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师师进去,坐在侧面待客的椅子上,茶几上已经斟了茶水、放了一盘饼干。师师坐着环顾四周,房间后方也是几个书架,架子上的书看来名贵。华夏军入成都后,虽然不曾扰民,但由于各种原因,还是接收了不少这样的地方。
坐了一会儿之后,在那边批好一份公文的宁毅才开口:“明德堂适合开会,所以我叫人把这边暂时收出来了,有些会适合的就在这边开,我也不必两头跑。”他望向师师,笑道,“茶是给你倒的,不用客气。”
师师扭头看看四周,笑道:“周围都没人了。”
“去望远桥之前,才说过的那些……”宁毅笑着顿了顿,“……不太敢留人。”
师师并拢双腿,将双手按在了腿上,静静地望着宁毅没有说话,宁毅也看了她片刻,放下手中的笔。
“师师姑娘……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我们自小就认识。”
“那个不算的,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宁毅抬头回忆,“不过,从后来江宁重逢算起,也快二十年了……”
“景翰九年春天。”师师道,“到今年,十九年了。”
“是啊,十九年了,发生了很多事情……”宁毅道,“去望远桥之前的那次谈话,我后来仔仔细细地想了,主要是去汉中的路上,胜利了,不知不觉想了很多……十多年前在汴梁时候的各种事情,你帮忙赈灾,也帮忙过很多事情,师师你……许多事情都很认真,让人忍不住会……心生倾慕……”
“立恒有过吗?”
“我啊……”宁毅笑起来,话语斟酌,“……有些时候当然也有过。”
师师看着他,目光清澈:“男人……好色慕艾之时,或者虚荣心起,想将我收入房中之时?”
宁毅失笑,也看她:“这样的当然也是有的。”
师师双手交叠,没有说话,宁毅收敛了笑容:“后来我杀了周喆,将你掳走,小苍河的时候,又总是吵来吵去,你辗转去大理。二十年光阴,时移势易,我们现在都在一个很复杂的位子上了,师师……我们之间确实有好感在,但是,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像故事里那么处理了……”
他认真地斟酌着,说出这段话来,情绪和气氛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压抑。作为都有了一定年纪,且身居高位的两人而言,感情的事情已经不会像一般人那样单纯,宁毅考虑的自然有许多,即便对师师而言,望远桥之前可以鼓起勇气说出那番话来,真到现实面前,也是有无数需要顾虑的东西的。
她听着宁毅的说话,眼眶微微有些红,低下了头、闭上眼睛、弓起身子,像是颇为难受地沉默着。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宁毅交握双手,有些内疚地要开口,打算说点插科打诨的话让事情过去,却听得师师笑了出来。
“……真是不会说话……这种时候,人都没有了,孤男寡女的……你直接做点什么不行吗……”
她说起这话,笑中微带哭腔,在那儿抬起头来看了宁毅一眼,宁毅摊了摊手,看看周围:“也不能这么说,你看这里……只有张桌子。”
两人都笑起来,过了一阵,师师才偏着头,直起身子,她深吸了一口气:“立恒,我就问你两个事情: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觉得,我毕竟已经老了……”
“没有的事……”宁毅道。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想要嫁到你宁家,当个王妃什么的……”
宁毅摇头:“那你当年倒也不用跟我吵了……”
师师望着他,宁毅摊了摊手。过得片刻,才听得师师缓缓开口道:“我十多年前想从矾楼离开,一开始就想过要嫁你,不知道因为你算是个好夫君呢,还是因为你能力出众、做事厉害。我好几次误会过你……你在京城主持密侦司,杀过不少人,也有些穷凶极恶的想要杀你,我也不知道你是枭雄还是英雄;赈灾的时候,我误会过你,后来又觉得,你真是个难得的大英雄……”
