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明天见。
冬日天亮得晚,此时整片天幕还是灰蒙蒙的颜色,小楼之中摇着豆点般的灯火,聂云竹站在楼前目送他离开,眼中还蕴着浓浓的笑意。天气犹寒,宁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片青灰之中后,她望向天空,笑着吐出一口白雾,搓了搓手掌,转身朝台阶上走回去。
今日一天,想必会是好心情。
过几日在街头遇见康贤,这老头坐了轿子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八抬大轿,加上固定的四名仆人,浩浩荡荡的,看见宁毅,在前面路上停下把他给截住了,康贤吩咐几句,让轿子在后面跟着:斯文败类!
康老新年好我又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么?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词好,场合用错了,凡事留几分余地。狂生隐士之名,你这等年纪,就算有隐逸之心,也不该表到这个程度。
两人沿着积雪未融的街道一路前行,康贤想的事情还与以前无二,不过说起这事,倒没有了太多严厉的神情在其中,宁毅笑笑:就这样?
当然不止!今日已是正月十九,新年以来十九日,你竟不来老夫府上拜会。此事,老夫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对了,年前有次经过这边,你那红颜知己的小摊当是摆在前方的街口,此时是换了地方,还是尚未摆出来?
康贤指指前方的街口,宁毅摇头道:老人家说话要负责任的,别说得这么暧昧年前也没多少人买吃的,自然是收了摊,再摆出来,大概还要过几日,跟新一批的松花蛋一起卖。康老为何问这个。
便是为你那松花蛋味道虽是古怪,但尚可入口,最重要是卖相好,这几日宴客时想,若是在桌上摆上一碗只是看看也是赏心悦目。等到过几日那聂姑娘将小摊摆出来,便让她去我那边送上一些。
宁毅点点头:依各人口味,也可配些醋酱料之类的入味,让你家中厨子试验几次就行,但是一次不要吃太多,太多了,身体会不舒服的。
你那松花蛋味道也不是顶好,老夫岂会吃太多。康贤开句玩笑,随后拍拍他的肩膀,我也知你家中情况复杂,不过,倒也无需在意太多,明年年关时,尽管带你家妻子过来一趟,以你才华,又无需老夫名头帮衬,老夫倒也有兴趣看看,能让你甘心入赘的女子,到底是何等风采,哈哈
正月末,天气在逐渐回暖,一堆堆的积雪溶成涓涓细流汇入秦淮河中。莺飞草长的春日气息一步步的临近,随后,豫山书院便也在这样的气氛中开了学,最初去学堂那日,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宁兄,以后大家便为同僚,同在书院授课,小弟有诸多不懂之处,还请多多关照了。
李频李德新,在江宁人口中说起来,这人乃是与曹冠齐名的才子。只不过曹冠作风沉稳,他则性格洒脱,因此旁人才往往将曹冠列为第一。他这样的人,居然跑来豫山书院授课,实在令人费解,宁毅与他打个招呼,其余倒不理会。不久之后苏崇华过来跟他说话,才知道李频在去年便与苏崇华说了这事。
想必是被立恒才学折服,因此才想要来书院进一步讨教,此人倒还是颇有诚心了。上元之后,苏檀儿找苏崇华吃了顿饭,大抵是点明了宁毅对书院不感兴趣的事情,因此苏崇华最近对宁毅的态度又和气了起来。
李频的年纪比宁毅大了五岁,据说已有进士功名,只是还未得实缺,他也未去汴梁各处打点,只是在江宁这边厮混,混些名声,也是个怪人——当然,就算真要打点,没有多少背景的人想要得实缺也要大费一番周折。他为人谦和样貌也英俊,虽然家中已有妻子,但在外亦颇得女子青睐。特别是才子之名太有杀伤力,在以往苏檀儿怕也是将李频这个名字当成偶像来看待的,这时候倒淡定,家中说起时,笑道:想必是被相公的风采折服了。
折服李频的未必是文采,当然那两首词作或许是一部分,但在宁毅看来,李频更感兴趣的,似乎反而是宁毅说的那些故事。他跑来豫山书院教的反而不是诗文,而是射御算学,这些课程都在下午,上午的时候,他便也跑到课堂上来旁听,最初的时候,弄得一帮年纪小的学生颇为局促。
