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庄不周
陈宫眉头皱得更紧,死死地盯着丁仪,眼睛眨也不眨。“这是谁说的?军谋处的沮授、刘晔,还是军情处的郭嘉?”
“这么简单的计策,连我都能看得出来,又何必沮祭酒、郭祭酒。所难破者,不过因为陈相用的是阳谋,不是阴谋罢了。”丁仪眼神微闪,避开了陈宫的逼视,转头看向池中的碧水红鱼。“阴谋可破,阳谋难敌,陈相堪称智囊。只可惜,陈相能谋人事,却不能逆时势,一切都是枉然,误人误己。”
陈宫脸色微沉,打算厉声喝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丁仪说得有理,他再聪明,也无法逆转时势。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争取一个更有利的谈判条件罢了。
只可惜,孙策反手一击,就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陈相,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当世智者,天下大势如何,你应该很清楚。用阳谋,无可非议,无非是两国文臣武将斗智斗勇而已,认赌服输,技高者胜。用阴谋,能不能成,却不由陈相左右。纵使一时得逞,将来也难免反噬。陈相熟读史书,当三思而行,莫效无赖儿,作孤注一掷。”
陈宫眼神微缩,半晌无言。他的脸色很平静,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丁仪这是什么意思?是孙策察觉了我们的暗手,还是虚言恫吓?那件事是法正部署的,他说万无一失,可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万无一失。孙策身边有郭嘉统领的军情处,人才济济,察觉出异常也并非不可能。
阴谋不是阳谋,关键就是一个阴字,不为人知。一旦被人识破,一文不值。
看着陈宫沉默不语,丁仪忽然笑了。
陈宫转过头,斜睨着丁仪。“正礼为何发笑?”
丁仪收住笑容。“刚才陈宫问计,这是不是攻心之计,我没有回答陈相。”
“现在愿意回答了?”
“是的,只不过我们的目标不是子修。”丁仪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而是陈相。”
陈宫心头一紧,险些破口大骂。他迅速收摄心神,笑道:“正礼,事不密则败,你现在就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有失稳重?”
“无妨。”丁仪转身,向堂上走去。“就算陈相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他转过头,又道:“陈相有暗手,难道我们就没准备?”
丁仪笑着,上了堂,一边走,一边举起手摇了摇。
陈宫迅速扫视了一周,尤其是院子门口当值的那几个士卒。虽然没看出任何破绽,心里却闪过一丝无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敢说丁仪刚才那么大声的说话,那么明显的手势没有专门的意义?就算他现在下令,将阖府士卒、奴仆控制起来,也未必能将消息完全控制住。
丁仪进了屋,隐在窗子后面,看着陈宫站在水池旁发呆,不由得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得意。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
明知是计,陈宫却没有改变决定。面对曹昂的请计,他坚持曹昂请示曹操,由曹操决定。
曹操既是君,又是父,他做的任何决定,曹昂都没有理由拒绝,哪怕因此错过与丁夫人见面,那也是曹操的责任,不是曹昂本人的责任。
这是目前他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信使刚刚送出,曹操的诏书便到了,要求曹昂将汉中的防务交给乐进,赶往宕渠,主持益州北部的战事,以便他腾出手来,赶往江州,准备迎战孙策。
曹昂与陈宫商量后,接受了曹操的命令,委任乐进为汉中太守,全面负责汉中防务。他对乐进说,形势艰难,汉中怕是守不住,必要的时候放弃南郑,退守白水关,挡住吴军通往成都的路即可。
乐进接受了命令,向曹昂保证,但使有一兵一卒在,绝不让吴军通过白水关,威胁成都。
曹昂迅速调整兵力,收缩防线,然后带着一万精锐离开了南郑,翻越巴山。
七月下旬,曹昂赶到宕渠,与曹操相见。
看到曹操的第一眼,曹昂就惊呆了。眼前的曹操头发花白,神情憔悴,看起来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实际上他刚刚五十。
“父王,你怎么……”
曹操挽着曹昂的手入座,苦笑道:“子修,接到你的书信,孤也是愁白了头啊。孙伯符这一计甚是高明,孤是让你走也不是,让你留也不是,进退两难。”
“父王,是儿臣无能,不能为父王分忧,反让父王受累了。”曹昂鼻子一酸,落了泪。
“子修啊,你错了。”曹操抚着曹昂的手,眼神欣慰。“孙伯符当世英雄,眼界极高。若你真是无能之辈,孙伯符怎么会将妹妹嫁给你,又何必动这么多心思,软硬兼施,一心想劝降你?正因为你德才兼备,忠孝双全,他才这么重视你,不希望你为孤助阵。有儿如你,孤便已经胜了他一筹。将来九泉之下,亦可无愧孙文台,俯视袁本初、袁公路兄弟。”
曹昂心情复杂,满肚子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曹操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子修,你是不是想劝我休战请降?”
