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食斋

    听着听着她这番幼稚又窝心的言论，吕崇只觉得心里暖暖的，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也不着急进去，只等祁红“讲完课”，把那几只晕头蒙脑的母鸡哄回去睡觉，他这才从门边走了出来。

    祁红也是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了，只不过两人都不愿点破，为对方留下安全的距离，好意的付出和接受都变得小心翼翼，真的很无奈啊。

    “怎么样那两家人同意让他们孩子去考试了吗”

    “他们倒是没有反对，可是……”

    没有钱嘛，这些未尽之言吕崇即便不说她也能明白，毕竟这里的生活真的太困难了，那家也没有余粮，只是维持正常的生活，就已经让他们付出了全部心力，又哪有余钱供他们去上学考试。

    只是可惜了这两个学生的天分，吕崇无奈的想着。

    “……你知道我可以帮他们的。”

    祁红飘到他近前落在吕崇的手臂上，看着这个越来越沉稳的男人，逐步褪去了少年的青涩，20多岁的年纪越发内敛起来，以前那些耀眼的光芒都给他收了起来，如今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先生。虽然容貌依旧英俊脱俗，可是那种世家子弟的骄傲，逐渐被生活磨圆，真的很难在他脸上看出过于波动的情绪来了。

    “不用，那是他们自己家的事，我只能将自己所会的知识交给他们，但是命运是否能够改变，不是我能够掌控的，更不是你的责任。”

    “可是他们是你的学生。”

    祁红知道吕崇曾经多么希望走上那条道路，可是一场宫闱巨变，彻底断送了他的仕途之路，吕崇不可能不遗憾，要不然也不会用尽全力教那两个学生，可能就是希望在他们身上能将自己的梦想实现吧。

    “好啊，今天晚上吃什么还是要给吕夫人加餐吗今天小花可是下了两个蛋。”

    “那就蒸一个蛋羹吧，可以加一点糖。”

    吕崇嘴唇微勾，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容，她可是非常喜欢吃甜食，以前在府上，每次下人送来的点心都是被她吃光的。

    “不用了，还是加盐好了，我知道你喜欢吃咸味的。”

    这样一来他也可以吃上两口，虽然甜的比咸的要好吃，可是她也不一定非要吃东西不可，难得他同意，今天再加一个蒸蛋，还是让他多吃两口吧。

    “好。”

    似乎说服他让祁红感到很高兴，从他的手臂上跳起来，围着他飞了两圈儿才停到了他的肩膀上。

    两人在夕阳的余晖中，走进厨房，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里，落霞将各家的炊烟映照得朦胧而温暖，若是这种平静的幸福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啊。

    最终那两个孩子也没有去成，两家人将他们送到镇上去打工，总也是读过书识过字的，一个人去了乐福楼的餐馆做账房学徒，另一个则去了布庄当伙计。奇迹并不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或者这就是现实和梦想的区别，人们不得不卑躬屈膝于自己的命运，在有限的范围内不住的挣扎，期盼着好运降临。

    又一年大雪飘飞的夜晚，吕崇的母亲终是一病不起，这些年的辛苦生活已经将她耗得油尽灯枯，这种生活实在不适合养尊处优的官太太，即便吕崇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她生活过得更好，这些年若不是每天吃的饭菜都经过祁红灵力的温养，恐怕吕夫人都坚持不到现在。

    雪停之后的一个晴天，吕崇和父亲送走了金贵一生的吕夫人，那天的天气很晴朗，是这些天来唯一一个好天，飘扬在天空中的纸钱，还残留着没有完全燃烧的焦糊味儿。

    吕崇眼眶干干的，支楞楞的看着那简陋的墓碑，这是他用后山砍回来的树木做的，尊荣一生的吕夫人，最终只埋在这一片贫瘠的土壤下，不知道应不应该感到悲哀，只是觉得这世事无常，谁都无法猜测最终的埋骨地会是哪里。

    他扶着老父亲一步一步的往回走，这些年吕大人也苍老的非常迅速，尤其是送走吕夫人之后，几乎是一夜的功夫，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再也找不出几根乌发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

    女大人步履缓慢，声音苍老，他这一生经历坎坷，大起大落，也尊荣过也落魄过，如今所剩时日也不多了，他最关心的就是自己这个独子，20几岁的年纪却还未婚配，也不知等他离开以后，他独自一人今后的生活将何以为继。

    “父亲不用担心，你知道我一人也可以过的很好。”

    “一人总是太过孤独。”

    “我还有学生。”

    “那也不是能长久陪伴之人。”

    “……”

    。




第533章 山有木兮卿有意
    一个人真的会太孤单吗若他不是一个人呢

    “父亲，我自有我的人生路要走。”

    “哎……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可是，你要知道无论你年岁几何，为父对你的挂念都不会减少。”

    吕崇垂下眼眸，扶住父亲的手略微一颤，吕大人伸手拍了拍，岁月让这双曾经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如今已经遍布年岁的痕迹。

    “我不得不为你考虑，这么多年，难道你心中就没有……”