“……后来你杀了皇帝,我也想不通,你从好人又变成坏人……我跑到大理,当了尼姑,再过几年听到你死了,我心里难受得再也坐不住,又要出来探个究竟,那时候我看到很多事情,又慢慢认同你了,你从坏人,又变成了好人……”
“不过好人坏人的,终究谈不上感情啊。”宁毅插了一句。
师师没有理会他:“确实兜兜转转,一晃十多年都过去了,回头看啊,我这十多年,就顾着看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了……我或许一开始是想着,我确定了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然后再考虑是不是要嫁你,说起来可笑,我一开始,就是想找个夫婿的,像一般的、幸运的青楼女子那样,最终能找到一个归宿,若不是好的你,该是其他人才对的,可到头来,快二十年了,我的眼里竟然也只看了你一个人……”
她嘴角清冷一笑,有些讽刺。
“……快二十年……慢慢的、慢慢的看到的事情越来越多,不知道为什么,嫁人这件事总是显得很小,我总是顾不上来,慢慢的你好像也……过了适合说这些事情的年岁了……我有些时候想啊,确实,这样过去就算了吧。二月里突然鼓起勇气你跟说,你要说是不是一时冲动,当然也有……我犹豫这么多年,终于说出来了,这几个月,我也很庆幸那个一时冲动……”
师师沉默片刻,拿起一块饼干,咬下一个小角,随后只将剩下的饼干在手上捏着,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立恒,我觉得自己都已经快老了,我也……好看不了两三年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该错过的都错过了,我也说不清到底谁的错,如果是当年,我好像又找不到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理由,当年你会娶我吗?我不知道……”
她的眼泪掉下来:“但到得如今……立恒,我见过无数人的死了,华夏军里的、华夏军外的,有很多人年纪轻轻,带着遗憾就死了。有一天你和我或许也是要死的,我一直看了你快二十年,往后可能也是这样子下去了,我们又到了现在这个位子,我不想再顾虑些什么……我不想死的时候、真老了的时候,还有遗憾……”
她沉默一阵,摇了摇头:“其它的我不想说了……”
房间外仍是一片雨幕,师师看着那雨幕,她当然也有更多可以说的,但在这近二十年的情绪当中,那些现实似乎又并不重要。宁毅拿起茶杯想要喝茶,似乎杯中的茶水没了,随即放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凶的说话……”
师师站起来,拿了水壶为他添茶。
宁毅叹了口气:“这么大一个华夏军,将来高管搞成一家人,其实有点伤脑筋的,有个竹记、有个苏氏,别人已经要笑我后宫理政了。你将来预定是要管理文化宣传这块的……”
“你倒也不用可怜我,觉得我到了今天,谁也找不了了,不想让我遗憾……倒也没那么遗憾的,都过来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必安慰我。”
“谁能不喜欢李师师呢……”
“有想在一起的……跟别人不一样的那种喜欢吗?”
“有的。”
“那也就够了。”
师师将茶杯推给他,随后走到他背后,轻轻地捏他的肩膀,笑了起来:“我知道你顾虑些什么,到了今天,你要是娶我进门,有百害而无一利,我能做的事情很多,今天我也放不下了,没办法去你家绣花,其实,也只是徒然在檀儿、云竹、锦儿、刘帅她们面前惹了烦恼,倒是你,快当皇帝的人了,倒还老是想着这些事情……”
“倒是希望你有个更理想的归宿的……”宁毅举手握住她的右手。
“原本不是在挑吗。一见立恒误终生了。”
师师笑起来,她最近写了不少剧本,往日也跟宁毅聊过不少,宁毅很奇怪,他的脑中总有奇奇怪怪的“爱情”想法在,常觉得对不住谁。他们的这段感情也奇奇怪怪,在立恒看来难免算不得完美。十余年前如果要说在一起,两人之间始终少了点什么,到得如今,各种的情绪、甚至是遗憾又都掺杂在了一起,韶光易逝,走到一起的理由到如今似乎才渐渐变得充分起来。
