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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几人进了客厅,一番絮絮叨叨的琐碎话语,没什么营养,无非是夸这宅子布置得雅致的客套话。闻寿宾则大致介绍了一下,这处宅邸原本属于某某商户所有,是用来养外室的别业,后来这商户离开西南,听说他要过来,便将房子卖给了他,地契完整价格不高,华夏军也认可,没什么手尾。

    躲在梁上的宁忌一面听,一面将脸上的黑布拉下来,揉了揉莫名其妙有些发热的脸颊,又舒了几口气方才继续蒙上。他从暗处朝下望去,只见五人落座,又以一名半百头发的老儒生为主,待他先坐下,包括闻寿宾在内的四人才敢落座,当下知道这人有些身份。其余几人口中称他“山公”,也有称“浩然公”的,宁忌对城内文人并不清楚,当下只是记住这名字,打算之后找华夏军情报部的人再做打听。

    他盯上这处宅邸数日,当然不是仗着武艺高强,染上了偷偷窥人**的爱好。这些时日他将夜间在河中游泳当做无聊的爱好,每天晚上都要在成都城里游来游去,一次意外的停留让他听到了闻寿宾与旁人的说话,随后才盯上这处小院。

    他连续数日来到这小院偷窥偷听,大概弄清楚这闻寿宾乃是一名熟读诗书,忧国忧民的老儒生,满心的计谋,培养了不少女儿,来到成都这边想要搞些事情,为武朝出一口气。

    早先他是跟人打听宁毅长子的下落,后来又提及小一点的儿子也可以,再退而求其次也可以调查秦绍谦以及几名军中高层的儿女信息。这个过程中似乎别人对他又有些偏见,令得他白日里去拜会某些武朝同道时吃了白眼,晚上便有些长吁短叹,骂那些傻瓜迂腐,事情至此仍不知变通。

    在此之余,老人往往也与养在后方那“女儿”叹息有志不能伸、旁人不解他拳拳之心,那“女儿”便乖觉地安慰他一阵,他又叮嘱“女儿”必要心存忠义、谨记仇恨、报效武朝。“父女”俩相互鼓励的情景,弄得宁忌都有些同情他,觉得那帮武朝儒生不该这么欺负人。都是自己人,要团结。

    对于这等“笨贼”,现下就跑去揭穿也没有什么意思,宁忌便每日来听那闻寿宾的长吁短叹、絮絮叨叨,他每日抱怨都有新花样,抱怨得十分精彩,有时候长吁短叹里还会夹杂一些江南故事,令得宁忌赞叹不已,“哦哦,还有这种事情……”自觉开阔了眼界。

    抱怨之余,老人白日里也是屡败屡战,四处找关系联络这样那样的帮手。到得今天,看来总算找到了这位感兴趣又靠谱的“山公”,双方落座,下人已经上来了名贵的茶点、冰饮,一番寒暄与恭维后,闻寿宾才详细地开始兜售自己的计划。

    “……黑旗十年砥砺,卧薪尝胆,硬生生地从正面击溃了女真西路军,他们军中高层,或已无懈可击……此次以成都做局,广开大门,遍邀四方来客,冒着风险,但也确实是为了他们接下来正式成立朝廷、为能与我武朝分庭抗礼而造势……”

    没错没错……宁忌在上方默默点头,心道确实是这样的。

    “……黑旗的法子有利有弊,但显见的弊端,对方皆有所防范了。我等于那新闻纸上发言讨论,虽然你来我往吵得热闹,但对黑旗军内里损伤不大,反倒是前几日之事件,淮公身执大义,见不得那黑旗匪类妖言惑众,遂上街与其论辩,结果反倒让街头无识之人扔出石块,脑袋砸出血来,这岂不是黑旗早有防范么……”

    那又不是我们砸的,怪我咯……宁忌在上头扁了扁嘴,不以为然。

    下方便是一片议论:“愚夫愚妇,愚不可及!”

