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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默默猴
梁燕贞虽不懂政事,这点官场伎俩还是明白的,顾伯伯找上梁府乃至照金戺,背后的意思也一样。说“卸责”是太难听了些,就是多闩几道门,万不幸搞砸了,也不致被一脚踢穿,没个遮护。
濮阴梁侯府需要这份功劳,于她这可是久盼不至的机会,只能紧紧抓牢。
前头树影传出异响,梁燕贞抄起包袱,未及起身,阿雪指着相反的方向:“在那边!”光屁股一溜烟钻进树丛里。梁燕贞探手抓空,赤着脚追去。
树丛后,在两块大石的水岸间,有人以溪石砌出个围坝,一名披头散发、体格清瘦的男子舒舒服服浸于围塘,水面上热气腾腾,竟似温泉。
梁燕贞悄悄拉过阿雪,阿雪喃喃道:“我以为是兔子。”担心女郎生气,赶紧转移话题:“姊姊,他洗热水澡!”梁燕贞低声道:“别乱跑。”蹑足缓退,以免惊动那人。
无论这野人般的怪家伙是谁、为何在此,意欲何为……梁燕贞通通不感兴趣,就算李川横、傅晴章等俱在身畔,她也作如是判断。没有比把阿雪平安送上白城山更要紧的事。
那人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好像随时带着笑,不知为何,梁燕贞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她不认识会把自个儿的头发胡须留长如蓑衣一般,身子那么瘦那么白,却又带着百锻薄钢般的结实强韧,独自在野地里泡汤的男子。
况且,溪里怎么可能有温泉?
男子的眼睛笑起来,彷佛听见她的心语,眼角的鱼尾纹深如刀镌,一瞥岸上。
扑灭的柴薪余烬里,搁着几枚乌漆墨黑的卵状物,兀自冒着腾腾烟气,仔细一瞧才发现是烤黑的溪石,恍然大悟:原来把石头烧热,扔进砌围,这小小圆塘便成热汤,说穿了不值几文钱。
正欲退走,那人忽道:“再带你瞧个好玩的。”语声未落,梁燕贞顿觉天旋地转,只听泼喇喇一阵风刮,五感恢复时才发现置身树桠间,阿雪抱在她怀里,她却被环于男人臂间。他的身板果然虬结瘦硬,虽如女子苍白,彷佛没怎么晒过太阳,却有种危险之感,比叶藏柯乃至川伯那一身的肌肉更可怕。
当然他还是一丝不挂,梁燕贞察觉臀后坐了条硬物,同刺瓜也差不多,俏脸霎红,本能回肘,才动念右臂便垂落,不是被点穴或卸脱关节,指掌兀自行动自如,还能抱着阿雪,就是无法抬肘挥击。
梁燕贞被激起了好胜心,潜运功力左冲右突,当成穴道被封或经脉阻滞,迳以内息冲开,有时肘后微微一跳,像是禁制松动了,她便知此法可用,加紧再试;时候则是丝纹未动毫无反应,那也是莫可奈何。
不过直到与怪人分道扬镳之前,都没能成功脱出这莫名的箝制。
她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弄的。他两只大手都在身前,或攀着树干,或覆着她的手背,那是女郎无法想像,遑论理解的武学造诣,更别提那起身无兆、眨眼携二人飞上树头的身法,直如妖术。
梁燕贞应该要害怕的,却未惊慌失措,还能心无旁骛地玩着以内力冲穴的小把戏,彷佛同那人卯上了似,本能知道并不危险。只是索遍枯肠,仍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长发怪客。
“……瞧。”怪人在耳畔轻道,她缩了缩脖颈,想避开又不想让他觉得占了上风。不只长相,他的声音气味也很陌生,只有那种莫名的感觉不是。
顺指尖望去,梁燕贞看到刚和阿雪洗澡的溪岸。她的鞋袜还褪在石隙干地间。
这树在溪岸斜后,枝叶茂密,左右林冠簇拥,非是独枝,难怪方才并未注意。
双枪包袱约留于围塘,怪人并未携来,但裸裎夹着她的一大一小浑身湿透,小阿雪更把洗拧过的湿衣包在头上,梁燕贞的衣裳早被弄湿,三人净往树下滴水。
林外忽传来说话声,循她和阿雪走过的小径而来。
为首之人一身白衣,背负长剑,正是照金戺大弟子俞心白。后头那人却瞧不真切,依稀也是一抹青白。
梁燕贞可不想被瞧见这副模样,无奈身子明明能动,想抱阿雪一挣跃下却不能够,眼看俞心白来到附近,光是滴水淅沥便能引他抬头,岂有不见之理?