曹昂点点头。这一路上,他思前想后,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父王当日与孙伯符一会,便引为知己。十年过去,天下大势如此,汉中、巴蜀虽是高皇帝龙兴之地,孙伯符却非当年霸王。以父王之见识,当不至于以为益州可独全。既然如此,还不早降,使益州免于战乱,而全个人阴德,以庇子孙。”
曹操笑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在檐下站定,仰着看着阴沉沉的天空。
“子修,你虽仁孝,见识却稍逊孙伯符一筹。”
曹昂倒是不介意。“孙伯符当世豪杰,儿臣当日一见,便深自佩服,不敢妄想与之比肩。”
“是啊,不仅是你,我亦如是想,所以他能在十年间君临天下,而你我父子虽苦苦挣扎,仍难免为其所虏。”曹操长叹一声,苦笑道:“现在不是我不愿降,而是孙策不愿我降。”
曹昂急道:“父王何出此言……”
曹操抬起手,示意曹昂稍安勿躁。“这十年来,吴军战无不胜,军中骄气日增。新政推行卓见成效,却也有不少弊端隐患,各州郡世家受新政之利,却贪心不足,暗地里大做手脚,以图厚利。此等人,仅凭说理是不够的,只能行霹雳手段。可是孙伯符那人什么都好,唯独过于面善,下不得狠手,只好借亲征益州这个由头来做。”
曹操哼了一声,冷笑道:“这时候我请降,他岂能答应?”
曹昂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却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曹操这意思,孙策亲征不是为了攻取益州,反倒是为了清理内政?
“这……”曹昂结结巴巴地说道:“父王,这未免……”
“匪夷所思?”曹操脸上的自嘲之色更浓。
曹昂面红耳赤,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曹操,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破绽。他觉得曹操这理由太牵强了。吴国新肇,肯定会有不少问题,但孙策却不是什么面善之辈,他当初杀豫州世家可是杀得血流成河,小儿不敢夜哭,何必需要借亲征益州来处理这些事。
这岂止是用牛刀杀鸡,简直是用干将、莫邪杀鸡,代价也太大了。
见曹昂这般模样,曹操也没说什么,转身看向陈宫,借着背对曹昂的机会,眨了眨眼睛,向陈宫递了个眼色。“公台,你以为呢?”
陈宫佯作不见。他暗自佩服曹操,居然想出这样的理由来说服曹昂,不仅曹昂被震得无言以对,连他都有些信了,而且越想越觉得曹操的分析有道理。
他思索良久,一本正经地说道:“臣以为大王一语中的,实乃千金不易之卓见。”
策行三国 第2498章 曹昂出击(求保底月票!)