    “兴许就是黑旗的人办的。”

    “黑旗妖言惑众……”

    “手段下作……”

    那山公道:“新闻纸上,展开论辩,属于堂堂之势,王道之法,见效虽不会快,但徐徐推进,能被我等说服者,终究还是多数。”他如此定论,随后又道,“但孙子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只要能多管齐下,办法是不嫌多的,闻兄请接着说。”

    孙子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这句话好,记下来记下来……宁忌在房梁上又默念了一遍。

    这期间,下方说话在继续:“……闻某卑鄙,一生所学不精,又有些剑走偏锋,唯独自小所知圣贤教诲,无时或忘!拳拳之心,天地可鉴!我手下培养出来的女儿,各个出色,且心怀大义!而今这黑旗方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最易滋生享乐之情,其第一代或许有所防备,可是山公与诸位细思,若是诸位拼尽了性命,苦难了十余年,杀退了女真人,诸位还会想要自己的孩子再走这条路吗……”

    “……黑旗军的第二代人物,如今恰恰会是如今最大的弱点,他们眼下或许不曾进入黑旗核心,可迟早有一日是要进去的,咱们安插必要的钉子,几年后真兵戎相见,再做打算那可就迟了。正是要今日安插,数年后启用,则这些二代人物,恰恰进入黑旗核心,到时候不论任何事情,都能有所准备。”

    “……闻某安排在外头的五位女儿,本领姿色各异,却算不得最出色的,这些时日只让她们扮成远来平民,在外闲逛,也是并无可靠讯息、目标,只期望她们能利用各自本领,找上一个算是一个,可如果真有可靠讯息,好好规划,她们能起到的作用也是极大的……”

    “……而闻某安置在此的六女儿龙珺,非闻某自夸,一等一出色的人才,我见犹怜哪。若真能好好地安排一番,想想,若是进了宁家、秦家的大门,哪怕一开始为一小妾,日后也有大用啊诸位……闻某虽有这几位女儿,可苦于没有消息、渠道,对那宁毅长子,早几日只是远远地见了一眼,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可靠办法、连安排也无从安排啊……”

    我每天都在你身边呢……宁忌挑眉。

    “……还好今日有山公与诸位前来,山公学识地位,执成都诸公牛耳,天下谁人不为之景仰……”

    “当不得当不得……”老者摆着手。

    “……闻某也知此计策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可当此时局,闻某愚钝,只能想些这样的法子了。诸位,那宁毅口口声声想要灭儒,我等学生得儒门圣贤两千年恩泽,岂能咽下这口恶气。戴梦微戴公,虽然手段偏激,可说的乃是正理,你不用儒家,手段激烈,那无非是五十年战乱,再死千万人罢了……闻某培养几位女儿,眼下不求回报,但求报效儒家,令天下众人,都能明了黑旗之祸,能防备未来可能之滔天大劫,只为……”

    他一番慷慨,随后又说了几句,众人面上皆为之肃然起敬。“山公”开口询问:“闻兄高义,我等已然知晓,只要是为了大义,手段岂有高下之分呢。当今天下危殆,面对此等魔头,正是我等联手起来,共襄义举之时……只是闻公人品,我等自然信得过,你这女儿,是何背景,真有如此可靠么?若我等苦心筹谋,将她送入黑旗,黑旗却将她策反,以她为饵……这等可能,不得不防啊。”

    这位山公问的也是理所当然的问题,倒是房梁上的宁忌微微愣了愣,眼前一亮。没错啊,还有这样的做法……旋即又苦恼起来,他一开始想着若这闻寿宾一直碰壁便多看看笑话,若是钓出几条大鱼,之后便手起刀落,将这些傻瓜一网打尽,可到得现在……那我现在还杀不杀她们,还要不要揭穿这件事?

    题目有点超纲,对于才十四岁又相对直来直往的他来说,一时半刻难以计算出一个结果来。下方闻寿宾已经在解释:

    “……我这女儿龙珺,日日受我讲解大义熏陶……且她原本乃是我武朝曲汉庭曲将军的女儿,这曲将军本是中原武兴军偏将,后来为刘豫征调,建朔四年,强攻小苍河,惨死于黑旗军之手。龙珺家破人亡,方才被我买下……她自幼熟读诗书,父亲去世时已有八岁,因此能记住这番仇恨,同时不耻父亲当年听从刘豫调遣……”

    “如此一来,此女心有大义,相必也是闻先生教得好。”

    有杀父之仇,又对父亲听从刘豫感到羞耻,有赎罪之心,且闻寿宾已对其洗脑八年,如此一来,事情便相对可信了。众人赞叹一番,闻寿宾召来下人:“去叫小姐过来,见见诸位客人。你告诉她,都是贵客,让她带上琵琶,不可失礼。”

    下人领命而去,过得一阵,那曲龙珺一系长裙,抱着琵琶踱着轻柔的步子逶迤而来。她知道有贵客,面上倒是没有了深深的郁结之气,头低得恰到好处,嘴角带着一丝青涩的、小鸟般羞怯的微笑,看来拘谨又有分寸地与众人见礼。

