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庄不周
全柔虽然后悔,却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上任了。
孙策随即召见了董昭,进行履新之前的接见,随行的还是军师崔琰。和董昭、崔琰说完了公事后,孙策问起了崔琰的兄长崔瑜。崔瑜因冀州之战时选择了刘备,不曾想刘备也没能支撑多久,很快就亡了国。崔瑜被迫跟着投降,赋闲在家,求到崔琰面前,想讨个官做。
全柔当时任镇北将军,安排一个千石以下的职位是很轻松的事,但这件事被崔琰否决了。孙策很好奇,很想知道崔琰是怎么想的。
崔琰倒也坦诚。他说崔瑜有两个问题,不宜立刻擢用。一是崔瑜是降臣,没有功劳,当初献大阳还有诈降的嫌疑。如果立刻擢用,起不到惩戒的作用,会给现有的官吏留下不好的印象,觉得再努力也不如投降;二是崔瑜本人有投机心理,这并非为官的正确心态。做官当以尽忠守职为上,不应该唯个人前程是图。如果不调整好心态,崔瑜以后还会犯错误。
所以,他建议崔瑜在家读几年书,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崔瑜人到中年,学问的底子也是有的,如果能静下心来,以后慢慢升迁,高官厚禄不敢望,县令长还是有机会的。
孙策对崔琰的应对很满意。不管他是真诚,还是故作姿态,他的处理方式还是周到的。
这也让他对全柔更加失望。
孙策在中山停留了一段时间,主要考察几个内容:一是沟通几道主要河流的互通工程,二是冀州尤其是冀北的生产恢复,三是通往草原的商路。
前两项完成得都不错,第三项却有些问题。原因也简单,商业规模越来越大,货币不足,现在很多生意只能以货易货。草原上的产出有限,除了马匹、牛羊,就是各种皮货,价值远远不及中原能够提供的商品。中原商人为了销路,不得不主动降价,实际上利润在下降。
除此之外,冀州还要承担燕州各郡驻军的物资供应,负责也比较重,在民间有些怨言。
孙策问董昭、崔琰有什么办法。
董昭沉吟了良久说,最好的办法还是寻找新的金矿、铜矿,铸更多的钱币,这才是治本之道。工商业的发展必然需要更多的货币,否则物价必然下跌,辛苦发展的成果都便宜了外人。不过找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倒不如想办法将百姓手中的黄金集中起来,解燃眉之急。
董昭详细的解说了一下自己的办法。他的想法并非凭空而来,是从债劵的办法推衍出来的。当初孙策推行债劵的时候,便赋予了债劵一定的流通功能,董昭稍作改动,建议孙策发行特种金属货币,以代替一定数量的黄金,缓解货币不足的困境。由黄承彦研制的合金成本高,大面积用于武器装备太浪费,用于铸币倒是可行。
孙策很感兴趣,问董昭说,百姓手中的黄金很多吗
董昭没说话,转头看着崔琰。崔琰点点头。冀州百姓手中的确有不少黄金。一部分来自于多年的积累,一部分来自袁绍的赏赐。
冀州是大州,物产丰富,又不像中原人一样鄙视商贾,经商的很多,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和草原的胡人做生意,大部分都是用黄金进行交易,所以不少世家手里都有黄金积储。
中平六年,袁绍来到冀州时,也带了大量的黄金、珍宝,用于赏赐文臣,笼络人心。因为冀州是主动投降,孙策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清洗,所以这些黄金还在各家手中。
此外,袁绍入主冀州后,还对不依附他的人进行了报复,比如当初支持韩馥的人,挖坟掘墓无数,也掠夺了不少黄金和钱币,这些黄金和钱币也随着赏赐和交易,陆续流散到各家手中。
崔琰粗略的估计了一下,就冀州而言,至少有三十万斤的黄金闲置着。如果能将这此黄金用于流通,应该能解决一些问题,至少可以缓解一部分。考虑到黄金本身就是以大宗生意为主,若能以朝廷信用为担保,依从自愿的原则,确保随时随时可以兑换到真正的黄金,相信这个问题并不难。
