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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等扶起了僵硬不能自已的秋枫,把人往金宝那一推,示意金宝好好安抚,他看也不看气得直发抖的陈天祥,对主桌上诸位拱了拱手说:“段府尊,叶县尊,还有其他各位大人,老先生,看得出来,不少人对新安门前给大宗师送行的那首诗都挺感兴趣的,这才以至于秋枫一个小小书童,都被人惦记上了。想必有人花费了这么大力气,却是如今这么个结果,心里应该很不痛快。所以,既然大家都想知道,我便索性坦白说个实话。”
汪孚林看了一眼四周围那一双双关注的眼睛,笑了笑说:“这首诗确实不是秋枫做的,但也不能完全算是我做的。”
陈天祥已经感到整个人都到了溺水的边缘,可听到这句话,他只觉得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整个人都仿佛重新注入了精神。而三楼之上的其他宾客则是倏然大哗,尤其是程奎等和汪孚林稍稍有些熟悉的生员,更是大吃一惊。尤其是想到那时候汪孚林确实并未亲口承认诗乃是自己所做,就连程乃轩也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可是,还不等陈天祥回过神来对汪孚林口诛笔伐,就只见这个十四岁的小秀才扭过头,对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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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六十七章 猜不到的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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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知道,我之前进学回乡途中,运气不好被恶棍轿夫所伤,浑浑噩噩在床上躺了很久,一直都没醒过来,差点连命都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首《论诗》便是在我醒来的时候,神乎其神地出现在我脑海之中的,所以我才说,不能完全算是我做的。今日高朋满座,群英荟萃,我突然想起还有另外一首诗。我不过是个刚进学的生员,才疏学浅,评鉴不了好坏,所以想诵给在场诸位贤达听一听。”
汪孚林微微一顿,这才笑眯眯地吟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刚刚听到汪孚林说那首诗不是自己所做时,程乃轩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程奎等人更是人人意外。可此时此刻,这又是四句诗出口,整个三楼却是一片静悄悄。相比那一次新安门前送谢廷杰时那一首,眼下这四句诗和汪孚林这些日子的境遇简直是契合到了十分!尤其是丰干社因擅长做诗而深得汪道昆赞赏的方策等几个岩镇方氏子弟,更是喃喃自语念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面面相觑。
汪孚林很满意现在这效果,他趁着每一个人还都沉浸在这四句诗中,用力咳嗽了一下以表示存在感,这才再次拱了拱手说:“汪孚林不过是区区一个生员,却不知道招谁惹谁,前有功名风波,再有粮长风波,如今只不过是一首诗,却也闹出了这样的轩然大波!如今我家二老未归,家中事务繁杂,我又收了个养子,精力有限,才疏学浅,今后当全力供金宝读书,他一日不进学,我一日不求贡,不下场大比,还请有心人行行好,放过我这小秀才!”
下一场乡试还要三年,说不定这三年里金宝就进学了,再说就他现在这水平,就算混个下场也是白搭。至于不求贡,是因为他不想去国子监求虐。反正这都是便宜话,干脆给自己刷一下受尽委屈的形象。
哗——
整个三楼一下子沸腾了。歙县的生员反应强烈,其他五县生员同样错愕难当。刚刚汪孚林虽说声称那诗不知是否算是自己写的,可转瞬间又抛出一首言志好诗,还口口声声道是苏醒后突然出现在记忆中的,谁会相信这样的巧合?而明明造出了这样的名声,接下来科考必定能入前列,说不定能够成为贡生入国子监,而要是不选择拔贡这条路,再过三年必定能有资格下秋闱,可汪孚林竟如此放言!
谁能保证看似资质不错的金宝能够很快进学成为秀才?
金宝正在低声安慰秋枫,转眼间听到这么一句话,他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他有些艰难地转过身,想确认一下汪孚林是不是在开玩笑,却没想到汪孚林也已经回过身,含笑看着他和秋枫。他下意识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汪孚林的胳膊,却是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死命摇头。
可汪孚林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又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秋枫,微微颔首说:“既然都有人愿意给你自由身,我也不能让人给比下去,回头我把你的契书还了你,你也去跟着金宝一块读书吧。”
秋枫蠕动了一下嘴唇,同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盼望的将来,想到自己犹豫纠结的选择,想到自己刚刚坚决否认时的心如鹿撞,他只觉得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甚至连泪流满面都没察觉。
倒是叶钧耀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当即一拍桌子问道:“孚林,不要冲动!”