    宁忌在上头看着,觉得这女人确实很漂亮,说不定下方这些臭老头接下来就要兽性大发,做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他跟着军队这么久,又学了医术,对这些事情除了没做过,道理倒是明白的——不过下方的老头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很规矩。

    那“山公”先是温柔和善地询问了对方的名字、身世,随后又颇为正派地赞美和鼓励了她一番。他既然没有乱来,其余众人也都是一张温和而正派的脸。如此交谈一阵,闻寿宾让少女坐在一旁开始为众人表演琵琶,那琵琶声音幽怨,宁忌觉得倒还弹得不错。

    幽怨的弹了一阵,山公问她是否还能弹点其它的。曲龙珺手下技法一变,开始弹《十面埋伏》,琵琶的声音变得激烈而杀伐,她的一张俏脸也随之变化,气质变得英武,犹如一位女将军一般。

    一曲弹罢,众人终于鼓掌,心悦诚服,山公赞道:“不愧是武家之女,这曲十面埋伏,技法超然,令人恍然回到霸王生前……”之后又询问了一番曲龙珺对诗词歌赋、儒家典籍的看法,曲龙珺也一一回答,声音柔美。

    宁忌对她也生出好感来。当下便做了决定,这女人要是真勾搭上兄长或者军队中的谁谁谁,将来分开,难免伤心。而且兄长有了初一姐,若是为了钓大鱼辜负初一姐,还要虚与委蛇这么几年,那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反正自己对放长线钓大鱼也不擅长,也就不必太早朝上头汇报。等到他们这边人力尽出,筹谋妥当将要动手,自己再将事情汇报上去,顺手把这女人和几个关键人物全做了。让参谋部那帮人也钓不了大鱼,就只能抓人了事,到此为止。

    ——如此一想,心里踏实多了。

    过得一阵,曲龙珺回去绣楼,房间里五人又聊了好一阵,方才分开,送人出门时,似乎有人在暗示闻寿宾,该将一位女儿送去“山公”居所,闻寿宾点头应诺,叫了一位下人去办。

    如此将山公等人先后送走,那闻寿宾回到房里,神色兴奋,又到绣楼去问候了一下曲龙珺,说了些鼓励的话语,着她早些休息,方才回去喝酒庆祝。他高兴时不像失意时絮絮叨叨,喝着酒只是时而拍手,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一点意思都没有。宁忌便不监视他了,又去看看曲龙珺,只见少女坐在床边发呆,也不知道在忧郁些什么。

    宁忌想起她在外人前的变脸、弹琵琶时的善变,心想这女人真是信不得的狐狸精,想接近自家大哥,委实该杀。

    反正你活不长了,就发你的呆去吧……

    他如此想着,离开了这边院落,找到黑暗的河边藏好的水靠,包了头发又下水朝感兴趣的地方游去。他倒也不急着思考山公等人的身份,反正闻寿宾吹嘘他“执成都诸公牛耳”,明日跟情报部的人随便打听一番也就能找出来。

    远远近近,灯火迷离、夜色温柔,宁忌划着无聊的狗刨哗哗哗的从一艘游船的旁边过去,这夜晚对他,委实比白天有趣多了。过得一阵,小狗化作游鱼,在黑暗的水波里,消失不见……

    


    





第九七四章 绵藏锦绣剑与刀 一
    由于这天夜里的见闻,当天晚上,十四岁的少年人便做了光怪陆离的梦。梦中的景象令人面红耳赤,委实了得。

    第二天早上起来情况尴尬,从医学上来说他自然明白这是身体健康的表现,但依然懵懂的少年人却觉得丢脸,自己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眼下竟被一个明知是敌人的黄毛丫头诱惑了。女人是祸水,说得不错。

    好在眼下是一个人住,不会被人发现什么尴尬的事情。起床时天还未亮,罢了早课,匆匆忙忙去无人的河边洗裤子为了掩人耳目,还多加了一盆衣服洗了许久,一边洗还一边想,自己的武艺终究太低微,再练几年,内功高了,炼精化气,便不会有这等浪费精血的状况出现。嗯,果然要努力修炼。

