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者

    ——

    深夜，莫测拉着张亦弛去了一家深夜面馆，两人相对而坐，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碗热腾腾的面。

    莫测大口大口吃着，发出吸溜的声音。

    张亦弛不是很有胃口，吃了一半就放下了筷子：“从尸检报告上你看出什么线索了么”

    “会让人更疑惑吧。”莫测停顿了一下道。

    “怎么个疑惑”张亦弛抽了张纸巾擦嘴。

    莫测夹了口凉菜：“他杀的话，那跳楼应当是被迫的。陈辰的那个可以理解，法医也说了，那个姿势应该是跳楼的时候还想活下去。但是钟明雅就不一样了，她……怎么说的来着”

    “没有挣扎，彻底绝望。”

    “嗯，反正意思就是跳下来的时候也没后悔也没害怕什么的，不像是被迫而是自愿的，这就和他杀说不通了嘛。”莫测搅拌了一下面，又吃了起来。

    张亦弛看了眼时间：“现在知道了些底，明天可以直接去找陈辰他们班的班主任，把隐瞒着的那些事情翻出来。”

    “可以，呃……那个，你的面还吃不吃了”莫测碗里只剩下面汤。

    “你……要吃”张亦弛挑起眉头，有点惊讶。

    “浪费可耻！”莫测伸手端过张亦弛的碗，把他的面都夹到自己碗里，“以后不带你吃东西了，你这人饭量连个女人都不如。”

    张亦弛无话可说。

    他心没莫测那么大，胃口自然也没有。

    ——

    陈辰、钟明雅死亡的第三天。

    张亦弛和莫测一起来了学校，这次依旧提前和班主任打了招呼，班主任迟疑了一会儿才应下，恐怕是因为上次张亦弛来时吓到了班里的同学，担心这次又闹出什么。

    “马上就是这学期的期末了，现在学习比较紧，如果两位不是特别急，而且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我还是建议等他们第二节课下课了再去见他们，我待会儿跟教导主任说一下，我们班今天就不去跑操了。”班主任试图调度时间。

    “大概能空出多久”张亦弛问。

    “嗯……跑操时间再算上休息时间，应该有半个小时左右。”班主任给出了大致的时间。

    张亦弛和莫测对视了一眼，在办公室里坐下：“那我们就等到十点。”

    “好，我这就去和教导主任说一下。”张亦弛他们来的这事比较急，班主任还没来得及通知教导主任。

    “我们可以在学校里随便走走吗”莫测可坐不住。

    “……可以吧。”班主任觉得让这两位随便走走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他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班主任去通知教导主任，教导主任立马前来询问，以为有什么大事。张亦弛表示只是再具体询问一些情况，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已经同意班主任的调度，等十点的时候，利用跑操时间进行询问，不会耽误同学们的学习时间。

    教导主任这才放下心来，没有和更高一级的领导进行汇报。

    两人在学校里随便走着，因为课程安排不一样，所以有的学生在班里上课，有的在外面上体育课，教学楼外面始终有些吵闹。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陈辰坠亡地的不远处。

    那里昨天还拉着的警戒线已经不见了，地上的血迹也已经被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方面的处理速度出奇的快呢。”莫测道。

    张亦弛抬头望向楼顶，这一次看向楼顶，心里更加五味杂陈。

    他脑子里浮现出陈辰站在楼顶，那时其他同学都在教学楼后面的操场上跑步，陈辰一步一步接近边沿，最后跳了下去。

    在陈辰跳下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他用撑起手想护住自己，可这根本没有什么用，身体狠狠地砸在了被烈阳炙烤得有些发烫的地面上。

    “走，上个厕所。”

    张亦弛回过神来，跟着莫测去上了个厕所。

    在厕所里，莫测顺便逮到一个偷摸摸抽烟的男同学，好一顿教育后，以没收烟盒并口头警告一次收尾。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终于到了十点钟。

    两人同班主任一起到了班里。

    同学们安安静静坐着，昨天被张亦弛说哭的班长韩子萱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两位刑警过来想再问一些陈辰的事情，大家一定要积极配合。”班主任先开了个头，希望张亦弛他们把该问的都问完，学生们也把该说的都说完，让这事早点结束。

