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一六二九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陆双鹤
“老解啊,看来这次你也要升一升了——你觉得正五品的守备职位咋样”
阿德忽然笑眯眯向解席问道,只把后者搞得莫名其妙:
“我没申请外调啊,我在琼州干的好端端干嘛要跑外面去”
“咳咳,因为那帮大明官僚给你安排了一个好地方哪……”
阿德拿出那套封官许愿的文书,指着上面关于有他解席名字的那一处,嘿嘿一笑:
“看看,谁让你总是自称山东汉子,梁山好汉的同乡。这回可好,他们把你封回老家去了。”
——身为短毛军中颇有名气的大头领之一,又是琼州府脑,明帝国许给解席的官位还挺诱人:直接给了个从五品的卫镇抚职司,顺带附送武举人功名,而指定的任职地点则正是山东登莱地区。
按照大明王朝以前的习惯来看,这个待遇已经相当不错了,要知道当初郑家接受招安,大头领郑芝龙虽然得了个“五虎游击将军”的称号,实际上却无固定品级,纯粹是生造一个名号拿来骗海盗罢了。但对于短毛他们却没敢这么做,通过先前几次接触他们已经知道这伙人个个识文断字,精明得很,绝对不好骗。所以许出来的官位职司都是实际存在,尤其是武职官——文职属于一个萝卜一个坑,吏部那边没实缺就不好安排。但武官编制却是经常变化的,尤其大明这两年在军事上面屡屡吃败仗,导致武职官空缺出来一大堆,兵部封起武官来就不像吏部那样缩手缩脚,反而大方得很。
只是因为短毛先前一眼看穿了朝廷分化瓦解的意图,连翰林,盐政这些或清贵显赫,或油水十足的一等优缺都毫不犹豫拒绝掉,钱谦益他们对于武官的行情自然更不看好——兵部那帮老爷封官大方,位置可也选的够直接:不是陕北就是辽东,要不就是现在正乱成一团的山东地区,这借刀杀人意图表现得太明显了,所以就连钱谦益也不好意思在谈判中多提起。
却不料这伙短毛脑子里想的果然与正常人截然不同——他们大明方面都不好意思提,短毛却主动问起山东情况。钱谦益自然是乐得奉陪,特别是当短毛方面露出口风,他们有意去已经沦陷的登州地区“探探路”时,钱大才子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山东地区之所以闹出兵变,主要原因当然是那些兵将久有叛心,不过明面上的导火索,乃是辽东督师孙承宗从这里抽调人马去支援北方大凌河防线。而之后登莱巡抚孙元化的应对又极其拙劣:先是用错了人,派去平叛的几个将军反而与乱军合流。随即又屡屡判断失误,错失数次平叛良机,这才导致事情闹到不可开交——而这两位大员却都和东林党有着密切关系的。
大明朝廷里
三二八 朝争
三二八 朝争
到了三月中旬,大明王朝的谈判团队完成了任务。准备打道回府。
双方制定了一份类似于备忘录的协议,但并没有签订什么正式和约——钱谦益没有这个权利,他毕竟只是个布衣平民。而且明帝国也不可能与短毛以平等的身份订立什么契约,在这方面,甭指望大明帝国肯放下架子。
不过双方这段时间的辛劳交涉当然也不是白费,正如钱谦益第一天和庞雨所说得那样:双方谈判出来的条款,最终将以朝廷招安文书的形式来实现。他需要尽快返回北京去,请内阁根据这份协议出招抚的文书,最后再由一名正儿八经的“天使”过来宣读一遍,才算是完成整个招安过程。
有人质疑说万一你姓钱的一去不复返,或者明帝国干脆不守信用,回头在文书中随意篡改条款,又当如何对此钱大才子只是潇洒一笑:
“钱某虽不才,在士林之间总算还略有几分薄名,何必专程来到此地,拿自己的一世清名行骗使诈欺瞒诸位至于朝廷变故,则非钱某所能预料,但是假若朝廷背弃此约,诸位先生不过仍然重操旧业而已,又有何损失呢”
话说到如此地步,也没什么好再怀疑的。于是大家只能信任他。不过私下里,钱谦益在李老教授,阿德庞雨等几位“高参”面前,也坦然承认,他自己固然不会背信,却有点担心会出现另外一种情况——朝廷内部的政治倾轧。
“诸位先生对我大明朝廷的内情似乎颇为熟悉,那么想必也知道,朝中有那么几个小人,专门与我东林作对……其中一人尤其奸狡,钱某曾吃过他的大亏。”
在某一次玩高尔夫球时,钱谦益一边轻松推球入洞,一边貌似轻松的回头对庞雨笑道——这位东林魁为人确实潇洒,穿越众所接触到的第一位东林党人王璞用了将近一年时间才逐步适应现代人那种随意坦率的交流方式,而钱谦益只用短短一个月就已经习惯在短毛面前挥洒自如。
