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我这不是怕福还没享,难就要同当了吗?”汪孚林对待这位损友,那是素来不说什么漂亮话,没等程乃轩恼羞成怒再擂一拳,他就干咳道,“你既然有决心陪我一同掉坑,我今后就毫不客气地坑你了。不过,你可以随时后悔。好了,快走快走,好容易休沐一天,让我好好陪媳妇。”
“见色忘友!哼!”程乃轩指着汪孚林了,随即就神气活现地拂袖而去。
眼看程乃轩走了,小北这才出了屋子。倒不是非得避着汪孚林的这位密友,实在是两人的对话让她打消了现身的主意。上前之后,她见院子里并没有别的丫头仆妇,暗赞严妈妈管束得力,却只字不提刚刚两人的对话,而是似笑非笑地问道“真的不出门,就在家里陪我?”
汪孚林没想到刚刚对程乃轩说的话,转眼之间就被媳妇拿来用了,顿时干笑道“都在家修身养性了这么多天,也该出去惹是生非一下了。反正老人选已定,也就没那么多干碍了。你也一样,没事就出去闲晃一晃”
“我出去走正门,走侧门?”小北打断了汪孚林的话,伸出三根手指头晃了晃,“严妈妈说,正门那边胡同口,一边一个探子看着,侧门那条小暗巷,唯一的出入口也有一个探子看着,就你这七品芝麻官,居然要劳动三个眼线没事在这盯着,你是得多会惹是生非啊?除非坐轿子出去走亲访友,否则你让我怎么出门,就那次我跟着许家姐姐去许家,严妈妈也发现后头跟了个人!”
“但你要记得,你当初在辽东抚顺关做出的事情,只怕不是什么秘密。”汪孚林哪里不知道小丫头的脾气,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后,见人登时哑巴了,他就笑呵呵地说道,“这里是京城,锦衣卫和东厂看得最严,你不要凡事亲力亲为。有严妈妈这样又稳重又不打眼的出去做事,这才更适合。凡事都得主母上去,养那么多人干什么?再说,你姐姐现在还在京城呢,有什么事两个人办,总比你一个强。”
媳妇虽说已经是为人妇为人母了,但那脾气汪孚林最清楚不过,她说得振振有词,不过是因为在家乡那段日子要在公公婆婆面前装淑女,如今到了京师便有些故态复萌。果然,三言两语把小北那气焰给打压下去,他又顺毛捋了捋,说了一大通好话,这才将从小就接受非主流教育的媳妇给哄完了。得知丢在后头的几个丫头应当会在这几日到京城,他略一思忖便开口问道“岳母身边既然有几个会武的,怎么没培养几个小的?”
“这哪里就那么容易,我也挑了几个,但年纪还小呢,就十二三,这次就带了两个上京,让她们先学学。”
小北说到这里,便叹了一口气“你以为严妈妈她们是怎么来的?娘是世代武门出身,所以自小学了些武艺。而当年严妈妈她们家里全都是开武馆的,穷文富武,从来花钱厉害不说,东南打倭寇的时候,会武的总不能缩在后头,家里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渐渐败落,她和娘身边的几个大丫头都是这么卖身出来的。现如今天下太平,东南地界学武的就更少了,尤其是女子。而且,家里教这个,很容易露出风声,倒是你,就没让镖局多培养几个女高手出来?”