偶尔李频会针对宁毅说的一些东西发问,这些东西在宁毅看来也是一些比较关键的地方。一些总结归纳出来的社会规律,穷究事物道理的研究方法,纯机械的因果论。这些东西每每宁毅随手给这帮孩子说出来,但也是不愿意说得太透的东西,因为一旦透了,那就变成现代理论,变得离经叛道起来。李频偶尔问一句,宁毅倒也随口多说一点,但李频或许懂,孩子们却是不懂的,往往颇为疑惑。
李频大概也知道宁毅此时未必会跟他多谈,因此也只是偶尔在课堂上提些问题,平日里遇上,也只与宁毅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时间到二月里,聂云竹那边的小车又推出去了,煎饼皮蛋一起卖,但老实说,皮蛋卖得比较贵,目前来说,生意还不是很好,只是往康贤那边送了一批,算是一笔进账。这天在秦府,倒是被康贤一番奚落。
你那松花蛋,竟卖二十文一只,咸蛋再贵也不过十文,而且又是在卖煎饼的小摊上,你想,那聂姑娘的煎饼不过两文钱,配上二十文的松花蛋,买煎饼吃的人,不会去买松花蛋,能买松花蛋做零嘴的,往往又不吃那煎饼,这等搭配,当真是胡来。
呵呵,新兴事物,一下子做贱价卖,以后价钱可就卖不上去了,其实如果是我来做,说不定会想办法卖到五十文,她做那生意也不求赚得太多,所以才这样随意而已。
哈哈,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五十文一只,你当那是金母鸡下金蛋么,现在二十文你都难以卖得开呵呵,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过些时日老夫宴客之时,尽量帮你宣传一番便是,二十文的价,还是有不少人吃得起的,到时候你可得感谢老夫,算是欠老夫一份人情
康贤说得得意,其实倒也不是拿人情来要些什么,秦老便也在旁边附和一番,宁毅对于人情什么的原也不是太在意,这时候无聊地撇撇嘴:康老能帮忙,感谢了,不过你就算不帮忙,一个月的时间我也能把事情铺开,卖个二十文给你看看,如何?
哦?当真?
咸蛋都能卖十文,松花蛋卖二十文有什么难的,只是现在没什么人知道而已宁毅耸耸肩,谁叫我最近无聊呢
第四十四章 小推车
第四十四章 小推车
卖不出去啊
东方未明,聂云竹坐在小楼前的台阶上,托着下巴有些苦恼地说着。
前几天也像宁公子说的那样,去找了附近几家酒楼的管事啦,可是他们说以前没人吃这个,卖得也太贵了,不给放到他们柜台上卖。
这年头毕竟生产力不足,米面杂粮之类的食品属于充饥的概念,价格倒便宜些,肉类蛋类便卖得有些贵,按照比例来说,如果两文钱一只的煎饼可以视为一块钱人民币,十文钱的咸蛋便是五块一只,而松花蛋在宁毅的建议下卖到二十文,这已经接近奢侈品的意义了。在这个小康人家才偶尔吃肉吃蛋的年月里,这类东西自然难卖。
当然,江宁一带富人还是很多的,以青楼而论,比较红的姑娘,进门三贯——也就是三两银三千文——歌舞弹唱三贯,上床三贯,也就是一次一共九贯,四千五百块钱一次。卖身的姑娘价格再高的那是极端例外了,若是不卖身的,如元锦儿陆采采绮兰,以前的聂云竹等人,那就更加高,这个反倒没个限定,但横竖一大帮人等着砸钱,你若小气,门也没得进,进了门还小气的,下次自然不鸟你。如同苏檀儿的那帮兄弟每次从她手上讹个几十两银子,放在普通人家已经是巨款一笔,但真要去充充阔气,呼一班狐朋狗友,也就是一两次的事情。
肯花九千文找姑娘的人未必肯在路边摊上吃二十文的松花蛋,但至少证明,这份购买力在江宁还是有的。
想要把二十文的价钱卖出去,就得找一些附近的比较高档的地方,出名的茶楼酒楼,让他们帮忙寄卖。但这毕竟是新事物,你说我卖个蛋二十文一只,帮帮忙,人家也不是做慈善的,聂云竹以前各种才艺自然厉害,人长得漂亮又算得上才女,但这些本领自然拿不到一板一眼的谈生意上来,这二十文一只的咸蛋寄卖,反倒没有谈成。有两个酒楼管事根本没怎么跟她谈,也有一个见她漂亮却出来卖煎饼的,想要动手动脚,她便直接走掉了。
这对于一心想要摆脱以前身份,如普通人一般努力赚钱生活的聂云竹来说,自然也是一个打击。不过她性子也犟,一般人若遇上这样的事情,怕是会考虑不再卖皮蛋,但在她这里倒是看不到这样的打算。宁毅此时一路跑得大汗淋漓,手上拿了一只铜板在玩,随后笑了笑:说起来,最近倒是跟人打了个赌,说这松花蛋一个月就能卖开。
卖开?
