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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5再铸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修改两次

    张正义看着张国庆走出了帐篷,转头对陈潜问道“陈潜,你对这田顷法怎么看

    陈潜叹了口气,道“想法是好的,嗯,作用也必然是好的,但是,结果却……当然也是好的,但未必会像国庆想象的那样发展。”

    张正义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水,问道“怎么说”

    陈潜说道“这《田顷法》的想法,其实不新鲜,历史上的皇帝们都是这么想的。”

    “嘿,还跟皇帝扯上了。”张正义起了兴趣,“什么意思”

    “所有皇帝,所设想的理想的社会,都是一个朝廷加无数自耕农的扁平化的社会。中间没有贵族、地主、豪强等等可能威胁到皇权的‘代理人’阶层经手,自耕农安居乐业,不会闹事,朝廷也可以得到最大化的税赋和最低的治理成本,万世不易。看,如果国庆的想法完全实施了,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历史上类似的改革也不少,远的不说,就之前北宋的时候王安石搞的变法,不也是类似的东西”

    张正义一想,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是这样。但是这样的理想化社会,却是从来没有实现过的。也就是说,田顷法最终也会失败嗬,今天你跟国庆一起过来,我还以为你们观点早就一致了呢。”

    陈潜也笑着摇头道“大部分想法都是他自己的,我只是帮他整理了一下而已。我倒不是说田顷法会失败,别的改革失败了,是因为分的都是地主的田,阻力太大,而他这田顷法,分的是无主荒地,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个‘通过改革增加农民的耕种面积以提升生产力’的思路确实是对的,我只是说,最终的结果不会像他想的那样,‘在胶州形成一大片百亩的小农场,每户都登记造册由我们完全管理’,而是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初期,可能会短暂形成这样的局面。但是,直接种田的还是农民自己,他们经营能力有好有坏,每户青壮有多有少,资金储备也各不相同。随着时间推进,市场波动,还有各种天灾**,必然会有一部分农户破产,另一部分农户发财,最终还是会出现土地兼并的局面。”

    张正义严肃了起来,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不可以通过行政干预,防止这样的情况吗”

    陈潜摆手道“可以减缓,但不可能逆转。不过,这倒并不是坏事,实际上,经过市场竞争,资源配置更优化了。土地集中到大农场主手里,生产效率更高,破产的农民进城,可以从事更高效的工商业,社会更进步了。”

    张正义有点哭笑不得“土地兼并,这是进步”

    “土地兼并,如果带来了更高效的集约化生产,当然是进步。历史上的土地兼并之所以被诟病,是因为他们兼并的并不是土地的生产,而只是收益权。兼并之后,土地仍然由原先那些人耕种,只不过身份从自耕农变成了佃户罢了,效率没有提升,收获却被夺取了。这样的土地兼并,才会产生问题。”

    张正义敲着桌子“那你怎么保证,我们这里将会发生的土地兼并,不会是后一种,只会是前一种呢”

    陈潜摇了摇头“没法保证。实际上,这两种土地兼并,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我们能保证的,只有人身自由流动,从而使得效率自然向更高的方向发展。”

    这似乎是关键词了,张正义身体前探,问道“人身自由这个如何说”

    “人身自由的情况下,我既可以选择在地主那里租地种,也可以选择去农场打工,还可以选择进城务工,或者还可以自己作些小买卖。我可以根据自己的条件,自由地选择最合适的去处,也就是效率最高的去处。只要社会上每个人都能做出自由的选择,那么总效率自然会最大化。所以,土地兼并并不是问题,只要佃户可以自由地选择不租,那么博弈之下,地主自然也会做出改变。传统的土地兼并问题就在这里,农民失地之后,并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忍受地主的剥削,所以效率得不到提升。”

    张正义一声长叹,身子直了起来,道“还真是你这人能说出的话啊。可是,人身自由,这简单的四个字,不是和国庆的永世顷田一样,是个可望不可及的空中楼阁吗”

    陈潜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有绝对的自由,但我们可以不断追求进步啊。第一步,至少我们可以实现胶州的人身自由,总归是对商社有好处的。”

    “怎么做说实话,我们现在连哪些人被限制了人身自由都不知道,该怎么入手那些佃户、家仆,要是被我们强行‘解放’,地主豪强还不来找我们拼命”