“当年不要紧,现在呵,全都在厂卫盯着的,就算我真养了这么些人,敢调出来用?幸好年纪适当的我已经调出来一批放在家里,又或者别的地方备用,否则,以你相公我惹是生非的本事,门前门后何止三个人盯着?”汪孚林说到这里,拉了小北房,又将之前张居正让张嗣修捎来的话说了说。当他提及自己并未明确答应还是拒绝,而是含糊了过去,心有余悸的小北方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你没逞能,随随便便答应下来揽在身上。否则要是干得太明显了,难保冯保不怒;要是如同游七那样推在别人身上,到时候那位最敏感不过的元辅琢磨一下,要是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你就惨了。”
“是啊,替人排忧解难,那得看情况。”说到这里,汪孚林便正色道,“徐爵此人,我没时间,更不好太关注,你如果闲着没事,不妨替我看看有什么空子可钻。”
小北不由心中一动,而这时候,汪孚林袖了双手,施施然说道“我去一趟张家,算是提早送一送元辅和张小二。我记得之前家里有一张孙家的请柬,好像是几日后孙鑛的五弟孙镶成婚。虽说他不比那些兄长,不过就是个顺天府学的秀才,而且从前都是送礼不去人,但头等程乃轩打听清楚消息来,如果正好如我猜测,你就约上他家那口子去做个客。虽说不至于人家夸了我一句,我就要把人供着,但至少熟悉一下孙家那圈子的人都是什么立场和态度,对今后有用。”
s就一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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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八二七章 东风和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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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再三请求乡葬父守制,万历皇帝朱翊钧再三挽留,朝中上下人等冷眼旁观这如同夺情时的那一幕,却是再也没有那时的骚动了。果然,小皇帝眼看留不住,便最终勉为其难地开口允准,而两宫皇太后则各出银两表里赏赐充作路费。然而,身为皇帝嫡母的仁圣陈太后不过赏了三百两银子,纻丝四表里,可身为生母的慈圣李太后却赏了五百两,纻丝六表里,明显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只不过,自从当初朱翊钧登基,张居正和冯保为了讨好李太后,于是两宫同上徽号,这嫡庶之分早已被人忽略了过去,因而也无人敢置喙。
等到张居正进宫陛辞谢恩赏的那一天,又是好一番君臣相得的戏码,朱翊钧更加赐了各色食物八盒,李太后仿佛犹嫌当初那赏赐不够,竟是将宫中常用来博戏的银八角和银豆叶取了六十两作为赏赐。朱翊钧又照着母亲的吩咐,令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在张居正临行日践行郊送,送了心甜食各一盒。那一天,恰是满城空巷,也不知道多少官员蜂拥去送,场面壮观得犹如送大军出战一般。
而之前去过张家,如今混在人群中的汪孚林,则是望着张居正那大轿出神。
不是传说中三十二个轿夫,一厨一卫,客卧套间,外加两个小童随行伺候的超豪华座驾吗?可如今外头那轿子虽说是八抬大轿,可就是张居正常用的那一乘,和首辅身份比起来,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而且,随行兵马倒有不少,可传言中说是戚继光派的鸟铳手护卫呢?
嘀咕归嘀咕,汪孚林却也希望张居正能低调。然而,这位首辅大人才走了八天,当前头消息传来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仅仅是都察院,便有人绘声绘色地说,张居正刚到真定府,当地那位钱知府就献上了汪孚林已知那段历史中出现过的超级豪华座驾,而戚继光的鸟铳手,也早已等在那边与之会合。只不过,这种私下传言只在都察院稍微一传,就被左都御史陈炌恼火地压了下去。
然而,张居正毕竟是一路招摇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瞧见了,哪还能瞒得住?不过一日之间,京师中便全都在传,纵使厂卫暗中出动清查源头,却依旧一无所获。毕竟,每日里官道上也不知道多少人来人往,哪里能禁绝别人私底下的议论?纵使是冯保,也只能三令五申,不许有人在朱翊钧面前提起这一茬。而这一次,就连张宏也悄悄对张宏以及张鲸等人敲了警钟,更对乾清宫众人下了通牒。
至少今时今日,绝对不许议论张居正归乡葬父途中的那些事!
否则一旦在如今这种节骨眼上,小皇帝和首辅之间闹出了什么龃龉,影响了权力过渡,那就是超级大麻烦了。
之前因夺情之事,冯保只廷杖了一个邹元标外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布衣,头一次那两个翰林,两个六部员外郎和主事却被小皇帝突然改了主意,哪里猜不到是张宏对朱翊钧进言,自然有些耿耿于怀。可张宏资历最老,又深得两宫欢心,朱翊钧信赖,这次在张居正乡排场过大上,又分明也帮着张居正遮掩,并未有明证是居心不良,他心气也就渐渐平了。此时此刻,他在司礼监公厅中给张宏看内送上来的那些票拟,随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如今张先生乡葬父,吕调阳则告病在家,内只张四维是个资历老一些的,再加上马自强和申时行,三个人都未必抵得上张先生一个。皇上对我提了一提,那些涉及到寻常小事的,他们三个一同斟酌票拟也就罢了,但若是涉及军国大事,以及朝廷升黜人事,还是用快马六百里加急,让张先生一同斟酌,不知容斋兄意下如何?”