    “父亲，孩儿早已习惯独身一人，父亲不要再劝了。”

    和那双已经浑浊却仍然锐利的眼眸对上，吕崇心中似乎毫无波澜，双眼依然坦率平静，因为他说的是实话，他心中确实没有中意的姑娘，或者说他中意的不是一般的姑娘……

    吕大人颓然的垂下了头，吕崇似乎感觉他一时间苍老了很多，原本就挺不直的脊背，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更加佝偻了起来。

    “我老啦，很多的事情也看不清了，我只希望你今后能过的好一些。”

    老父亲语中的未尽之意，让吕崇心里一热，眼角也开始泛红，他不是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可是，如今他的身份确实尴尬，不只是因为家世的问题，更是因为他心里有一个放不下的人，所以他不愿白白辜负了一个好姑娘的一生，而且他还有一个很大的心结，自从他们家遭逢巨变，亲朋故交完全都不肯对他们施与援手，让他看尽了世态炎凉，因此对人心并不是那么相信了，如今他唯一愿意信任的反倒是那个救他父母脱离火海，之后又对他不离不弃的“小姑娘”。

    想起祁红，吕崇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下，他记得之前，祁红刚对他表明身份的时候，他还曾经看见过她“长大成人”的样子，看上去也有个十五六岁了，和当时他的年纪相仿。可是自从那次她把他的父母从火中救出后，她就再也没有露出过“长大后”的样子，一直是那副拇指姑娘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浓烟滚滚的火场中，她身上到处燃烧着火星，浑身狼狈，却仍然竭尽全力的护住他的父母，不让他们受到半点伤害。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将二老交到自己手中就匆匆离开了，就算自己在身后呼唤，她也未曾回头，就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场火起的莫名其妙，而且到处都有猛火油的味道，那种东西遇水不灭，非要将一切都燃烧殆尽才肯罢休，吕崇根本无法想象，她是如何把自己的父母从那里救出来的，她的本命是一株茶树，可想而知，这种猛烈的大火对她影响有多大。

    她离开后，吕崇一直忙着处理善后，还要躲过众人的耳目，让他的父母诈死遁逃，很多事情落在他的身上，压着他喘不过气来，而且他也不知道去何处寻她，只能等着她自己回来，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吕崇甚至心里阴暗的想过，祁红这次肯定不会回来了，就如其他人一样，弃他们而去，如今的自己惶惶犹如丧家之犬，还有什么是人家看得上的呢每每想到这里心中就好像空了一块儿，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然而老天还是对他存有一丝怜悯的，过了几天祁红竟然回来了，只不过神情有些萎靡，吕崇也不知道她的伤势是怎么好的，无论如何问她，她都说无碍。可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长大的模样了，吕崇从来都不敢问她为什么再也长不大，是不是跟那次的火中救人有关，他害怕问出口，也害怕知道答案，所以之后的日子里，他再也不敢接受她的帮助，他并不像祁姑娘想的那样风光霁月，反而他是一个卑鄙懦弱的胆小鬼，就连向她问明缘由的勇气都没有，每每想到这里，他都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心痛的难以附加，更是没有颜面面对她。

    他总会自欺欺人的想，就这样吧，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只要她不离开自己，他就厚着脸皮，贪图两人在一起的时光。

    愿此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世间时光匆匆流逝，如白驹过隙，满头乌发化成雪，再次揽镜相照，已模糊的看不清镜中容颜，吕崇抬起颤抖的手，摸索着镜前的木簪，如今的他已经年迈昏聩，再也不复以往的风华正茂。

    小院外的枣树，经过祁红的灵力温养，每年都能结出硕大又甜美的果实来，这间山下的茅草屋里，终年书声不断，吕崇在这里教出了许多学生，直到白发苍苍已是桃李满园，村中的男女老少皆敬佩他的为人，他在这里教了一辈子书，无论对谁都是倾囊相授，从未藏私懈怠。

    今日的阳光似乎分外明媚，让他这老眼昏花之人，都能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春景，隐约看见一个小巧的红色身影，抱着一捧鲜花从外面飞了进来。

    “今年的桃花开的真早，等到夏天的时候一定能结出好吃的桃子，吕崇，你高兴吗”

    白发苍苍的老者点了点头，皱纹堆叠的眉眼间尽是笑意，伸手接过祁红递来的桃花，拇指轻轻拂过娇嫩的花瓣，细腻的触感依然如往年一般无二，可是他却变了，即便是老眼昏花，也能看得清那遍布皱纹的双手，犹如枯柴一样，即将失去鲜活的生命力。

    “高兴，祁姑娘也高兴么”

    即便再用力控制也忍不住双手的颤抖，吕崇知道他老了，就像当年他父亲一样，身上的五感渐渐失去，有时甚至连呼吸都感觉费力，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败下去，他再次感觉到那种无能为力，其实能得她一生相伴已是自己的福分了，可是人就是这么不知足，总是希望相聚的时间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他本来就是个贪婪懦弱之人，又怎么能免俗呢