    “韩子萱。”张亦弛走到讲台上，叫了韩子萱的名字。

    “啊”韩子萱看向张亦弛。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张亦弛环顾了一下班里，随后盯着韩子萱，“陈辰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子萱坐在那里，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和他不太熟。”

    “再不熟也已经是相处了一年的同学。”张亦弛道。

    韩子萱知道张亦弛是必须要从自己嘴里得到答案了，但她不清楚为什么要第一个问自己，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写了那个纸条吗

    “平时是个挺乐于助人的同学，但有些孤僻。”韩子萱回答道。

    张亦弛对韩子萱描述陈辰实际上毫不在意，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问了下去：“陈辰得了什么病你们知道吗”

    “紫癜。”韩子萱说道，接着又连忙解释起来，“我有负责统计班里同学的病史，所以知道这件事……”

    “你说紫癜会不会传染啊”张亦弛问。

    “紫癜不会传染。”韩子萱有些疑惑。

    张亦弛随机指了几个同学，都问了同样的问题。几个人的回答一致，紫癜是不会传染的。

    得到这个答案后的张亦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到了韩子萱的课桌前：“你身为班长，对班里的大事小事都应该很了解吧”

    “……嗯。”韩子萱察觉到张亦弛这么问不怀好意，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也问你们班里所有的同学。”张亦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为韩子萱带来莫大的压力，“陈辰生前在班里有被欺负过么”

    韩子萱抠着手指，坐得很端正，面容僵硬：“没有被欺负过，起码我没听说过。”

    “是么”张亦弛用手指关节敲了一下韩子萱的课桌，“抬起头看着我。”

    韩子萱有些机械地抬起头，看着俯视自己的张亦弛，张亦弛目光如炬，她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陈辰，有被欺负过么”




第六十六章：无言
    “我不知道。”韩子萱干脆直接说不知道。

    “你不知道啊。”张亦弛一副信了的模样，朝后面走去，每路过一个学生都会问同样的问题，而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走到了最后面，已经没有了学生，张亦弛面对着墙壁，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那笑容下隐藏着愤怒，他盯着墙壁许久，转过身来道“谁和陈辰是一个宿舍的，站起来。”

    有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站起来，听不懂么”莫测帮着催促道。

    有七个男生站了起来。

    “叫什么名字”张亦弛看着七个站起来的男同学的背影问道。

    他们一一回答。

    “有人说，陈辰生前在宿舍里一直被你们欺负，还一个人承担了宿舍的全部卫生。”张亦弛道，“有这回事吗”

    “没有啊，我们没欺负过陈辰啊。”

    “谁说的，我们宿舍关系一直很好。”

    “我还经常在宿舍辅导他做功课呢！”

    听到张亦弛说这话，好几个同宿舍的人立马开始反驳。

    张亦弛静静听着，心却是越发冰冷。

    他和莫测问了几个和他们完全没有利益冲突的同一年级的学生，都得到了一样的答案，那些人没有理由和他们说谎。

    这些人显然是在狡辩，每辩解一句都会让张亦弛的心冷一分。

    “陈辰的尸检出来了，上面说他有被殴打过，而且我们得到了一些暂时不能透露身份的目击者的口供，你们还想继续辩解下去么”张亦弛随口一诈。

    那几人一愣，然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有没有欺负过他”张亦弛问。

    那几人还楞着。

    “有没有！”张亦弛吼了一声，吓得几个同学身子一颤，承认了。

    班主任原本见张亦弛有搞得班里人心惶惶，想要阻拦，但见到现在这一情况却是说不出话来。陈辰的死不一样了，学习压力大可能不再是他跳楼的原因，校园暴力才是。

    一方面跳楼自杀，已经造成恶劣影响，如果再爆出来校园暴力，这种热点新闻恐怕是压不下去了。

    “韩子萱。”吼完之后张亦弛迅速恢复了镇静，“你有没有当众让陈辰给你下跪过”