毕竟如今手头黄金最多的就是以毋极甄家为首的中山商人,只要他们愿意支持这项政策,至少能提供十万斤的黄金。
孙策深以为然。这个办法其实并不新鲜,他如果想做,早就可以做了。只是他很清楚,这种事放开很容易,收手就难了。这不就是印钞票吗用一块合金,铸出面值任意的货币,换来真正的黄金,这和抢钱没什么区别。一旦后世之主控制不住自己,滥发货币几乎是必然。
不过现在货币太紧张了,如果因噎废食,不加以调整,通缩必然会影响发展。
孙策让董昭、崔琰拟一份奏疏,准备提交朝会讨论。
——
董昭、崔琰告别后,孙策又坐了一会儿,问随侍的周不疑道:“你觉得镇北将军的建议如何”
周不疑露出一丝惊诧,随即又恢复平静。“用心未必纯,却是好计。”
孙策笑笑。“何以见得”
“冀州大富之家虽然不少,比起中原来终究还是要略逊一筹。冀州率先倡议施行,可见对陛下的忠心。有此一计,冀州人后降的短处大可抹去不提,从此昂扬于大吴朝堂。”
孙策莞尔一笑。这周不疑果然是七窍玲珑心,一下子就猜出了冀州人的用意。此计虽由董昭提出,却必是崔琰主导,而崔琰提出此计,必然是得到了冀州世家的支持,否则他这么做就是自找麻烦。
当然,他将毋极甄家推到前面也是有用意的。袁衡王后的地位不可动摇,其他夫人们的位次却大有商榷余地。甄宓在后宫的位置越稳,对冀州人越有利。以如今的形势,一个区域要想得到更多的利益,不仅在朝堂上要有足够的力量,在后宫也要有代言人,甄宓和毋极甄家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此时此刻,他们也顾不上甄家的黑历史了。大汉都亡了,那些也该翻篇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中原世家的确有些托大了。他们不是想不到这样的办法,但他们就是不行动,反倒是急于翻身的冀州世家下得了狠心,抢占了先机。
这再一次证明了全柔的不得人心。若是由他率先提出这个建议,何至于此。
看看时辰不早,孙策起身,去了袁权的舱室。
袁权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孙策一到,她就吩咐人去叫随行的甄宓、桥氏姊妹等人。趁着这个空档,孙策对袁权说了董昭、崔琰的建议。袁权听完,微微一笑。
“难得他们如此急公好义,为陛下分忧。”
“你不反对”
“这么好的事,臣妾为什么要反对”袁权眼神一瞟,笑道:“就算陛下想拔阿宓为夫人之首,臣妾也是没什么意见的。”
“那倒不至于,阿衡为后,姊姊为夫人之首,无人可以更改。”
袁权目光流转,眼神闪了闪。“陛下有意驻跸甄家”
孙策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袁权。他知道袁权识大体,但这件事却有些为难。袁衡是皇后,袁权是第一夫人,他至今没有去过袁氏老宅,现在却要去甄家,很容易给人留下想法。以甄宓那性子,以后难免有出格的表现。
袁权低着头,沉吟不语,孙策也不好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甄宓率先走了进来,一见气氛不对,立刻放慢了脚步,收起了笑容,看看孙策,又看看袁权,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妾……是不是来得早了”
“还早陛下都等你们半天了。”袁权抬起头,笑容灿烂。“阿宓,马上就要到毋极了,你什么时候回家省亲”
甄宓弄不清状况。“我……我还没想好,是回去省亲,还是让我阿母和姊姊们来拜见陛下。”
“都到了家门口,怎么能不回去看看。听说毋极依山傍水,风景甚好,带上我们一起可好”说着,瞥了孙策一眼。“陛下,可否”
