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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宁毅的话语说到这里,左修权面上的表情终于不再复杂,他神色郑重,朝着宁毅拱手一揖,宁毅托住他的双手,在手背上拍了拍。

    “当然在各种细节上,接下来还有很多可以讨论的地方,首先的一点,君武抛出我跟他师徒关系的这些小聪明不要继续了,平民之中传一下当然有好处,但在中上层,有一些忠于武朝、愿意陪着小皇帝破釜沉舟的大人物,可能会因为这个传言以及他默许的态度,放弃对他的支持。所以在明面上,他必须有所表态,一定要摆明他是武朝正统的姿态。”

    “……另一方面,格物学的理念、书籍,我都可以开放给他,成果不给,他必须自己培养工匠,在工匠中培养合格的唯物学思维。我也可以坦白说,他失败了,这个摊子就归我了,我是不安好意的。”

    “……当然,对于匠人的培养、工厂的建立、学校的运作和教育的启蒙、底层的一些组织方式,我可以给予方便,让那边有所参考。例如你们留在这边的那些孩子,文怀最近在潭州是立了大功的,如果你们希望,可以借他们去福州,帮忙协助一些基层组织的建立,当然是否信任他们,信任到什么程度,就看你们了。”

    “还有很多东西,之后都可以详细谈一谈,接下来是风起云涌的年代,准备迎接一场波澜壮阔的变革吧。”

    宁毅笑着:“成都欢迎你。”

    ……

    阳光从天空洒落,左修权站在剑阁的城楼上,看着天空中飘飞的云朵。这是酷暑下的晴空,空气也并不憋闷,不会有雨,但他的耳边,仿佛有阵阵雷声掠过。

    接下来是风起云涌的年代……

    他的脑海之中还在响着宁毅的话语。

    ……

    在这之前数日,黄河南岸,前去女真东路军营地当中游说宗辅宗弼的临安使节团,被女真人踢出了大营。

    之后,有一位面容和善却也带着威严的胖子乘小舟渡过了黄河,他进入军营当中,见到了女真的两位王爷。

    双方之间有过恐吓与谩骂,有过言语间的争锋相对,但最终双方初步达成了来日休整完成、再做一场堂堂正正的正面决战、取下对方头颅的共识。

    黄河两岸的军队开始按照约定的步骤彼此运作,浩浩荡荡的女真东路军,开始过江北行。而身在江北的完颜昌、术列速军队,绕开了梁山附近的一些固定位置,并且停止了对附近城池村落的烧杀抢掠。

    ……

    福州,君武与周佩等人每日里接待一位一位甚至一队一队的大儒、显贵,双方相互试探、敷衍,又或者干脆挑明了一些东西。有人离去,当然也有人留下。

    相对于君武的意志坚决,周佩的态度更温和一些,由于当年赵鼎的孙女赵小松救过她的性命,不少大儒找上这一条关系,来到长公主府,询问这事态是否能有所转圜。

    往日里在临安的时候,她扮演的角色更为保守,时常劝阻当时身为太子的君武,不要过于激进,与众人搞坏了关系。但到得此时,她也已经认同了不再修补这艘破船的方针。

    “往回走,已经没有路了啊。”

    交谈的最后,她也每每这般叹息,她毕竟年轻,纵然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却终于能够接受这种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的道路。最终也有一部分老人愿意将身家性命交托过来。

    改革已经开始推进,不详的谶语与推测每一天都在进入她的耳朵,人们都在预言他们未来的引火**。有的时候,她会从梦中惊醒,星光之下,她会望向东边的大海。

    “……你辅佐君武,小佩……你辅佐君武,将周家的天下传下去、传下去……传下去……啊?”

    她想起周雍临死时的嘱托。

    父皇啊……

    我们还能不能……走到那里呢……

    不久之后,会有一箱一箱的东西,从西南的数千里外运送过来。

    ……

    没有多少人料到,在这辽阔的天地间,相对于抗金大战更为炽烈、也更为复杂的火焰,竟是在金人的第四次南征之后,才开始出现的。

    ……

    云中。

    事情的因果,是从很小的地方牵连过来的。

    那是十余年前,女真人的第二次南征,攻入了武朝的首都汴梁,他们掳走数十万汉人,北上为奴。

    汉奴的生活极其艰苦,尤其是靖平之耻时抓来的第一批汉奴,十余年前十有其九已经在非人的折磨中死去了。

    这中间,曾经有一户汴梁的官宦人家,举家被抓来北地,其家中的男人成为奴隶,女人成为妓户,在被抓来的几年间,有数名成员已经相继死去。到天会十年时,这户人家的家主,原本是武朝的额礼部官员,曾为了求活,向上头报告一则消息。

    这则消息是:他的儿子曾经弃文从武,在武朝武瑞营中担任军官,后来跟随黑旗军宁毅弑君造反,成为黑旗军最核心的成员,他的儿子,名叫罗业,将来必然会派出人手,到金国来营救他们一家。