张宏哪里不知道,冯保是刻意防止张居正大权旁落,可横竖他和如今内里那三个人一个都没交情,既乐得给张居正一个人情,也犯不着驳冯保的面子,因此便笑容可掬地说“那自然好,有张先生斟酌,更加稳妥一些。”
如今司礼监这么多人,冯保只需要稍微征求一下张宏的意见,至于其他司礼监秉笔是个什么态度,他根本就不用去考虑,所以,张宏如此识相,他自然还算满意。两三句闲话之后,张宏说起从刑部侍郎任上转调吏部的王篆,冯保就了头道“张先生离京时对我提过,王绍芳此人精明强干,为人处事极其合他心意,而且吏部王天官之前毕竟是曾经告老还过乡的,如今精力不济,正好也需要一个人看着。”
“可我听说,王少宰对文选司的事务,不是那么满意。”
文选司可以说是满天下那么多衙门中,身为权臣最不舍得放手的。所以,冯保一听到王篆竟然新官上任就要对文选司开刀,不免微微皱了皱眉。可是,当张宏提到,文选司的郎中和员外郎,任期都差不多快要到了,尤其是那位员外郎,也就是这两个月便应该卸任,他就开玩笑似的说道“王绍芳既然去张家那么勤,想来这事也会拿去和张先生商量,到时候定了谁就是谁,员外郎而已,不过区区从五品,又用不着廷推,票拟定了谁,我们照批红就是了。”
张宏不过是听到王篆放出要对文选司开刀的风声,于是拿来打探一下冯保,听出其并没有越权染指的意思,而是依旧完全托付给张居正,他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要说揽权,冯保也就是对内廷这些衙门管得死紧,可对外头那些官缺却很舍得放手,由得张居正用人,几乎从不置喙。可是,内相和外相竟然能够如此默契无间,等于说是把万历皇帝朱翊钧给完全架空了。小皇帝如今不过是刚刚大婚亲政,也许还懵懵懂懂,可日后呢?
可张宏到自己的私宅,专门打发批文的司房,曾经代表他去接触过汪孚林的徐忠就过来禀报,说了几桩事后,话题就转到了王篆,说是这位新鲜出炉的吏部侍郎自从京之后,接触最多的人除了首辅张居正,便是汪孚林时,这位司礼监排名第二的秉笔太监不由得揉着眉心沉吟了起来。
莫非王篆属意于汪孚林去文选司?如果如同他猜测的那样,这倒是不错。汪孚林虽说看似是张居正的人,年轻务实有担当,而且还对张居正有一定的影响力,最重要的是,那是他亲自先后接触过两次的人,当初那一次他亲自去赏赐结了个善缘,还真是没白跑。
“老祖宗?”
张宏从沉吟中过神来,当下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怎会想起去打探这个?在哪里打探的?”
徐忠素来知道这位老祖宗心细如发,哪敢有半矫饰,连忙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张鲸前日过来,无意间说起元辅这许多年来也用过那么多人,其中不少都已经拔擢到了尚的高位上,但真要说得到他真心赏识的却还真不多,像王篆这不到一年便已经两迁了,从佥都御史到吏部侍郎的三级跳,有几个人能办到,他还不是翰林呢!”他将张鲸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继而才补充道,“他又说到王篆素来眼高于,所以我就故作好奇向他打听了一下。”
“你倒是老实。”明知道张鲸是托你在我面前说这话,你还原样说出来?张宏见徐忠只赔笑不做声,他也没有质问什么,而是敲了敲扶手,突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游七都已经死了,冯双林重用的那个徐爵,如今人还在外头揽事?”
徐忠不大清楚张宏怎会突然问这个,几乎是字斟句酌地说道“小的不大出宫,徐爵的事情还真是不大清楚。老祖宗若想知道,小的去叫掌家五爷过来?”
“不用了。”张宏知道自己这里也并不是水泼不进,不想闲话太多。等将徐忠打发下去,他想到张鲸如此明目张胆对自己的司房说外廷的事,如果只是本身野心使然也就罢了,怕就怕是朱翊钧已经开始想要收皇权,被张鲸探知之后,拿来试探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他之前就听说,张鲸的一个侄儿和徐爵争风,结果被狠狠削了一顿,张鲸还为此赔了一个侄女给徐爵做妾。可真正的内情却是,张鲸想要跻身司礼监,这才曲意交好徐爵。
思来想去,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宫里和外廷有什么不同,老的一个个都恋栈位子不肯去,年轻的则一个个不遗余力往上爬。想当年李芳那样忠心耿耿劝谏皇帝的忠肝义胆,还和张居正同谋,用高拱来遏制赵贞吉,可等到李芳屡次劝谏隆庆皇帝,被滕祥等人找到空子,进谗言让皇帝把人贬去南京充当净军,张居正那时候可曾救过?因为那时候张居正不需要已经彻底恶了皇帝的李芳了!可怜那样一个忠肝义胆的老前辈,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南京。
所以,张鲸的暗示,他可以不接。可某些事情,他却不能不做。
“外廷的人没良心,内廷这些嘴里叫着干爹干爷老祖宗的,又何尝有良心?张太岳去年夺情时,跳出来反对的竟是门生和同乡,早就让人笑掉大牙了,也难怪有人说,张太岳已经下定决心,以后那些同乡休想让他多照应!”
