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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显然,这些就是在努力做诗,想要跻身果园宾客行列的人了。
这时候,汪孚林就有意问道:“村里的那个吴有荣听说是个书呆子,他也有资格当座上宾?”
“那小子谁都知道狗屁不通,可他运气好,也不知道当初从哪买来一首好诗,让他骗吃骗喝几年了,听说吴家老爷们早就烦透了他,可许出去的诺言总不能反悔。他又脸皮厚,别人冷嘲热讽权当没听见,吴家老爷们只能听之任之了。”
“敢问他那时做的是什么诗?”
从那村人口中打探了明白之后,汪孚林心里终于有底了。他寻思了一阵子,就自言自语地说:“在这揍那吴有荣一顿倒是不错。”
汪七顿时愣住了,老半晌才他瞟了一眼那果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小官人不是让我到这果园里头去打人吧?果园主人和南明先生兄弟交情很不错,而且,我这身份也进不去……”
“当然不会让你进去揍人,要揍也是我亲自上。”汪孚林见这位老仆更是莫名惊诧,他就嘿然笑道,“你在这果园门口安安心心等着我回来,我这就进去了。”
见汪孚林撂下这话,安慰似的冲自己点了点头,随即径直往果园大门口而去,汪七想到传闻中小主人在英雄宴上那番语惊四座的表现,本打算拦人,最终还是忍住了。和从前那个孤僻不理人的小官人相比,现在的汪孚林实在是变化太大了。哪怕在看到门口仆役拦住了汪孚林时,他也不太着急。
门上仆役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人,拦归拦,口气和善得很:“请问尊驾是……”
“听说果园只要会吟好诗就能随便进?”汪孚林反问一句后,见那仆役一愣点头,他便信口说道,“那你就听好了。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那仆役能够被选来把门,当然粗通文墨,此时细细咀嚼这首诗,只觉得用词浅显直白,寓意却深长,问出诗名新竹,他连忙赔了个笑脸请汪孚林稍候,自己嘱咐另外一人帮忙看好门,拔腿就往里头去通报了。不消一会儿,他就又气喘吁吁地从里头跑了出来,满脸堆笑地说:“这位小官人,我家主人有请!”
这西溪南村和自家松明山村不过一河之隔,汪孚林第一次来这,也是第一次踏入吴氏果园。此地说是果园,内中当然不是栽种果树,而是经过精巧设计的园林,主人家甚至夸耀说这是当年苏州名士祝枝山设计的,还有种种题记为证。至于这是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就不得而知了。可此时此刻被人恭恭敬敬请进这里,他的心情却有些别样的激昂,其中最强烈的一个念头便是,今天一定大闹一场,然后全身而退。
当然,绝对不能又和当初在新安门那样,一首诗惹出麻烦来,所以一会儿还需要点技巧!
汪孚林一路走马观花进果园,而里头那些刚刚听到仆役复述那首诗的人,亦是交头接耳议论不停。
这时候,果园主人的侄儿吴守准便笑道:“这首诗浅显直白,真要说如何顶尖出色,仿佛并不尽然,可其中既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雏凤清于老凤声,这种年轻人最喜欢的意境,可对年长者也不乏尊敬,隐隐点出新人尚要长者扶持。若是南明先生在此,一定会拊掌称善。”
吴守准既是半个主人,又是丰干社成员之一,汪道昆赏识的七君子之一,即便他并无功名在身,可因为身家豪富交游广阔,旁人多半随声附和,敬陪末座的吴有荣也不例外。今日在此参加诗社的十二三人,大多都是不时前来,每回诗社文会都一次不拉到场的,只有吴有荣一个。他不但坐在最末尾,其他人不约而同都离他远远的。
别人都是把吴家果园的邀约当成荣幸,当然讨厌这个骗吃骗喝的家伙。奈何此人就是个癞皮狗,脸皮最厚,同宗的长辈都拿人没办法,更何况外人?
毕竟当初因其一首诗,许其出入果园的,正是果园主人自个。
“来了……咦,怎么瞧着这么面生?”