后者眨了眨眼睛,立即报出一个名字:
“您是指……次辅温体仁”
温体仁在崇祯朝的历史中也是个颇有分量的人物,崇祯在位十七年,内阁走马灯般换了无数辅臣,此人却在内阁中待了整整八年,还作过很长时间的辅,可谓手段了得。不过史书上对此人的评价相当糟糕,典型的奸臣形象。此人是在崇祯二年到十年之间秉政,恰是帝国局势越来越恶化的关键时期,而温体仁在其中就起到了一个相当反面的作用。
对于钱谦益来说,此人更是他的毕生仇敌——当初小皇帝刚刚上位,初次要建立自己新班底的时候,朝中百官廷推阁臣,他钱谦益的人望遥遥领先。眼看入阁为相不在话下。却正是被这个温体仁联络了另一个奸臣周延儒,翻出一桩陈年科考舞弊案子,使得将钱谦益不但没能更进一步,反而被罢职回乡——正是靠挤走了东林魁钱谦益,周延儒爬到内阁辅位置,温体仁则出任次辅,这几年间很是得意。
此时的钱谦益还不知道,历史上,在数年之后,温体仁还找人诬告他诽谤朝政,想要来个斩草除根。不过那一次未能成功,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最终黯然去职。
但钱谦益有一点非常肯定——温体仁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东山再起的。对于他所主持的这次招安计划,肯定会竭尽一切手段加以阻挠。所以他有些担心——这份与众不同的协议到了内阁之后可能会被驳斥,拖延,或者篡改——他钱某人毕竟为官多年,对于此类官场伎俩绝对门清。
“这个确实有点麻烦……”
阿德等人听到钱谦益的担忧之后,全都皱起眉头。他们短毛可以在自己够得着的范围内天马行空,但涉及到这种朝廷内部的党争,却是鞭长莫及。总不见得为这事专门派北纬跑京城去搞暗杀吧——那样说不定还起到反效果。
钱谦益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他并没有指望能从这里得到什么参考意见。把话说出来,只是为了事先打个招呼,免得万一事情不那么顺利,被这边把责任全扣到自己头上,那可冤枉。
见这边众人都皱起了眉头,唯恐过犹不及,钱谦益连忙又出言安慰道:
“当然了,钱某在朝中也不是全无奥援的,至交友好总还有那么几个。这招安之事利国利民,那温某人想要反对,总得拿个像样的理由出来……就凭他腹中那点墨水,哼哼,我倒想看看他用什么理由来杯葛。”
这次谈判,经过李老爷子等人艰苦交涉,基本上可以说是达到了“双赢”效果。他们短毛固然是获得了想要的海南地盘,贸易权限,以及出兵山东的许可。而用大明王朝的眼光来看,却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成功。
——震慑天下的“四大寇”之一,吓溃了东南明军主力的琼州髡匪不战而降,自愿并入大明帝国的体系。虽然今后不一定能像其它正规军那样随意调动,但至少对朝廷已不再构成威胁,反而可以借其威慑外藩洋夷,这是第一重利。
——受朝廷大义感化,这群髡匪中有不少人自愿入朝,更有义士解某,亟待为国分忧,主动率军前往登莱失陷之地,与山东叛军作战,这是第二重利。
——令琼海军的数千精锐归顺。却未要朝廷花费一文,今后所有军饷开销全部由其自行负责。非但如此,朝廷每年还能从琼海军处获得一笔金钱,与国家不无小补,这是第三重利。
而所有这些,在钱谦益看来,全都是他一人孤身深入,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而成,作为一个平民书生,能够为国家做到如此地步,也是极其的不容易了。
因为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前途,事情本身办得也算漂亮,钱谦益在写给朝廷的文书自是竭力渲染。他本就才华出众,这一用心更不得了,一篇上报文书写的那叫一个花团锦簇,钱谦益已经很骄傲的将其展示给这边几人看过,纵使赵立德这样对古文不怎么精通的,也觉得那篇文章着实精彩。
“那温某人文章平平,诗才更劣,只靠奸佞手段家罢了。若他敢在这篇文书上难……哼哼,正好将其辩驳一番,也让天子识其无能。”
钱大才子显然对自己的文字非常有信心,就好像当年科考一样。想要依靠一篇文章去打动皇帝,从而冲破政敌的阻挠。
