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低头下轿子的时候,他的步履甚至有些踉跄,直到跨过轿杆出来站稳,他才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揉了揉太阳穴,随即有些困倦地进了门。一晚上都在想自己支使高晓仁去给汪孚林下的套子能否成功,他直到快天亮时方才勉强合了眼。
作为年资很深的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在都察院中自然颇有名气,一路走来,不管是本道所辖监察御史,还是别道的那些御史,都有人和他客客气气打招呼,有熟悉的还会多寒暄两句。平日一贯和气相待的他今天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答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有些敷衍。大多都是人精的御史们哪里会没有察觉,他一过去,就有人三三两两在背后议论秦一鸣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沟坎。到最后,却有人幸灾乐祸啧了一声。
“只怕这位掌道老爷到了他的直房,脸色会更难看。”
秦一鸣自然不知道别人背后的议论,当他跨进本道和江西道合用的那个院子时,就只见自己的掌道御史直房门口,几个吏员正在窃窃私语。
心情本来就不大好,如今再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沉下脸来,走上前去就喝道“大清早的聚集在这说什么闲话,没事情做了不成?”
为的吏正要说话,可吃秦一鸣拿眼睛一瞪,登时噤若寒蝉,竟是眼睁睁看着秦一鸣径直打起门帘进了直房,这才慌忙招呼了其他几人吏舍办事,却是留下了郑有贵独自一人在这刚刚他们团团一围,恰是把这位并不隶属于湖广道的白衣办给挡住了,秦一鸣根本就没瞧见人。他们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当秦一鸣看到早就在直房中恭候的那位时,一定会火冒三丈,说不得到时候还要迁怒于他们。
直房之中,秦一鸣盯着那位自己丝毫没有意想到的不之客,确实又惊又怒。他几乎想都不想便出口喝道“汪孚林,你怎么会在这?”
“怎么,身为广东道掌道御史,我早早等在这里和秦掌道商量公务,难不成这还犯忌?”
意识到自己一个言语失当,给汪孚林钻了空子,秦一鸣立刻按捺下了怒气,但仍旧**地说道“主人未到便擅自闯了进来,我是不知道都察院还有这样的规矩,汪掌道莫非是想要雀占鸠巢不成?”
“我对湖广道掌道御史的位子可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秦掌道的手是不是伸得长了儿?”汪孚林眉头一挑,不等秦一鸣变色,他便抢先说道,“我今天来找秦掌道,是为了广东道所属办高晓仁告,五年前湖广道的一桩理刑弊案。我已经连夜写好了奏疏预备递上去,所以顺便来问问,秦掌道你是不是要署个名?如果不想,那也没关系,反正我在奏疏中写得清清楚楚,很多证据都是秦掌道帮忙收集的。”
“汪孚林,你”
秦一鸣简直都快气炸了肺,眼见得汪孚林将一本奏疏随手丢在了他的桌子上,他一把抓起来劈手就想丢,却看到了对方眼神中那嘲弄之意,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翻开奏疏一目十行扫到底,他就只见汪孚林详述的竟然和自己查到的**不离十,这心里的憋屈就更别提了。
那个该死的高晓仁,事情败露了也就罢了,竟然连当初犯下那么大罪行的事情也坦白给了汪孚林,难道这狗东西就不怕死不成?
他秦一鸣是好名,是想往上爬,可他却不是不考虑风险的人,所以他预备的是等高晓仁把汪孚林给挤兑得先下手为强后,就立刻展开凌厉反击,其中高晓仁牵涉到的这桩案子便是最好的武器,如此他不但能够报一箭之仇,还能借着揭开旧弊而名声大噪。可现在一切全都完了!
一旦被汪孚林捷足先登,他是肉没吃着还得惹上一身骚!
“汪孚林,你究竟想怎样!”
面对这么一句色厉内荏的质问,下手第一张椅子上的汪孚林跷足而坐,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刚刚不是说了,秦掌道如果愿意,可以和我联名上奏。”
见秦一鸣没有说话,汪孚林便弹弹衣角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说“秦掌道是觉得很委屈?凭什么你千辛万苦现的事情,到头来却要被我摘了桃子?可是,你怎么不想想我更觉得冤枉,我又没招你惹你,你却把手伸到了我广东道的地盘上,挑唆我用的办在我身上耍心眼!还是说,你打算和我一道去总宪大人面前,请他给我们评一评道理?你要知道,不是我一个人忍你很久了,你湖广道之中,可是还有一个很会拍元辅马屁的曾士楚!”