一股烘热透背而出,剎那间遍走奇经八脉,身子暖洋洋的提不起劲,差点舒服地闭上眼。见阿雪转头,一摸头顶衣包,发现二人衣发渐干,怪人原本水草似的发丝也变得蓬松柔软,甚是乌亮;身上的淡淡木质香随之转浓,混杂些许男子气息,也还算好闻。梁燕贞粉面臊红,正自心猿意马,听俞心白道:
“那姓叶的土包子,真真可恼!待此间事了,定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方能消心头之恨。”切齿之甚,闻之悚然。
惹上财大势大的嵧东俞家,此后麻烦不断。梁燕贞边替叶藏柯担心,对傅晴章亦不无愧疚,此事如不能善了,傅叔叔夹在中间定难做人。
后面那人不知说了什么,俞心白冷哼一声,还想辩驳:“不……我自没忘,宝物未到手前,不能打草惊蛇。我只是藉机去探一探,说不定能发现藏在哪儿,不是要对那姓梁的臭花娘干什么。”听着有些心虚,或不意牵动面瘀,剑眉一蹙,拂袖翻脸:
“便奸淫了她那又怎的?早晚要给我享用,先讨点花红不成么?”
后头之人似又劝了几句,俞心白不耐甩手:“知道了,知道了,不还瞒着老狗么?我看起来有这么蠢,连这也不明白?所有人一起行动,我不会拖累大家的。担心老狗本领高强,我还备了后手,不怕他死不了。”
梁燕贞越听越心惊。
俞心白态度倨傲,显是跟某位师弟或从人抱怨,口吻粗鲁,毫无礼数。
听其言,他们私下瞒着傅叔叔另有图谋,不但想对她不轨,甚至有杀人劫镖之意。
外人不知阿雪才是镖物,以为押运的是朝廷交付顾挽松,用来说服奇宫受质的重宝,有说是奇宫失传百年的武功秘笈,也有说是神兵宝甲、罕世奇珍的。
这些传言连梁燕贞在濮阴都曾听闻,说得绘声绘色,明显是朝廷刻意放出的风声。为防形迹泄漏时,有个什么玩意能让人抢走,剑冢使者特别给她一只锁死的密匣,差不多就是箱材的重量。她藏在被褥衣箱的夹层,梁府诸人里只有她和川伯知晓。
听俞心白的口气,照金戺此行多数的弟子均参与其中,还要对傅叔叔不利……女郎头皮发麻,突然间俞心白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放肆,带着不自然的昂扬:
“这个主意不错!将那姓叶的土包子折断四肢,再把梁燕贞那臭花娘抓来,当众奸淫给他看!让他瞧瞧他心目中高贵的小姐,如何活脱脱被本公子干成贱婊,猫儿似的浪叫一气,欲死欲仙,欲罢不能!好、好!哈哈哈……”说得睁大双眼,口沫横飞,状若癫狂。
梁燕贞心底一寒,想起当年那个双目赤红的军犯,身子一晃差点掉下树去,还好被怪人环住。
他瘦白的臂膀虬如树根,隔着阿雪抱她,试什么似的紧了紧,直到小阿雪的脸被挤上奶脯来回压按,才知试的是她的乳廓。梁燕贞唰的一声胀红俏脸,想给他下巴一肘,又见鬼的出不了手,气得咬唇。
俞心白溺于猥琐的想像,啪嚓一声靴尖入水。身后之人跨出树影,将他拉回,怡然道:
“梁燕贞是梁鍞的掌上明珠,自小让她阿爹捧在手里,脸皮极薄,这种女人羞辱起来,那处紧缩之妙,保管公子一试上瘾。往后别的女子再怎么抽添,都没有这般滋味。”
俞心白回过神,面上红热未褪,见那人纵使口出淫猥,依旧斯文出众,美仪污口全连不起来,不禁生出形秽之感;干咳两声,还是忍不住问:
“梁家贱婊虽是尤物般的身段,相貌也不差的,毕竟年纪老大不小,还能是人事不知的雏儿么?我瞧着是真不信。听说当年在平望,那位十七——”
那人笑起来。
“不过是恶意中伤罢了。当年军营里有人偷窥她沐浴,同伍连坐,几个大活人给抽死了,吊辕门风干腊肉。她那个爹啊,就差没给屄挂上金锁,公子说她能不是个雏儿么?”