“多谢县尊提醒,学生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对了,还有一句话忘记说了,说起来我汪孚林前一阵子虽说连连倒霉,可老天对我很不薄,我记得的诗少说还有几十上百首,日后若是有哪位想要指教,不妨挑明了来,我自然乐意奉陪。”
就让你们疑神疑鬼,猜去吧!
汪孚林四周团团一揖,这才歉然笑道,“今天这英雄宴,原本就不该我一个没资格去乡试的生员搅局,让各位扫兴了。金宝,秋枫,咱们走!”
当着三楼这满座宾客的面,汪孚林一手拽起一个,竟是就这样施施然下楼。
这时候,李师爷方才哈哈笑道:“今天方才见识真正狂生风采。各位,我也告辞了。”他又不是徽州人,只是叶钧耀的幕宾,这一走自然潇潇洒洒。
见李师爷转身下楼,叶小胖东张张西望望,最后挤出个笑脸,深深一个大揖,立刻也追了下去。
转眼间,一同上来的六个人除了程乃轩还挤在程奎这一席,其他人全都扬长而去了。面对这一幕,程公子只觉得今天脑袋有点转不过来,竟是没有拔腿跟上。即便如此,适才那一幕一幕仍然在此刻的三楼引来了无穷无尽的反响。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陈天祥,更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良久才迸出了一句话:“不论如何,汪孚林都已经承认了……”
啪——
他这话却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众人循声望去,却只见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汪道昆将手中筷子用力拍在了桌子上。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他方才冷笑道:“看在汪孚林是我汪家晚辈的份上,我适才一直有所克制,若是还这般厚颜无耻,别怪我不客气!”
陈天祥登时面色大变。他只是个举人,当年罢官前最高也不过是知县,和巅峰时期的汪道昆差了不知道几级,可士可杀不可辱,如今几乎被人指着鼻子骂,他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他下意识地想要反唇相讥,却不料那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突然隔着一张桌子射了过来,让本想站起身的他再次跌坐了回去。
“今日盛会,险些被宵小之辈给搅和了,好在目睹汪家有子初长成,有担待有志气,令人欣慰。”
汪道昆这才站起身来,举杯祝道:“搅局者不用理会了,眼下我敬在座诸生一杯,预祝今科我徽州一府六县俊杰能够在南直隶乡试全胜而归,扬我徽人文名!”
“多谢南明先生吉言!”
随着程奎这一桌众多歙县生员起立举杯满饮为谢,三楼须臾便应声一片,哪怕其余五县生员亦是如此。而汪道昆在满饮之后,却又邀段朝宗和叶钧耀一道,执壶离席,依样画葫芦往底下二楼一楼勉励一番。等到他们重新上楼,却只见陈天祥和府学刘教授都已经退席而去,显然不想留在这丢人现眼了。
至于同样溜之大吉的程乃轩,因为他席次本不在此,除却程奎那些和他熟悉的人,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而县学教谕冯师爷只觉得今日自己下辖的生员给他争了脸,突然出声说道:“汪孚林连日一再被奸人谋算,却始终不忘仁恕孝义,理应补进增广生。”
增广生是没有廪米的,可终究是一个很多秀才附生都巴望的名头,毕竟再进一步,就是享受国家廪米补贴的廪生了!这是歙县学宫自己的事,今天见识了一场大好戏,三楼上歙县生员的这些佼佼者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可!”
离开状元楼的汪孚林一身轻松,他痛快是痛快了,却完全忘记自己就算不下场不求贡,却还要应付一年一度的岁考,更没想到自己这一走,冯师爷首倡,下头群起响应,他很快就要从附生提一级变成增广生了。此时此刻走在大街上,就连火辣辣的太阳,他也觉得没那么可恶了。可一扭头,他却发现李师爷正在和叶小胖忙着安慰那两个哭鼻子的小家伙,顿时有些无可奈何。
“好了,别哭了,看看路上多少人正瞧你们的笑话!”
李师爷没哄人的经验,好容易说得金宝暂时止泪,可汪孚林突然插了这么一句话,他见金宝使劲吸了吸鼻子,眼泪竟是又流了出来,他登时又好气又好笑,立刻瞪着汪孚林道:“你这是安慰还是捣乱?”
