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默默猴
只剩下第二种可能。
这奇异的紫烛绛烟,仅对女子生效。采花贼所用的春药,也有制成迷烟的,身为男子的李川横,吸入多少都不会有事。
梁燕贞的动作再怎么轻缓,水声始终没停过,见李川横并无动静,一咬牙便要去拿衣裳;起身之际,披衣的屏风猛被掀倒,撞在铺了厚毡的地盘上,几未发出声响。梁燕贞赶紧坐回,投巾帕于木桶,不动声色轻轻搅拧,蹙紧眉刀,摒息开口。
“川……川伯,我在洗澡。”声音怪异,理解成恚怒所致亦无不可。
相貌威猛的紫膛汉子微怔,铜铃大眼居然还能瞠大,露出惶恐之色。
“这……该死,属下该死!小叶这兔崽子,怎么传话的……小姐恕罪,小姐恕罪……”不敢多瞧,快步至帐门前,摸遍全身欲寻匕首,或因慌张之故,居然怎么也找不着。
梁燕贞差点要相信是误会一场了,蓦地汉子停手转身,嘴角微扬,冷不防一起脚,猛将蜡烛踢去!
梁燕贞侧首让过,绛紫色的蜡烛掉进炉坑,转眼融去,窜出大股淡绯色的雾烟来。
她忙以巾帕捂面,却听李川横笑道:“小姐从小就很聪明,可惜太过天真。都发现川伯闭门放烟了,怎觉得我会见台阶就下,乖乖掉头离开?抱朴含玉虽本性,顽愚劣障亦天真,小姐今日吃了这一堑,以后可要长进些才好。”
梁燕贞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自有记忆以来,李川横就是霹雳火爆、直肠直肚的糙汉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能当总管自不愚笨,梁燕贞这几年一直仰仗他的忠直勤恳,还有丰富的江湖经验,但吟诗作对决计不是李川横。
“傅晴章戴川伯的人皮面具”之类的荒谬念头,一瞬间掠过梁燕贞的心,可惜她已非十来岁的黄毛丫头,狮蛮山的训练、这几年的闯荡,使她确信眼前之人就是李川横,而且是神智清醒,不是受迷魂药物控制,才能说得这般条理清晰。
而他还有脸自称“川伯”,令女郎不禁狂怒起来,这是最深的背叛。帐外,车环外侧忽闻叱喝声,此起彼落,隐约能听得金铁交击,不多时马匹惊嘶,敌袭显非由外而至。
梁燕贞猛想起傅晴章师徒对谈时,被自己褪在石隙间的鞋袜。
俞心白这草包没留意,万一……给傅叔叔瞧去了呢?再悄悄向徒儿打个暗号,其后泄漏的一切,全是为了误导她的障眼法,难怪总是傅晴章在说。照金戺行动的时间,正是今夜!
“……你听!”梁燕贞按下对紫膛汉子的愤怒质疑,一意劝说:“照金戺图谋不轨,意欲劫镖,外头已打起来啦!再不阻止他们,你我将陷于贼人之手,他们会留我一命,你呢?”
李川横扬起嘴角。
梁燕贞微微一怔,蓦地头皮发麻。
照金戺选在今夜下手,作案的地点绝非临时起意,走到无城之处显非意外。梁燕贞所持路观图,包括她判读地图的本领,全是川伯所授,而傅晴章取出对照的那帧地图亦无二致,这表示——
“你们……你们是串通好的!”若非一丝不挂,女郎几欲跳起,然而挂念之事还压过了愤怒与惊愕,急急追问:“叶……小叶呢?你把他们俩怎么了?”
李川横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那男扮女装的毛族小鬼,故意不答,反足一踢帐幕,咕咚一声,外头靠着的什么庞然大物倒下来,随即一阵呜呜闷吼,半个人形死命往幕墙蹭撞,不知是示警抑或诟骂。
黝黑少年的声音即使被堵在嗓子眼,梁燕贞仍能分辨。小叶既已受制,阿雪十之八九也跑不掉,心底一凉,即使捂住口鼻不敢用力吞吐,忍不住切齿咬牙:“我阿爹待你们不薄,你们……你们怎可如此!”