官场交锋,素来是面上温情脉脉,背地里暗露杀机,所以,秦一鸣对汪孚林这么个常常是面对面硬来的家伙非常不习惯,甚至可以说是切齿痛恨。可是,眼下面对这迫在眉睫的威胁,尤其是最后那句话,他登时没办法在保持挺得笔直的脊背。
张居正能用那种办法把汪孚林放在广东道掌道御史的位子上,那么就能用同样的办法让曾士楚取他而代之!
汪孚林见自己的步步紧逼显然已经奏效,这才抛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事到如今,秦掌道能不能说说,这事情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呢,还是别人的建议呢?”
“是我又怎样,是别人又怎样?”
“如果是你,那么便是你一个人承担责任。可如果是别人,那么便是秦掌道你受人蒙蔽,不但情有可原,而且只要你说出来,我不但可以保密,此事也可以一笔勾销,这奏疏你是否愿意署名联名上奏,也无所谓,我这责任还是承担得起的!而且,你应该知道,元辅对科道素来重视。”
张居正能不重视吗?前前后后清洗了科道两次,这才会在夺情之际,科道一片万马齐喑的势头。
别人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汪孚林却是动之以威,晓之以利,秦一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虽说极其不甘心,但也同样非常惶恐。要知道,他并不是那种累世香门第出身,也不是什么享誉一地的名士,不过是一介运气很好的寒门生,平平淡淡地考了个三甲及第。所以,有些人能够因为不忿张居正夺情这种逆人伦的事情而挂冠请辞,飘然而去乡野,他却放不下千辛万苦方才得到的掌道御史位子。
如果昨夜能够成功,那本来是自己一举取得优势的大好机会,结果却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于是,秦一鸣在纠结再三之后,还是低声说道“是张老家。”
这偌大的京城之中,能够被人称之为张老家的是哪家,汪孚林自然不会混淆了。而这个答案他虽说不觉得意外,但张宏可是明明白白告诉了他,张四维是被冯保派锦衣卫“护送”家的,而且还有太医日夜“看护”。既然已经被那位司礼监掌印给盯上了,没道理张家的人还能自由在外活动,乃至于勾连秦一鸣这样的掌道御史。所以,他当即哂然笑道“秦掌道是不是觉得我汪孚林很好骗?满京城谁不知道张老正在养病,家里一个人都出不来?”
秦一鸣既然已经做了取舍,此时反而生怕汪孚林不信,慌忙解释道“张老那边确实有太医日夜照应,就算门客也不敢随意进出,四处奔走,毕竟张老只是养病,但正好张家大公子之前悄悄进京探望父亲,现不对时就”
“你还是没说实话。我和张泰徵不止见过一次,更不止打过一次交道,他在我手里吃亏,更不止一次。他堂堂相府公子要进京,干什么要鬼鬼祟祟,不想让自己的父亲知道?而且,要瞒过张家还算简单,可要瞒过厂卫耳目,先得在入城路引上做文章。你可不要告诉我,京城内外那么多道门的门卒,手里会没有一张写清楚所有高官勋贵子侄名姓的护官符!”
秦一鸣越后悔自己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和汪孚林扛上这条路,这哪是个二十出头刚刚踏入仕途的雏,根本就是成精了!
他只能苦涩地说道“具体缘由我也不是十分清楚,似乎是他和家中闹了龃龉,一气上京,开的是别人的路引,结果进京之后正值张老被送家养病。他是打着我家中旧交之子的名义登门造访的,而且还提出带挈我妻弟去马市”
跪就要跪得爽快,对于已经被汪孚林抓住小辫子的秦一鸣来说,他说都说了,那么藏着掖着就毫无必要,还不如原原本本对汪孚林和盘托出。可说到马市时,他却陡然意识到这是在都察院,即便他声音不高,隔墙未必能听得见,可门外却不一定啊!
汪孚林看到秦一鸣突然面如土色,目光呆滞地看向门帘,他闻弦歌知雅意,当即笑道“门外我吩咐了郑有贵看着,闲杂人等一旦靠近,他自会出声。”
我刚刚怎么没看见?
秦一鸣这才意识到汪孚林早就都考虑周全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却也觉得屈辱。他连张泰徵早已查知高晓仁参与的那桩弊案也爽快地讲了,最终磕磕绊绊说出张泰徵留下的落脚之后,他就看到汪孚林呵呵笑了笑,却是上前拿起了桌上的那本奏疏“秦掌道想好了没有?我这个人宽宏大度得很,这桩弊案你如果希望当揭盖子的人,那么便在这上头署个名,从此之后,咱们也算是同气连枝了。”
既然已经连张泰徵都卖了,一想到此次徒劳无功,如果再拒绝了这最后的橄榄枝,很可能半利益都得不到,秦一鸣只能把心一横“自当联名上奏!”