    陈潜哂笑道“就他们再闹闹得过火枪和刺刀好吧,好吧,我也没想着一开始就这么激进……”

    他打开文件夹,从中取出几张纸,念道“目前常见的限制人身自由的方式,主要有三种,奴隶、契约奴、债务奴,这三种情况应当分别处理。

    奴隶,就是传统的以胁迫和人身束缚方式产生的奴隶,比如当初平度马场那些蒙古人就强迫附近不少的村民为奴。这种形式的奴隶最为恶劣,一定要废除。传统观念里,对**裸的捕奴行为也是不齿的,所以对它下手阻力想必不会很大,嗯,说不定消息传出去,民间舆论还会对我们发来赞许呢。”

    听到这里,张正义自嘲地笑道“这样的奴隶,整个胶州也没多少吧最大的奴隶主,恐怕就是我们商社了。”

    “哪里哪里,我们的‘奴隶’都是给钱的,”陈潜喝了口水,笑道,“他们应该算在第二类‘契约奴’里面。所谓契约奴,就是双方签订一个长期合同,雇主给与契约奴一定的报酬,换取契约奴长时间的服务,往往是十年乃至终身。这样的契约奴,在当前普遍存在,各种家仆、长期雇工都是这样的形式。嗯,甚至可以说,我们的劳工,也与之类似。”

    张正义想了想,问道“这不是和后世的劳动合同差不多吗”

    陈潜摇头道“后世的劳动合同,不管期限如何,劳动者都是可以主动解除的,而且除了少数岗位,解约不用花什么钱,最多要签个保密或竞业禁止协议。而现在的契约奴,如果想解除契约,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的。所以一旦签约就失去了自由,极端情况下甚至性命也会操于主家之手。”

    张正义摸了摸下巴“你是想怎么办定套劳动法出来”

    “不,”陈潜苦笑了一下,“我也没那么不切实际。契约奴的存在,是符合现在的一般道德观的。如果贸然禁止,不光外界会有巨大压力,就连我们商社自己人也不会同意。而且这毕竟也算是一种工作形式,那些契约奴自己说不定还乐在其中呢,只能暂且留着吧,等到雇佣生产更发达一些,用工需求暴涨的时候,才会有改变的契机。

    今天我要说的重点,是第三种,债务奴。所谓债务奴,我们应当很熟悉,也就是因为负担了难以偿还的债务,而不得不为债主劳动的奴役形式。”

    张正义会心一笑“要不是来了这里,我也就成房奴了。”

    陈潜怀念地笑了一下“我倒是买了一套单身公寓,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唉,算了,不说这个。债务奴现在,不说普遍存在吧,也是常见情况。产生的原因,大多是因为债务人遇到了急事,比如田地遭灾、家里有人生病,而不得不向外举债,然后运气不好,不能及时还上,或者因为借贷双方信息和知识不对称,被债主用金融手段坑害,最终背上了不可能偿还的债务,只能日复一日地给他打白工过活。”

    说到这里,他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了张正义“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情况,债务奴明明有更好的、更有效率的选择,比如说来我们这里打工,但是因为债务的奴役,只能被困在债主那里。这就导致了社会总效率的降低,我们能做的,就是改变这一点。”

    张正义将文件接了过来,只有一张纸,上面条目并不多,标题是《破产法》。

    他看了一眼陈潜,后者解释道“破产是经济生活的必备部分,不过与后世偏重于企业破产的破产法不同,我这部重点是个人破产,主要目的,就是解救债务奴。当一个人背负了大量债务,无力偿还的时候,可以向我们申请破产。我们再把债主请过来,确认债务关系,让他减免一部分债务,再确定一个合理的还款计划,然后就可以把债务奴解放出来,让他在我们的监督下,劳动还债了。”

    张正义翻了翻,说道“想法是很好的,但这样不会引发轩然大波吗有能力制造债务奴的,一般也是在本地有些影响力的角色,如果引发他们的抵抗,可就不简单了。”




第176章 东海法系
    1259年,5月19日,中央市,五角堡。

    “自然不会这么莽撞的,”陈潜又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大叠纸,放到张正义面前,“如果单独颁布这套《破产法》,那无疑是对债主们宣战,肯定动静小不了。但是我们可以暗度陈仓,一次颁布包括刑法和民法在内的一整套法典,把破产法藏在里面。这么多法条,一般人看都看不懂,更别说发现破产法的奥秘了。