李川横反足一蹴,照准帐幕上头颅的部位,叶藏柯再无声息,不知是死是活。
梁燕贞并未对傅晴章吐实。她曾多次窥见李川横指点小叶武艺,而今竟对少年下此毒手,早逾越梁燕贞所能理解的范畴。
李川横轻摇食指,目光不离女郎耸于水面的伟岸半球。一旦显露出自身欲望,原本那张正直威猛、看起来甚至有些憨厚的紫膛国字脸,此际却显得阴沉而复杂,贪婪狰狞倒还是其次;这么明显的一张歹人面孔,为何她从没想过要提防?
女郎以左手掩胸,可惜比起傲人的双峰,手掌实在太过细小,奋力张开也只能略遮乳沟,莫说乳廓一览无遗,鼓如蜂腹的半球遮也遮不住,徒然撩拨男子欲念而已。
“……小姐自好莫提梁帅。”
紫膛大汉的眼越贼,口气反而越见斯文,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从现在开始,你要吃很多苦头,被数也数不尽的男人狎玩,如母狗般忍辱偷生。这里头会有很多认识你阿爹的人,你越是提他,下场越凄惨,川伯不忍心小姐吃苦,才先来提醒,小姐莫不识好人心啊。”
梁燕贞揪紧巾帕,指缝间挤出淡红色的水来,意识到已滤入过多迷烟,不敢在他面前搓洗,从桶中捞出另一条备好的替用。
“川伯说个故事给小姐听好了,像以前那样。不知小姐记得否?”
李川横好整以暇,绕着圈子,一个接一个地掀倒屏风,仅衣箱堵着的那一扇一掀不动,便即不理,像要从四面八方欣赏她迷人健美的娇躯,或想看她咬牙切齿无能为力,怡然笑道:
“从前有个土匪,盯上一队告老还乡的大官,趁经过时聚众打劫。不承想大官有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两边最后居然死得差不多。大官有对儿女,女儿美貌非常,儿子是文弱书生,没点屁用。
“土匪的弟兄死光啦,自己也受了伤,但那个护卫还能打,要给主家报仇。土匪正想着该怎么逃跑,没想到他以前跟过的土匪头子来了,三两下便杀死护卫,把剩下的妇孺全劫上山。
“土匪死里逃生,又垂涎官家小姐美貌,本想忍着气将她献给头子,不料头子说:‘不妨,你既喜欢便给你。’土匪开心得要上天,发誓水里来火里去,绝无二话。头子这时才说,给你自不妨,就在这儿要了她呗。”
梁鍞出身盗匪,就算是身为女儿的梁燕贞,长到这岁数也都知道了。乱世中命比纸薄,英雄便起于草莽,也不丢人,梁燕贞不知这有什么好说的,蹙眉道:“你的旧日臭史,我没兴趣听。”
“这还没说到我呢,小姐莫急。”李川横绕了一匝又回到前头,想是这个角度能给梁燕贞最大的压力,缓步而近。
“被掳上山的,除官小姐的废物书生兄弟,其他全是妇女,姊弟俩的母亲、大官的元配夫人也在。土匪再急色,闻言也不禁慌了手脚,强笑道:‘大哥,这……这不大好吧?闹洞房也有个章程不是?小弟这个……’
“头子笑道:‘你不要啊?那好。’信手一刀,砍得那官家小姐的婢子人头落地,鲜血流了满厅。所有人安静一会儿,惊叫、哭嚎这才掀锅似的一股脑儿倒将出来,剎时能溢满你整个头颅,想甩也甩不出去。”
那土匪都傻了。我不从,大哥你杀个婢女算啥事啊?这都什么跟什么——
况且那婢子也挺漂亮的,眼下寨里就俩土匪,总能轮到。土匪回过神,见大哥把刀架上一名老妈子的鸡皮颈间,笑道:“你干不干哪?不干我要杀她了。”年轻的土匪没来得及答腔,老妈子脖颈片开,只颈后一层薄薄的皮筋连着,折颈鬼般抽搐一阵,才踉跄倒地,又像拔毛过水的死鸡。
大哥拖着钢刀,踏过满地红黑浆腻,用铁鍊把聚义厅的门锁了,回头咧开一嘴尖牙,笑得人魂飞魄散。
土匪总算明白过来。
