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可能

    房间里的灯被关掉了，程林与其他人的脸被屏幕背光映照着，所有人都专注地看过来。

    只见，在幽暗的宇宙中，那团植物比之前似乎又扩大了许多，尤其是其朝向地球一侧，更是生出无数如同海草般的发虚，其尖端已经侵入了大气层，徐徐舞动。

    “它”的根茎与叶片散发出迷蒙的碧光，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中，极为醒目。

    “正如你们所见，它的一部分根须已经进入了大气层，并仍旧在持续生长，根据计算，按照如今的情况，再过最多十天，它就会触及地球表层，并与地面植物发生‘缠绕’，产生不可控的后果……

    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必须保留出足够的时间，来留给人类安排其他的方案……所以，根据联合国家临时公约，‘深空’计划将于八个小时后开始！

    我们、联邦、苏国联盟将各自派出一支觉醒者队伍，通过运载火箭进入太空，降落在植物霸主表面，并将一枚千万吨当量级别的弹头携带进入其中引爆！“

    千万吨级别！

    听到这个数字，饶是程林也是微微色变。

    据他所知，各大国目前生产的大多都是30万吨级别，而千万吨……这个级别，有效杀伤半径已经可以达到15公里……当然，这次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太空无法形成冲击波，也就只能依靠光辐射进行杀伤。

    沉默中，梁靖站在屏幕前开始仔细讲解过程。

    望着不断闪烁的图解，程林眼前忽然有些恍惚，被周遭的气氛所感染，有一个瞬间，他甚至几乎忘记了这只是推演。

    “综上，你们的任务就是携带弹头进入它的躯体深处，尽可能地接近‘白洞’然后等待引爆，至于这颗弹头，已经临时解除了很多封锁和保险……呵，正常的弹头安全等级很高，不容易引爆，这颗则专门做了处理。”

    顿了顿，梁靖收起了电光笔，屏幕上的资料也翻阅到了尽头。

    “等下会送来适合你们的宇航服和装备，剩下的时间……留给你们熟悉一下彼此。”说完，梁靖关掉了电脑，走下来，就看到施圣存冲她温和地点点头，这才沉默着离开。

    等房间门关上，十五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之前还都嘻嘻哈哈，只是这会，委实再难以谈笑。

    八小时……

    程林注意到沈山京看了下手腕上的机械表。

    对于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而言，留在地球上的时间只剩下八小时，考虑到太空中的危险，或许，他们的生命也只剩下最后的不到十个小时。

    “怎么样？有没有后悔？这可是玩真的了。”

    静默中，沈山京似乎也察觉到了程林的注视，这个北方男人用衣袖遮住了手表，将椅子挪到程林旁边，低声问。

    程林无声笑了下，眼眸眨动：“如果我说后悔了，还来得及退出么？”

    “……”沈山京认真地凝视他好一阵，很纳闷地叹气说，“你一点都不害怕？”

    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在身旁的少年眼眸中看出任何的恐惧，相反的，他似乎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加平静，这种平静在平常是一种珍贵的品格。

    可眼下，面对着生命的最后八小时，程林的平静便莫名让沈山京有了些恐惧。

    “那你呢？你怕么？”程林看到有队员摸出香烟来，开始吸，然后引动了其他人也做出类似的动作，很快的，空间中充满了淡青色的烟气，仿佛与外面的大雾映照着。

    沈山京闻声没说话，从黎阳的手中接过来两根香烟，作势递给程林，想了想，仿佛想起来什么嘿嘿一笑又收了回去，然后慢悠悠啪嗒一声点了火，这才用一丝颤抖的声音说：“怕，有用么？”

    程林摇摇头。

    沈山京听了，突然狠狠吸了一口气，就看到他指缝里突兀地竖起一根苍灰色的烟灰，随即纷纷落下。

    这个男人用宽厚的右手将还带着火星与余温的烟蒂攥在手心里，感受着皮肤传来的滚烫与刺痛，他眼眸变得有些深邃，没有回答什么。

    这时候房门打开，有人搬进来一个个箱子，上面用碳素笔写着名字。

    靠在墙角的黎阳嘿了一声，看了眼那箱子里的宇航服，将剩下的半截细支烟扔在地上，踩了脚，自嘲道：

    “兄弟们，该换丧服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 无声告别
    丧服……程林看了眼那些洁白的臃肿的宇航服，心想这个颜色倒是真的恰当。

    至于含义，更是妥帖，毕竟这次任务无论成功与否，他们这十五个人都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听到黎阳的话，其他人自沉闷中显露出一种释然的笑容来，那种沉闷的气氛一时被打破。