叶小胖却觉得今天这场热闹看得值,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这才自来熟地拍了拍秋枫说:“你也别哭了,回头我求先生连你一块教!反正一个两个三个都一样!”
李师爷没想到叶小胖一转手就把自己卖了,登时为之气结。什么叫一个两个三个都一样?教三个学生能和一个学生一样吗,他那一丁点束脩岂不是大亏特亏?可是,看看秋枫这会儿还沾满了灰尘的额头,想着刚刚这小子在人前说的话,想到其和金宝一样,都是家境贫寒又肯用心读书,前途无量的李师爷又心软了下来,思前想后便看向了汪孚林。
“汪贤弟,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一家人搬到县城来,要么我把这胖小子带松明山去,和你家两个一块教。当然,后一条得你说服东翁才行!”
第一卷一家之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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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六十八章 防火防盗难防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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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服叶县尊把宝贝儿子让他带回松明山去?
这简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汪孚林纵使再怎么高估自己在叶钧耀心目中的地位,也觉得李师爷这后一条路实在是太难办了。.从各种因素考量,他把家中两个妹妹一同接到歙县城中才是最佳方案。一来金宝和秋枫读书的问题解决了;二来他自己总要经常去县学点个卯,顺便和叶县尊以及歙县生员们联络下感情;三来也有利于筹谋一下怎么赚点小钱;四来和外嫁的长姐汪元莞可以常常见面。可问题就来了,房子呢?安家费呢?松明山老宅田地交托给谁管?
重活一世,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让自己一家人能生活得惬意一些!
等到汪孚林和李师爷、叶小胖师生在知县官廨后门道别,带着金宝和秋枫回到马家客栈门口的时候,心中烦恼的他陡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程老爷曾经托他向汪道昆带个话,想见上一面,可他刚刚完全给忘了!
好在程乃轩半路就追上了他这一行,于是他只能不好意思地向其挑明,表示回头亲自向程老爷赔礼道歉。可程大公子却压根没放在心上,嘿然笑道:“今天这一出大戏我实在是看得够本,你一走,南明先生那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你忘了也不要紧,我回头对爹一说,他肯定不会放在心上。这样好了,他这会儿应该在家,我赶紧回去对他禀报一声。其实他今天本来也可以去凑个热闹的,可他却说什么已经成了商贾,再出场会被人笑话,真是顾虑多。”
程乃轩兴致高昂地回家去了,汪孚林这才带了两个小家伙进客栈。他信步穿过小院,走到堂屋门口,轻轻一推门,紧跟着里头就传来了一声惊呼。他愕然抬头,只见一道红色的人影一下子疾扑了过来。
“哥!”
汪孚林吓了一跳,直到人影入怀,认出是汪小妹,方才又惊又喜。他抱着小丫头照例转了一圈,把人放下后便张望了一下,却没有看到自己意想中的汪二娘,反倒是汪二老爷汪道贯正笑眯眯地坐在那里。明白汪小妹是这位闲人给带来的,他连忙上前行礼,叫了一声叔父。
跟进屋的金宝也赶紧行礼,口称见过叔爷,又冲着汪小妹叫了一声小姑,把小丫头喜得眉开眼笑。而同样跟进屋子的秋枫不敢造次,叫了一声二老爷,菡姑娘,就垂手站在了角落中。
汪道贯弹了弹袍角站起身,这才对汪孚林说道:“你这么早就从状元楼回来,肯定变故横生,来,给我说说什么情形?”
原来这位汪二老爷也还有不知道的事!