干不干那官家小姐,跟死谁一点关系也没有。不听大哥的,他终究会加入俏婢老妈子的行列,成为满厅死尸当中的一具。
土匪二话不说拉开裤裆,把半软不硬的阳物塞进小姐未经人事的嫩穴里。他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么苦的差使,那才叫折腾,还不知折腾的是哪个。
但人就是这样。有什么东西坏掉之后,接下来就会容易许多。
反覆奸淫之后,土匪开始尝到了乐趣,胯下也逐渐勃挺昂扬,越干越美。而那悲愤哭嚎、奋力抵抗,连受辱都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的官家小姐,居然无法自抑地发出娇吟,越叫越浪,当着她的母亲和兄弟,以及平日使唤的仆妇婢女之前,逐渐被转化成最淫荡下贱、无法拒绝男子侵入的发情牝犬……
鱼龙舞 【鱼龙舞】第一卷 血沉金甲 04
【第四折鳞罡击淬,玉体酥莹】
尽管浑身发热,梁燕贞感觉血液飞快从头顶褪降,彷佛置身冰窖,心底生寒。
李川横的话她是不信的,他必定极力丑化阿爹,才能对自己的背主无良交代。然而所述的病态情景,却与傅晴章对俞心白的“建言”不谋而合,若不是有过相同的经历,虚构不出这等天良丧尽的场面。
“你要想说是我阿爹让你这么做的,还是省省罢。”女郎定了定神,冷道:
“把奸淫女子的恶行,推说是他人唆使,你还算是个男人么?”
李川横摇动食指。“小姐千万别这么说。男人蹂躏你的时候,能让你痛不欲生的法子多到数不过来,‘还算是个男人’这种话,切记万勿出口,殊为不智。母狗有活得很滋润的,也有在极端的身心痛苦中咽气,死活都无比凄惨,川伯疼你,舍不得小姐沦落如斯。”
“你————!”
炉坑里的淡红烟气逐渐隐没,谈兴正浓的李川横似乎并未留心。梁燕贞暗提一口真气——李川横甚至不知她身怀内功——经脉不见阻滞,但女郎不敢掉以轻心,打算等绯雾全消后再行动。
紫膛汉子对她的气急败坏十分满意,继续沉缅于血色的回忆当中。
没人知道在简陋的聚义厅里到底经过了多久。
那头子大哥不许任何人出入,屎尿全在屋里,饿了便随意啃些干粮腌肉,亦有酒水。年轻的土匪算不清奸淫了小姐多少回,间或还有其他女子,大哥动辄杀人,他都麻木了,到后来见血还会笑出声,像看放烟花似的,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不过最惨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书生。
起先大哥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奸淫侍女,书生不从,连死了两个人都不肯屈服。仆妇们为了求生,哭求着请公子救命,仍是不为所动。
大哥也不生气,砍死几人,刀锋一转架上他老娘的脖颈,书生终于从了。坚持一松动,能继续坚持的就没剩太多,到头来书生和土匪一样,把众姝奸了个遍,终于轮到了他姊姊。
钢刀加颈的老夫人饿了几日,早已气息奄奄,这时忽然睁眼,定定望着自己的儿子,哑声道:“你做什么,都别说是为我。你知不知害完你姊姊,下一个他让你害谁?”
书生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双目赤红,眼窝凹陷,不说都分不出谁才是土匪。被母亲一说,原本搂着姊姊屁股、便要从臀后进入的,身子剧颤,被欲火烧融的狰狞表情慢慢垮下来,瞬间阴晴变幻,最后才哭丧着脸,泣不成声:
“娘……我、我不干……他……他要杀我啊!”
