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道德文章……”宁忌面无表情,用手指挠了挠脸颊,“听说他‘执成都诸公牛耳’……”
“牛耳轮不到他。”侯元顒笑起来,“但约莫排在前几位吧,怎么了……若有人这样吹嘘他,多半是想要请他办事。”
“情报部那边有盯梢他吗?”
“盯梢倒是没有,毕竟要的人手不少,除非确定了他有可能闹事,否则安排不过来。不过一些基本情况当有备案,小忌你若确定个方向,我可以回去打听打听,当然,若他有大的问题,你得让我向上报备。”
宁忌想了想:“想知道他平时跟哪些人往来,哪些人算是他能动用的帮手,若他要打探消息,会去找谁。”
“明白了。”侯元顒点头,“约个地方,尽量今晚给你消息。”
两人一番商议,约好时间地点这才分道扬镳。
此时上午的太阳已变得明媚,城市的街巷看来一片祥和,宁忌吃完了馒头,坐在路边看了一阵。啷当的车马伴随着市井间泥水的臭味,交谈的书生穿行在质朴的人群间,欢喜的孩子牵着父母的手,街道的那头卖艺的武者才开始吆喝……哪里也看不出坏人来。可宁忌知道,家中的娘亲、姨娘、弟弟妹妹们不能来成都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西南大战结束之后,娘亲带着他拜访了一些大战中牺牲战友的遗孀。华夏军在艰难中熬了十余年,眼见第一次大胜近在眼前,这些人在胜利之前牺牲了,他们家中父母、妻子、儿女的哭泣让人动容。在那之后,宁忌的情绪低落下来,旁人只以为是这一次的拜访,令他受到了影响。
但事实上却不仅仅是这样。对于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来说,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受伤甚至身死,这中间都让人感觉慷慨。能够起身抗争的英雄们死了,他们的家人会感到伤心乃至于绝望,这样的情绪固然会感染他,但将这些家人视为自己的家人,也总有办法报答他们。
可它们随后说起成都的庆祝。
宁忌原本以为打败了女真人,接下来会是一片开阔的晴空,但事实上却并不是。武艺最高强的红提姨娘要呆在张村保护家人,母亲与其他几位姨娘来劝说他,暂时不要过去成都,甚至兄长也跟他说起同样的话语。问及为什么,因为接下来的成都,会出现更为复杂的斗争。
往日里疏忽了华夏军势力的天下大族们会来试探华夏军的斤两,这样那样的儒门大家会过来如戴梦微等人一般反对华夏军的崛起,在凶残的女真人面前无能为力的那些家伙,会试探着想要在华夏军身上打打秋风、甚至于想要过来在华夏军身上撕下一块肉而这样的区别仅仅是因为女真人会对他们赶尽杀绝,但华夏军却与他们同为汉人。
而无数的平民会选择观望,等待拉拢。
这是令宁忌感到混乱而且愤怒的东西。
为什么呢?
他们在女真人面前被打得如猪狗一般,中原沦陷了,江山被抢了,民众被屠杀了,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的懦弱与无能吗?
是华夏军为他们打败了女真人,他们为什么竟还能有脸敌视华夏军呢?
他们的失败那样的明显,华夏军的胜利也显而易见。为什么失败者竟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对与错难道不是明明白白的吗?
为什么那些所谓饱读诗书的先生,那些口口声声被人称为“大儒”的读书人,会分辨不出最基本的对错呢?
他们是故意的吗?可只有十四岁的他都能够想象得到,如果自己对着某个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自己是会面红耳赤羞愧难当的。自己也读书,老师们从一开始就说了这些东西,为什么人们到了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了,反而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华夏军是打胜了,可他五十年后会失败的。”一场都没打胜的人,说出这种话来,到底是为什么啊?到底是凭什么呢?