这边庞雨等人互相看看,脸上都显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这哥们儿还是有点书生气啊。就算他们没在明朝官府中干过,却也知道这种政治斗争绝不可能靠一篇死文字确定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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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九 回北京(上)
三二九 回北京(上)
钱谦益兴高采烈返回北京城去了。
因为和自己的政治前途息息相关,老钱这次表现的不但非常勤勉,居然也很清廉——短毛按惯例临别时要送他些“纪念品”,在大陆那边挺值钱的。但这位大才子居然一样没要,到最后只接受了李老教授以私人名义赠送的一副金边夹鼻眼镜,以及庞雨送给他的一大包咖啡豆而已。
不过另一方面,他也接受了这边善意的提醒,自己固然是一介不取,但对外却不能这么清高了。所以此次回程,他为京城里的同僚们准备不少“土仪”,以备到时候拿来打点之用。
钱谦益本人对此并不擅长,他又是个洒脱的人,干脆找上短毛帮忙。最后居然演变为主要是情报组的赵立德与贸易公司的茱莉两人在筹备这件事——前者专门从钱某人口中打听京城里的各类人事关系,以及个人爱好等等资料。并且帮助钱谦益分析朝廷局势,决定哪些人需要重点公关,哪些人只要敷衍即可……而后者则负责根据这些资料在公司货品中寻找“最合适”的礼品,保证投其所好。
有人觉得这样会吃亏,但赵立德和茱莉两人可都不这么想——在协助钱谦益制定出一张送礼清单的同时,情报组这边对于北京城中当前的政治脉络也有了深入了解,再与他们手中的历史资料加以印证和结合,对于穿越众今后应对来自大明王朝的政治压力将极有帮助。
而贸易公司方面对于送出去的大批物品也毫不心疼——茱莉在这方面是非常精明的。她为钱谦益准备的那些小礼品包装精美,品相华贵,并且很实用,就是在数量上控制的非常严格。例如香皂就是那么一小块,香水也就那么一小瓶……说穿了,全是专门拿来打广告的演示性产品。不至于多到让收礼人感觉满足,却又足够把潜在客户的购买欲起来。
“你们要清楚,这可不是单纯的送礼,而是作商业宣传的大好机会——我们的货物可以进入大明帝国最核心,最高层那批人家中,还有什么时机比现在更好呢”
在回答手下几个部门经理关于这些礼物该如何作账的问题时,茱莉一方面指令将其打入广告成本,另外也顺便对她们进行了观念上的教育。这几个姑娘都是最初跟随她的小助手,现在已渐渐成长起来。到如今已经基本可以承担起贸易公司所有的日常事务性工作,茱莉算是解脱出来了。
下面官员都要打点到位,作为北京城里最大的总boss——崇祯皇帝本人,当然更是万万不能疏漏了。吸取上次思虑不周,因分配不均而引后宫斗争,好心送礼却起到反作用的教训,这一回他们准备得更加齐全。而且在茱莉眼中,朱明皇家作为明帝国的第一家庭,在很多方面肯定是会引领潮流的,因此她专门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宣传方案,上一次送礼只是针对皇帝本人,而这回,茱莉决定把皇帝的整个后宫都考虑进去……
皇帝点名要的玻璃镜子当然是备了一大批,各种型号都有,从最大的穿衣镜子到安装在梳妆台上的半身镜,还有随时可以折叠的镶玻璃镜小化妆盒……这次在数量上加以充分考虑,绝对不会再生争夺事件。
除了镜子以外,其他玻璃产品也准备了不少:例如精美的玻璃酒具,茶具,以及利用镜面反射烛光的高档吊灯之类实用型摆件。庞雨甚至根据钱谦益所介绍的大明宫室布局,设计出一间完整的书房来,包括案台,桌柜,沙,窗帘,以及全套的落地大玻璃窗和玻璃壁灯等等……让锦衣卫派了几个可靠的人过来学习安装,准备到时候搬去紫禁城安装起来。
要讨好一个家庭,大人固然重要,从小孩子身上着手效果则会更好,这一点茱莉当然也不会忘记。这时候的皇帝子女应该还不多,但在崇祯三年时已经册封了皇太子,那么传说中那位可怜的长平公主肯定也出生了——据明史记载,她应该是皇太子的姐姐。
所以茱莉为男孩女孩都准备了礼物,给女孩子的比较简单,无非从“萌萌熊”那边调来一批布偶玩具万花筒,都是最可爱的类型……而给男孩子的礼物就要复杂庞大得多:一套完整的儿童游乐器具,包括跷跷板,滑滑梯,旋转木马,爬爬屋之类,用硬纸板和软木制造,包裹以橡胶或皮革,确保没有危险性。