    当时正值小苍河大战时期,战神娄室已经陨落西北,这位罗姓官员希望金人能够留下他们一家性命,到西北劝降又或者可以在将来成为诱饵,诱捕黑旗奸细。

    一名金国官吏对此事做了记录,但并未对其采取特殊照顾。

    一直到小苍河大战结束,在西北付出惨重代价的金人开始重视情报战,希尹命完颜青珏等人组织力量,关注西南时,这份记录才又被找出来了一次,但在当时,罗家的许多人,包括那位罗姓官员,都已经死去了,并且由于天南地北消息不畅,云中的众人也无法判断这份情报的真伪,这份情报一度又被搁置下来。

    不久之后,一位名叫满都达鲁的总捕注意到了这份情报,此时原本的罗家人,仅剩一位半疯的小女儿仍在苟延残喘了。

    这一年是天会十五年,五月中旬刚过不久,有人过来报告,在最近的清查之中,那位疯女人不见了。此时粘罕大军于武朝西南惨败的消息已经传开,金地的汉奴每一天都有不少人在无辜惨死,原本由吴乞买发布的打杀汉奴者要交罚款的发令一时间都无法施行,一个疯女人,无声无息地死掉了,并不出奇。

    治安已经混乱,汉奴的反抗与逃亡随时都要变得激烈,满都达鲁此时还有许多事情,但多年老捕头养成的直觉令他关注了一下这件事。

    五月二十三,有商旅的车队驶向雁门关。

    卢明坊在车队当中,回望了看来荒凉的幽燕景色。

    他其实是汴梁长大的孩子,尚未完全成年,女真人杀来了,他经历了战乱,不久之后跟随父亲去到云中打开局面,又过得不久,父亲死去。他已有半生与幽燕为伴。

    十余年间,他只南下了三次,两次在小苍河,一次在西南,看见的也都是荒凉景象。眼下华夏军已经大胜,占领了成都平原,他去到成都,能看到富庶繁华的南方城市了。

    想一想,过往的记忆几乎已变得遥远,汉人的繁华是怎样的一副景象来着?他脑中想想,清晰的竟只有北地的风光。

    卢明坊死于五月二十四这天傍晚。

    不久之后,他残破的尸身被运回云中,女真人开始宣扬他们杀死了黑旗在北地的细作首领。

    汤敏杰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具近乎面目全非的尸体,他辨认了许久,脸颊抽动了好几下。

    那似乎是五月底的黄昏,他走到不知名的黑巷子里,呕吐了一次,云中府里,对汉奴的打杀正变得愈演愈烈。这一刻,他是黑旗军在北地的真正负责人了。

    “老卢啊……你是怎么让自己保持分寸的?”他坐在巷子里,脑中响起的不久之前的声音,“我是说,你可比我有分寸多了……”

    卢明坊坐在那儿,做出了回答,他回答了什么呢?尽管已想不起来了,但或许是想起战友,汤敏杰的嘴角,还是有笑容,勾起来了……

    ……

    安惜福带领队伍越过剑阁,跟随人群朝成都方向行进时,晋地的气氛正变得肃杀。

    宗翰与希尹率领人数已不多的西路军,在北归的途中不断筹划着未来的方向,他们的信函已经一封一封地发回金国,一方面表明态度,一方面讲清事实,希望以最为妥帖的方式,完成未来的权利交替,也希望金国境内的高层元老们,能够意识到黑旗的威胁,尽可能地达成某方面的共识。

    这是史无前例的惨败。但与此同时,宗翰与希尹过去长胜的战绩还是能够说明一部分的问题。五月里上京的皇宫之中,有人对精神极为虚弱的皇帝吴乞买念了数遍由宗翰、希尹发来的信函,这位金国皇帝的意志极为坚韧,他在中风偏瘫之后咬牙坚持了两年之后,等待着南征大战的结束,五月二十五,他的意识罕见地清醒过来,对于这次南征的结果,留下了些许旨意。

    他跟随阿骨打起事,与宗翰、希尹一道厮杀半生,这一刻,这位已近弥留的皇帝,依然用最后的力量回应了千里之外战友的求助。

    ……

    日光正在落下。

    不久之后,它沉落大地,就要激起最炽烈的浪潮




第九六七章 弥散人间光与雾(一)
    六月十二,回到成都的第三天,仍旧是开会。

    上午辰时将尽,这一天会议的第二场,是各个战场上报功、预备授勋名单的汇总报告——这是他只需要大致听听,不需要多少发言的会议,但喝着热茶,还是从名单中找出了宁忌的三等功报备来。

    有关于军功授勋的汇总在大战停歇后不久就已经开始了,连续半年的大战,战前、后勤、敌后各个部门都有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一些英雄甚至早已死去,为了让这些人的功绩和故事不被磨灭,各军在表功之中的积极争取是被鼓励的。