汪孚林心中小小松了一口气,少不得解说了一下。金宝原本竖起耳朵在旁边听,发现汪孚林实在太过于轻描淡写,他忍不住插嘴了两句,到最后干脆完全抢过了复述的差事,就连秋枫也时不时帮忙补充细节,汪孚林的春秋笔法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而汪道贯对于二小绘声绘色讲的故事也显然很满意,饶有兴致地一边听一边问,到处还时不时鼓掌道一声好。汪小妹就更起劲了,还时不时拉着汪孚林的手追问,一会是这样吗,一会是那样吗,屋子里满是欢笑。哪怕对于汪孚林的废举业之词,汪道贯也没说什么。
直到今日英雄宴上这一应经过都讲完了,汪孚林想起刚刚没完成的程老爷托付,赶紧趁热打铁对汪道贯又提了一句。这位汪二老爷挑眉一想,立刻欣然点头道:“原来是黄家坞的程老爷。他也算是咱们歙县的传奇人物了,大哥肯定会拨冗一见,此事不成问题。大哥这次进城,借住在斗山街吴家大宅,大约还要住两三日,你回头对程老爷说一声,明日下午大哥应该有空。”
完成了这么一个托付,汪孚林这才心定了。他想了想,就差遣秋枫立刻过去程家大宅知会一声。等其应声而去,他看着笑嘻嘻的汪小妹,连忙问道:“叔父怎么会想起把小妹带进城来?我这里一切事情都暂时告一段落,本来打算明天就回去的。”
此话一出,汪道贯的脸色便有些微妙,他看了一眼立刻情绪低落下来的汪小妹,便对金宝说道:“金宝,带着你小姑出去逛逛。”
金宝素来敏感,一听就知道恐怕是松明山那儿出了什么事。他忍不住朝汪孚林看了一眼,见其也冲着自己点了点头,他就上前对汪小妹小声说了两句,小丫头虽说有些不愿意,但最终还是磨磨蹭蹭跟着金宝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她突然回头看了汪孚林一眼,随即哇地一声哭着跑了回来,一把抱住了兄长。这一哭足足好一会儿,她才挪开了脑袋,用力擦着眼睛说道:“哥,别怪二姐,二姐也不知道事情会闹得那么大……”
尽管这话没头没脑,但汪孚林还是一下子明白,恐怕是汪二娘那出了什么事。于是,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柔声说道:“放心,有你哥在,一切都不要紧,没看那么多坏蛋都给你哥单枪匹马解决了?县后街上好多好吃的,让金宝带你去好好逛逛,买点解馋。”
平日用好吃的来哄汪小妹,那简直是屡试不爽,可这会儿双眼肿得如同桃子的小丫头却只是摇了摇头。汪孚林也不勉强,冲着金宝打了个眼色。等到二小一块出去了,他方才对汪道贯问道:“叔父,到底怎么回事?”
虽说不是兴师问罪,可他心里着实憋了一团邪火。松明山村十姓九汪,他走的时候还特意把两个妹妹托付给了汪道贯照看,怎么就突然出了事?
之前的粮长危机,汪孚林几乎根本没有借用汪氏名头,就自己过五关斩六将全都摆平了,汪道贯答应的托个底,到头来却发现什么忙自己都不必帮,只要看着点赵思成后头的家伙就好。到现在他还每每感慨,当年那个看着像是书呆子的小小少年突然如此蜕变,简直是成长之中的奇迹。所以,这会儿面对汪孚林稍稍有些埋怨的口气,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是我一时没留神。松明山和西溪南就在丰乐河两岸,虽不如西溪南富庶,但外头来的商人货郎也很不少。那天有人到你家讨口水喝,因为是一个面相憨厚,年过六十的老行商,你家门房汪七就给了。那行商说身上带了好书,听说松明山读书人多,想找个买主,你家小芸大约想到你,就出来见了客。”
“他带的是一些笔记杂书,小芸不敢立刻做主张,留着人前厅用茶,自己拿了书到你书房去翻你的藏书,看看原来可有重复的。这时候恰好又有人来,因是十的后生,那老行商出去接人,说是一起的,汪七一时不察,就放了人在厅堂用茶。等到小芸出来说要买,那后来的人已经走了,老行商六本书总共只收了小芸六钱银子,还欢欢喜喜地走了。”
尽管这一番话乍一听仿佛没有太多问题,可汪孚林隐约记得自己曾经看过的几本晚明小说,立刻发现了其中不妥之处。
“后来的那人是否和那老行商其实不认识?那老行商难不成诈称我家长辈又或者亲眷,哄了人家的钱或者货?”