这样的思维让他愤怒。
也是这些事情让他明白过来,那些在大战之中倒下了的英雄们,只是在华夏军中被认为是英雄罢了,这天下还有千万人万万人,根本不明白、不理解、不承认他们的牺牲和价值,甚至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依旧跟自己这边对着干。
华夏军眼下不过百万人而已,却要与千万人甚至万万人对着干,按照兄长和其他人的说法,要慢慢改变他们,要“求”着他们理解自己这边的想法。然后会继续跟女真人打仗,已经觉醒了的人们会冲在前头,已经觉醒的人会首先死去,但那些不曾觉醒的人,他们一边失败、一边抱怨,一边等着别人拉他们一把。
这样的世界不对……这样的世界,岂不永远是对的人要付出更多更多的东西,而软弱无能的人,反而没有一点责任了吗?华夏军付出无数的努力和牺牲,打败女真人,到头来,还得华夏军来改变他们、拯救他们,华夏军要“求”着他们的“理解”,到最后或许都能有个好的结果,可这样一来,岂不是后来者什么都没付出,所有的东西都压在了先付出者的肩膀上?
觉醒者获得好的结果,软弱龌龊者去死。公平的世界本该是这样的才对。那些人读书只是扭曲了自己的心、当官是为了自私和利益,面对敌人软弱不堪,被屠杀后不能努力奋发,当别人打败了强大的敌人,他们还在暗中动龌龊的小心思……这些人,统统该死……或许许多人还会这样活着,仍旧不思悔改,但至少,死了谁都不可惜。
对于十四岁的少年人来说,这种“死有余辜”的心情固然有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改变对方思维的“无能狂怒”。但也确确实实地成为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思维主调,他放弃了抛头露面,在角落里看着这一个个的外来人,俨如看待小丑一般。
这些人思维扭曲、心理肮脏、生命毫无意义,他不在乎他们,只是为着父兄和家里人的看法,他才没有对着这些人大开杀戒。他每日夜间跑去监视那小院子里的闻寿宾、曲龙珺,存的自然也是这样的心理。
没被发现便看看他们到底要上演怎样扭曲的戏剧,若真被发现,或者这戏剧开始失控,就宰了他们,反正他们该杀他是快乐得不得了的。
在街头看了一阵,宁忌这才动身去到比武大会那边开始上班。
同样的时刻,严道纶领着于和中去到迎宾路南端的群英会馆递上了拜帖。这处场所,是华夏军用于安置外来宾客的地方,如今已经住进去不少人,从刘光世那边派出来的明面上的使节团此时也正住在这里。
“文帅”刘光世思虑甚深,派出来的时节团队一明一暗,明面上他是原武朝各派系当中首先做出转变的势力,如果华夏军想要表现诚意千金市骨,对他必然有所优待。但考虑到先前的印象不佳,他也选择了各路暗线,这暗中的力量便由严道纶节制。
前几日严道纶在于和中的带领下初次拜访了李师师,严道纶颇有分寸,打过招呼便即离开,但随后却又单独上门递过拜帖。这样的拜帖被拒绝后,他才又找到于和中,带着他加入明面上的出使团队。
“眼下的西南群雄汇聚,第一批过来的各路人马,都安置在这了。”
这处群英会馆占地颇大,一路进去,道路宽敞、木叶森森,看来比北面的风景还要好上几分。各处园林花卉间能看到三三两两、服饰各异的人群聚集,或是随意交谈,或是彼此打量,眉宇间透着试探与谨慎。严道纶领了于和中一面进去,一面向他介绍。
“被安置在北边占了主位的,是晋地过来的那支队伍,女相楼舒婉与乱师王巨云的手下,往日里他们便有这样那样的往来,带队的名字叫安惜福,板着张脸,不太好惹。这一次他们要拿大头……东首安置了左家人,左公左修权,左继筠的左膀右臂,也算得上是左家的大管家,他们靠着左端佑的福泽,向来在华夏军与武朝之间当个和事老。这弑君的事,是和不了的,但揣着明白装糊涂,为福州那边要点好处,问题不大……而除了这两家往日里与华夏军有旧,接下来就轮到咱们这头了……”