陈宫支持曹操的分析,曹昂即使还有疑问,也只能藏在心里。
他自己无从决断。既然曹操的意见似乎能解决这个难题,那就姑且从之了。
曹操随即和曹昂、陈宫商量具体的战术。
虽说孙策亲征的准备还远远没有完成,但他们要处理的事也不少。当务之急,便是如何解决面前的黄忠和徐晃部,尤其是徐晃部。
八濛山就像一个钉子,扎在渠水这条水道上,不仅牵制了蜀军大量兵力,还有可能形成夹击之势。
曹操希望在大战之前拿下八濛山,最好能击退黄忠,解除后顾之忧。之前之所以没有行动,一是兵力有限,不足以分兵;二是留着黄忠,消耗荆襄的人力、物力。如今大战将起,曹昂率一万精兵赶来增援,自然不能容黄忠安居于此。
反复商量之后,陈宫建议先取黄忠。
徐晃占据八濛山数月,已将八濛山经营成坚固的阵地,强行攻取的难度极大。徐晃的部下都是精选之卒,能以一当十,充分发挥地形的优势。相比之下,黄忠的兵力虽多,终究有所不足,或许有机可趁。
更重要的是,黄忠部的补给严重依赖于经过翻越大巴山的山路。一旦切断这条山路,宣汉一县不足以支撑黄忠所部的需求,黄忠就只能依赖巴西各县大族的支援。如此一来,巴西大族也许会重新考虑支持谁。
孙策亲征,表示了他推行新政的意志不可更改,巴西大族更进一步的期望已经落了空,就连之前黄忠已经答应的承诺能不能兑现也是个问题。利益得不到保障,却要他们拿出更多的支持,自然不太愿意。
届时蜀王再发布一道恩诏,说不定能诱使他们反戈一击。
主攻方向确定,曹操又拟定了具体的战术。
第一步,攻取宣汉,切断黄忠后路。
曹操本欲自将出击。曹昂纠结良久,主动请缨,亲率从汉中带来的一万精锐,出宕渠县城,迂回黄忠身后。
出征之前,曹昂含泪手书两封,一封给丁夫人,一封给孙策,托丁仪带回。
——
接到身后大巴山里出现山贼,军粮被劫的消息,李严没太当回事。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穷山恶水出刁民,何况还有人从中故意捣乱,借山贼之名,行劫粮之实。不过这种小规模的袭扰并不难对付,只要他出动主力,对方就会知难而退。运气好的时候,不仅能追回一部分损失,还可能有所斩获。
因此,李严也没有第一时间通知黄忠,只是按惯例安排了宣汉县城的防务,就带着两千步卒出发了。
在宣汉数月,除了黄忠拨给他的两千人,他陆续从附近山里的部落中征发了一些人,又从屡次作战中俘虏了一些,如今共有三千余人。
一路上,李严没看到几个逃回来的民伕、士卒,不禁心中生疑。
正常来说,一支从西城而来的辎重队伍多的上千人,少的七八百人,以民伕为主,然后会有一到两百不等的士卒负责沿途保护。一两百装备精良的吴军,就算遇到一些三五百山贼也有一战之力,真要遇到上千山贼,他们也能据地而守,等待援兵。纵使大意,中了埋伏,至少有一部分能突围成功,赶到宣汉或西城求援。
除了遇袭之初有一批人突围,剩下的全部被围,甚至被全歼,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也不可能发生。山中作战,注定无法有效包围,总会有人成功突围。除非双方兵力悬殊,实施攻击的一方有足够的兵力优势,能够布下重重警戒,让里面的人一个也逃不出来。
普通山贼做不到,只能是蜀国主力,至少也是巴西大族的部曲。
李严警惕起来。
陛下亲征的诏书已经下达,相关的准备工作已经展开,虽说巴西不会成为主战场,却负有牵制蜀军主力的作用。曹操在移镇江州,迎战陛下率领的主力之前,必然要对黄忠部发起攻击,尽可能的消除后顾之忧。这是兵法常识,并不难理解。
李严放慢了行军速度,增派斥候,同时命人返回宣汉,提醒留守的部下加强戒备,并向黄忠发出预警:蜀军很可能已经开始行动,务必小心。
李严的谨慎起到了作用。当曹昂的部下主动从两翼包抄过来时,吴军斥候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并及时发出了警报,李严立刻下令抢占有利地形,就地组织反击。
一场双方都没有充分准备的遭遇战后,双方转入僵持。李严惊讶的发现,这些蜀军并非之前遇到过的巴西大族部曲,也不是曹操的部下。战旗上虽然有曹字,却不是曹操的大纛,而这些同样训练有素的蜀军也不是曹操麾下的中军,却是汉中来的驻军。
李严麾下有一部分吴懿旧部,对汉中驻军很熟悉。只不过这些降卒也没敢断定这些蜀军是曹昂的部下,只当是某个王族子弟,毕竟曹家子弟统兵征战的不是曹昂一个。堂堂太子,又负有镇守汉中的重任,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冒充山贼打劫补给钱粮。
李严却动了心思,毕竟对面的将旗不像是普通将领。如果对方真是曹昂,那这一战的意义就大了,不仅意味着蜀军开始全面反攻,而且壮士断腕,有弃汉中,收缩防线之意。
这是战略动向,远远不是一场战斗的胜负所能比的。
李严原本还想像往常一样速战速决,现在得知对面可能是曹昂,反倒冷静下来。他很清楚,不管最后战果如何,拖住曹昂,他就有功。就像不管黄忠能不能拿下巴西郡,拖住曹操就是胜利一样。
李严下令调整阵型,严防死守,然后又抽调了一百精锐,充实到自己的亲卫曲,作为预备队、杀手锏。
曹昂率领主力赶到,将李严团团围住。亲自查看了李严的阵地,又派人试探性的攻击了两次后,曹昂知道李严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强攻绝非易事。
他随即下令停止进攻,留下一部分监视李严,主力连夜直扑宣汉城,攻李严之必救。
李严暗自叫苦。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曹昂绝非易与之辈。宣汉只是一个普通小县,城防一般,兵力又有限,对付普通的敌人还行,对付曹昂所领的精锐绝对不够,支撑不了太久。
他很想率部进攻,强行突破曹昂的阻击,赶回宣汉城。可是反复权衡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方案。夜间作战太危险,万一曹昂是将计就计,就希望他主动突围呢。双方兵力悬殊,固守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主动进攻必然伤亡惨重。如果他被曹昂击溃,宣汉还是保不住。
两害相权取其轻,宁可放弃宣汉城,也要保住有生力量。
失地存人,犹有收复失地的可能。失人存地,最后必然人地两失。
策行三国 第2499章 你急我不急(求推荐!)