汪道贯不想汪孚林转瞬间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顿时苦笑道:“正是如此,那老东西自称是你家中伯父,而被他骗来的是西溪南一个童生,听到是松明山汪氏要买东西就信之不疑。而且被人骗去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四本珍版书,那童生说是价值四五百两,闹上了门,说是汪家不认账,他就自尽在门前。小芸争辩不过,羞愤之下险些做了傻事,我到了之后,事情已经闹得很不小了,只能先赔补了那个童生,把小芸接到了家里看护。”
听到这里,汪孚林便知道这事着实不能怪汪道贯,毕竟两个妹妹在家独守门户,他又嘱咐她们不要随便开门放人,村人纵使都会照应,又有谁会想到竟会有人用这种方式骗上家来?要知道,老弱妇孺这种路人,是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他一时只觉得冷汗淋漓,庆幸前一次出门时没有出事,而这一次虽说被骗,但所幸汪二娘被救下了,否则他连后悔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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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六十九章 小地主原是大负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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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现在怎样了?”
“我本想带她一块进城来,可她死活不肯,只说没脸见你,我也不好勉强。如今她暂时住在大嫂那儿,真娘和她差不多年纪,两人正好有个伴。等她心静下来,我再带她进城见你,连翘我也留着陪她了。老宅你暂且不要回去,我会派个精干的管事过去,帮你们把东西收拾出来送进城,佃仆田地也会帮忙照看。”汪道贯不等汪孚林开口答应或拒绝,便摆了摆手说道,“你老住客栈不便,距离这不远的县后街上,有一处两进小院,你搬去那儿住吧。”
知道汪道贯确实是好意,但汪孚林实在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想了一想便开口问道:“那个骗子难道无可追查?”
“就和当初伤你的轿夫一样,这等恶棍无论官民都深恶痛绝,可他们往往这里做一票便立刻远遁。这次不止是你家二娘,西溪南村还有两户富民受害,手法和骗二娘的手法如出一辙。只不过骗二娘是卖书,骗他们则一个是卖画,一个是卖珍玩,手法如出一辙,都是骗了贫家最值钱的家当,栽到家境还算殷实,为人又不错的他们身上。都是乡里乡亲又不能不认,加上你家,三家人总共赔出去一两千银子。我已经命人到刑房报过案,但别说快班本事有限,就算真的广撒网,也未必能拿住。这些年,徽州府的恶棍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刑房司吏张旻是汪尚宁的人,大哥也好,我也好,指使不动他。”
听到这里,汪孚林已然明白光凭一腔愤怒完全没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汪道贯问道:“叔父好意,我愧领了,这笔钱也好,租住宅子的钱也好,我日后一定还给您。”
见汪孚林认真的样子,汪道贯顿时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摇头叹道:“你和你爹还真是一个样,认死理!四百两银子你爱记着就记着吧。你爹当初也是,硬是把一张七千两银子的欠条留给我和大哥,扔下一句不还清债就不登门,然后出门行商去了!”
七千两银子!这么多!
汪孚林从前一直有些纳闷,为何自家那个老爹行商在外这么久都不回来,而且和村人往来也很少。但他一直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绊住,也没来得及打听这些过往的恩怨。如今他一下子出离惊愕了,立刻请求汪道贯对自己说个明白。这位汪二老爷最初还顾左右而言他,被他软磨硬泡得没了办法,最终不得不明明白白给了个理由。
原来,汪孚林的曾祖父和汪道昆汪道贯兄弟的祖父乃是兄弟,一共七个人合股经营盐业,积攒下了丰厚的家资,下头子子孙孙也都是有的管经营,有的只管拿红利。他的父亲汪道蕴当初年轻气盛,在管经营收盐引的时候一时不慎上了大当,赔了将近万两!
将一处歙县城中的祖宅变卖了一千多两之后,他没脸再继续参与家族生意,得知汪道昆汪道贯兄弟替他填补了剩下的亏空,便亲自写了欠条送到人家那儿,自己毅然单独出外行商打算还这笔烂账。奈何他经商水平太低,没什么利润,以至于常年不归,母亲吴氏因此总觉得没脸见宗亲,和乡人来往同样越来越少。
明白自家竟然是欠了一屁股债的负翁,而且老爹被骗可比汪二娘被骗这一回损失大多了,汪孚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暗自庆幸自己初来乍到那会儿没有怨天尤人,迁怒乡里,现在看来,从前那看似被人孤立的处境,从自家那尚未谋面的父亲,到当初孤僻寡言的汪孚林,全都是有责任的。虽说他可以怀疑汪二老爷的一己之言,可他与这位游野泳的闲人接触至今,对人的秉性也算是有一些了解,他可以断定这绝不是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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