“当今的成都城里,明面上站着的,无非是三股势力。华夏军是地主,占了一方。像这边这些,还能与华夏军拉个关系、弄些好处的,是第二方。华夏军说它要打开门,说白了要拉拢我们,所以首先站过来的,在接下来的商议中会占些便宜,但具体是怎样的便宜,当然要看怎么个谈法。请于兄你出马,便是为了这个事情……”
于和中想着“果然如此”。心下大定,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华夏军给的好处,具体会是些什么……”
“技术。”严道纶压低了声音,“华夏军召集各方前来,便曾在暗中透露些许端倪,此次成都大会,宁先生不光会卖出东西,而且会卖出一些东西的制造技术,要知道,这才是会下蛋的母鸡啊……”
于和中皱了眉头:“这是阳谋啊,如此一来,外头各方人心不齐,华夏军恰能成事。”
“于兄透彻,看出来了。”严道纶拱手一笑,“世间大事便是这样,华夏军占得上风,他愿意将好处拿出来,大伙儿便各行其是,各取所需。如戴梦微、吴启梅这等早先便与华夏军势不两立的,固然派出人来想要将这大会破坏掉,可暗地里谁又知道他们派了谁过来假做买卖人占便宜?恰好有他们这些坚决与华夏军为敌的第三方,刘将军才更可能从华夏军这边拿到好处。”
他笑着顿了顿:“纵观古今历史,三国博弈,最是有趣,强者可弱,弱者可强,也正因局势混乱,才恰好是你我男儿建功立业、夺取一番功勋之时。此乃严某肺腑之言,与于兄投契,这才说出来,无论是否有理,还请于兄,不要外传。”
于和中郑重点头,对方这番话,也是说到他的心中了,若非这等时局、若非他与师师恰巧结下的因缘,他于和中与这天下,又能产生多少的联系呢?如今华夏军想要拉拢外头人,刘光世想要首先站出来要些好处,他居中牵线,正好两边的忙都帮了,一方面自己得些好处,一方面岂不也是为国为民,三全其美。
如此想着,使节团的领头者已经从会馆那头迎接出来,这是刘光世麾下的重臣,随后一行人进去,又给于和中介绍了不少刘光世麾下的名士。这些往日里的大人物对于和中一番恭维,随后大伙儿才一番合计,说出了使节团这次出使的期待:枪炮技术、冶铁技术、火药技术……如果情况理想,当然是什么都要,至不济也希望能买回几门重要的技术回去。
本被捧得飘飘然的于和中这才从云端跌落下来,心想你们这岂不是唬我?希望我通过师师的关系拿回这么多东西?你们疯了还是宁毅疯了?如此想着,在众人的议论当中,他的内心愈发忐忑,他知道这里聊完,必然是带着几个重要的人物去拜会师师。若师师知道了这些,给他吃了闭门羹,他回到家恐怕想当个普通人都难……
“其实……小弟与师师姑娘,不过是儿时的一些情分,能够说得上几句话。对于这些事情,小弟斗胆能请师师姑娘传个话、想个办法,可……毕竟是家国大事,师师姑娘如今在华夏军中是否有这等地位,也很难说……因此,只能勉强一试……尽力而为……”
众人商议了一阵,于和中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了这番话,会所当中一众大人物带着笑容,相互看看,望着于和中的目光,俱都和蔼亲近。
“自然自然……”
“只需尽力而为即可……”
“于兄辛苦……”
“不必有负担,不论是否成事……”
众人都说了许多仗义的话,之后选出两名代表,便跟随于和中,过去拜会师师姑娘了。
递上名帖,等待答复的时间里,于和中的整条内衫,都湿透了……
第九七五章 绵藏锦绣剑与刀 二
名帖被送进去之后,师师迎出来之前,于和中的内心之中,其实都充满了忐忑。
在华夏军击溃了女真西路大军,取得了令整个天下都为之侧目的大胜背景下,作为中间人,跑来跟华夏军协商一笔无论如何看来都显得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技术买卖,这是于和中人生当中参与过的最大的事件之一。
他倒不是害怕参与大事件,他只是害怕吃了闭门羹、事情搞砸了,往后他能如何自处呢?
这么大的一件事,事先没有给他多少的时间做准备。拉他过去谈一谈,接着就要来找师师拉关系,自己与师师之间的情感,有升温到这样的程度吗?自己能够加以控制吗?多给些时间发展,把握岂不更大一些?