“似乎不是咱们西溪南村的……”
在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中,吴有荣一下子认出对方,登时面色一变,赶紧低下头来拿了一把蜜饯果子塞在嘴里。这时候,汪孚林已然上前团团一揖。
今日诗社所在乃是一片葡萄架下,汪孚林一眼就认出了吴有荣,目光始终紧紧锁在此人身上。当发现这个年纪轻轻的童生正在埋头大吃大嚼果盘里的东西,其他人都坐得距离他远远的,他就更确信自己的判断了。所以,他在施礼过后,却没有开门见山自报姓名,而是声若洪钟地说:“久闻西溪南吴氏果园之名,每逢文会诗社必定贤达满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此来并不是以诗会友的。”
那他来干嘛?
这是大多数人心中不约而同生出的念头,而作为主人的吴守准,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最终,他还是被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决定先看看对方来意再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只见这个小小少年突然大步走向了吴有荣,竟是猛地伸手一掀,将其面前那张几子连带上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都翻在了吴有荣身上。吴有荣哪曾料到对方如此发难,一个措不及防,连椅子带人往后一翻,整个人四仰八叉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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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七十九章 揍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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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给看呆了,吴守准也同样大吃一惊。可他立刻伸手阻止了要上前去的侍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这时候,汪孚林已经伸手将摔倒在地的吴有荣一把捞了起来。虽说从形貌上来看,一个已近弱冠,一个却只十三四岁,但此时此刻吴有荣却被人抱腰一个反摔重重砸在地上,那种极致的反差感让每一个人都觉得又荒谬,又诡异。
直到这一刻,吴有荣才恍然回神,可还没等他呼救,人就倒地了,紧跟着,他嘴巴上就挨了重重两下。等对方手一松,被打得眼冒金星的他瘫软在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张口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好容易才支着手肘坐起身,正想叫骂,他就只见对方冲自己冷冷一笑。
“没想到我能找到那位家中贫寒卖了诗给你的相公,他又写给了我刚刚这首诗吧?他得知自己的诗被你用来招摇撞骗这么久,让我替他问候你一声!”
吴有荣登时亡魂大冒——这家伙怎会得知从前那首诗不是自己做的?可自己是花钱从一个落魄书生那买的,人怎么可能还在徽州府,还免费送了这家伙一首诗?而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是突然又劈手将他一把拽了起来,随即对着他的脸上又是重重两个嘴巴子,把他到了嘴边的疑问又给打了回去。这下子,他才是真正的头昏眼花,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完全懵了。
“刚刚那两下是替别人问候的,这两下是替我家妹妹打的!你自己贪得无厌,想把自己那几卷古书卖高价,上了骗子的当,那就该自认倒霉,居然还有脸又死乞白赖地赖上了我家!吴氏果园何等雅人云集之所,你这又盗诗又讹诈的无赖居然厚颜混迹其中,简直无耻!”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虽说汪孚林恨不得捋起袖管再狠狠教训一番这家伙,可想到过犹不及,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这时候,他才冲着四座瞠目结舌的众人拱了拱手说:“我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松明山汪孚林,今天登门多有莽撞,若有罪责,一人承担!不过,诸位这等高名高义之人,放任此等无赖小人跻身其间,不嫌玷污了自个么?”
汪孚林说完深深一揖,扭头就走。直到这时候,四周方才一片轩然大波。这文人雅集的时候突然出现这样劲爆的一幕,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要说谁都讨厌这吴有荣,可人就是死乞白赖混在这里,上次有人想要强硬地将其赶出去时,吴有荣却死揪着当初果园主人的承诺说事,甚至嚷嚷要闹到外头去让人评理,一来二去,别人也只能容忍了这么个骗吃骗喝的。
这一乱足足好一会儿,吴守准踌躇老半天,见不少人都偷瞥自己,他突然重重一拍扶手,随即站起身来:“来人,把吴有荣给我丢出去!”
此话一出,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吴有荣顿时惊呆了。他立刻抬起头朝吴守准看去,可这会儿他的嘴肿得根本说不出完整话来,那抗议声含含糊糊谁也听不清,反倒是吴守准的喝声四座都听得清清楚楚。
“果园雅集之地,岂容欺世盗名,卑鄙无耻之辈玷污了,把人叉出去,然后抬了水来浇地!把这地方的腌臜给洗干净了,我们再继续今日诗社!”
“好,吴兄果然好决断!”
“终于清理掉了害群之马!”
“早该如此了!”
当汪孚林出了果园后,在门口和汪七一块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吴有荣一面死命踢脚挣扎,一面被人拖了出来,继而犹如扔麻袋似的被人扔在地上。这一刻,他终于生出了一丝解气的快意。
既完成了揍人一顿的目标,又将这家伙骗吃骗喝的路给断了,这才叫爽快!虽说被这家伙讹去的银子足有四百两,但他一定会想办法弄回来的!