以有备攻无备,曹昂打了李严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没能如愿重创甚至全歼李严部,曹昂却抓住了宣汉兵力不足的破绽,以重兵围住了宣汉县城。经过半夜强攻,于清晨卯时得手,占据宣汉城。
中午时分,奉黄忠之命赶来增援的邓展刚赶到七道岩,得知宣汉城已经失守,知道进军也于事无补,反而可能被曹昂打伏击,下令在七道岩立营,派斥候到宣汉周边,尝试与李严联系,同时急报黄忠。
几个眼花缭乱的攻防转换之后,曹昂拔得头筹,取得了蜀国有史以来对吴军作战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胜利,报了徐晃占据八濛山的一箭之仇。
蜀军士气高涨,但曹昂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他虽然取胜,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在伏击吴军的运输队时,一百多吴军士卒奋死搏杀,还打出了两个反击,造成蜀军六十余人阵亡,两百余人受伤。围攻宣汉城时,面对近万蜀军,守城的千余吴军士卒苦战半夜,又杀死蜀军近千,杀伤三千余。
如果不是曹昂亲自督战,能不能及时拿下宣汉城,实在是个未知数。
当天傍晚,斥候回报,邓展在七道岩立营。曹昂根据时间估算,邓展应该是凌晨从滚龙坡大营出发,一路急行军,中午时分赶到七道岩,并收到宣汉失守的消息,随即停止前进。
这让曹昂压力大增。从李严、邓展的表现来看,吴军将领用兵非常规范,犯错的可能性极小,反应也极快。他如果不是占了出其不意的先,很难伏击、偷袭得手。
出其不意可一不可再。如今李严主力犹在,一旦黄忠回援,强攻宣汉城,他能不能守得住,没人敢打包票。万一他被困在宣汉,曹操不得不率主力来援,谁能笑到最后,更是说不准的事。
稍作准备后,曹昂将主力撤出宣汉城,在城西的凤凰岭上立营,与宣汉城互为犄角。撤回阻击李严的将士,集中兵力防守凤凰岭。释放了所有被俘的吴军士卒和民伕,并给每个人发放了一天的口粮,让他们能活着回到吴军大营,或去投李严,或去投邓展。
蜀军将士很不理解,很多人更愿意将这些人斩首报功,尤其是那些受了伤的吴军士卒。两军交战时,蜀军伤亡惨重,双方结了血仇,自然不肯让这些吴军将士安然离去。
曹昂亲自出面解释,安抚士气。他说,杀俘不祥,这些人留在大营里也没用,反而要消耗不少粮食,不如让他们回去,消耗吴军的粮食、医药和士气。如果杀了他们,将来吴军也会进行报复,冤冤相报何时了?战场上的事战场上了,不要带到战场之外。
曹昂素得士心。见他说得有理,麾下将士勉强应了,只是在吴军将士离开之前,免不了一番折辱,不仅武器、甲胄全被扣下,就连随身衣物都被剥了,每人只剩一条底裤。
一向骄傲的吴军蒙受奇耻大辱,全军上下咬牙切齿,暴跳如雷,李严更是无地自容。此战他虽无大错,却也难辞其咎。秋收将至,陛下亲征在即,他却首战失利,令全军蒙羞,哪里还有半点尊严可言。就算不死,以后也无颜在军中立足了。
李严派人向黄忠请罪,自免军职,请黄忠委任其他将领指挥作战。
——
黄忠脸色铁青,鼻息粗重。
被剥去衣服放回的士卒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抽在李严的脸上,更是抽在他的脸上。
从孙策出庐江算起,吴军没打过这样的败仗,更没受过这样的羞辱。
“传令都尉以上将领!”黄忠一跃而起,厉声喝道:“集结人马,夺回宣汉。”
“喏!”一个亲卫躬身施礼,刚要转身出帐,却被向宠伸手拦住。向宠向亲卫使了个眼色,两步来到黄忠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黄忠。
黄忠眼神微缩,眼中杀气凛然,逼视着向宠。向宠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躬身施礼。
“君侯,宠窃以为不可。”
“为何?”