嗯,每天至少得卖上二三十个吧。
呃。聂云竹想了想,随后笑起来,我会努力卖到三十只的啦,其实说不定可以寄放一批到金风楼
聂云竹显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她此时心中想的事情跟宁毅想的显然不一样。在她看来,宁毅这人性格好,又是个特立独行幽默风趣的大才子,但与经商大抵是无涉的。他如今发明了这松花蛋,托自己帮忙卖,或许是与人夸了口,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己卖不出这么多,他便得丢面子。若非是实在没什么办法,她大概也不会再去考虑金风楼。楼里的妈妈虽说遵守契约,未有再逼迫她什么,但真要说是个良善人那也未必,欠了人情不好还,但无论如何,动用这样的关系,大概也是她此时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宁毅听她说起金风楼,微微愣了愣,随后才明白过来:不用这样的。他摇了摇头,随后指指那停了小推车的棚子,今天中午早些收摊吧,把车子包装一下,现在这样子太简单了,卖不出二十文。
包装?
呃便是随意装饰一下。
聂云竹点点头,以疑惑的目光表示懂了
到得中午放学,宁毅过去市集吃饭,随后买了各色油漆大小毛笔刷子往聂云竹这边过来,聂云竹这才知道他要干嘛。下午将那小车洗干净,宁毅用粉笔做了一番简单构图,揣摩一阵之后,方才搬了张矮凳坐下动笔。
聂云竹这时候也没办法帮忙,只是偶尔在旁边蹲了看一阵,回房看见胡桃时,胡桃说道:宁公子是想要在小车上作画来卖松花蛋?
想是如此了。
可是,油漆能画好画么
诸多漆器,不也是以漆作画,宁公子想来于此道也有所涉猎
聂云竹其实微微有些担心,琴棋书画乃风雅之学,宁毅画工精不精倒是另当别论,可以他如今的名声,在这种小推车上作画竟然只为卖那松花蛋,若被人知晓,怕又给他惹来非议,越是画得好,这风险怕就越大。
另一方面,胡桃的情绪其实也不好,她最近一直在为小姐担心着。自从元夕那天确认了与小姐来往的这位宁毅便是那第一才子,并且真有才学之后,她的担心就在与日俱增。在她来说,固然也想早些与二牛成亲,但小姐没个归宿,她就根本不放心。如今小姐对这人似乎有了好感,可这算是什么事情,如同小姐说的那样:嫁不了的。
对方身份是一赘婿,小姐便是喜欢他,也根本不会有结果,那人才华越高,小姐怕就陷得越深,反倒喜欢不了别人,苏家家大势大,若对方妻子一旦知晓此事,找上门来,自己这边可怎么办才好,如此想想,愈发着急了。
中途宁毅也将聂云竹叫出去过一次,问她这小摊该叫聂记还是叫竹记为好,聂云竹想想,选了竹记。
到得傍晚时分,晚霞从秦淮河弯道的一侧照射过来,小车的装饰也终于是完工了。聂云竹过去看时,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这画的风格,她从未见过!