此外工业组也提供了几件特殊的“玩具”,这是一些利用物理规律制作出来的演示性机械:比方说利用惯性和势能转换原理,能够在一条高低起伏的光滑环形轨道上长时间自行滚动的小滑车;利用钟摆和能量守恒特性反复来回摆动不停的三个并列小银球;以及一件连钱谦益都给吓了一大跳的古怪玩意儿:只要摇动转盘,就会在铸造成龙和虎形状的两个金属块之间噼里啪啦放出雷鸣电闪——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摩擦生电演示器而已,却把在场那些明朝人吓得差点没当场跪下。一个个连连乍舌,都说这东西果然只有真龙子嗣才能玩耍
三三十 回北京(下)
三三十 回北京(下)
想想看,不过两月之前,他钱受之还赋闲在家,一门心思到处钻营想要重返朝堂,恰与此时接到朝中好友来信,说南边正好有这么个机会……于是在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之后,自愿出山担任这“招抚大使”。
但在其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忐忑不安的——毕竟那时候“琼州髡匪”正凶名在外。若非他们东林党有个内应王介山提供了第一手资料,反复保证说这些人绝对讲道理,就算招降不成也不会有性命之危,他一个读书人可不敢掺和进来。
最后虽然壮着胆子出了,但在钱谦益心下也盘算过:此番即使性命无碍,这能够招降成功的把握大约也只有三成左右——自家人知自家事,就算短毛这边一切顺利,他在朝廷里还有个死对头温体仁呢,届时肯定全力作梗捣乱。
后来双方在海南岛上见了面,几轮谈下来,倒是放心了不少。对方果然表现得彬彬有礼,没想到自己的名气居然大到连海外髡人都知道。钱谦益是个心细的人,他甚至在心底隐隐有那么一种感觉: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他们的领,那位谈吐阅历皆非同寻常的李老先生在内,似乎对自己都有一种特别的尊重
安全问题是彻底不用担心了,接下来便专心于这一次的任务。虽然开头时有些不顺,但双方很快都各自调整了心态,相当灵活的放弃了那些可能会引起冲突的文字,使得谈判一路顺利进行下去。
等到双方最终谈出一份协议的时候,钱谦益已经非常满足了,他觉得自己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接下来,就要看北京朝堂之上的斗争了。
凭着手头这么一份协议书,他估摸着,自己这次的冒险总算是有了五分成算——仅仅五分数而已,那个拦路虎温体仁还横在前头呢。人家堂堂内阁次辅,自己就一平头百姓,实力差距明显,虽然到时候会有一帮子故交挚友来帮忙,斗起来形势也并不乐观。
在整个谈判的过程中,钱谦益曾多次为这些短毛的学识和素养所震惊。尽管周晟等人先前曾跟他谈起过这方面,但只有在亲自接触过之后,钱谦益才明白,为什么大明这边凡是和短毛打过交道的人,都非常肯定一点:这群短毛中任何一个人,甚至包括女人在内,都至少拥有不低于秀才的学识,朝廷要招降他们,给个功名一点都不冤。
——对方随口道出的许多天文地理,新奇见闻就不提了,反正也没法子证实。可短毛对于大明朝廷内部的情况竟然也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熟悉。特别是最近几年,在朝廷内外生的许多惊天大事,诸多变化,就是再怎么精明的人物也会感到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但偏偏在这些短毛口中,也就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两句话,便将其前因后果,脉络结局一一析清辨明……几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被他们那么一说,马上便串在了一起。许多看起来似乎隐秘非常的阴谋诡计,在短毛这里却仿佛掌上观文一般清楚——就好像这一切都是早已生过许久的陈年旧事,此时不过随便说来玩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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