“敢问将军,此战李严有失误吗?”
黄忠微怔,想了想,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从收到的战报来看,李严开始或许有些疏忽,但后来的应对却无可指摘,反倒可圈可点。若不是他谨慎,绝不是宣汉失守这么简单,出城的两千人很可能全军覆没。
既然如此,他大张旗鼓的集结所有人马,去攻宣汉,岂不是兴师动众,直指李严无能?
曹昂不过万余人,邓展、李严足以应付,就算为稳妥起见,增派五千、一万人也够了,绝不至于置曹操与滚龙坡的蜀军于不顾,全军反攻宣汉。
黄忠暗自叹了一口气。受阻巴西半年有余,自己也有些心浮气躁了,反倒不如向宠这个年轻人沉得住气。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一受刺激,高下立见。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曹昂从汉中而来,自然不会是为区区宣汉,而是为秋后的大战做准备。只要我军不为所动,蜀军主力不能南下,便是大功一件,这小小挫折又何足道哉。宠以为,这反倒是个契机,提醒我军将士,不能轻敌,否则难免为人所辱。”
黄忠重新入座,握紧拳头,轻轻捶了一下案几。“是啊,非曹昂辱我,乃是我自取其辱。当初若不是冒进,也不会受阻于此。受挫之后,若能主动撤回西城,也不会白白消耗这么多钱粮。用兵如下棋,一子落错,步步受制于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君侯不必为此自责。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我军受阻于此,欲战而不得,如今曹昂主动出击,正是大好机会。君侯何不与阎先生商量,看看能否善加利用,反客为主。”
黄忠瞅了向宠一眼,若有所思。此时苛责李严,不仅会进一步损失士气,而且会让阎圃看轻自己。胜不骄,败不馁,方是大将气度。之前有骄气,已经错了。如果再因一时受挫乱了方寸,只怕阎圃更看不上自己,说不得又生了其他心思。
黄忠仔细斟酌了一番,调整好情绪和思路,又和向宠商量了一番,这才派人去请阎圃。
阎圃看完军报,又仔细看了黄忠片刻,试探道:“将军有何计划?”
黄忠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亲征在即,这曹昂舍了汉中,出现在这里,可见是沉不住气了。战机出现,我军当以静制动,还是迎头痛击,正想与先生商量,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阎圃眉头微蹙。“将军,曹昂由汉中而来,潜师击李严,显然是要断我粮道。若两军开战,补给吃紧,并长久之计。圃以为,当立刻反击,夺回宣汉。”
黄忠反问道:“曹昂得宣汉而不居,移驻城西凤凰岭上,不管是我军攻宣汉,还是攻凤凰岭,都不得不分兵拒敌。曹昂据险而守,以逸待劳。万一不敌,还可以遁入山中,伺机再战。纵使能夺回宣汉,恐怕也难免为其牵制,不得自在。”
“依将军之见,又当如何?”
黄忠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在巴西半年,未建大功,反倒消耗钱粮无数,上负陛下信任,下愧百姓钱粮,每每想起,忠便觉得脸上无光,自知能力有限,不敢轻战。若能拖住曹操父子,便心满意足。至于宣汉,倒也不急。眼下营里还有些钱粮,紧着一些,支撑一两个月应该不难。一个月后,秋收结束,西城的援军也该入巴,届时再战,或许更稳妥些。”
听完黄忠的解释,阎圃嘴上附和,称黄忠有大将风度,心里却有些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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