母亲点了点头。“那,就是为你自己了。”咽喉往刀刃一送,当场气绝。
书生嚎啕大哭,见大哥回过鲜血淋漓的钢刀,架在自己颈间,像是得到什么加持,彷佛一切都能交代了,心安理得地干了心神崩溃、半痴半癫的亲姊姊。姊姊果然内外皆美,即被折腾了多日,膣里那股子紧缩湿热销魂蚀骨,没有婢子比得上,书生心满意足,哪怕杀父弒母、使他家破人亡的凶手就在眼前,也舍不得放开手。
但三人都明白,这游戏终会走向何地。
被当成鱼肉的无关之人死得差不多了,年轻的土匪开始求饶,发誓一生不会背叛,只求大哥放过。书生干下逆伦的兽行,靠姊姊的胴体才感觉活着,连这都失去后,瞪着干枯空洞的眼睛傻笑,死了心似的不发一语。
大哥有些犹豫。“说实话,我只想留下一个最惨的。”歪头托腮,对土匪道:“你干的是他姊姊,他干的也是他姊姊,怎么看他都比你惨啊。”
土匪涕泗横流,光着屁股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哥,大哥!你饶了我一命,什么我都干……什么我都干啊!”大哥点头笑道:“那好,也让你同他一般的惨,两个都留罢。”将土匪捆起,蒙上双眼,双脚用铁鍊鍊住,烧红烙铁,磨利刀刃,吓足一天一夜,然后才慢条斯理阉了他。
那凄惨的叫声像把书生的魂叫了回来,到现在都无法忘却,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听见似的。
梁燕贞目瞪口呆,差点忘了掩住口鼻,片刻才恍然大悟,失声道:
“你……你就是那个土匪!阿爹他……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浑身发抖,分不清是故事可怕、阿爹可怕,还是发生在李川横身上的遭遇更可怕。
难怪他恨到要这样对付她。
这人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思,在阿爹身边待了忒多年?
李川横的面孔在焰炬下显得阴晴不定。但他始终没走进梁燕贞身前六尺之内,那是她手持短枪一刺能至的最长距离。小姐平常用来携带短枪的包袱枪衣还扔在箱畔,被水浸透了,却未见短枪的踪影,肯定藏在水底下,正等待最好的时机出手。诚如他先前所说,小姐从小就很聪明,可惜是天真了点。
“你爹就像一尊捕醉仙。”他随手比划着,忍不住笑起来。梁燕贞知道“捕醉仙”是央土的说法,毕竟她在狮蛮山住了四年,指的就是东海的童玩不倒翁。
不同的是,央土的捕醉仙又叫“酒胡子”,不是小孩玩意,而是筵席上行令劝酒的道具,尺寸较大,脸谱也更狰狞滑稽,且捕醉仙有两张“脸”,站直一张,侧倒又是一张;讲究的,倒向不同的方向能显现出不一样的面孔,端看画匠巧思。狮蛮山的同窗教席都觉捕醉仙可笑,梁燕贞始终瞧着碜人,不如老家的不倒翁趣致。
为何他说阿爹是“捕醉仙”?
