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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左修权的话语诚恳,这番言语既非激将,也不隐瞒,倒是显得坦荡豁达。宁毅看他一眼,也并不生气。

    “……左先生,能对抗一个已成循环的、成熟的生态系统的,只能是另一个生态系统。”

    左修权蹙眉:“何谓……循环的、成熟的生态系统?”

    “打个简单的比方,今天的武朝,天子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想法,已经深入人心了,有一整套与之相匹配的理论体系的支撑,在一个村子里,大人们生下小孩,即便小孩不念书,他们在成长的过程里,也会不断地接受到这些想法的点点滴滴,到他们长大以后,听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论,也会觉得理所当然。成熟的、循环的生态系统,在于它可以自行运转、不断繁殖。”

    “今天武朝所用的儒学体系高度自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当然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你要改成尊王攘夷,说皇权分散了不好,还是集中好,你们首先要培养出真心相信这一说法的人,然后用他们培养出更多的人,让它如水流一般自然而然地循环起来。”

    “今天的福州,从动作上看起来,小皇帝一开始的思路当然是没错的,以新儒学为尊王攘夷做注,给集权做准备,以江南武备学堂统一军方的控制权,让领军者变成天子门生……一方面,因为十几万的精锐兵权暂时集中在他的手上,无人能与之对抗,另一方面是因为大家才被女真人屠杀了,所有人痛定思痛,暂时认同了需要改革的这个想法,所以开始了第一步。”

    “但接下来,李频的理论高度够不够给一个循环的、自恰的尊王攘夷体系做注呢?江南武备学堂宣传的忠君思维,是生硬的灌输,还是真的具备无与伦比的说服力呢?你们需要的是成熟的理论,成熟的说法,以打倒在事实上更加成熟的‘共治天下’的想法。只有当这些想法在眼下的小范围内形成了牢固的循环,你们才真的走出了第一步。今天朝廷发个命令,所有人都要爱国,没有人会听的。”

    “一个理论的成型,需要很多的提问很多的积累,需要很多思维的冲突,当然你今天既然问我,我这里确实有一些东西,可以提供给福州那边用。”

    左修权眯起了眼睛,见宁毅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心中的感觉,逐渐怪异,双方沉默了片刻,他还是在心中叹息,忍不住道:“什么?”

    他看见宁毅摊开手:“譬如第一个想法,我可以推荐给那边的是‘四民’当中的民生与民权,可以有所变形,譬如合归于一项:人权。”

    “宁先生,你这是……”

    左修权忍不住开口,宁毅带着诚恳的表情将手掌按了按:“你听我说。”

    左修权有点不想听……

    ……

    “……我以前跟人说,我们的历史从古到今,几乎所有朝堂上的革新,都是党同伐异。有一群特权阶级形成了集团,有一个政治问题成为了病灶,怎么办?我们联合其他大臣,说服皇帝,去打倒需要打倒的问题。但这中间的问题在于,一旦你能打倒之前的利益集团,你所纠集的革新者,必然成为一个新的利益集团。”

    “……任何一个利益体系或者集团都会自动维护自己的利益倾向,这不是个人的意志可以改变的。所以我们才会看到一个王朝几百年的治乱循环,一个利益体系出现,另一个打倒它,然后再来一个打倒上一个,有时候会短暂地缓解问题,但在最关键的问题上,一定是不断积累不断加重的,等到两三百年的时候,一些问题再也没办法革新,王朝开始解体,从治入乱,成为必然……”

    “……要打败一个利益体系,你只能成为更大的利益体系,解决一个问题,你自己就要成为问题……有没有可能改变这个最简单的游戏规则,过去做不到,但今天未必了,我们可以看到,在过去的政治游戏里,百姓从来不被纳入考量,就算有人说着是为百姓,但百姓分辨不出来谁好谁坏啊,他们参与不了斗争,就算参与进来,双方随便说点大道理,对他们进行一下欺骗,他们的选择也就无所谓了……”

    “……但今天,我们尝试把民权纳入考量,如果民众能够更理智一点,他们的选择能够更明确一点,他们占到的份额不大,但一定会有。譬如说,今天我们要对抗的利益集团,他们的力量是十,而你的力量只有九,在过去你至少要有十一的力量你才能打倒对方,而十一份力量的利益集团,以后就要分十一份的利益……”