    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再找几个典型的债务奴出来,帮他们‘破产’。那时候再有人反对,我们就可以指着相关条文说‘看,早就跟你们公示过,当初不反对,现在说什么呢’。当然,这只是策略,到底能不能行,还是要看我们到时候的实力的。”

    张正义翻了翻那些文件,只见最上面赫然是一个竖排的大标题《东海基本法》,往下一翻,都是些《刑法通则》《民法通则》《合同法》之类的。他随手翻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哈,你小子,原来是给我打埋伏呢!行啊你们,居然搞了这么多出来,嗬,连《婚姻法》都有”

    东海商社登陆已经四周年了,但一直没有完善的成文法,只有少量不成系统的条例。不过在今年之前,他们需要管理的也就是自己的劳工,情况并不复杂,因此简单的条例也能凑合着用。但到了今年,控制区骤然扩大,再没有合适的法律就不太合适了。所以,陈潜领衔的“宪政派”,就把他们几年来精心编撰的一整套法条拿了出来,准备提交给全体大会,作为东海商社治下的基本法律。

    陈潜得意地说“这可是我们的得意之作。婚姻法不光关系到婚姻,还是影响到社会结构、财产关系、继承法的重要法律,要知道,新中国颁布的第一步法律,可就是《婚姻法》呢。”

    张正义摆摆手,拿出那部《婚姻法》,说道“别忘了,我以前是干刑警的,自然知道这个,你们不会是把后世的婚姻法搬过来了吧”

    陈潜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倒是想,不过毕竟时代不同,照搬过来太过惊世骇俗,如果招来太强的反对力量而实施不下去,那么进步性也就体现不出来了。我们是以宋朝的《户婚律》为基础,重新编制了一部婚姻法,大体骨架和当前的传统差不了太多,在此之上尽可能地体现了一夫一妻制和男女平等的思想。”

    “一夫一妻男女平等”张正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现在的人能接受吗”

    陈潜说道“问题不大。中国传统本来就是一夫一妻的,多那些的是妾,地位比妻差远了,没有继承权,孩子只能喊正妻做母亲。而且根据宋律,即使妻死了,妾也不能补位成为妻的,总之,咳,地位还不如后世的小三呢。我们的新《婚姻法》里面,删去了所有关于‘妾’的描述,不承认,不反对,不支持,如果有纠纷,可以参照事实婚姻处理。”

    他说到这里,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毕竟我们股东里这么多女同志,她们是一定不会准许我们纳妾的,咳咳。”

    张正义理解地笑了一下,陈潜剧烈咳嗽了几声,然后继续说道“男女平等也是一样,宋朝对女性的束缚,远没有明清那么严重。比如说,夫妻是可以协商离婚的,‘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妻子在有限的条件下,比如丈夫外出多年不归,也可以主动提出离婚,‘已成婚而离乡编管,其妻愿离者听。夫出外三年不归,亦听改嫁’。当然,丈夫想离婚,可以引用的条文要多得多,比如著名的‘七出’,总体来说,还是男女不平等的。

    我们也不可能一步到位突然就完全平等了,但渐进改良还是可以的。我们尽可能将男女的差异性条款改成了普适性的,比如说上面的离婚,我们就改成了‘一方提出离婚,须证明对方有如下过错……’等等。还有一条关于退婚的,《户婚律》里面,女方退婚,女父要坐牢,而男方退婚,只是不能要回礼金,差别也太大了,我们改成了中立性的描述,即‘一方下聘礼后悔婚,不能要回聘礼,若对方悔婚,需双倍返还聘礼。’

    当然,真正要提升女性地位,还是依赖于女性经济地位的提升。我们商社内部的男女平等比外界好得多,就是因为女劳工也有不错的收入。现在即使新婚姻法在外界推行,短期内也不会也多大改善,百姓们大多还是会按照习俗行事,这只是打个伏笔罢了,以后遇到相关争端的时候,可以有法可依。”

    “有些意思。”张正义点了点头,又拿起那叠厚厚的文书,掂了一下,“要想把它们在胶州推行,可是件大事啊。”

    陈潜看了看他,右拳紧握,说道“实际上,首席,我不止想让它在胶州推行,还想让它推行到宁海州、潍州、密州这些羁縻地区!”