不是画太差,而是画太好,太离奇。车上那画作的构图,是立体的。
这年头有了油漆,自然也能有各种漆器的图案风格,或细腻或粗犷,但眼前的这辆小车,却绝对是整个时代的独一份。图画其实简单,不过是几棵竹子象征着雨后竹林的一角,隐逸在一片雾气当中,一侧画出了一颗皮蛋被切开四瓣的情景,倒是算不上多么栩栩如生。竹记松花蛋几个字浮动在画面上——然而图画是立体的。
对于宁毅来说,只是简单的手法,控制图画各个部分比例的不均衡来达到竹林插入视野的效果,竹记松花蛋这五个字配合着浮动的影子,有一种在雾气中坠落或是飘荡的效果,只是那只皮蛋画得差强人意,一时间配不出很漂亮贴切的颜色,因此只能让它看来了尽量漂亮一点点。由于油漆混合会显得模糊,宁毅在不同的几样图案的边缘都仔细加上了清晰的黑色线条,这样反而更加明显地造成冲突和立体感。这小车若是推出去,绝对能第一时间吸引住路人的眼球。而且它与主流的画作不同,旁人只会以为是商人想出来的小道,而不会觉得是某某才子精心绘制的画卷。
条件有限,不过看着对方那一脸惊讶的样子,总的来说,宁毅对成果还是满意的。大概是想起了宁毅对音乐的古怪品味,聂云竹道:立恒对作画,竟也是如此的呃,如此的奇怪,这风格,以往云竹从未见过,可简直像是要从车壁上生长出来一般
图画这种东西,如果走写实一点的风格,第一眼的冲击力是简简单单的。这与音乐的品味不同。聂云竹简直想要伸出手去摸那柱子,宁毅才笑着叫住她,随后指指上方雨篷。
油漆未干,可碰不得。上面的雨篷该换个样子了,明天我会去买来。这几天油漆未干,你也做不了生意,呃我们需要准备一些东西,漂亮的小碗碟,各种酱料作料醋豆腐,吃法多种多样,看起来要干净漂亮,嗯,这是第一步宁毅计算着,这些事情做完,再来解决那些酒楼顽固不化的问题
接下来几天的下午,事情按部就班地做着,漂亮的碗碟,采购各种酱料,搭配各种吃法。宁毅每日下午过来,聂云竹也显得高兴,只是胡桃不开心,到得晚上的时候跟小姐抱怨一番:小姐,采购那些东西根本划不来的
宁毅选择的都是很漂亮的碗碟,在普通人眼中,实用性不大,价格也贵,虽说这些东西一半都是宁毅出钱,说是算做入股,但在胡桃看起来,这也没什么意义。家中的钱本就不多了,攒着点用,小姐倒还能用上好一段时间,但现在这样,简直就是那宁毅在想当然地乱花钱,而小姐不愿意推拒,只能跟着走,到时候那宁公子不在乎浪费钱,小姐能怎么样,岂不把最后的身家也花掉了。
要胡桃说,那个宁公子才学肯定很厉害,这个是没得说了。可他未必懂经商啊,咱们不过摆个小摊而已,哪有这么多讲究的,小姐,你不能陪着他胡闹了!咱们胡闹不起的
宁公子是有真才学的人,他既然如此自信,我自然便相信他,未到最后,胡桃你又怎知他没有办法?其实聂云竹心中也没什么底,不过,自然也只能对胡桃这样说。
有才学的人小姐见得还少吗?胡桃反驳道,才学是才学,做生意是做生意,那些有才学的人不也照样赌钱败家,到最后一文不名的。胡桃虽然不懂,但看得多了,大街上那么多摆小摊的,都是这个样子,那些大酒楼或者青楼,根本不一样的。小姐,那宁公子入赘商贾之家,听说他的妻子在苏家管事很厉害,说不定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拿小姐来当试验
闭嘴!聂云竹目光一凝,打断了她的说话。
胡桃站在那儿抿着嘴好久,泪水自眼睛里滚落下来了,随后才咬咬牙,哽咽说道:小姐你也知道的,你嫁不了宁公子的,小姐若嫁得了,那胡桃也就不说了
这话说完,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好久都没有声音,聂云竹坐在床边,倚靠着旁边的床框,目光偶尔变动一下,过了好久,灯影摇曳一下,她才用力闭上了眼睛:我知道的再睁开时,微微笑了笑。
胡桃你也去睡吧,不早了
第四十五章 简单手法
第四十五章 简单手法
油漆刷好过了几天,诸多碗碟酱料的事情也已经准备妥当。老实说,整辆小车现在推出去,形象上看起来是相当惹眼的,立体图案表现的小小竹林,竹记松花蛋的五个字。能不能将松花蛋卖到二十文,似乎就在此一举,当然,虽然聂云竹在宁毅面前表现得是自信满满的样子,但心中大概是不怎么信的,宁毅心中自然明了,不过事情既然还未底定,倒也不必要解释太多,说再多,也不如把事情做出来之后再看效果。
接下来,如何让几家酒楼愿意拿聂云竹的皮蛋来寄卖,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这事情其实倒也简单,他们不愿意让聂云竹拿过来,让他们主动过去拿就是,一件生意既然是垄断,想要做开,办法多的是。
当天下午跟苏崇华请了假,说最近几天上午会晚来,让苏崇华安排一个人督促学生们念书——反正最初的一个时辰也就是摇头晃脑地读和背,宁毅在不在问题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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