当汪孚林走出秦一鸣的直房时,郑有贵仍然如同门神一般扎在大门口,而四下里来去的御史也好,吏员也好,看到他出门时全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紧跟着方才有的打招呼,有的悄然溜走。而汪孚林一律客客气气地和人寒暄,却直接去见左都御史陈炌,又请了半天的假。等到他出了都察院大门时,就只见刘勃带着十余名亲信家丁守候在了那里。不消说,那肯定是一大早得到他让人送信之后的小北派过来的。
“公子。”
接过刘勃牵来那匹马的缰绳,汪孚林直接翻身上了马背,沉声说道“走!”
外城崇文门大街西边的喜鹊胡同,有一家号称百年老店的三喜客栈,虽说房间总共就十几间,但因为房间干净,伙计殷勤,素来有宾至如归的美誉。从五天前开始,这座客栈就被人全盘包了下来,不接待外人,掌柜收了一锭大银当定金,可看着十几间屋子之中空了一大半,不免在心里嘀咕那一行操着山西口音的行商实在是败家。尤其是其中那个二十多岁的公子哥,嘴挑剔不说,对用具更挑剔,什么都是家里带来的。
这么讲究还出门做什么生意!
眼看这位带着五六个从人,却还口口声声说低调的年轻公子整日里窝在房中不出去,只有下头人轮流在外奔走,掌柜未免对这所谓的做生意更是不屑,暗想定是哪家晋商家出来的小儿子打着幌子拿家里的钱出来玩乐。可要是这样说,却又不见这位公子沾染女色。于是,这会儿看着一大早出去的四五个人中,有人急匆匆来,马匹丢在门外连栓都没来得及栓就一溜烟上楼去了,他少不得差了伙计出去牵马,自己却蹑手蹑脚到楼梯口想偷听什么。
可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门外小伙计嚷嚷道“掌柜,又来客人了!”
又来客人?可自己都收了人家十两白花花的纹银作为定金,哪里还有房子给人住?
掌柜过头来,心里吃不住的肉痛。可他才刚刚过头来,就只见一个年轻人大步走进了客栈大堂,四下里一看,却仿佛没注意到他这个掌柜似的,扯开嗓门便喝道“张泰徵,你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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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八五三章 送浪荡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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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京师好几日,先是犹犹豫豫没家,等到想去的时候,却陡然发现情势大变,一贯认为是家中梁柱的父亲竟是在宫中出了事情,而后被借着所谓养病的借口禁在府中不得出来,张泰徵身为长子,在惊怒交加的同时,却也知道这时候露面不但于事无补,而且还会丧失最后一抵抗的力量。
因此,选了外城的这家客栈作为宿处,他便派出人手四处打探消息。好在他是因为家中继祖母和妻子的矛盾这才找借口跑出来的,为防万一,带的全都是在京师等同于生面孔的随从,而且连用的路引都和蒲州张氏无关,一时半会他不用担心会被厂卫盯上。这两天凭借大把银子砸下去,通过宫中那些最会卖消息的宦官,他终于弄清楚了之前文华殿那场朝议究竟发生了什么。虽说他对汪孚林那时候竟然也反对冯保大为讶异,但并不代表他会感激这家伙。
哪怕和陈三谟只是为了自己利益出发便力保张四维相比,汪孚林那所谓的立场也显得毫无诚意!能够让大佬们纷纷做出呼应,那也不过是碰巧罢了。
于是,张泰徵想都不想就挑了汪孚林入手。他对秦一鸣用的理由是汪孚林乃张居正亲信,品级低微却小有名气,而且从前就常有一个人掀起一场巨大风波的前例,如果能够激得汪孚林先下手为强,到时候闹出一场巨大的风波,转移了别人的注意力,那么秦一鸣不但可得实惠,还不必理会张四维的事,而他自然会想办法找出空挡把父亲救出困境。可真正说服他自己的理由,却非常简单。
汪孚林害得他和弟弟张甲徵只能乡读,而且又害得舅爷王崇古丢官去职,就连父亲张四维都被坑过好几次,逮着机会怎能不报仇?