    “……今天不同了,千千万万的民众能够听你说话,当然因为他们的愚蠢程度,他们一开始只能产生两分的力量,但你对他们许诺,你就能暂时借走这两分力量,打倒对面的利益集团。打倒之后,你是特权阶级,你会分走九分的利益,可你至少得实现一部分的承诺,有两分或者至少一分的利益会重新回归民众,这就是,人民的力量,这是游戏规则改变的可能。”

    宁毅的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目光严肃。

    “……今天,福州的君武要跟整个武朝的士大夫对抗,要对抗他们的思维对抗他们的理论,就凭左先生你们一些理智派、热血派、一些大儒的激情,你们做不到什么,反抗的力量就像是泥潭,会从方方面面反馈过来。那么唯一的方法,把百姓拉进来。”

    “……但是愚蠢的百姓没有用,如果他们容易被欺骗,你们反面的士大夫同样可以轻易地煽动他们,要让他们加入政治运算,产生可控的倾向,他们就得有一定的分辨能力,分清楚自己的利益在哪里……过去也做不到,今天不一样了,今天我们有格物论,我们有技术的进步,我们可以开始造更多的纸张,我们可以开更多的学习班……”

    “……这些学习班不用太深入,不用把他们培养成跟你们一样的大儒,他们只需要认识一点点的字,他们只需要懂一部分的道理,他们只需要明白什么叫做人权,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权利,让他们明白人人平等,而君武可以告诉他们,我,武朝的皇帝,将会带着你们实现这一切,那么他就可以争取到大家原本都没有想过的一股力量。”

    “……这整个倾向,其实李频早两年已经下意识的在做了,他办报纸,他在报纸上尽量用白话写作,为什么,他就是想要争取更多的更底层的民众,那些只是识字甚至是喜欢在酒楼茶肆听说书的人。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彻底的启蒙运动,把士大夫没有争取到的绝大部分人群塞进识字班塞进夜校,告诉他们这世界的本质人人平等,然后再对皇帝的身份和解释做出一定的处理……”

    “……那么,你们就能够裹挟民众,反扑士族,到时候,什么‘共治天下’这种看起来积累了两百年的利益倾向,都会变成等而下之的小问题……这是你们今天唯一有胜算的一点可能……”

    左修权看着宁毅,他听到‘四民’时还以为宁毅在抖机灵,带着有些防备有些好笑的心理听下来的。但到得此时,却不由自主地严肃了目光,眉头几乎拧成一圈,表情不自觉的都有些可怕了。

    对面,宁毅的表情平静而又认真,诚恳直接,侃侃而谈……阳光从天空中照射下来。




第九六六章 四海翻腾 云水怒(十)
    “……你们就能够裹挟民众,反扑士族,到时候,什么‘共治天下’这种看起来积累了两百年的利益倾向,都会变成等而下之的小问题……这是你们今天唯一有胜算的一点可能……”

    五月底的剑门关,宁毅的声音响在阳光下的半山腰上,一旁的左修权目光严肃,五味杂陈。

    在此时的华夏军势力当中,左家的地位特殊,也是因此,左修权能够在这里询问一些稍微出格的问题。当然,对于他们这个层次来说,只要摆明了态度,不在私下里搞实质上的越界,这些讨论都可以算是君子之辩。他在先前的话语之中其实有着些许的激将和得寸进尺,但让他想不到的是,这番讨论会走到眼前的这一步来,甚至在一时间,让他有些追悔莫及。

    眼前的宁毅,竟还真的指出了一条道路、抛出了一个框架来,令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睿智如他自然能够隐约看见这个框架中能延伸出来的一些东西,若以福州朝堂的眼前的危机做考虑,这个方向竟确确实实提供了某种破局的可能性,然而在此之外的问题是,破局之后,他们面对的未来可能会变成更加恐怖和危险的东西。

    民生、民权、民智……这是他在西南搞的那一套,还只是一小部分……

    真是不该耍小聪明,不该问……也不该听的……

    他心中叹息,沉默了片刻,方才笑道:“宁先生好计算,若福州那边真推广起这些,将来失败,便是为宁先生做了嫁妆。”

    “若是失败了,就会这样。”宁毅笑容坦荡,并不讳饰,“但如果成功了,或许就能走出一条路来。”

    左修权想了想:“……所谓对皇帝的身份和解释做出一定的处理,是指……”