“梁帅不只自己有两张面孔,也很喜欢剥去他人的脸面身皮,重新给你换过一副。”李川横驻足在六尺开外,开始解着自己的外袍,露出肌肉虬鼓、宛若浇铜铸铁般的黝黑上半身,轻声说道:
“小姐知晓否,其实你也有两种身貌?今夜过后,说不定你会很喜欢做一个下贱的婊子,镇日被人肏穴,直到肚子大了还不肯消停。我很难说你阿爹是个畜生。他不只是畜生,还有许许多多面貌……他教会了我很多事。现下,轮到川伯来教小姐了。”
梁燕贞认为他疯了。一个彻底失去男子雄风的阉人,如何能奸淫自己?只靠角先生之类的外物,图的也就是伤害而已。她不懂他那充满淫邪色欲的贪婪是怎么回事,直到李川横褪下裤衩,露出一条青筋浮凸的黝黑肉棒,示威似的在眼前一胀一跳,隔老远都能感受它的滚烫腥臊。
女郎瞠目结舌,脑中一片混乱。
“看来小姐一定是弄错了。那个倒楣的土匪被梁帅剥去身皮,彻头彻尾地改造成另一个人,小姐从小喊他‘傅叔叔’,约莫难以想像他从前打家劫舍,奸淫掳掠的可憎模样。
“梁帅从我家护院的身上,搜出一部秘笈,让我深造。那人本来该成为我姊夫的,我竟不知他有这般师门来历,可惜当时年过双十,筋骨经脉既定,错过了最好的练武时机,已与上乘武学绝缘,只能勉强修习秘笈中的横练功夫,以勤补拙。”从怀里取出一物,“啪!”一声扔进炉坑,边缘被灼烤得逐渐卷曲冒烟的古册封面上题着《焠击青罡》四字,溅满深褐斑点。
梁燕贞这才会过意来,难以置信地睁大美眸。
“你……原来你不是……而是……”
“是啊,小姐。你阿爹也给了我另一副身皮。”李川横活动筋骨,咧嘴一笑。
“我就是那个奸淫了姊姊、害死母亲的废物书生。”
梁燕贞接获剑冢来函,头一个便与他商量,就连赴平望会见密使,也是李川横陪她去的。
讽刺的是,紫膛汉子打一开始就反对此事。他质疑顾挽松的用心,质疑梁府眼下的实力,也识破了梁燕贞暗打照金戺的主意,宁可小姐写信向旁人求助,也不让去找傅晴章。
没承想,是傅晴章找上了他。
“从接下这桩差使,我便明白梁府完了,谁也救不了。”李川横静静说道:
“只可惜,小姐不听川伯的。”
“别说得好像你很在乎似的!”梁燕贞忽然怒起:“有仇报仇,天公地道!我阿爹若对你做……做了那般恶事,你欲讨这条血债,我也无话可说!别……别再说什么川伯……好恶心……要打杀便来,我梁燕贞不怕!”明明气得俏脸胀红,不知怎的眼角却溢出水花,死死咬着樱唇,不让淌下。
李川横淡淡一笑,也不辩驳,只问:“这二十几年来,我曾做出什么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梁府的事?”梁燕贞为之语塞。
“傅晴章来找我,让我帮他偷取密匣,还说待俞家那没用的小白脸玩过小姐之后,让我也有份享用。小姐兴许不知,自小姐长成后,府内诸人被小姐迷得神魂颠倒,此番那几个回府助拳、与傅晴章暗通款曲的畜生,都是冲这点而来。
“梁帅薨后,那些说是连夜离开、没留下只字片语的,其实都埋在后花园里。小姐以为,他们是谋划何等龌龊之事,或乘夜潜入谁人院里,才教人给打杀的?”随口说了几个名字,都是阿爹昔日的得力股肱,却走得悄静。梁燕贞召集旧人时,还对这几位下落不明感到扼腕,按李川横之言,敢情全埋在府内荒废的后园里。
李川横知道密匣藏于夹层,但傅、俞师徒明显不知,也未被告知密匣不过是幌子,阿雪才是镖货,看来双方谈不上坦诚合作,尚有可乘之机。
“我同傅晴章要了一千两,好让他信我。”李川横笑起来,过于细致的表情变化在这张粗犷的脸上无比扞格,看着就像面具似的。“我还记得他眼里掠过的一丝鄙夷,我赶紧把头别开。他肯定以为我是羞于见人,其实我是怕他看出我差点没憋住笑。
“我能耍着傅晴章玩儿,可我打不过他。小姐,他的设谋布置我在心里推敲无数次,咱们一点机会也没有,小姐注定成为傅晴章手里的玩物,由着他拿来招来各种江湖资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像我那可怜的姊姊一样。”