    此后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对比,整体的名单到眼下已经定了下来,宁毅听完汇总和不多的一些扯皮后,对名单点了头,只对着宁忌的名字道:“这个三等功不通过,其他的就照办吧。”

    下方几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阵后,一旁的总参谋长李义开口道:“宁忌的三等功,内部已经商量过好几次,我们觉得是妥当的,原本准备给他申报的是二等,他这次大战,杀敌不少,其中有女真的百夫长,拿下过两个伪军将领,杀过金人的斥候,有一次作战甚至为落入险地的一个团解了围,几次受伤……这还不止,他在医疗队里,医术精湛,救人很多,不少士兵都记得他……”

    李义一边说,一边将一叠卷宗从桌下挑选出来,递给了宁毅。

    西南大战落幕后,宁毅与渠正言迅速去往汉中,一个多月时间的战后收尾,李义主持着大部分的具体工作,对于宁忌的论功问题,显然也已经斟酌许久。宁毅接过那卷宗看了看,随后便按住了额头。

    “他才十三岁,光这上头就杀了二十多个人了,还给他个三等功,那还不上天了……”

    “这是杀敌……”

    “是啊,英雄所为……”

    “要鼓励……”

    一群人开始叽叽喳喳,宁毅的目光扫过一遍,负责后方的侯五道:“其实后边的民兵也报过两个孩子的三等功,有一个是发现了大拨逃兵,赶快示警,后来还捡了铁叉插死了一个,跟宁忌的年纪也差不多……”

    “是啊,其实农村里十三四岁也有出来当家的了……”

    “……”

    宁毅揉着额头,心有点累:“行了,别人立功,都是陷在绝地里杀出来的,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战绩说起来漂亮,实际上跟的都是精锐的队伍,在后头遇险,几个军医师傅首先保的是他,到了前线,他不是跟在军医总营地里,就是跟着郑七命这些人带的精锐小队。他立功有身边人的原因,身边战友牺牲了,或多或少的也跟他脱不了干系。他不能拿这个功劳。”

    说着还是将宁忌的名字划掉:

    “谁有意见,再来找我。”

    ……

    一个上午开了四个会。

    中午时分,宁曦过来了。今年三月底已满十八岁的年轻人身着黑色军服,身形挺拔,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父子俩坐在一块吃了午饭,宁曦先是交代了一个多月以来负责的工作状况,随后与父亲交流了几样美食的心得,最后提起宁忌的事情。

    “……二弟是五月上旬从前线撤回来,我倒是想照你说的,把他劝回学堂里,不过各方善后都还没完,他也不肯,只答应秋天各方面事情恢复以后,再重新入学……当时他还有心情跟我斗智斗勇,但后来娘安排婵姨带着他去拜访严飚严大夫以及另外几位牺牲了的战士的家里人,爹您也知道,气氛不好,他回来之后,就有些受影响了……”

    “影响大吗?”

    “不知道,就是有点沉默寡言,不开朗了。”

    “老二以前就比你安静。”

    “不是啊,爹,是有心事的那种沉默寡言。你想啊,他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就算在战场上面见的血多,看见的也算是慷慨激昂的一面,第一次正式接触后头家属安置的问题,说起来还是跟他有关系的……心里肯定难受。”

    “现在安排在哪里?”

    “还是当军医,最近比武大会初选不是开始了吗,安排在会场里当大夫,每天看人打架。”

    “他没说要参加?”

    “爹,这事很奇怪,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这种热闹小忌他肯定想凑上去啊,而且又弄了少年擂。但我这次还没劝,是他自己想通的,主动说不想参加,我把他安排到场馆里治伤,他也没表现得很兴奋,我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然后呢?”

    “我们聊了几次,只有一件事情,二弟表现得还挺高兴的。”

    “……”

    “军功章啊爹。”

    “……我倒没想到你是首先过来提意见的。”

    木桌前宁曦目光澄澈,说出过来的目的,宁毅看着他却是有些失笑。

    只听宁曦随后道:“二弟这次在前线的功劳,确实是拿命从刀口上拼出来的,原本二等功也不过份,就是考虑到他是您的儿子,所以压到三等了,这个功劳是对他一年多来的认可。爹,他杀了那么多敌人,身边也死了那么多战友,如果能够站上台一次,跟别人站在一起拿个勋章,对他是很大的认同。”

    宁曦的性情开朗,一开始的闲聊还有些说笑的感觉,这时候谈到这件正事,言语与表情也认真起来。见宁毅点了点头,却未说话,他才继续补充。

    “爹,您这次把他的功劳撤掉,大概的想法我也能猜到,第一是怕下面生出闲话,第二,也是为了保护他,不想让他到风口浪尖,成了别人的目标,又或者,您还会担心……一些其它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双手轻轻握起来,语气斟酌:“譬如……您也许会担心,他进入别人视野之后,一些有心人……不仅仅是要害他,还有可能,会在他身上动心机,做挑拨……有些人带着的,甚至不是敌意,会是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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