    “宣扬人权、平等的一个最大阻碍,在于皇帝跟普通人的地位肯定是天差地别,唯一有可能规避的方式,要做好两件事情,第一,在一定时期内皇帝的利益要与民众的利益高度统一,就像是今天,君武跟大家说,你们把力量借给我,我们打到那些分散国家力量的大族,集中力量后,再打倒女真侵略者,这样一来,在一定的时间内,皇权赢得最大的好感,可以获得它的合法性和神圣性……”

    宁毅一面说,两人一面在山间缓缓前行:“但这样的合法性和神圣性不会持久,因为一旦外部压力减轻,皇帝与皇族必然成为最大的利益阶层,大家会慢慢意识到这上面的不公平。那么可以开始尝试第二件事情,让皇权隐退,保持神圣,让官僚机构成为面对民众的防火墙,而皇帝不要直接参与到利益的争夺上去……”

    “民众能有多难应付呢?”宁毅偏头笑了笑,“在可以预见的几百年时间内,就算人权觉醒,他们也绝对拿不到百分之百的公平,除非真的天下大同,人皆为尧舜,每个人抗的责任一模一样了,那每个人到手的利益才能均等,但这是做不到的,只要存在智商和能力上的差距,特权阶级永远拿大头,拿小头的民众只要有吃有喝,他们不会介意自己的国家有一个神圣化的皇帝象征。”

    他说到这里,笑着顿了顿:“当然,除非是一场几十年上百年的思想解放,确定了皇帝的丑陋,才有可能取得另一种共识。但现在不会,有皇帝存在是千年来的必然,今天的皇帝如果能将权力交给一个相对可靠的官僚体系,而他本身不再肆意权衡,他会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大家不会介意供养和尊敬一个这样的皇室,如此也就能够完成君权的神圣化过程这个游戏方式,我们可以叫做,君主立宪。”

    左修权偏了偏头:“也就是说,今天先集权,待到打败女真,再虚君以治。”

    “要么不用我的想法,小皇帝能直接杀出一条路来,那当我没说过。”宁毅目光平静地陈述道,“如果用这个办法,打败分权的士大夫和外来的敌人应该是可能的。但假如在完成初步的民众启蒙后,皇帝还要呆在权力的顶峰时刻彰显他跟别人的不一样,迟早有一天他会被人拖出来砍了头,虚君是到时候唯一自保的方式。”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创造官僚层、隔岸观火,将来有什么事情就算搞砸了,不关皇帝的事啊,皇帝多委屈,他明明是天子,国家都是他们家的,但为了百姓,他主动后退,不能理政,一代代都忍辱负重,你说,谁会怪他?”

    “那到时候的掌权人是……”

    “宰相、首辅……什么都行,隔几年换一个,他不是皇帝,不用当一辈子,先把规矩定下来,到时候就退。”

    “若有权相图谋不轨……”

    “民众的基本启蒙已经开放,说明教育已经成体系,把皇帝主动虚君的苦衷和伟大,以及这一套体制的必要性,写进给每个小孩子看的教材里。只要不遇上非常极端的情况,这个体系是可以长期持续的……”

    两人缓缓前行,左修权不时提问,宁毅随即做出解答。如此过得一阵,左修权面上的神色愈发怪异起来。

    如果说他一开始的提问或许只能算是起了一点点的小心思,想要在宁毅这边套点零碎的意见,宁毅的那番回答便着着实实的让他心情复杂难言,但那时他还觉得那番话语是这位心魔的随手反击,谁知到得此时,他还一五一十地将整个框架都给推演完全,若说一开说抛出的东西犹如妖魔的惑人之语,到得此时,却简直让人觉得有些苦口婆心的感觉。

    尤其是到得后来,只听宁毅道:“……关于君主立宪的一些想法和难点,这几年在华夏军中有过不少的推演,资料还在和登存着,左先生有兴趣,这次叫人给你搬到成都来。”

    左修文迟疑半晌,终于还是道:“宁先生这……莫非还真是想让武朝走出一条路来?”

    “说来容易做时难,凭着我和一帮孩子区区几年的推演,难道就真能把事情办成?”