    如此想着,手下用力,把正在洗的衣服扯破了。这件衣服是娘做的,回去还得找人补起来。

    心情激荡,便控制不住力道,同样是武艺低微的表现,再练几年,掌控入微,便不会这样了……努力修炼、努力修炼……

    带着这样那样的心思洗完衣服,回到院落当中再进行一日之初的晨练,内功、拳法、刀枪……成都古城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渐渐苏醒,天空中浮动稀薄的雾气,天亮后不久,便有拖着馒头售卖的推车到院外叫唤。宁忌练到一半,出去与那老板打个招呼,买了二十个馒头他每日都买,与这老板已然熟了,每天早晨对方都会在外头停留片刻。

    此时的馒头又称笼饼,内里夹馅,实际上等同于后世的包子,二十个馒头装了满满一布兜,约等于三五个人的饭量。宁忌买好早餐,随意吃了两个,才回去继续锻炼。待到锻炼完毕,清晨的阳光已经在城动的天空中升起来,他稍作冲洗,换了新衣服,这才挎上布袋,一面吃着早点,一面离开院子。

    时间尚早,考虑到昨夜的情况,他一路朝摩诃池迎宾路那边过去,打算逮个情报部的熟人,偷偷向他打听山公的消息。

    此时华夏军已占领成都,往后或许还会当成权力核心来经营,要说情报部,也早已圈下定点的办公场所。但宁忌并不打算过去那边招摇。

    大战过后华夏军内部人手捉襟见肘,后方一直在整编和操练投降的汉军,安置金军俘虏。成都眼下处于对外开放的状态,在这边,许许多多的力量或明或暗都处于新的试探与角力期,华夏军在成都城里监控敌人,各种敌人恐怕也在各个部门的门口监视着华夏军。在华夏军彻底消化完这次大战的战果前,成都城内出现博弈、出现摩擦甚至出现火拼都不出奇。

    这对于华夏军内部也是一次锻炼势力范围从百万扩张到千万,政策上又要对外开放,这样的考验往后也是要经历的。当然,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虽然定下要在成都开大会,此时宁家能呆在成都的,只是父亲、瓜姨、兄长以及自己,武艺最高的红提姨娘如今都呆在张村负责内部安防,以免有什么愣头青热血上涌、铤而走险,跑过来找麻烦。

    当然,另一方面,宁忌在眼下也不愿意让情报部过多的参与自己手中的这件事反正是个慢**件,一个心怀鬼胎的弱女子,几个傻啦吧唧的老学究,自己什么时候都能动手。真找到什么大的黑幕,自己还能拉兄长与初一姐下水,到时候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保他们翻不了天去。

    如此想着,他一面吃着馒头一面来到摩诃池附近,在迎宾路当头观察着进出的人群。华夏军情报部的内层人员有不少年轻人,宁忌认识不少这也是当年军队捉襟见肘的状况决定的,但凡有战斗力的大多要拉上战场,呆在后方的有老人有孩子也有妇女,信得过的少年人一开始帮忙传递消息,到后来就逐渐成了熟练的内部人员。

    辰时三刻,侯元顒从迎宾路里小跑出来,略微打量了附近行人,厘出几个可疑的身影后,便也看到了正从人群中走过,打出了隐蔽手势的少年人。他朝侧面的道路过去,走过了几条街,才在一处巷子里与对方碰面。

    宁忌正将手中的馒头往嘴里塞,随后递给他一个:“最后一个了。”

    “吃过了。”侯元顒看着他挎在身侧已经完全憋掉的布袋,笑道,“小忌你怎么不进去?”

    “外面有人盯梢,我也没有很重要的事,算了。我这次过来就是找顒哥你的。”

    “嗯?”

    “我想查个人。”

    “小忌你说。”

    “一个被叫做‘山公’或者‘浩然公’的老头子,读书人,一张长脸、山羊胡子,大概五十多岁……”

    宁忌向侯元顒形容着对方的特征,侯元顒一面记一面点头,待到宁忌说完,他眉头微蹙:“为什么查他,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有什么可疑,我可以先做报备。”

    “现在不用,若是大事我便不来这边堵人了。”

    “嗯,好。”侯元顒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虽然因为身份的特殊在大战过后被隐藏起来,但眼前的少年随时都有跟华夏军上方联络的方式,他既然不用正式渠道跑过来堵人,显然是出于保密的考虑。事实上有关于那位山公的信息他一听完便有了个轮廓,但话还是得问过之后才能回答。

    “……若是‘山公’加上‘浩然’这样的称呼,当是五月底入了城里的关山海,听说是个老儒生,字浩然,剑门关外是有些影响力的,入城之后,找着这边的报纸发了三篇文章,听说道德文章铿锵有力,因此确实在最近关注的名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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