孙策笑了。“当然可以,只要你们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甄宓有些反应过来了。看看孙策,又看看袁权,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却又不敢。甄家憋屈了两百年,如今有机会接驾,他们当然愿意,倾家荡产也愿意。更何况甄家如今超级有钱,接个驾根本伤不了筋骨。
袁权笑了,用肩膀拱了拱她。“平时那么机灵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傻了还不请陛下巡视毋极,到你家看一看”
甄宓连忙起身,结结巴巴地说道:“陛……陛下,是真……真的吗”
“怎么,不欢迎”。
“欢迎,怎么会不欢迎。陛下若肯移驾毋极,在我甄氏门前停留片刻,我甄氏的祖坟便是冒青烟了,甄氏的列祖列宗都能含笑九泉。”甄宓说着,落下泪来,跪在孙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臣妾宓,恳请陛下移驾毋极。”
第2441章 天子驾临
天子将驻跸甄家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冀北都震动了。
说起来,冀北也是出过天子的,汉桓帝、汉灵帝都出自冀北,还多次减免河间赋税,比于丰沛,但他们的名声实在太差,实惠也有限,对冀北人触动不大。
孙策则不然。他不仅是大吴的开国皇帝,武功盖世,更推行仁政,让平民有饭吃,世家有钱赚,名声甚好。他以五年为期,承诺冀州世家的产业只增不减,虽说刚刚过去两年,但绝大多数人已经看到了希望。别的不说,百姓的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是真的。
百姓手里有了钱,生意自然好做。这么粗浅的道理,就连织席卖履的妇人也知道,精于商贾之道的中山世家自然更清楚。
当致富变成切实可见,荣誉就成了追求的目标。毋极出了一个甄夫人,整个冀北人都觉得与有荣焉。只要有点身份的,都想借着甄家接驾的机会,在天子面前露个脸,亲眼看一看这位只用十年就鼎立新朝的少年英雄。若能赏个一官半职,那就更好了。
一时间,毋极甄家门庭若市,每天都有成群接队的人上门拜访。甄家人脉原本就广,只是仕途不畅,只被人视为商贾之家,来往的也多是商贾、当地豪强,与士族关系却不大。如今天子驾临,似乎整个冀州都成了亲戚,人人都能扯上点关系。
甄邯依附王莽的黑历史终于不再有人提起。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甄氏一族在张夫人的带领下,盛装出迎,在滋水边等候天子驾临。
滋水两岸,乌泱泱的全是人群,连树上都站了人。新任镇北将军董昭不敢有丝毫大意,将麾下能调动的兵力全部调来,在滋水两岸列队,五步一人,他本人则带着亲卫营,乘快船来回巡视,生怕出现意外。
中山尉、毋极县尉也不例外,带着郡兵参与警戒。天子驻跸毋极,这是他们的机会,任务完成得好,履历中必然记上一笔,以后升迁就有了资本。这么好的事,若是因为一时疏忽办砸了,他们会后悔一辈子。
在镇北将军府驻军和郡兵的协同下,人群被分为三个层级,张夫人和甄氏、张氏亲属站在中显赫的中间,其他世家的站在略远的地方,普通百姓则四处寻找合适的位置,希望着能远远看一眼皇帝的仪仗。若能一窥天子的身影,他们也就满足了,不指望能到近前,看清天子的相貌。
那是权贵们才有的特权,不是他们这些布衣能够奢望的。
无双数眼睛的注视下,年近六旬的张夫人面带矜持的笑容,坐在宽大的马车上,四面的琉璃窗大开着,凉风轻拂,从窗户里钻了进来,让她神清气爽。不过更让她心情愉快的还是四周充满羡慕,甚至不乏妒忌的目光。
六十年人生,四十余年的甄家女主人,谁会想到她有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不断有侍女前来请示,某某夫人请见,张夫人一概不见,只是派人礼貌性的回个话。她现在才没时间和那些人闲聊呢,养足了精神,待会儿接驾时一定要表现出最佳的状态。
这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