俞心白松了口气,亦发神往,笑道:“既如此,待我好生享用,也给师父您老人家尝尝鲜,解解气。我爹说梁鍞外号梁剥皮,待人刻吝,嫉贤妒能,师父如此大才,料想没少吃苦头。新仇宿怨,好生往那嫩屄里清一清,多与她一些不妨。”
“那就先多谢公子了。”
风里,傅晴章五绺长须逆风飘扬,衫摆猎猎,仍是一派笑意温煦,如送春风。





鱼龙舞 【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03
【第三折当道狼现,馈子身皮】
梁燕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地的。
回神时,她牵阿雪钻过车环空隙,应是特意拣了没人的一侧,此起彼落的人声马鸣都在前头远处。阿雪衣着齐整,丫髻是重新绑好的,那怪人武功再高,总不能连女人活儿都精通。她确信阿雪的头发是出自自己之手。
傅晴章和俞心白的对话持续了一阵,内容不堪入耳。
唯一堪称收获者,就是听到了行动的时间和细节。他们打算在执夷下手,所投的旅驿乃傅晴章一手安排的黑店,夺宝劫色方便得很。入城后众人松懈,食水中下点蒙汗药,还不是手到擒来?
俞心白垂涎她的美色,不惜铤而走险,傅晴章却不同。
他似乎认定密匣藏有一部失传的奇宫秘笈,练成其中的武功,将使他“嵧浦拳剑”的名头更上层楼,得以傲视央土,问鼎天下。
白马朝的崛起,预示了今后将是武家的天下:不惟太祖武功盖世,开国三杰中“刀皇”武登庸、“虎帅”韩破凡俱是绝顶高手,得势如嵧西任家,也得把次子送去学剑;别提遍布朝堂、几乎掌握文官系统的四郡集团,有多少人是出自东海的武儒宗脉……
毕生纵横商场的俞老爷子,明白自己这局是输在落子之先。扶植照金戺的傅晴章,乃至让爱孙拜师修习拳剑,岂止亡羊补牢,更有急起直追、后发先至的深刻寓意。
天下本没有好相与的赏识,傅晴章被逼得兵行险着,也就不奇怪了。
此事没打算大张旗鼓,药倒梁府一行,俞心白须占有女郎自不待言,傅晴章则起出密匣,着人开匣取书,照样伪造一份,再将赝品放回,封匣如故,仍送往白城山;所需开锁巧匠与赝造高手眼下已在执夷,只待东风至。
顾挽松前朝降官,朝不保夕,不足为虑。但照金戺和嵧东俞氏家大业大,不比亡命之徒,可不能抢了东西就跑。
让俞心白染指梁燕贞,非是徒逞荒淫,而是这番谋划需要一个不会背叛的头面人物配合。占有了梁燕贞,许以明媒正娶之类的虚辞,凭她个破落门第的孤女,能飞了不成?