自言自语了几句,张宏便使人召来了素来亲信的一个掌班,耳语了好一番话。见那掌班非常谨慎地了头,随即闪出门去,他就扼腕沉思了起来。
冯保不大搜刮民财,也不怎么揽事说情,但却有一个爱好是怎么都不肯割舍的,那就是好字画,好弹琴。他是没那么丰厚的家底投其所好,可有些东西,冯保却难以抵抗诱惑。据他所知,自从三年前冯保在内库看到那东西之后就爱不释手,三年中每个月都会花费几天泡在那儿。他无意离间冯保和张居正,却不想这两位太过紧密!否则以张居正的年纪,还能当权多少年?偏偏李太后竟也不站在儿子那一边,也不怕内廷外廷全都不在皇帝手里!
如果不成也不打紧,反正只是试一试。徐爵间接坑死了游七,就算不敢随随便便进张居正的谗言,可想来也会居安思危的。
次日晚间,当难得出宫的冯保来到私宅,见过弟弟和侄儿之后,他就依照惯例召见了徐爵。得知冯家如今彻彻底底成了铁桶似的,没有半空隙可让人钻,他只哂然一笑,道是吃一堑长一智,就算结束了这个话题。徐爵本来还想隐晦地夸耀一番自己的劳苦功高,见冯保不接话茬,他未免有些没意思。可他能够从一介区区充军逃归的刑徒,到冯保重用的门客,还谋了个官身,自然非常懂得分寸。
“公公,听说今天皇上让人去内库调了不少画鉴赏,其中就有那幅清明上河图,幸好管库的太监知道公公心头所好,三言两语岔开了去。”
此话一出,冯保虽说竭力装成若无其事,但那一瞬间巨变的脸色还是让徐爵给捕捉到了。他有意停顿了一下,这才低声说道“皇上从前对画都没什么兴趣,如今突然有这心思,不是人撺掇,便是有什么缘故”
“够了,你不用说了!”冯保登时心烦意乱,喝止了徐爵之后,他再也无心在这宫外私宅多呆,竟是匆匆又进了宫去。凭他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威势,徐爵说的这档子事,他自然很快就打探了明白,是张诚陪着小皇帝从内库中取了一批字画赏玩,小皇帝更是开口说,头等张居正宫后便赏赐一件其中珍品,也算是嘉赏元辅劳苦功高。要是别的字画,他自然没什么不舍得,可候选的珍品中,却偏偏包括那一卷清明上河图!
即便其他的字画也有很多都是一时精品,可在他眼里,哪能和清明上河图相比?张诚还是从他名下出去的人,竟为了讨皇帝欢心,给张居正卖人情,连他的心头之好也要夺,翅膀硬了就自以为能飞了是不是?
一肚子火气的冯保气咻咻地到了那一溜河边直房中属于自己的私宅,便立时命人去召见管理内库的御用监掌印太监兼司礼监太监孙得胜,等明示暗示其以库房盘库为由,把内库关上几天,对方唯唯诺诺答应了下来,他就把人打发了走,随即便来来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凭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清明上河图要入手容易,可问题在于要过明路,这却非常难,他不可能请求皇帝赏赐如此希世奇珍,外廷那一关也过不去。可如果要暗藏,他又该用什么手段?(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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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八二八章 巧取豪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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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市井之中多偷儿,就连皇宫大内,也有那起子敢偷盗府库珍奇的贼哪!”
前门大街上一家很有名的包子铺中,当汪孚林用勺子舀着白嫩爽滑的豆腐脑,小心翼翼地将那糖片均匀拌开,随即从那一笼屉的包子中夹了一个送到嘴边时,他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登时吃了一惊,筷子一松,险些把快到嘴边的美食给掉进了豆腐脑的碗里。
他吃饭的这张桌子是摆在店门口的,严格意义上来说,老板完全是占道经营,这年头却没城管,所以谁也不会管这小事。此时此刻有人这一起头,坐着的食客也好,正买东西的食客也好,全都好奇地看了过去。
“您老也听说了?啧啧,听说还是这两天内库盘,这才闹出来的!”
