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者

    张亦弛静静坐在那里，想起来第一个轮回世界，自己是学生的身份，与警察李响年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老师的办公室。

    现在身份对调了，让他略有些感慨。

    他隐约有些能理解中午莫测对他说的那些话了，因而面孔有些严肃，甚至阴沉。

    还有几十秒就要上第二节课，还没有学生来承认，张亦弛不再等待，立马站了起来向教室走去。

    到了教室门口，里面老师似乎是在拖堂。张亦弛敲了敲门，走了进去道：“这位老师，已经下课了。”

    “啊我知道我知道，再稍微等一会儿，这道题还没讲完。”老师并不知道张亦弛的身份，继续讲起了题。

    “我说，下课了。”张亦弛声音大了些，带着一丝不耐烦。

    老师停了下来，看向张亦弛。

    “老师，他是刑警，来查陈辰的。”一名学生提醒道。

    “啊，抱歉，影响办案了。”得知是刑警办案，老师也不再拖堂，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

    他前脚刚走，班主任和第二节课的任课老师一并赶来了。

    张亦弛看了眼班主任，班主任同任课老师解释情况，任课老师先行离开，等他们忙完再来上课。

    “刚刚是老师在拖堂么”张亦弛问。

    没人回答。

    “拖就拖吧，现在再给一次主动承认的机会，一分钟，站起来。”张亦弛很讨厌事情一拖再拖，所以不打算考虑学生的**，直接要求写了这张纸条的人在班里站起来。

    “五、四、三、二、一。”张亦弛看着班里挂的钟表倒数了五个数，没有人站起来，“没有人承认。”

    “谁写的赶快站起来！”班主任恨铁不成钢。

    张亦弛将一摞纸条全部拿了出来：“这是昨天你们班交过来的纸条，一共五十一张，我刚刚数了一下，你们班现在也正好只有五十一个人。现在挨个上来找自己的纸条，找到后，拿着纸条站到后面。”

    张亦弛把纸条在讲桌上铺开。

    没人上来，他直接指了最左边第一排的学生：“你第一个，上来。”

    那名男同学有些犹豫，磨磨蹭蹭地上来找到了自己写的。

    那是一张鬼脸。

    男同学正想拿纸条到后面站着，张亦弛叫住了他：“等等。为什么要画鬼脸”

    “我……”

    “你觉得很好玩”张亦弛阴着脸问。

    “没有，我、对不起……”

    “到后面去。”张亦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面容缓和了一些，“下一个上来。”

    一张一张的纸条被拿了下来，其实有一些写了‘不知道诶，你自己问问他去吧’之类的同学都被他拦了下来，他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写。

    每个人都回答不上来。

    直到第三十多个，一个坐在中间靠前位置，面容姣好的女生上来。

    她站在那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手飘忽不定，最后拿了张写有‘无’的纸条。

    “等等。”张亦弛拦住了她，自己下去，从女同学的桌子上拿起了本书，翻开书，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笔记，“那纸条上的字不是你写的吧”

    书上的笔记非常工整好看，而女同学拿起来的纸条，仅是一个‘无’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我……”

    张亦弛拿着书走到讲台，和那张写有‘你们也去死吧’的纸条对比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写。”张亦弛还看着书和纸条的字迹，他有些不愿意相信的这么问道。

    “什么她写的”班主任更是难以置信，“韩子萱你这是干什么！你是班长，你做出这种事！”

    “你是班长”张亦弛把书和纸条都放下，盯着韩子萱，“……你几岁”

    韩子萱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着裤子：“十、十五。”

    “你为什么要这么写”张亦弛问道，他很费解也很失望。

    “我只是开个玩笑……”韩子萱的眼眶红了，“对不起老师，对不起警察叔叔，其实我一交上去我就后悔了……但是我不敢承认……”

    说着说着，她抽泣起来。

    班主任有些于心不忍：“别哭孩子，没事儿啊，犯一次错不可怕，我们会原谅你的……”