当汪孚林从松明山回到歙县城中的临时居所,已经是夕阳西下。他不确定自己揍人一顿,接下来会不会引发什么轩然大波,可他绝不后悔这么出手。上辈子他学了点柔道,就是为了关键时刻能英雄救美,可直到出了那场事故都没达成目标,现在能够帮妹妹出口气倒也不错。
这个时候,金宝和秋枫早从李师爷那儿回来了,可却一个都没曾闲着。厨下有刘洪氏帮忙,两人便一块在后头忙着打扫院子,收拾屋子。对于这两个太过于勤奋自律的小家伙,汪孚林实在没话说,但更让他振奋的是刘会带来的好消息。
“汪小相公让我去查的事情,我找了个借口和刑房一个书办萧枕月疏通了一下。刑房司吏张旻不好说话,可他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在那里盯着,其他人看堂尊对我器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我就找出了这几年歙县各地骗财骗产的案子,因为来不及抄录,这都是原卷。但据我所知,这些年大江南北全都是骗子多,这些被告发的案件还不到十分之一。”刘会一面说,一面从随身包袱中拿出一沓卷宗,双手呈到了汪孚林面前。
这就是衙门有人好做事的好处了,否则哪有这么容易就把原本卷宗给调出来!
汪孚林知道刘会这忙帮得意义重大,连忙谢了一声,谁想对方却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小官人帮我解决的是家破人亡之危,我帮小官人的却都是举手之劳,哪里当得起一个谢字?日后但有驱使之处,还请只管吩咐!”
夜深之际,两进半的宅院内,只有二楼东边卧室的外间还点着灯。
灯光之下,汪孚林细细翻着这些案卷,努力试图从各种供词以及报案陈词中找出共同点,把一些可能属于同一伙骗子的家伙并案,从而找到那个险些把妹妹逼上了绝路的家伙。他不是专门学刑侦的,这些卷宗也说不上详细明晰,他也只能拼一拼赌一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终于揉了揉鼻梁,随即眯了眯干涩的眼睛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哥……”
汪孚林回头一看,就只见本该睡得好好的汪小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起来了。这会儿小丫头披着头发,身穿白色贴身小衫,趿拉着鞋子站在那里,显得异常孤单无助。他立刻站起身来走过去,在其面前蹲下问道:“怎么了,睡不着?”
“我刚刚一觉醒来,却发现只有我一个,吓得就立刻起来了。”汪小妹看着汪孚林,突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眼泪簌簌掉下,“哥,我想二姐,我想爹娘。”
“别哭,别哭,哥在这,二姐以后也会过来一块住,爹娘那边,我也已经请叔父送了信去。”汪孚林轻轻拍着小丫头的背,尽量安慰着她。
汪小妹只是抽噎了一小会就平复了下来。她揉了揉眼睛,这才开口问道:“哥,我刚刚都听到外头敲三更了,你还不睡?”
“哥再看一会东西。”见汪小妹嘴一撅,又要恳求自己,汪孚林就摩挲着小丫头的脑袋说,“你先睡,哥是为了抓到害你二姐的坏蛋!”
“那我也要一起!”