汪孚林没有刻意扭头,却能够发现有人刻意地在那张桌子上坐了下来,随即自来熟地悄悄追问到底怎么一事然而,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所谓的悄悄其实和明目张胆没有太大的区别,反而还使得很多好奇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就只听那最先挑起那话题的老者西里呼噜喝了大半碗稀粥,随即一拍桌子说道“老定襄王的事,你们应该听说过吧?那一位本来是成国公,嘉靖年间那么乱的世道,愣生生荣宠不衰,到前头隆庆爷爷在位的时候,这位自恃宠眷,竟然开口向隆庆爷爷讨要内库里头的那幅清明上河图。那幅画自从北宋末年那位道君皇帝亲自藏了之后,从宫里到民间,从民间到宫里,辗转了也不知道多少,可以说是价值不菲。“
见食客们渐渐都聚拢了过来,而且还有不少路人,那老者非但没有卖关子,反而说得更加起劲了“不说前朝,就拿最近这几十年来说,正德年间那位首辅李东阳李老,就曾经藏过此画,后来李老去世,画又辗转到了别人手上,后来被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巧取豪夺了去,严世蕃死后,这才没入宫中。定襄王早在当年就对这幅画垂涎三尺,所以仗着是勋戚宠臣,就开口要了,而咱们那位隆庆爷爷对画素来不着意,当即就答应啦。”
听到这里,汪孚林虽说一口包子一口豆腐脑,看似吃得正香,可其实也至少有一大半注意力在那说话的老者身上。虽说他很知道,天子脚下的百姓素来很有八卦意识,再加上说的又是当年追封定襄王的成国公朱希忠,如今朱家远不如当年那般受宠,可他还是敏锐地嗅到了几分阴谋的味道。果然,四周围的路人中,很快就有一个嗤笑了一声。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新消息呢,敢情就是这事。要说老定襄王倒霉呢?那清明上河图金贵不假,可宫里却有些人早把东西当成自己的了。说是那时候就有个小太监,悄悄把东西偷了要送到宫外去卖,可谁知道这画前脚偷出来,后脚就被人发现啦。无奈之下,他竟是把东西就塞到了金水桥的桥墩底下,谁料一塞进去就没能及时拿出来,后来三天下雨,东西算是彻底毁了。等这小太监终于被查出来挨了一顿棒子,又把东西起出来,那画就不成样子了。”
“我也听说过,说是当年隆庆爷爷气得都快疯了,却还不好意思对定襄王说,后来赏了别的东西代替”
“那画呢?就真毁了?听说那幅清明上河图可是真好啊!”
“当然好,你知道满世上多少赝品?造孽啊,有些人就是手脚不干净!”
汪孚林一笼屉包子加上一碗豆腐脑,坐在那小桌子上足足吃了两刻钟,他方才最终站起身来。心情恰是非同一般的狐疑。如果只是起头那老者一个人说,他说不定还会因为疑心,悄悄派人去跟踪一下,看看是谁没事传这种死人遇到的倒霉事,可谁能想到,这食客之中竟然就有三四个知道这件事的,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绘声绘色。如果不是他确定自己跑到这里来吃顿午饭,完全是一时兴起,还以为别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等到离开老远,之前另一张桌子上坐着的刘勃跟了上来,他便吩咐人去其他各处店铺溜达打探,看看是否也有这样的传闻,自己这才先行都察院。然而,当他到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的直房,他便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如同光速一般的流言蜚语那散布速度。因为郑有贵也给他讲了一个类似版本的故事。只是这个故事中,太监变成了某不具姓名的贪官。
“都察院其他御史那边,有传这消息的没有?”
“禀掌道老爷,侍御老爷们几乎没有谈论这事的。之前总宪大人才发过那样的脾气,说是不许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所以这事儿也就咱们这些下头的小吏们自己说说。我也是觉得突如其来怎么都在说定襄王的事,有儿蹊跷,这才特意来说一声的。”
也就是说,消息的散布竟然是先针对底层民众?
汪孚林有些讶异,可想想自下而上的传播渠道,官员在衙门不能说,头到家里自然会传,他在打发走郑有贵之后,忍不住沉吟了起来。
如果只按照最表面的情况来看,也许是有人觉得朱希忠根本就不够资格追封为王,所以便用这样的故事丑化朱希忠,可问题是这故事只说内廷有人敢偷东西而已,朱希忠的厚颜讨要赏赐,不过是一个引子。再说了,朱希忠的墓志铭,可是堂堂首辅张居正亲自写的,追封王爵之事也是在张居正手里办下来的,如若真的要翻张居正的旧账,这不是和张居正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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