有些尴尬地把手伸了出来。还不等他说话,耳边就传来了老头的一声嗤笑。
“得了,你就别装了!别看你一身棉布袄子,看着像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可你这细皮嫩肉,再加上这出门不带钱的做派,就知道绝不是这穷鬼的侄儿,必有蹊跷!我不管你什么用心,回头付了诊金,人要是醒过来愿意跟你走,我绝不拦着,否则你就别动那心思。我黄老儿虽说是个医术不入流的大夫,可也好歹活了大半辈子,总不能让自己手里没死的病人被人给诳去干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没想到这死要钱的老头竟然如此难缠,眼睛犀利,心里更是明白,自忖已经露馅的汪孚林也就不装了。见四下里的伤者全都还昏睡着,显然是因为那非正牌麻沸散的功效,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之前伤员送到这里之后,有没有像我这样的人来问过探过?”
“有,尖嘴猴腮不是好人的样子,嘴里口口声声也是说来看叔父,却不肯给诊金,给我抡着棒子赶走了。”老头见汪孚林脸色不大自然,当即似笑非笑地说,“放了你进来是因为你小子看着顺眼,相由心生,就算心里有鬼,也不至于有杀心。我也不问你到底和此人什么纠葛,还是那句话,我把人弄醒了,他要肯跟你走,我绝对不拦着。”
听说还有人找到过这里,汪孚林顿时再也没有任何犹豫“那就劳烦你先让他醒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好!”
老头儿想都不想便应了一声,到了帅嘉谟身边,伸出手在其身上几个部位又是掐又是揉,不消一会儿功夫,汪孚林就只见门板上躺着的那人眼皮微微动弹,半晌之后就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见其眼神有些茫然,他就凑上前去,低声说道“帅先生,还认识我吗?我是汪孚林。”
汪孚林!
帅嘉谟只觉得面前的年轻人有些眼熟,当听到那自我介绍,三年前的记忆一下子全部浮上了心头。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微弱含糊,别人根本听不清楚的声音。而这时候,他就只听得汪孚林继续说道“你要是放心跟我走,就眨一下眼睛,要是愿意留在这医馆继续养伤,就眨两下。时间不多,等到夜禁之后就不方便了。”
同样凑在一旁的老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刚刚弄醒的病人,见其只微微眨了一下眼睛,便死死盯着自己二人,他顿时气馁了下来“行,你跟这小子走吧!只有一条,诊金一两都不许少,如今不是建国之初还有惠民药局的时候了,药材那么贵,我一个穷大夫可贴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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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四八七章 雪夜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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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已经是夜禁时分,但一辆骡车穿行在夜色之中,专挑那些没有木栅栏的小胡同走,倒也还算安稳。骑马跟车的两个汉子没有一个多嘴多舌,一人还牵着缰绳带了一匹空坐骑随行,只有寒风在这雪夜中飒飒作响。而赶车的那汉子便是之前对汪孚林自称是在福建打过倭寇的,这会儿戴着斗笠嘴唇紧抿,却是比之前的嬉皮笑脸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凝重。
骡车中,盖着厚厚棉被的帅嘉谟半靠在板壁上,麻沸散药效过去后,身上伤处那钻心的疼痛再加上骡车的颠簸,让他的五官全都抽搐在了一起。尽管如此,面色苍白的他还是死死盯着一旁坐着的汪孚林,仿佛只有这个端坐在身边的少年,能够让他生出几分安心的感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开口低声问道“汪小官人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今天。”汪孚林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见帅嘉谟一时错愕难当,他便无奈地一摊手道,“别以为我是和你一个伤者胡扯寻开心。我这边才刚刚忙完南京的事情回到歙县,我家那位叔父仲淹先生就火烧火燎从京城赶了过来,说是你人正在京城,闹腾出了不小的风波,让我这个当初惹是生非的赶紧去收拾烂摊子。所以我就在家里只呆了没几天,就顾不上运河淮扬段还在堵塞,山东段以北已经封冻,直接从陆路上京来了。结果今天刚到,就碰到这档子事。”
尽管当初在歙县班房中,被赵五爷等吏役严密保护的时候,帅嘉谟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汪孚林的了解并不多,但他后来跳出了徽州一府六县那个是非圈子。一心一意想着在更高层次的大人物面前,一口气揭开歙县独自负担夏税丝绢这一多年赋役黑窟窿,反而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很多事情。
传说中。这位出自歙县松明山的小秀才在杭州北新关之乱中,和当时的杭州知府凃渊一块挺身而出。平息了打行的暴乱;传说中,汪孚林在徽商占据绝对上风的汉口镇上,洞悉了一场挑起徽商和洞庭商帮矛盾的阴谋,让两边暂时弥合矛盾;传说中,汪孚林在徽州手刃巨盗,把歙县令叶钧耀送上了新任徽宁道的位子;传说中,此人被幕后黑手邵芳给裹挟了回镇江丹徒,而后轻松脱身。又在扬州主导了一场汪氏易主的好戏……
至于汪孚林在徽州一府六县地面上折腾出来的那些事情,他也了解得七七八八。所以,他并不怀疑汪孚林的立场。作为歙人当中出类拔萃的年轻才俊,怎么会不想着替自己的同乡减轻负担?所以,他才在重伤之后选择了相信对方,离开了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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