    “为什么要这么写”张亦弛还是问着这句，仿佛没听到韩子萱刚刚的解释。

    韩子萱哭得更厉害了，班主任轻轻拍着她的背，叫几个女同学前来帮忙：“没事儿啊，只是开个玩笑，只是开个玩笑。”

    “为什么要这么写”

    “张警官，您先等等，您看孩子都哭成什么样了，她只是开个玩笑啊，她也不是故意的。”班主任急了，前脚刚有一个跳楼，这再一个向来娇生惯养的乖乖女受刺激了，那他就完蛋了。

    同学的议论声，老师的安慰声，韩子萱的哭泣声。

    张亦弛将一切尽收眼底，心头升起无名之火，一脚将旁边的凳子踹开。

    “轰通！”

    班里静了下来。

    所有人面面相觑，就连韩子萱也暂时停止了哭泣，畏惧地看着张亦弛。

    “诶……”张亦弛有些哭笑不得，他道，“什么叫开玩笑啊”

    “张警官……”

    “我不在乎你挑没挑衅警察。”张亦弛压下去自己的怒火，他脸上不再有愤怒，而是满满的疑惑，“只是……和你朝夕相处的同学死了，你为什么要说这个什么叫你们也去死吧你在开什么玩笑”

    “警察叔叔对不起……我当时乱写的，交上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真的很后悔……呜呜呜……”韩子萱哭得更大声了。

    班主任一看班里乱套，张亦弛刚刚的举动也让一些孩子受惊，连忙拉着张亦弛出去：“张警官，您这是干什么她只是开个玩笑，而且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抱歉，刚刚有些情绪失控，替我跟他们道个歉。”张亦弛沉默许久，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不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被勾起了这么大的怒气，“我先走了。”

    没再多逗留一秒，张亦弛头也不回的离去。

    班主任也没闲工夫送张亦弛，赶快回班处理情况。




第六十二章：视频
    张亦弛出了学校，回到车上。

    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教学楼，他透过车窗看向教学楼那一排排窗户。这次没有学生挤在窗户边上，因为已经不再有什么东西让他们感到好奇。

    “喂我是张亦弛。”张亦弛给莫测打了个电话。

    “你那边怎么样了”电话那头传来莫测的询问。

    张亦弛张嘴说不出话，半晌略有些泄气地道“和你想的一样，她说她只是在开玩笑。另外写这张纸条的是陈辰他们班的班长一个女孩子。”

    “是嘛”莫测得知写纸条人的身份后，语气也是明显很惊讶。

    “我问她为什么要写，问了三次，她一直在道歉，祈求原谅。”张亦弛感到烦躁，“我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做些什么，就出来了。”

    莫测那天也短暂沉默了一下“你现在在哪”

    “学校外面，车上。”

    “先回来吧，我这边在调查钟明雅，有了点儿新的情况。”

    “嗯。”

    张亦弛挂断了电话，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状态，发动车子回到局里。

    莫测见张亦弛回来，招呼他在旁边坐下“我这边找到了几个围观群众拍到的钟明雅跳楼视频，你来看看。”

    张亦弛坐下，莫测在电脑上播放了第一个视频。

    视频应该是手机拍摄的，晃动得有些厉害，周围也很嘈杂，嗡嗡的都是议论声。虽然他们在议论钟明雅，但钟明雅一个人坐在商场顶楼的窗户边却格外孤单，似乎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快跳啊，磨叽什么呢”

    “哈哈，老婆我在商场这边呢，这边有人要跳楼，我等会儿拍视频给你看啊。”

    “诶姑娘有啥想不开跳下来就想开啦快跳啊哈哈”

    出乎张亦弛意料的是，围观者并没有好心劝阻钟明雅，不少都是好事者在怂恿其跳下来。每当有一个人怂恿一句后，都会引起一片哄笑。

    “别起哄了”有消防员在喝止，“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们在做什么”

    这番话没有令人群收敛。

    现场聚集的人太多，多到好事者可以躲进去，像融入大海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跳你都坐了俩小时啦不累得慌吗”