而在她来说,又有更多的东西时在她而言显得完美的。她一生颠沛流离,尽管进了李蕴手中便受到优待,但自小便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她亲近于和中、陈思丰,何尝不是想要抓住一些“固有”的东西,寻找一个象征性的港口?她也冀求完美,否则又何必在宁毅身上反复审视了十余年?好在到最后,她确定了只能选择他,尽管有些晚了,但至少她是百分百确定的。
无根之萍的恐惧其实常年都在陪伴着她,真正融入华夏军后才稍有缓解,到如今她终于能确定,在将来的某一天,她能够真正安心地走向归处以某个她真正认同者的家人的身份。至于这之外的事情,倒也没有太多可以挑剔的……
对于这些情绪,她暂时还不想跟宁毅说。她打算在将来的某一天,想让他高兴时再跟他说起来。
为了暂时缓解一下宁毅纠结的情绪,她尝试从背后拥住他,由于之前都没有做过,她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口中说着俏皮话:“其实……十多年前在矾楼学的那些,都快忘记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些我都很擅长。”宁毅笑起来,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遗憾,“不过今天,只有桌子……”
……
由于只有桌子,而且事实上两人需要沟通的还多,因此随后两人也只是聊天。
雨变得小了些,但是还在下,两人撑了一把伞,去到前方的小小亭台里,师师与宁毅说起了渠庆的故事,宁毅叹息着徐少元错失了爱情。之后师师又说起与于和中的相见。
“……和中的眼界平平,与十余年前一般,成不了大事,倒也为不了大恶……与他一道而来的那位叫做严道纶,乃刘光世手下谋士,此次刘光世派人出使,暗地里由他管事,他来见我,不曾化名,意图很明显,当然我也说了,华夏军敞开门做生意,很欢迎合作。之后他应该会带着明确意图再上门……”
他们在雨幕中的凉亭里聊了许久,宁毅终究仍有行程,只好暂做分别。第二天他们又在这里见面聊了许久,中间还做了些别的什么。待到第三次相见,才找了个不仅仅有桌子的地方。成年人的相处总是枯燥而无聊的,因此暂时就不多做描述了……
第九七二章 弥散人间光与雾 六
“……手上的伤已经给你包扎好了,你不要乱动,有些吃的要忌口,比如……伤口保持干净,金疮药三日一换,如果要洗澡,不要让脏水碰到,碰到了很麻烦,可能会死……说了,不要碰伤口……”
下午的阳光还显得有些耀眼,成都城北面主体尚未完工的大演武场附属场馆内,数百人正聚集在这里围观“天下第一比武大会”第一轮选拔。
古往今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也决定社会面貌。虽然说起来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也有着不少令人津津乐道的大事、盛事,但从数千年前至于武朝,精英体制的本质不曾改变,人们说起一个社会如何,有着怎样的成就,主要谈论的是不到百分之五的上层人士的面貌,等而下之的底层,其实从来不存在意义。
武朝的过往重文轻武,虽然三教九流、绿林走卒一直存在,但真要说起让他们的存在具体化了的,许多的理由还是得归于这些年来的竹记说书人——虽然他们实际上不可能覆盖整个天下,但他们说的故事经典,其他的说书人也就纷纷模仿。
这十余年的过程之后,有关于江湖、绿林的概念,才在一部分人的心中相对具体地确立了起来,甚至于不少原本的练武人士,对自己的自觉,也不过是跟人练个防身的“把式”,待到听了说书故事之后,才大概明白天下有个“绿林”,有个“江湖”。
这样的称呼,让他们自觉有个身份。
在二十年前的过往,所谓御拳馆的周侗,在普通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把式打得好的拳师罢了,许多乡下武者也不会听说他的名字,只有当习武到了一定层次,才会渐渐地听说什么圣公、什么云龙九现,这才渐渐进入绿林的圈子,而这个绿林,实际上,也是概念并不清晰的挺小的一圈人。