    “……有。”现在很明显张亦弛是了解了详细情况才来问他们的，韩子萱觉得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下去。

    “还有谁，都站起来，别等我一个一个查，等我翻脸你们没有好果子吃。”张亦弛一字一顿道。

    莫测饶有兴趣地看着张亦弛发飙。

    “五秒钟，五、四、三、二、一。”见没有人站，张亦弛直接倒计时。

    短短的五秒里，班里一大半的学生站了起来。

    张亦弛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人，以至于倒计时到后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你们……”班主任恨铁不成钢。

    莫测双手插兜，站在讲台上看着这群如今低着头好似已经意识到错误的人。

    张亦弛走到一个没有站起来的学生跟前“你没有欺负过陈辰么”

    “没、没有。”那学生很害怕。

    “那你见过陈辰被欺负么”

    “见过……”

    “没有帮忙”

    “……”

    “因为他们人太多，怕惹祸上身怕自己也被欺负怕自己也被孤立是么”

    “……”

    学生没有说话，但张亦弛知道事实就是他所说的那样。

    “你们这个班里，有优等生，有差等生，也有加害者、被害者……旁观者。”张亦弛拍了拍那学生的肩膀，走到了讲台边上，“跟我说说，为什么要欺负陈辰”

    没人说话，哪怕张亦弛一个个问也没有人说得出来为什么要欺负陈辰。

    “没有原因是么没来由地就想欺负。”张亦弛道，“明明都知道紫癜是不会传染的，只是因为没来由讨厌陈辰，所以就谣传他得了一种传染病，孤立他。明明他从未招惹过你们，但看他就是不爽，所以就要合伙欺负他。”

    班主任想说些什么，但目光掠过莫测时，发生莫测在冲他微微摇头，只得先噎回去。

    “老师”张亦弛看向班主任，“陈辰近一年来被孤立被欺负，你完全不知情么”

    “我完全不知道，他也从来没和我说过，我以为他性格就是这样……”

    “那你当什么班主任”张亦弛问。

    “我们出去说吧。”班主任拉着张亦弛到了班外。

    莫测没出去，直接坐在了讲桌上，看着这群站起来的人“都低着头干什么呢，把头抬起来呀，难不成觉得这是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我觉得对于你们来说不会吧……要人当众给自己跪下一定特威风吧嗯韩、韩什么来着，反正就你，没看出来啊，看着挺乖巧可爱的小丫头片子这么厉害呢”

    ……

    “这事儿能不能交给我们校方处理”班主任出去后和张亦弛协商，“这事说出去对谁都没好处，我会上报领导，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该检讨该处分该回家我们绝对一个不落……”

    “你觉得这是一个私事”张亦弛问。

    他今天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陈辰被霸凌近一年的事情，只是今天才意识到霸凌程度有多么严重。陈辰就算是死于他杀，张亦弛也不觉得和这群表面上善良单纯的同学没有什么联系。

    这群学生也很有可能是主要线索。

    凶手利用这些学生、购物商场下面那些围观的好事者吸引注意力，然后藏在暗处精心布局杀害了陈辰、钟明雅。

    张亦弛认为现在只有先把这群学生隐瞒的事情彻底掀开，才能发现被他们遮盖住的，小心翼翼隐藏着的凶手。

    “这不是个私事，但它终归闹大了影响不好。”班主任很清楚，这事儿闹大了他也别想干了，“我们这边一定会给你们给陈辰的父母一个满意的交代，并且以后保证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这事不止是对孩子们的一个教训，也是对我们的一个教训，这我们很清楚，我们也会反省我们的问题……”

    班主任说得很诚恳。

    张亦弛不知道班主任这么做法是否是最正确的选择，不过他也想暂时不要把事情闹大，尽量不惊动凶手。这些霸凌者固然可恨，但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不能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见张亦弛没说话，班主任有些急了“哎呀！您说！我这法子难道不是最好的法子吗您难不成还想抓了他们他们都是群十五六岁的孩子！您拿他们有什么办法法律拿他们有什么办法！咱不是说这办法能让所有人都接受，但这是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

    “……”

    张亦弛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