梁燕贞终于明白,汉子那沛涌而出、无比慑人,令她头皮为之发麻的强大气场是什么了。她本以为是淫欲,乃至于满满的恶意,其实都不是。
从李川横凹陷的空洞眼窝里映出的,是绝望。最深的绝望。
炉坑里的《焠击青罡》古册彷佛呼应女郎的错愕,冒烟缩卷、边如蚁蚀的封皮窜出火苗,哔哔剥剥地烧起来。他对唯一的私授弟子小叶下狠手,将珍之重之的秘笈弃如敝屣……于李川横,这就是一趟不归路,只能一如既往跟随小姐,眼睁睁看阴谋遂行,终至万劫不复——
大把清水“哗啦!”一溅,炉坑里随即窜起白烟,梁燕贞果然从浴箱水底捞出两杆短枪,白生生的修长藕臂并握着一挑,将浇熄火苗的《焠击青罡》挑了开去,急急劝道:
“李……川伯!不会这样的!你和我联手……再加上小叶,我们仨带着阿雪,肯定能逃!是了,将马匹鞍索全弄断,要不放火烧了车辆也行!法子是想出来的,只要肯干,总有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李川横露出错愕之色,彷佛看见或听见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怔然良久,这才垂眸微笑,看不出是欣慰抑或感慨,眼眶里竟依稀闪着泪光。“来不及啦,小姐。川伯为不教那姓傅的好过,也阴了他一手;今夜我濮阴梁侯府若要毁于斯,他照金戺也要一起陪葬。小姐实在是太天真了,为何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相信川伯这样的恶人?”
梁燕贞一听他自称“川伯”便掉泪,但帐外打斗声渐息,明白争取此人倒戈就在这片刻间,咬牙道:“只要能逃出此间,将阿雪送上白城山,你要什么我……我全给你,一言既出,绝不反悔!你就再帮我一回好不?”她平生从未诱惑过男子,话一出口满脸通红,扭捏得不得了。
偏偏此等无心之媚最动人心魄,可惜女郎无以得见。
李川横一怔摇头,仍站在六尺开外,一步也不肯近。
“小姐有所不知,川伯并非不好色,而是尝过了我姊姊的好处,便觉其他女子索然无味,有不如无。”汉子盯着她单掌并握的两杆枪,虚无地笑着。“后来我才渐渐明白,须得是我阿姊,才有那般销魂蚀骨的滋味,若我今日要死,无论如何想再尝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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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声忽转轻柔,犹如鬼魅,梁燕贞联想到汉子烧毁秘笈、施放迷烟的种种奇行,正应了“若我今日要死,无论如何想再尝一回”之说,毛骨悚然,颤道:“这与我……与我有什么干系?你……”
“小姐从未见过夫人,对不?”
梁燕贞的确没有见过母亲。不仅如此,打从她懂事以来,生活里便无“阿娘”之一物:没有遗物,没有肖像,没有墓冢牌位,甚至不需要年年祭祀。她曾询问阿爹,却不记得阿爹说了什么,此后便没再问过。
“这……这与我阿娘有甚……”突然失语,脑海中掠过一个极其骇人的荒谬念头,浑身发冷。
“说起来,小姐该喊我一声‘阿舅’才是。你阿爹,怎会忘了给我阿姊另一副身皮?”李川横轻声道:“只是从怀胎的时日推算起来,梁帅、傅晴章和我,都有可能是小姐的亲生父亲,这声‘阿舅’就没什么意思了。”
梁燕贞眼前一黑,顿觉天旋地转,余光瞥见紫膛汉子身形将动,正等她这一霎松懈。
——满口胡言的无耻奸贼!
女郎枪杆甩出,喀喇一响,两杆短枪的底部似乎连着什么机关,藉一甩之势,化成一杆身逾八尺、尖分两端的精钢双头枪,猛地戳进李川横胸膛!
这下来得毫无征兆,枪尖刺入紫膛大汉的左胸,擦破油皮,才被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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