所以,当一个随从突然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说是汪孚林一大早突然去见了秦一鸣,而后便去见了左都御史陈炌时,张泰徵便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霍然站起身来,当机立断地说道“我们立刻走”
可他这话才刚说了半截,底下汪孚林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已经清清楚楚地传了上来。一瞬间,张泰徵狠狠瞪向了那个刚进屋的随从,而后者立刻惊慌失措地说道“大少爷,绝对不是我露出行迹,我过来传讯的时候,他还没出都察院”
是了,秦一鸣也知道他的落脚!
张泰徵一张脸已经变得如同黑锅底。他当初接触秦一鸣时,当然是不想说的。可之前文华殿那场朝议虽说只是小规模的,可张四维“养病”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秦一鸣不肯上一条快要沉的船,他为了拉拢这位盟友,在摆事实讲道理的同时,自己当然不能连行踪都瞒着对方。毕竟,湖广道那桩旧案是他舅爷王崇古本来就压在手上多年的,也只有秦一鸣这位掌道御史才是最适合揭开锅的人。为了这个,他又怎么可能不做出一些妥协?
“张泰徵,你还要藏头露尾到什么时候!”
是可忍孰不可忍,被人在下头指名道姓地叫了两,纵使张泰徵知道这会儿露面的后果,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一把拉开房门大步出去,站在房门口的栏杆边上怒喝道“汪孚林,你到底想怎样!”
“终于舍得现身了?”汪孚林抱手而立,眯起眼睛觑了张泰徵两眼,这才呵呵笑道,“你乡读了三年的,看上去不太用功啊,竟然养得发福了!说起来,堂堂张老家长公子,进了京不府去探望你父亲,是不是太不孝了?”
张泰徵原本以为汪孚林肯定撬开了秦一鸣那张嘴,这趟是跑来兴师问罪的,因此蓄势待发做好了抵死不认账的准备,反正光凭秦一鸣那张嘴,又没有别的证据,他就不信汪孚林能拿他怎样。可是,让他完全没料到的是,汪孚林语出惊人,直接把不孝这个罪名给扣他头上了!
一旁看热闹的掌柜看到汪孚林进屋之后,同时闯进来的还有好几个彪形大汉,本来还以为是人家来向包下自己这客栈的那位富商公子哥寻仇,所以下意识地直接躲到柜台后头去了,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热闹。可是,当听到张老三个字,他便如同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张老?这位躲在他客栈中不出门,只让随从在外奔走的竟然是张老家长公子?啧啧,自己老子生病在家休养,别的儿子早就去探病了吧,这位怎么却偏偏在外头?也对,整整好几天连房门都不怎么出,饭菜都是随从送进去,莫非是在他这小客栈里头金屋藏娇了不成?又或者是私奔?不对,房间里好像没女人那是在家乡闹出了什么事情,所以跑到京师来避风头,却又不敢让父亲知道?
如果张泰徵知道汪孚林说的话让掌柜听了之后,竟是脑补出一千种家庭伦理剧的结果,他绝对要气得吐血当然这时候他已经想吐血了,一拳捶在栏杆上就怒喝道“你给我闭嘴,不要血口喷人!”
“那请问张大公子住在这客栈却不家里去探病,是什么缘故?”汪孚林好整以暇地反问了一句,旋即又看向了掌柜,“掌柜的,张大公子住几天了?”
掌柜的正惊叹于张泰徵的真实身份,不由自主地答道“这是第六天”可话一出口,他却突然意识到,刚刚这位张老长公子面对来人,喝出的名字是汪孚林!天哪,这位看似年纪轻轻却气势十足的公子,原来就是那位和首辅大人家几位公子全都交好,而且在京师赫赫有名的那位汪掌道!
汪孚林却不在乎别人琢磨自己的身份,从掌柜口中问出张泰徵入住这里的时间,他就更加笃定了。
“也就是说,你京的时候,令尊张老还好端端的,那时候你就已经好好的有家不,却住在外城客栈里。那也就算了,这是你的家事,和别人无关。可是这两三天却不同,张老都已经让太医衣不解带在家里伺候养病了,张大公子还呆在这客栈不去,不是不孝,难不成你还说是你正在这外城寻访名医吗?张大公子,你别忘了,举荐忠臣孝子,弹劾不贤不肖,这也是御史的职能!”
就不该和这家伙斗嘴!
张泰徵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汪孚林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他还会不知道吗?和这家伙斗嘴,那简直是自取其辱!
想到这里,他就不得不强捺羞辱,客客气气地说道“汪掌道可否上楼说话?”
汪孚林看着两手紧捏栏杆的张泰徵,突然对柜台后头的掌柜说道“掌柜,能否请你和伙计暂时避一避,给我和张大公子腾个说话的地方?”