    “当然高兴啦，只要看到吕崇，我就高兴！”

    还是那个甜蜜温软的声音，几十年都未曾变过，或许他该知足了，即便现在已经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

    。



第534章 唯你所愿
    记忆猛然回笼，当时的那种难过，一下子如同潮水一般，在她的心中翻涌不息，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丝痛苦，只是断断续续的跟她说着话，反反复复的都是那一句。

    “你，自由了。”

    几十年的陪伴，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是一生，可是对她来讲却只是弹指一挥间，这么多年以来，她都不知道当时的感情，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是亲情多一点，还是爱慕多一些。

    后来想想，吕崇应该是为她着想，两人只是如同亲人一般生活了这几十年，当他离开后，她就已经这样难受，若是将这份情谊挑明了，恐怕她就更加难以忘记他了，所以在他心中，是不想让她知道的吧。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让自己知道，那就顺着他的意思装作不知道好了。只是心中那份遗憾，却一直跟随她到现在，总是想着如果当初对他表明了，自己的思慕之意，是不是现在就不会感到那么遗憾了。可是世间已经再也没有一个吕崇，她这份遗憾再也化不去了。

    “客人生得可爱，平日应该多笑一笑。”

    缪然的声音传来，让兀自伤感的祁红抬起头来。

    “祁姑娘，不用为我担心，应该多笑一笑。”

    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声音，眼前这个花店的店长，真的和他记忆中的人太像了，祁红握着花盆的手不住地用力，直到骨节泛白，也没能发出一个声音来。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心中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

    “过来看看，再看一眼，不是感到遗憾吗若是这一个也错过了，那么到哪里去找另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呢。”

    这种声音自从她见到这个店长的第一眼，就如同在她心里扎了根，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埋越深，她一直压抑着这份感情，忽然有一天，她压抑不住了，这个种子破土而出，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盘根错节的占满了她整个心房，等她发现时，已经被这个声音束缚住了，而且心甘情愿，连半点挣扎都没有，她就再次出现在了这里。

    只为再见他一面，再听一次他的声音。

    “客人，忘忧草能让你忘记曾经的烦忧，重获新生，既然这份记忆让你如此痛苦，不如就把它交给我吧。”

    “可以让我不是难过了么。”

    “是的，这种无望的爱情，对你来说是一种负担，把它交给我，你就不会再伤心了。”

    缪然向前迈了两步，站在祁红对面，两人只隔着一拳的距离，缪然低下头去望着泪光闪烁的祁红，这一眼带着深深的怀念、不舍和怅然，让她瞬间泪如泉涌，就是这个眼神，当年他就总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祁红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她真的很想问问对面的人，既然这么不舍得，为什么不对她说，为什么也不让她说，承认两人相互喜欢就这么难吗有时她真的很恼恨他的迂腐，当初她为他所做的事都是出于自愿，没有半点想要他回报的意思。

    为什么要把两人之间的情谊弄得这样沉重她不在乎这段感情能持续多长时间，哪怕只有短短几十年，她也愿意和他一起携手共度。

    “不要再痛苦了，祁姑娘，把这份记忆抹除吧，把它交给我，你就不会再难过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承受这种遗憾，太辛苦了，交给我，让我来结束你的痛苦。”

    耳边回荡着熟悉的声音，周围包围着的都是她熟悉的气息，吕崇，是你吗是你想让我忘记你吗忘记我们之间青梅竹马的情谊，忘记我们一起并肩走过的时光，忘记我们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些都是你希望的吗你到底……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祁姑娘，将你的记忆交给我，这样你的心里就不会再难过了。”

    这声音如同恶魔的诱惑，穿过她的意识，缭绕在她的心间。

    “好……你拿去吧，只要是你希望的。”

    “客人，谢谢你。”

    缪然眼中的情绪瞬间收敛的一干二净，温润的眸子下一瞬被银白取代，空气间围绕着一股股银色的灵力漩涡，将祁红缠绕进去，慢慢的，一丝丝晶莹的精神力，如同抽丝剥茧一般，从她身上抽离，被那股银色的灵力漩涡裹缠着，流淌进缪然体内。

    祁红感觉脑中一阵尖锐的疼痛，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她的脑中硬生生的拉扯下来，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裂，手中那盆忘忧草再也端不住了，“嘭”的一声落在地上，摔碎的花盆四分五裂，正如同她现在的灵魂，正在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拉扯分裂。

    “不，停下来！啊……”

    祁红想要阻止这种力量，拼命的运起灵力抵抗，然而就如同蚍蜉撼树，她体内的灵力，根本就不是这种力量的对手，她现在真的好后悔，为什么要答应他的要求，明明知道这里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傻傻的过来，踏进这个专门为她设的陷阱。

    随着她的抵抗，周围银色的灵力风暴越来越烈，将她抬离了地面，升高到与缪然齐平的位置，他那一双无机质的银色眼眸，渐渐染上金色的丝线，这是从祁红体内抽离的精神意念，面对她的痛苦，缪然的表情仍然是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