而执夷城旅驿的小小插曲若无牺牲,亦不合情理。
蒙汗药效力一退,众人将发现傅门主因内功高强,早一步甦醒,力战之下杀光了凶悍的匪徒,与他并肩作战的梁府总管“拦江铁锁”李川横则不幸成仁,令人扼腕——按俞心白的意思,现在怕得多死一个叶藏柯了。要不再杀几名家丁,或让随车的那老妪和丑新娘一块陪葬,弄成先奸后杀的模样,也好藏叶于林。
这一串恶毒的铺陈在女郎脑海中飞转着,以致与怪人在何处分手、有无探问来历……连怎么走回的梁燕贞都忘了,但这本非是此际之重。
小叶见她俩回转,喜孜孜迎上,被梁燕贞拉进帐里,凑近吩咐:“找川伯来,别惊动其他人。”微带汗潮的幽香钻入鼻腔,分不清出自女郎襟里或口中,不禁脸红心跳。
梁燕贞蹙眉松手,没拿准要不要斥责他,被阿雪一拉衣角:“小姐看。”
帐中灯火通明,居间围起几座屏风,占据了大部分的区域,两只衣箱只得并置于外。屏风上飘出雾气,窜往帐顶的天窗烟道,梁燕贞才发现帐中较平时更湿暖。
“这是什么?”
一绕进屏风,赫见那口坏了的衣箱里盛满热水,地盘上掘好的炉坑里,还有几枚烤黑了的石头,原来叶藏柯不约而同地用上林中怪人的法子,弄出一盆热腾腾的香汤浴来。
那衣箱质地坚实,是胶合之后才镶的包叶,竟不漏水。梁燕贞俯身捧掬,稍烫的水温正是她偏爱的,手掌泛起淡淡的胭脂色;便只这么一捧,已舍不得离开,改口道:
“让川伯晚饭后来见我,莫惊动照金戺的人。饭我不吃了,你带阿雪去罢。”叶藏柯知小姐不欲受到打扰,要尽情享受热水浴,也不枉他一番布置,忍着欣喜之情点头,牵着阿雪退将出去。
临走前阿雪冲她一招手,梁燕贞本能弯腰,小鬼冷不防塞了颗物事到她嘴里:“小姐吃糖。”梁燕贞本欲吐出,一含果然甜滋滋的,又凉又滑,只是咬之不碎,又没香味;以饴糖来说,甚是单调无趣。
女子嗜甜,梁燕贞也不例外,只白了叶藏柯一眼:“别净给他糖吃。”含着糖珠也不好说话,不再唸叨。少年心尖一吊,从未见过小姐这般眼儿轻抛,魂都快飞了,一迳傻笑,与阿雪双双被女郎撵出。
梁燕贞没心思理他,满脑子都是林间所闻。
傅晴章不会在今夜下手,还有时间思考对策。直接翻脸或走人皆非良策,真要闹僵了,照金戺不仅人多势众,武功也远胜己方,府内诸人除了她与川伯,其余皆不足恃;叶藏柯忠忱可表,料想不致临阵背叛,但也只是多添冤魂而已,无益于扭转局势。
她听帐外的跫音远去,将帐门上下系绳绑了死结,以防有人潜入;迳褪鞋袜走入屏风,脱得一丝不挂,将衣裳全披在屏风顶,掬水细细搓洗身子,适应了水温,好整以暇坐进“浴箱”,屈膝滑坐到底。
热水漫过颈颔的瞬间,女郎忍不住呻吟起来。
梁燕贞在女子中算是身量高,一双浑圆的大长腿更是英风飒爽,鹤立鸡群,但女郎对自己的身材始终都不满意。
长年骑马练武,使腿股极为发达,偏偏生就薄皮鸭梨似的丰臀,一经发育,奶脯屁股如吹气般膨大,简直没完没了。女郎只好安慰自己,把腴肉练成肌肉,也就是了。
六岁习武至今,腰练得像缅钢一般,掐不出半点余赘;小腹平坦,毋须用力便能看出肌束线条,且不是稜凸如板甲、硬梆梆的那种,起伏滑润,分外诱人。梁小姐很是满意,每每揽镜,自己都觉好看。