汪小妹立刻惊喜地抬起了头,见汪孚林的表情赫然是不容商量,她最终不得不怏怏被哄着回去睡。只是,等回到里间床上堂下,看着外头那忽闪忽闪的灯光,她只觉得一颗心渐渐安定了下来。这几个月来,汪孚林身上的变化,即便她年纪还小,却也能清清楚楚察觉到,哥哥相比从前可靠温暖了许多,对自己好了许多。不知不觉,她幻想着以后哥哥抓住坏蛋之后的样子,在那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再次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嘴角渐渐弯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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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八十章 一个比一个会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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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耳畔传来了一阵公鸡打鸣的声音,汪孚林方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竟是伏在桌子上,他使劲晃了晃脑袋,继而想起昨晚挑灯夜战,竟连什么时候困了睡过去也不知道。随着那喔喔喔的叫声终于停下,他侧耳倾听,里屋赫然是汪小妹均匀的呼吸声,他便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和脖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即低下头看着这些卷宗,脸上露出了几许振奋。
陈年的卷宗多数都是悬案了,骗什么的都有,但近一年来,整个歙县告到官府的这种诈骗案子足足有十几宗,如果按照刘会的说法,还有更多苦主自认倒霉没去衙门陈告,多半是因为这种案子希望小,吏役不但不作为,还讹诈苦主。而这些案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骗的都不是真金白银,而是实物。
包括这次自家和西溪南两家人,最近这一年多来被骗的人家,损失的从绢布、珍本书、古董玩器,甚至还有墨砚、田产乃至大活人!这就得有一个变卖成钱,也就是销赃渠道的问题。而被告发的骗子倒是不局限于老者,但有这样一个老骗子出没的案子总共五件。就在汪道贯命人报案之后一天,岩镇也发生了一起类似的案子,苦主告到了衙门。而最初这老骗子出没的地方,却在歙县县城。
可这些卷宗全都只记载了报案陈词,又或者胡乱审了几个小蟊贼就完了,根本没有往下追查的记录。所以,他得争取到负责一部分稽查事宜的壮班班头赵五爷帮忙。如果运气好的话,这样一个卷了很多东西的老骗子,兴许还没离开歙县这一亩三分地。
一晚上没怎么合眼,直到天明,汪孚林才和衣到床上躺下,打算睡个回笼觉。这一睡便是昏昏沉沉不知白天黑夜,直到有人用力推搡自己,他才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发现是汪小妹,又看到外头天光大亮,他才知道自己起晚了。
金宝和秋枫因为从汪小妹那得知他昨晚熬到深夜,早起都没敢惊动他,而同样一大早过来帮忙的刘洪氏,则是一直在灶上小火炖着白粥,此刻得知他起来之后连忙送了过来,汪小妹则是殷勤地给哥哥端来了白面馒头。面对这样的礼遇,汪孚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提醒自己下次还是白天做事,晚上坚决不熬夜,省得别人围着自己团团转。
既然前天叶钧耀开了尊口,意思仿佛要留他当个帮手,他吃过已经快成了午饭的早饭之后,第一件事还是直奔知县官廨。和前天一样,他先去了李师爷教三小的书房。在这已经接近午时,最易饥肠辘辘的时分,就只听李师爷在里头讲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时不时还能听到他挑人提问,每到轮到叶小胖的时候,他这个听众都不禁替其捏一把汗。站了一小会儿,发现这里暂时没有下课的迹象,他只能悄然离开。
可到了前头,汪孚林方才发现,不止是李师爷那儿还在上课,前头县衙午堂也正在进行时。
一县之主绝对是忙人。每天早起卯时到辰时,是早堂;巳时到未时,是午堂;申时到酉时,是晚堂。早堂是排班行礼,过目公文,然后见里长催办公事;午堂是办理诉讼事宜和各种公务;晚堂是继续处理公务,办理诉讼事宜,然后对一天的公务进行总结。
对于新官上任不久的叶钧耀来说,不熟悉业务是最大的软肋,除却偶尔能偷个懒,翘掉午堂和晚堂之中的一堂偷个闲,其他时候都得认命地在前头大堂又或者二堂上杵着。而陪他一块倒霉的,则是六房和承发房的经制吏,反倒是这年头渐渐无权的县丞和主簿典史可以闲坐打个盹。叶县尊听汪孚林的建议启用了方县丞管一摊子,又给罗典史分了一点治安上的权,但这也只是让他身上的担子稍稍轻了一点。
在担任一县父母官之前,叶钧耀是个典型的书生,骤然面对一县纷繁的事务,自然是力不从心。此刻的午堂是审理一桩词讼,却是苦主央人写了状子,告一外乡骗子与乡间恶棍勾结,骗自家老宅,叶县尊听到捕班回报棍徒跑了,外乡骗子也没踪影,他就不想管了,嘴上还不好明说。好容易坚持到这一堂结束,他已经累得一动不想动,还是一个亲随在耳边递了句话。
“堂尊,汪小官人已经来了。”
“他来了就来了,没见本县脱不开身吗!”叶县尊有些心气不顺,挑了挑眉,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冲动了,立刻换成更和缓的口气问道,“人现在何处?”
“汪小官人听说堂尊正在午堂,便折回去打算到堂尊书房等。可正巧,南明先生前来拜会堂尊,因是午堂,小的不敢搅扰,二人现在堂尊书房前说话。”
“你好大的胆子!”