    其中竟然有几个人兴冲冲地跑过来，拿起来对应自己名字的一套，比量着，笑道：“咱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穿这个呢。”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剩下的人也纷纷掐灭烟头，站起来，程林走过去拿起了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套，并在旁边的工作人员的帮忙下穿戴，这东西没有人指导还真穿不明白，表面还有一些按钮，包括最重要的氧气袋。

    因为是深入植物中，所以不可能用管道从飞船上往外输送氧气，只能本身携带，针对任务的特殊，这批宇航服都是定制改装的，增大了氧气储量，也增添了重量，不过在太空失重环境下也不是问题。

    “咔哒。”

    将腰带上的扣子扣好，程林也将衣服的使用方法弄清楚了，感受了下，还挺沉的，并且很是闷热。

    他低头，就看到胸口的位置有一个特殊的，缝制在衣服表面的金属区域，按了下，有光点开始闪烁。

    “这是信号源，可以侦测生命体征的，对应着每一个人，这样的话，地面上可以通过信号确定穿衣服的人是否死亡，也有定位的作用，这样的话，只要我们其中还有一个人活着，地面就能知道我们的位置。”

    沈山京解释道，顿了顿：“或者，更准确来说，是知道弹头的位置。”

    是的，就如同他之前说过的那个比喻，他们这十五只“病毒”对“植物霸主”而言太微小了，几乎不会引起注意，但光是植物内部的“免疫”就必然对他们造成极大的阻碍。

    或许，潜入的途中会死人，而且，可能会死很多人。

    而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必须接过背负弹头的任务，向前。

    “我明白了。”程林抿着嘴，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然后他扯了扯嘴角，不想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可却仿佛很难做到。

    研究了一番，众人又将宇航服脱了下来，这东西穿着太难受，熟悉了之后，等出门再穿也来得及。

    程林本以为还会趁着时间进行一些航天飞机操控的知识培训，但并没有，按照沈山京的说法，人家真正的宇航员是要采集样本的，是要返航的，可他们不用。

    “你看过古装战争剧吧？有一种‘火箭’，呵，不是我们要坐的那种火箭，而是在一根箭矢尖端缠绕上易燃物，之后点燃，嗖的射出去的‘火箭’，而我们，就像是那团燃烧的火。”

    沈山京抚摸着圆润的宇航服头盔，望着前方大屏幕上那实时显示的，由卫星拍摄传回来的宇宙的影像，眼眸中，仿佛真的有火焰燃烧起来。

    安静中，十五个人，坐在一起，一点点闲聊，聊汽车、聊房子、聊八卦和新闻，聊那些和平年代里茶余饭后总是被提起的“小事”，唯独不聊生死。

    也没有慷慨悲歌，为民族为国家为人类之类的东西，能坐在这里的人，都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再说那些东西，似乎就很没意思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五个小时后，厨房送来了一顿并不丰盛的餐饭，规格很简朴，不是舍不得，而是考虑到不能因为饱腹而影响了行动。

    食物以清粥馒头为主，十五个人坐在一起啃着馒头，吃的很慢很慢，仿佛每一口都格外值得珍惜。

    吃着吃着，程林就看到与他一起通过“申请”进入队伍的那个沉默寡言的男青年忽然开始掉眼泪，眼泪滴滴答答砸进白粥里，他忙掩饰一般捧起来喝，却因止不住的抽噎而喝不下。

    其他十几个绷着脸的男男女女似乎是被他的举动拨动了心弦，然后一个个感染一样扩散开，就连沈山京都在感应到他的注视后也撇开头，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起来。

    程林沉默地侵染在这难言的气氛中，无意识地端起碗，喝了口，粥很稠，很暖，也很咸。

    终于，就在时间来到第八个小时的时候，几个人都收到了行动指令。

    施圣存站起身，率先穿好了宇航服，用左臂夹着头盔，声音平静而清淡地说：“走了。”

    靠在墙角的黎阳将第不知道多少支细支烟摁在墙上，然后吐出一口气，提高了音量夹起头盔：“起来了，走了！”

    “走了！”

    “走了！”

    一个个人仿佛宣泄一般吐出这两个字，穿好衣服，夹起头盔，挤在一起，往外走，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金属门旁，然后就看到两扇滑轨的门向左右移开。