这样的想法没有机会说出来,严道纶等人将他推上台面,面对的局势却俨然是最后一局要开牌了。他在公门当中呆了多年,事情成功固然花花轿子人抬人,事情搞砸了,让谁背锅也是不言而喻的。
另一方面,尽管与师师之间有多年的感情在,他也有过借对方的力量往上搏一搏的想法,可他也并不天真。
师师早年在矾楼便八面玲珑,对许多人的心思一看便知,眼下在华夏军内活跃了这么些年,真事到临头,哪里会让私情左右她的决定?上一次严道纶打个招呼就走,或许还没什么,这一次干脆是使节团的两位领队跟了过来,这名字一看,为的是什么她心中岂能没数。只要传句“没空”的回答,自己这边所有的可能,就都要被堵死。
先前真该说清楚的,要时间的啊……
这是决定他后半生命运的一刻了。他心中惴惴不安,面上只能强作镇定,好在过得一阵,师师一身浅蓝色居家衣裙迎了出来。双方互相打过招呼,之后朝里头进去。
天空之中白云流淌。又是摩诃池边的小木桌,由于这次跟随于和中过来的两人身份特殊,这次师师的表情也显得正式一些,只是面对于和中,还有着柔和的笑容。带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想法,于和中直接向师师坦陈了来意,希望在正式谈判协商之前,找些关系,打探一下这次成都大会的内幕情况。
师师将于和中的话听完,坐在那边的椅子上,神情肃穆地考虑了许久。她看看使节团的两名领队,但最终的目光,还是定在了于和中这边,眼神郑重。
“这次成都大会,不少人都在私下里找关系,不想太被动,我是知道的。可……于兄,你参与进来,这中间会有多少的危险,你想清楚了吗?”
于和中微微蹙眉:“这……略有察觉,不过……若这件事能对两家都有好处,我也是……勉为其难了……”
师师的目光望向其余二人,肃穆的眼神过得片刻才转换得柔和:“谢兄、石兄,两位的大名久仰了,师师一介女流,在华夏军中负责文娱一线的工作,原本不该参与这些事情。不过,一来这次情况特殊;二来你们找到我这位兄长,也确属不易……我能为两位传几句话,能不能成事且不说,可我有个要求。”
她上次与于和中的见面,表露出来的还只是妹妹般的柔和,这一次在谢、石两人面前,却已然是话语迅速、笑容也凌厉的模样。谢、石二人面容肃然:“担凭师师姑娘吩咐。”
“无论出什么事,请两位务必护得我这位兄长周全。”
她这话语一出,于和中一来心下安定,知道在刘光世这拨势力当中的位置已经坐稳。另一方面却又忐忑起来,按照她的说法,简直像是介入这件事便会有杀身之祸一般,真有如此严重?
谢、石二人对望一眼,随后道:“这个自然,于兄在我方正受重用,我等岂会置他于险地之中……”如此承诺一番。
师师点了点头,微笑道:“我会帮忙递个话,找上一位关窍上的人物,让你们提前聊上一聊。但今日局势,两位先生也一定明白,我华夏军做局,想要做成这笔买卖,入了局的,想要占个先手,我华夏军固然乐见这种状况,师师因此能帮个小忙,不犯忌讳。然而身在局外的那些人,眼下可都是红着眼睛,不愿意让这笔买卖成交的。”
她顿了顿:“既然是我这位兄长带着你们过来,话我就得明明白白说在前头。一旦入了场,你我双赢,私底下,消息是会传出去的。到时候,风口浪尖,刘家有这个心理准备吗?恕小妹直言,若没有这个心理准备,我这话传也白传,倒不如全按规矩来,胜过私底下争吵,伤了和气。”
她这话一说,于和中那边便全明白了。宁毅抛出格物技术这样的大诱饵吸引各方前来,自然是希望看到各路人马踊跃争先表露意图的,刘光世这边要入场、要占先机、甚至想要内定,宁毅乐见其成,私下里却必然放出消息,把气氛炒热。他固然会给刘将军这边一些好处,但另一方面,自己这些人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进不了场的戴梦微、吴启梅等人还不知道要对自己这边如何口诛笔伐,甚至一些“热血人士”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都难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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