叶钧耀顿时火了,他用力一拍桌子,可这回拍的是自己的手而不是惊堂木,竟是震得生疼。他赶紧甩了甩手,这才压着怒气说道:“下次遇到有要人来见,你再敢耽搁报我,就别在我身边干了!”
叶钧耀的书房前,先来的汪孚林和后来的汪道昆自打正好碰上,就在这里展开了一场亲切友好的交谈。因为在状元楼好歹见过一面,汪孚林这次终于不用像在汪道贯面前那样丢脸得认不出人了,甫一照面便赶紧行礼称呼了一声伯父。他有意用这个迥异于南明先生的称呼拉近一下两人的关系,毕竟,虽然汪道贯又是帮忙垫钱,又是借了房子和人手,可汪道昆到底一个什么态度,他还不是最清楚。
状元楼英雄宴上,他走后汪道昆固然为他说话,可他又没亲耳听见,不能作数!
这一次,他没在汪道昆身上察觉到那股杀气。也许是在别人的地头上刻意收敛,尚未到知天命之年的汪道昆显得文质彬彬,和颜悦色,尤其对汪孚林的仁孝表示了高度肯定和赞扬。而汪孚林投桃报李,对这位族中长辈兼文坛耆宿表示了深深的敬仰——他早就敏锐地注意到,四周围有人探头探脑,所以少不得说着这样没营养的场面话。当叶钧耀终于赶到之后,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冷不丁又想到了叶小姐。
如果叶明月真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鬼面女,这种场合怎会不凑热闹?
由于上次的前车之鉴,进了叶县尊的书房,汪孚林第一时间往后头屏风扫了一眼,虽说不能过去仔细瞧看,但他还是从各种迹象确定这会儿并没有人,心中不由得一松。等到汪道昆和叶钧耀宾主入座,他就本着末学晚辈的意识,很主动地侍立在一旁。果然,接下来县尊和前福建巡抚之间同样只是友好而没有任何建设性的谈话,叶县尊表示了对前辈的敬意,南明先生表示了对县尊工作的鼎力支持。前后经历这么两遭,他都快听得昏昏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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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八十一章 屁股决定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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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这样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汪道昆就表示今日要返回松明山。汪孚林闻弦歌知雅意,立刻就说要亲自送一送。叶钧耀自是顺水推舟,笑吟吟地说道:“既然如此,孚林你代我送一送南明先生。还请南明先生路上保重,日后也常来县衙盘桓指教。”
汪道昆笑了笑,拱拱手说:“多谢老父母关怀,指教怎敢,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再来拜见。”
为了表示敬意,叶钧耀一直送到了县衙仪门,随即趁机一把抓住汪孚林,低声嘱咐道:“好好探探你这伯父到底来见我干什么!”
原来你也知道你们这亲切友好的交谈全都是虚的!我那会儿是在大门口有人看着没办法,可你就不会派个心腹门口守着,然后把事情摊开来说清楚吗?
汪孚林暗自腹诽,但嘴上还不得不爽快答应,可出了县衙大门,他见那边厢赫然停着两具滑竿,不禁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有些愣神。
为什么是两具滑竿,难道汪道贯要跟着一同回松明山?
“你既然要送我出城,还不上来?”
汪孚林这才意识到这竟然是给自己准备的!他没有犹豫,立刻坐上了滑竿,接下来,两具滑竿便被轿夫高高抬上了肩膀。出乎他意料的是,汪道昆并没有往西面经由府城出门,而是直接绕往县城北面的新安门。这时候是大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极其炎热,哪怕两具滑竿上都有遮阳的竹凉棚,人坐在上面也不禁浑身出汗,更不要说在下头肩扛手抬的轿夫了。而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才有一两个人顶着烈日经过。
“双木,自从你六岁过后,我们就没有这么说过话了。”
听到这个开头语,汪孚林不禁觉得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更多了。从前的汪孚林是个孤僻的人,这本该是最大的缺点,如今却成了他的保护伞。于是,他就用极其逼真的不自然态度笑了笑,讷讷说道:“从前是我不懂事……”
汪道昆显然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纠结于前事上,笑了笑就继续说道:“二弟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都对你说了,我也不妨挑明了,前事不能都怪你爹,可他钻牛角尖不肯回来见我们,实在是太过了,只希望你那封信能够劝醒他。至于少芸的事,人暂住我家中,你大可放心。今天我想对你说的,是这歙县夏税丝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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