    “可……若宁先生真的诚心相告,至少……可能性是有的。”

    左修文蹙着眉,拱了拱手,他话语之中不能确定的终究还是“宁先生真如此豁达?”但毕竟没有问出来,宁毅看着他,笑了笑。

    “如今这天下的许多人,都知道我华夏军的目的是为了灭儒、是为了开民智、是为了平等和觉醒……从核心上来说,福州的小皇帝,现在是想用尊王攘夷来对抗共治天下,这是底层思维的更改。”宁毅的手在脑袋旁边指了指,“会有多难,左先生能想得到,但在华夏军,我们要尝试用格物学的思维对抗过去的玄学思维,用以道理为先的思维顺序对抗情理法的思维方式,要用人权、平等对抗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阶级观念,这有多难呢?左先生能够想到吗?”

    宁毅笑了笑,他的目光平静,眼中是雪山与大海般的浩瀚与冷酷。

    “有关于民智的开放、民权的启蒙,我们在推演当中考虑过很多种状况和方式,这当中,存在没有皇帝的开放,也存在有皇帝的开放,存在和平年代的开放也存在战乱年代的开放,这些推演和想法不一定有用,但左先生,只要你有兴趣,我绝不藏私,因为推演只是空想,如果在福州能够最大限度地出现一场开民智的实验,就算它是在君主模式下的,我们也能得到最大的经验。”

    “我们这片地方、这个社会的思维基础是玄学的,玄学的特征是从整体到部分,是情绪高于道理,比如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无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听起来很有道理,大家就一代代传下来,觉得是真理,但是它的出发点在哪里,谁观察到的,谁能严格证明它?大家习惯于接受一些听起来就对的道理,但为什么对,其实我们过去的思维是不做想象的……而格物学的思维要反过来,彻底地反过来。”

    “格物学的思维要从部分到整体,我们先弄清楚手头能清楚的一分一毫,假设它有什么规律什么原理,要严格地做出推演。格物学不说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在和登,我们做铁板,想要得到一个平面,什么是平面?对普通人来说就像桌子看起来平就行了,我们用水轮机压住两块铁板互相摩擦,两块铁板在不断的摩擦过程当中越来越滑,最后它们每一处都趋于最精确的平面,这个可以通过数学和几何学来证明,这是最原始也最精确的平面……”

    “要从玄学走向格物,需要改变的是最底层的思维方式甚至不是某一个思维,不是拍拍脑袋说,哦这个道理看起来对,这句话看起来很有哲理,就能认为它是对的。左先生,这是华夏军要对抗的东西,今天金人的大造院在学习格物,福州在学习格物,天下各方,我都鼓励他们学习格物,不学习,我就用炮弹打爆他的头。这样也许几十上百年,我们能够真正理解格物学、唯物论的思维方式。”

    宁毅说到这里,左修权蹙眉开口:“可为何……格物学的思维,就高于玄学呢?”

    宁毅摇头:“不是高于玄学,我从一些西边传过来的书里,发现他们的思维,是从部分入整体的那是极西之处,可能相隔万里,当年丝绸之路的终点。我用这种思维做了各种设想,出现了你今天看见的这些热气球、千里镜、大炮、火箭弹……玄学思维走到现在,只能用作一些大而无当的哲学思考,儒家从最初教化天下的想法走到现在,选择了阉割人性。孔子说以直报怨,到如今大家知道的都是以德报怨,为何啊,治人的这一套,再走一千年,不会出现真正的变化了。”

    “从部分入整体的思维形式中,存在无数的可能性,今天你看到的才只是刚刚开头,我们对造纸的革新至少就令教化万民看到了希望接下来该吃透这一套思维了,等到这一套思维也吃得七七八八,再与玄学体系下的哲学、人文结合,也许我们真能看到某一天的世界大同。”

    他挥了挥手。

    “我很难解释它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但我已经看到了,我就要把它推出去。我可以把格物学的想法洒得漫天都是,华夏军里平等的理念诞生了老牛头,江南一个何文,学着打地主分田地,现在创立了什么公平党,接下来不管是临安还是刘光世、戴梦微之流,又或者是晋地,都会选择或多或少的改革,这些改革的尝试,会变成整个天下的养分。”

    “接下来会成功的也许不是我们华夏军,老牛头可能破产,公平党可能变成一把大火之后烧光,华夏军可能真的刚强易折,有一天我死了,各种想法如灯火破灭,但我相信,种子已经留下来了。如果我的理念不能胜利,我很乐意看见福州的君武走通一条君主立宪的道路,因为那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打开民智。祝他成功,希望他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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