    “是啊，我们还有事呢，要跳快点跳”

    “别吵了都散开别在这聚着”相关人员还在竭尽全力控制现场。

    有消防员已经爬了一半，在尝试进行施救。

    钟明雅坐在上面，风吹得她头发有些凌乱。

    拍摄者拍着钟明雅，但因为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楚钟明雅具体是什么样子。

    张亦弛死死盯着视频，听着那一句句冰冷的话，那一声声嬉笑，他的手下意识攥紧了。

    很快，这个视频结束了。

    莫测也有些不太轻松的样子，他抬手播放了下一个视频。

    这个视频是另一个角度的，那些催促钟明雅快点跳下来的声音还在不时响起。围观的人群换了一拨又一拨，可那恶意一直都在。

    有人开了直播。

    有人在打电话和亲朋好友分享现场情况。

    有人在录视频拍照片。

    有人在怂恿。

    一名年轻的消防员绑着吊绳在一点一点接近钟明雅，现场寥寥无几的维护人员在和人群对抗，但他们制止的声音被大海轻易吞没。

    “别吵了万一姑娘真跳下来你们谁负责都闭嘴散开”一个穿着消防衣的中年男子大声嘶吼着，脸部涨红。

    嬉笑声仍在继续。

    每一个怂恿者在怂恿完之后，缩一下身子或者朝后退一点，便可以躲起来不被发现。

    喝止结束，他们又会再度冒出来怂恿。

    就像打地鼠一样。

    在本应全力以赴救下钟明雅的消防队员们不得不抽出一部分人对抗围观者时，楼上的钟明雅朝前一栽，张开双臂往下坠去。

    “嘭”

    坠落得时间非常短暂非常短暂，短到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啊”

    接着响起的第一道声音是吊起来准备营救钟明雅的年轻消防员，他崩溃地嘶吼着。

    钟明雅倒在了血泊里一动不动。

    “真跳啦”

    “这姑娘脑子有毛病吗人家让她跳她就跳”

    “跳了跳了老婆我给你拍个视频”

    “哎呦嘿，这估计没救了吧，真惨。”

    “啊啊”那名没能救下钟明雅的年轻消防员疯了一遍乱叫着。

    现场变得更加混乱，笑声没有停止。

    视频结束。

    莫测放了第三段视频。

    第三段视频在商场对面楼上拍的，范围很广，可以看到商场下面密密麻麻的脑袋。

    钟明雅跳下去后，人群开始散去。

    不过是十分钟左右，人群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对于他们而言，钟明雅是谁不重要，她为什么跳楼也不重要，甚至钟明雅死了也不重要。

    他们只是在看一场戏。

    钟明雅在窗台上犹豫时，他们高喊其懦弱，要么就别跳，要么就抓紧时间。而当钟明雅真的跳了下去的时候，他们又开始指责其傻，没有主见，依旧懦弱。

    救护车来了，接走了钟明雅，也接走了那名心理遭受了重大刺激的消防员。

    那名年轻的消防员认为自己本可以救下钟明雅的，他眼睁睁看着钟明雅在自己面前跳了下来，瞬间的冲击让这个年轻人彻底崩溃。

    第三个视频结束。

    莫测没有继续播放下一个。

    两人一致沉默。

    张亦弛紧攥的手松开，胸口吊着的那口气也呼了出来“他们”

    “”莫测想说些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默默拿出烟盒，自己叼上了一根，又给张亦弛拿了一根。

    两人抽烟，没有说话。

    “咳咳”张亦弛吸得太猛，被烟呛到，开始咳嗽。

    “没事吧”莫测想要扶弯腰咳嗽的张亦弛。

    张亦弛摆开莫测的手，自己又咳嗽了好一阵子，然后踉踉跄跄地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咳得眼睛血红，却咧开了嘴“开什么玩笑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我是想通过视频找凶手的，没想到看到了这个。”莫测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