腴臀大腿练成了肌肉,毕竟还是肉,恁是浑圆结实,旁人总不能伸手一试。但见其肥硕如桃,裹出裙布,人后不知惹来多少污语辟淫,都想从身后弄她。
这几年家门破落,逼得她从枪杆鞍头移开目光,留心起其他女子的衣着体貌,才明白自己得尽天眷,有双又细又长的足胫,遑论两只肉呼呼的白皙小脚。老天爷额外给了这等好处,好在隐于靴内少人见得,不致令普天下高头大马的大脚妇人扼腕。
世间有好便有坏,梁燕贞心想。
有双长腿,活该在箱里伸不直。
女郎闭目枕着箱缘,热气缭绕的水面浮出两大两小四座山峰:
小的是膝盖,此处皮肤本就极薄,酥红中微带点淡淡的橙子色,光滑得不见一丝毛孔。膝盖若是小丘,胸前那两座简直是突出海面的万丈绝崖了,形势险极,浑圆饱满的峰形如瓜实,白皙的乳球上透出淡淡青络,直是诱人以坠。
她乳间偏左处有颗小痣,小如针戳,浑圆完美,并无瘤凸,像是以精墨巧手一点,在泛红的雪肌上格外显眼,却没有美玉微瑕的遗憾。除了精致讨喜,更有一丝勾人似的俏皮,直想以口相就,尝一尝是何等滋味。
梁燕贞仰起头,以指尖轻抚着,在想像中的位置。
她一直没留意这里有颗痣。
可能是平滑之故摸不出来,只能目视辨别。十年前想必更加细小,那时也不爱照镜,是那人说起她才知道的。
他放肆的舌尖触感一瞬间掠过脑海,女郎雷殛似的一酥茫,慌忙坐起,哗啦啦溢出大把水去。水下白皙的身子被箱底朱漆映得分明,覆于耻丘的乌卷细茸在波纹光影中轻荡着,还有一缕稀蜜似的无色浆液漏出桃谷。
薄浆虽透明得不带一丝杂异,但明显较清水更稠,光线折射间无所遁形,坐实女郎的绮想,留下一股心猿意马的骚艳之证。
梁燕贞红透耳根,分不清是羞怒或困窘,抑或是香汤所浸,伸手一捞,掌中水流果有几分腻滑,握拳甩出,“哗啦!”泼上屏风,淅沥沥流了满地。好在不是披衣的那一扇。
她很久没想过他了,偶尔想起,也只有满满的悔恨而已。
她一直很清楚:阿爹的前程,早在她把身子交给那人时,便已毁了个干净;阿爹征伐南陵是戴罪立功,那是果,而不是因。
李川横、傅晴章以为此举是皇上为翦除先皇势力,所布的一个局,胜固无赏,败则必死,力主推辞,因而触怒梁鍞,不许他俩随行,意外保住性命。
傅晴章在林涧旁安抚俞心白之语,不幸全是谎言。
俞心白听闻的不是流蜚,而是事实,只是梁府以外知道的人不多,全是庙堂最顶尖的大人物。是他们抑制了流言传播。
濮阴梁府多年来被刻意冷遇、梁鍞仕途中绝的真相,仅仅是因为时年十四的梁燕贞把身子给了一名男子,天真地相信能和他长相厮守。这份情思终将所有人卷入地狱,死去的人是解脱了,活着的只有傅晴章成功飞往另一片天去,余人仍身在无间,始终爬不出来。
她痛恨想他的自己,痛恨自己眷恋缠绵,痛恨这副还对他有感觉的胴体。为了赎罪,梁燕贞极少自渎,忍受男人投来的淫秽视线,去习惯他们背后说的那些秽语污言,若无其事地活着。
直到顾挽松找上门。
“副台丞说了,此事的麻烦到哪儿,赏赐便能到哪儿。”剑冢的密使如是说。
“他与小姐都是无命之人,旦夕且死,要谷底翻身,搏一个大大的富贵功名,便在这一遭了。朝廷束手无策,东海前路迢迢,能办成此事者,哪怕曾犯天条,陛下都能原谅。连累小姐的那一位迄今仍犹未死,而贵府已衰败如斯,梁侯若在,意能平乎?”
——不能!