虽说掌柜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很希望看看热闹,听新鲜的消息,头好向人吹嘘,可是,当汪孚林扭头看了过来,眼神犀利,他一下子醒悟到这背后兴许是那些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伸手够着的内老们的争斗,立刻打消了那八卦心思,慌忙连声答应,赶紧拖起不明所以的伙计就匆匆出门。当发现外头也守着数条精壮汉子,他就立时屏气息声,连动都不敢动了。
而闲杂人等没了,汪孚林方才抱手说道“张大公子还是移步下来说吧,我这人懒,向来不喜欢爬楼梯。”
没想到汪孚林连这小细节都要争,张泰徵不由气得牙痒痒的,却还不得不下楼。等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来到了汪孚林身前,他就深深一躬身道“汪掌道,从前是我和弟弟一时无知,得罪过你,敢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将旧事一笔勾销如何?”
“之前文华殿的那场朝议,其中细节你应该都打探到了,我本来没打算落井下石。”汪孚林嘴角一挑,声音森冷地说道,“可我不想趁他病要他命,却偏偏有人就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把我当成软柿子捏。张大公子,要是换成是你,这种心不甘情不愿,完全言不由衷的道歉,你以为我会接受吗?”
张泰徵这辈子都没有这样低声下气地向人赔过礼。长辈们面前他装乖巧惯了,人人都说他好;同辈们面前他素来是极其出色的,再加上良好的家世背景,别人只有奉承他的份;至于晚辈他能把谁放在眼里?可现在,他已经放下身段向人求和,却被人这么狠狠甩了一巴掌!
他一下子直起腰来,眼神锐利地盯着对面那个从第一次见面就让自己吃瘪的死敌“汪孚林,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和秦一鸣商量的那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是谁先算计的谁,你自己明白。磕头认错这种面子上的事,我不稀罕,更不在乎。而且,张大公子,你上头有祖父有父亲,朝中的事也好,商场的事也好,你能做得了主?做不了主就代表着你给不了我足够的好处,那还赔什么礼?我本来还想听听你是不是有什么新鲜的说辞,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了你。好了,废话少说,走吧。”
张泰徵一下子觉得一颗心猛地一收缩,甚至连声音都尖利了起来“你想带我去哪?”
“去哪?自然是去你该去的地方。”见张泰徵那张脸竟是吓得煞白,汪孚林顿时笑了起来,“送不孝子家而已,你以为去哪?”
家?一想到如今父亲那艰难的处境,张泰徵就不想去,毕竟在冯保的把持下,张府大门进去容易出来难。只不过,这总归还是相对能够接受的结局,他也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早晚能报这一箭之仇他却压根不敢去想,自己和汪孚林新愁叠旧怨,再这么下去,他根本什么仇都报不了!
当带着张泰徵一行人出了客栈时,汪孚林看到那掌柜正站在那翘首期盼,便招手叫了他过来“你把账算一算,张泰徵除却定金之外还差你多少?”
掌柜先是一愣,随即迅速掰着手指头算房钱算饭钱,到最后笑容可掬地说道“除却十两银子的定金,因为张大公子他们包下了整座客栈,小的五天没做生意,所以刨除各式各样的折扣,总共是承惠六两银子。”
因为这里靠近崇文门大街,人来人往,这会儿便有好些路人看热闹。汪孚林无视了那些好奇的目光,没等张泰徵反应过来便打手势让刘勃给银子,见那掌柜接了过去千恩万谢,他就看着张泰徵道“走吧,咱们送张家的浪荡儿子家!”
张泰徵鼻子都快被人气歪了。什么叫浪荡儿子家,他又不是离家出走,也不是在外寻花问柳,这话传出去,他还要名声不要?奈何他身边的人全都撒出去打探消息了,眼下身边加上刚来的那个总共也就只有三个人,哪里是前呼后拥带了十几个家丁的汪孚林对手?于是,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想,让汪孚林替自己垫付房钱,这传出去会变成什么。
张府门口的东厂精锐由冯保亲自选派,都是能干的老手。正因为如此,汪孚林带着人客客气气把张泰徵主仆四人给送了过来,尽管这一幕看上去有些没头没脑的,可汪孚林一说是送张泰徵家和张四维团聚,自己送到这就算是任务完成了,领头的立时笑容可掬地说道“汪爷放心,我这就陪着张大公子入府。冯公公也是怕首辅大人不在,次辅和三辅一个接一个都病了,难免被人说闲话,次辅吕老那儿也派了兄弟去帮忙值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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