是竹记令得周侗人人皆知,也是宁毅通过竹记将前来自杀自己的各种匪徒统一成了“绿林”。过去的绿林比武,最多是十几、几十人的见证,人们在小范围内比武、厮杀、交流,更多时候的聚集只是为了杀人抢劫“做买卖”,这些比武也不会落入说书人的口中被各种流传。
对于习武者而言,过去官方认可的最大盛事是武举,它几年一次,民众其实也并不关心,并且流传后世的史料当中,绝大部分都不会记录武举状元的名字。相对于人们对文状元的追捧,武状元基本都没什么名气与地位。
成都的“天下第一比武大会”,如今算是史无前例的“绿林”盛会了,而在竹记说书的基础上,不少人也对其产生了各种联想——过去华夏军对内开过这样的大会,那都是军方比武,这一次才终于对全天下开放。而在这段时间里,竹记的部分宣传人员,也都像模像样地整理出了这天下武林部分成名者的故事与外号,将成都城内的气氛炒的龙争虎斗一般,好事百姓有空时,便不免过来瞅上一眼。
华夏军击溃西路军是四月底,考虑到与天下各方路途遥远,消息传递、人们赶过来还要耗时间,前期还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炒作。六月开始做初轮选拔,也就是让先到、先报名的武者进行第一轮比试积累胜绩,让裁判验验他们的成色,竹记说书者多编点故事,等到七月里人来得差不多,再截止报名进入下一轮。
到那个时候,天下众人云集成都,文化精英可以去报纸上吵架,俗气一点的可以看比武打斗、到运动会上嘶吼狂欢,还可以通过游行参观女真战俘、彰显华夏军武力,此时私下底各方第一轮的商业合作基本敲定,共同发财、皆大欢喜;而在这个氛围里,人大成立,华夏人民政府正式成立,大家共同见证,合法有效,普天同庆——这是整个大局的基本逻辑。
当然,由于来的人还不算多,这一开始的淘汰赛,观众在前几日的热度后,也算不得非常多。倒是如今贴在场馆外长棚里,带了名字、外号、战绩的各种高手画像,每日里都要引得大量人群关注,而在附近酒楼茶肆中聚集的人们,往往也会绘声绘色地说起某某高手的传闻:
“这XXX外号XXX,你们知道是怎样得来的吗……”
“这XX与XXX三年前曾在XX比武,当时只有XX在场作为见证……”
又或者是:
“你们知道陆陀吗?”
“这个榜单,华夏军故意的,要说当今的天下第一,大概有五个人可以参与争夺,当中可能最厉害的一个,你们知道那宁先生血手人屠的名声从何得来……”
“却说那林宗吾在华夏军这里都称他为‘穿林北腿’,为何啊?此人身形高瘦,腿功了得……”
各种各样的消息、讨论汇成热烈的气氛,丰富着人们的业余文化生活。而在场馆内,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大夫每日便只是惯例般的为一帮名叫XXX的绿林豪杰止血、治伤、叮嘱他们注意卫生。
坦白说,真要说比武,倒真是没什么好看的,他早几天还全神贯注、兴致盎然地看着那些打斗,到得最近,就完全变成了一副例行公事目光惫懒的大饼脸。
真正的武林高手,各有各的强项,而武林低手,大都菜得一塌糊涂。对于见多了红提、西瓜、杜杀这个级别出手、又在战阵之上磨砺了一两年的宁忌而言,眼前的擂台比武看多了,委实有点别扭难受。
无法标准地出手,便只能复习标准的医学知识来平衡这点难受了,眼见着一身臭汗的壮汉要伸手动绑好的绷带,他便伸过手去拍打一下。
“……说了,不要碰伤口,你这汗出得也多,接下来几天尽量不要锻炼才好……”
“哎!”壮汉不太乐意了,“你这小娃娃就是话多,我辈习武之人,当然会出汗,当然会受这样那样的伤!些许刀伤算得了什么,你看这道疤、还有这道……随便包扎一下,还不是自己就好了。看你这小大夫长得细皮嫩肉,没有吃过苦!告诉你,真正的男人,要多锻炼,吃得多,受一点伤,有什么关系,还说得要死要活的……咱们习武之人,放心,耐操!”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