大约辰时初刻,正当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天子车驾将是何等威风的时候,有一艘快船逆滋水而上,船上建着牙旗,标志着是天子前导的身份。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无数双目光看着船上的将士。
董昭迎了上去,很快传出命令,天子将至,请所有的官员、百姓保持安静,各安其位,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消息传出,人群一阵兴奋的骚动,如同一阵清风掠过,惊起飞鸟无路。
很快,滋水上出现了更多的帆影,一艘巨大的楼船缓缓驶来,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的战船。楼船上树着大纛,战船上举着战旗,被南风轻轻吹拂。
船腹下翻滚着白色的浪花,搅乱了滋水,巨大的船体推开一道道波浪,拍打着两岸,哗哗作响。
楼船靠岸,舷舱打开,盛装的甄宓在十名威风凛凛的羽林女卫保护下下了船,缓步来到张夫人的车前。张夫人不敢怠慢,早早的站了车,在路边等候。等甄宓走到面前,躬身下拜。
“民妇张氏,见过夫人。”
张氏身后的甄氏、张氏男女纷纷请安,一时间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人群中,十几个少女眼热地看着甄宓,看着甄宓身后那十名身披甲胄的羽林卫。虽是女子,可是披上甲胄之后,这些羽林卫英姿飒爽,让人挪不开眼睛。在她们的衬托下,甄宓也有了一番大富大贵之家也难以企及的皇家威风。
待张夫人等人见过礼,甄宓还礼,挽着张夫人的手,一声“阿母”刚刚出口,眼泪便涌了出来。张夫人掏出手绢,为甄宓拭去眼泪,笑道:“阿宓,今天是我们毋极甄氏最风光的时候,你应该开心才是啊。”
“阿母,我就是开心呢。”甄宓抱着张夫人的手臂摇了摇,撒起了娇。离乡数年,她与母亲亲近的时候太少了,上次他们去建业,见面的机会也屈指可数。
时间紧迫,甄宓来不及和其他人寒喧,和几个长辈见礼后,便拉着长嫂李氏的手,告诉她甄像在天子身边,马上就到。李氏喜极而泣,连声致谢。她的丈夫甄尧早夭,只留下甄像一个孩子,如今甄氏攀上了凤尾,甄像也成了天子近臣,将来加官晋爵,继承甄家家业,她也就熬到头了。
李氏一向不为张夫人所喜,因为甄宓的缘故,她才在甄家得到了应有的待遇,如今儿子又因为甄宓得侍天子左右,对甄宓更是感激莫名,连声致谢。
寒喧中,又有船队赶到。一艘艘楼船在码头停下,一队队骑士下了船,沿着大道前进,在镇北将军府的驻军之内列队。虽然是夏天,这些骑士还是全副武装,手持以白色马尾装饰的精钢长矛,腰挎长刀,甲胄和长矛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是白毦士。”有见多识广的人叫了起来。
不少人都听说过白毦士,知道这是大吴最精锐的骑兵,虽然上阵的机会不多,但每战必胜,而且是摧枯拉朽般的大胜,指挥白毦士的将领也都是战功赫赫的名将。此刻亲眼看到白毦士的英姿,顿时兴奋起来。
“啧啧,真是威风,不愧是陛下的亲卫骑呢。”
“那还用说,这可是陛下最早建立的骑兵。第一任指挥官可是陈到陈叔至,屈指可数的汝南名将。”
“……”
听着百姓们的议论,白毦士们面无表情,只是腰杆挺得更直。
白毦士过后,虎贲郎们在许褚、典韦的率领下下了船,在白毦士的身后立阵,形成了一个方圆百步的圈子,除了甄氏、张氏之外,所有人都被隔在了外面。
在重重保护之下,甄氏、张氏的男女老少获得了与众不同的待遇,荣誉感进一步爆棚。身为核心,甄宓身上更是聚集了无数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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