    张正义一愣,这目标可真够远大的啊“这些地方,我们连行政机构都建不起来,还想建立司法”

    陈潜舒了口气,说道“没那么困难。现在各地的司法水平还很低,蒙古人没有推行自己的法律,官员审案大多还是沿用金朝时期的法律。对于程从杰这样的地方官来说,审案大部分是刑名师爷做的,具体是援引哪个法条,又不关系到他们的利益,并不会太过关心。我们只要把这套东海法发下去,让他们看着判就行了,又没有剥夺他们的审判权,阻力不会很大的。

    在此之上,我们再建设一套上诉法院系统,如果原被告对判决不满,可以上诉。这样一可以威慑地方官,二可以向基层百姓宣示我们的权威和合法性,把我们的势力扩张过去。至于当地官员会不会反对,那当然会反对的,但要是什么事都怕他们反对,那这接连打的几场仗赢的到底是我们还是他们!只是侵入一点司法权,又不是要夺去收税权,他们权衡之下,自然会同意的。”

    张正义深思了一会儿,鼓起掌来,说道“你这个厉害啊。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法兰西。法国在中世纪前期,也只是个‘司法国’,各地领主自行其是,国王能管到的就是首都周围那一圈,只是因为有了统一的法律,权威才扩展出去,**权力逐渐得到了加强。你是要走这条路啊。”

    陈潜挠了挠头,他还真不知道这个“其实我想的是,我们商社扩张,扩张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扩张的只是版图,但光这一个胶州,过了一条大沽河,税就只能收一半了,再算上各项开支,这样的扩张真的有意义吗

    我觉得,人和资本的扩张才是性价比更高的扩张。若是我们能随意地从某地区雇佣人力、购买物资并且出售我们的商品,那么即使这个地区名义上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下,那我们也是实质性扩张了。枪炮自然是我们的力量之源,但一处处用枪炮打过去,成本太高。我想,用枪炮作为后盾,在其他地方推行体现了我们意志的法律,为我们在此地区的行动保驾护航,这才是适合我们的方式。”

    张正义鼓掌道“深刻!确实该这样!嗯,这套法律就报给大会吧,就算送不出去,我们自己用也是好的。不过……”

    他提起铅笔来,在《东海基本法》的下面写了“宋金刑律精要”六个字,说道“我们可以扯虎皮拉大旗。刚才你的婚姻法参考宋朝法律的形式就不错,我看干脆这样,你把这些条文,都找一条旧法律中类似的法条出来,没有就自己编,然后再附上几个案例,伪装成传统的律法。

    郭阳他们不是去南边寻求招安了吗也不知道老赵家会给我们个什么将军还是校尉的,总之可以趁机狐假虎威一番。毕竟现在人的心里,皇帝的权威还是顶天大的,我们暂时无法改变,只好先借来用用了,这样推广起来也容易些。”

    “行……吧。”陈潜听到这个要求,感到一阵头疼,不过确实也有些道理。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说道“不是,首席,咱现在都跟姜家和李璮和谈了,再打宋旗,还合适吗”

    张正义想了想,似乎确实有点问题,便说道“也是,不如再跟李璮谈谈,看能不能要个万户、刺史之类的名头过来没准儿比南宋给的名头还大呢。不过李璮要跟蒙古人耗着,我们打出‘大宋龙虎校尉某’的旗号,说不定正中他下怀呢,到时候他借口胶州有事,又有理由可以公然划水了。嗯,我们可以拿这个做条件,跟他谈谈,要点好处,到时候我们背后同时站着两只老虎,岂不美哉”

    陈潜有点哭笑不得“说不定赵官家见了我们那两个塑料瓶,龙颜大悦,一下子封了个什么,什么,诶我对宋朝官制不熟,反正就是封了个大官,逼我们跟李璮闹呢”

    张正义摆摆手“别想这么美了,老赵家要是这么大方,还至于被赶到杭州去我看撑死封个胶州知州一类的。不用管他,我们做好自己的就行。对了,国庆的《田顷法》,我看完全就可以加进你这一套体系里嘛,跟继承法、合同法什么的放一起,有个甜枣,民众接受起来也容易些。”

    陈潜收拾好东西,说道“行,我找人加班修改,这个月大会多扔几个重磅炸弹上去,吓死他们。首席,你可得帮我造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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