    下一秒，十五个人齐齐怔住，他们愕然地看到在门外，在发射中心的大厅里，洁白的反射着灯光的大理石地板上，整齐地站满了人。

    那是发射中心的研究人员、负责护卫的不知道从哪个军队调来的军官与士兵、异能局的没有被选中的其他觉醒者以及在这栋建筑内除了必要的技术操作员之外的所有人。

    数百个衣着各异，性别各异，身份各异，年龄各异的人们不知何时静静站于门后，垂落双手，肃然地静静等在这，只在大厅中心，通往大门的方向留出了一条狭小的路径。

    “这是……”

    十五个人愣在门口，一时手足无措，施圣存下意识看向了站在前面的梁靖，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梁靖却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只是摇了摇头。

    下一秒，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将右臂挥起，手掌笔直横在头边，继而用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喊道：“敬礼！！”

    接着，就仿佛是排练了无数遍一般，偌大发射中心内，数百名，上千名工作人员，无论身居何位，都同一时间抬起右臂，手指平齐，并拢于侧，发出整齐的刷拉声响！

    没有激昂宣讲！

    没有慷慨陈词！

    没有花枝招展的一切！

    没有鼓乐，没有礼花，没有喧嚣！

    只有肃穆！

    无声的肃穆！

    由无数双坚定的，湿润的眸，无数只笔挺的，颤抖的手共同渲染出的静默的肃穆仪式！

    于无声中，十五人近乎同时地挺直了腰杆，然后不知是谁率先捧起夹在腋下的宇航头盔，双手捧起，当众戴上。

    程林静静凝望着一切，也近乎机械地跟随着一切，戴上头盔，拉紧拉链，然后缓慢而有力地沿着那条狭小而雪亮的路，迎着无数双眼眸走出大门，继而向着不远处早已经竖立起来的火箭发射架走去。

    当他们走出大门，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梁靖的呼喊：

    “我们会在地面上看着你们，看着你们每一个人！宇宙很冷，但是我想要你们记得，在你们身后，还有七十亿人陪伴着你们！”

    脚步微停，之后，十五人继续前行，不再犹疑。

    ……

    ……

    十五分钟后，程林坐在了火箭内部的自己的座椅上，第五次确认绑的很牢靠。

    旋即，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看了眼四周的熟悉又陌生的同伴，就听到火箭内部传来倒计时的声音。

    “10、9、8……”

    “4、3、2……1……0……”

    “点火！！”

    下一秒，轰隆声起，巨大的火箭发射塔打开，浓重的白雾升腾而起，全球范围，夏国、联邦、苏国联盟三只火箭，携带三颗千万吨级弹头，正式升空！



第六百四十二章 在宇宙中长眠（二合一）
    剧烈的震颤声中，程林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座椅上的扶手，火箭外面的景象变的模糊起来，那是在高速下涌动的气流。

    他看了眼身旁的其他人，发现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在夏国以往的载人航天中，程林记得最多也就同时运送过三名宇航员，但这并不意味着只能运送三人。

    同样的，十五人也远远不是极限，就算加上弹头的重量也是如此。

    只不过很多时候人多不一定是好事，人太多反而导致配合出现问题，影响行动效率，这也是反复权衡，最后只定额十五人的原因。

    整个运载火箭分为三级，他们十五人则坐在最上面的舱室中，临时加装的座椅显得有些拥挤和局促，只不过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些。

    程林又看向了放在众人脚下的那枚圆润的梭形的弹头，它看起来平平无奇，约莫有一米五左右的高度，表面漆着编号，并加装了开启装置，望着它，程林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枚弹头的代号：“希望”

    在得知这枚弹头的名字的时候，他的心绪有过瞬间的复杂。

    “毁灭和希望……如果不是置身于这个情景之下，我或许会以为这个名字充满了讽刺。”

    他心想，旋即收回思绪，发现舱室开始发生了更加剧烈的震动，身躯上承受的无形重压也更加剧烈。

    即便是以他五品的身体素质也感觉到了不适，至于那两名二品，透过透明的头盔，可以看到脸色涨的通红。

    他明白，这意味着火箭在穿过大气层，回想了下曾经在电视里看见过的画面，心想着这会儿火箭大概已经开始分级脱落。

    又过了一阵，震动感突然消失了，轰隆声也消失了，一切都变得寂静了起来，他看到舱室前方的一些信号灯开始有规律地闪烁，宇航服内置的通讯设备传出了“已进入预定轨道”的电子音。

    “我们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用通讯设备发言说——他们同处于一个信号频道。

    程林抿了抿嘴唇，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太空，按照此前梁靖在大屏幕上讲解过的过程，火箭目前应该处于地球同步轨道，之后需要绕着地球旋转一周半，错开联邦与苏国联盟的火箭，然后再次点火，脱离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