梁燕贞抄起布包,捋下浸湿的枪包,露出两杆三尺半的短枪。握住精钢枪杆,令微酣的娇美胴体从热水浴中抽离,重新降落在这个阴冷灰蒙的尘世,没什么是真正欢快昂扬的,一切都是又冷又重。
她的武功启蒙自父亲梁鍞。
梁鍞的马槊昔日在东军赫赫有名,但槊是马上所用,比武单挑无有优势,对女子也过于沉重,梁燕贞是到十八岁上才有足够的气力运使柘木马槊,在狮蛮山的演武场施展家学,与师兄弟们放对厮搏,败少胜多,从而赢得所有人敬重——当然还有许多使她倍感困扰的爱慕之情。
梁燕贞十六岁被送往狮蛮山,到二十岁才返家,足足避了四年的风头。头一年朝廷还派人监控,恐她珠胎暗结,濮阴梁侯府也被严密监视,形同软禁,连家书都难以递送;直到那人的处分定了,限制才逐渐放松。
当初选择狮蛮山,表明就不是去产子的,只是仍避不得嫌疑。
梁鍞对爱女在狮蛮山学的武艺赞不绝口,认真较量几回,竟非女儿敌手。本以为父女间芥蒂渐去,某次比试完,头发灰白的老将一边拭汗,边喃喃道:“要知道就早些送你去了。”梁燕贞心中刺痛,才发现阿爹目光瞬转,本是瞧着她的,并非无意间脱口。
征南先锋的诏令下来,她坚持要去,联合了李、傅等来劝;要不辞召,要不同往,满门出征,福祸与共。梁鍞冷冷一哼:“好啊,我把你的名字写上去,让皇上赶紧想起,还有反贼未诛!”女郎如坠冰窖,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阿爹挥手让人带下去,不再看她。
只是阿爹再没回来过。
她握紧枪杆,直到迸出细小的格格声响,忽觉冷风灌入,脖颈斜后仰出浴箱,小心翼翼不让热水溢出,自屏风的缝隙望去。
一人掀帐而入,动作轻迅,若她兀自闭目享受,只怕不易察觉。
那人从腰后取出皮绳,重新穿入帐门孔眼系住,也绑了死结——显然来人是以匕尖伸入缝隙,挑断系绳才进来的。此法无甚出奇,但自备新绳而来,可见对梁燕贞的习惯了如指掌。
果然背影十分熟悉,那筋肉虬结、几欲鼓爆衫袍的狰狞背肌,只能是昔日人称“拦江铁锁”的李川横。
梁燕贞松了口气,又不禁有些气恼。
(肯定是那叶藏柯,连话都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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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少年的心意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她也年少过,不以为需要大惊小怪,但耽误正事就不行。害川伯误闯,徒增尴尬就罢了,万一被傅晴章或其他照金戺门人察觉,怎生是好?
女郎暗下决心,待此间事了,这个错手绝不能轻轻揭过,否则将来难有大用。小叶若要因情误事,也只能逐出梁府了。
正欲呼唤,梁燕贞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李川横缚紧帐门,取出火绒吹亮,点燃一根约四寸的绛紫色蜡烛,拿在手里无声轻移一阵,立在脚边。那绛烛的烟是极淡的茜红色,流向依稀能见,蛇般涌向屏风下的缝隙,宛若有灵。
帐顶留有烟道,能让炉坑的烟往上走,以防窒息。此际浴箱的热气既往上飘,绛烛所生若是冷烟,必定循隙钻进屏风底,形成对流;如此屏风内的人,毫无例外地将吸入绛烛烟气,而且是在不知不觉间。
江湖上常见的迷烟,如鸡鸣五鼓返魂香等,皆是此理。
梁燕贞的心沉到谷底,摒息缩回,以热巾帕掩住口鼻,轻轻呼吸;过得片刻,巾帕竟微微染赤。她不敢于箱内濯洗,有些迷药亦能由肌肤入体,在箱外的木桶洗得不见丝红,才掬净水掩口,重新吸吐。
李川横仍伫于烛边不动,亦未出声。
越这样,梁燕贞越肯定他心怀不轨。
绛烟若是迷魂香一类,李川横练的外门功夫,不通内家龟息,未掩口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预服解药,但迷香非毒,大抵没有解药。效力弱者,嗅盐可促其速醒;遇上强效迷香,除俟其自复,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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