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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林宗吾合十低叹。
“至于能否成事的源本,归结于人,倘若能广纳天下英豪,虚心受教,便是出身草莽者,又何尝不能成事。此次江宁大会并不顺利,有些问题难以解决,固然令你沮丧心虚,但许公与我言明,他与何文之间的分歧,并非是他不愿意采纳何文的看法,纯只因为何文弄权,不愿与天下人合力而已。此次回去,许公麾下,也将进行改革,严查贪腐、打击徇私。如此一来,孟施主,去到何文那边,何如留在许公麾下,继续出力呢?”
孟著桃以悲悯的目光看着他,烽烟之中,这身形庞大的和尚气势惊人,犹如山岳,长期以来,只要有他在,所有的江湖人,几乎都提不起与其战斗的意志。但孟著桃手中钢鞭一振,笑了起来:“说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林宗吾望着他,过得一阵,叹了口气:“……倒是有一件事,令本座意外。”
“……”
“世人百态,各有其道,你被读书会的人蛊惑,虽令人惋惜,却并不离奇。只是孟著桃你掌印一方,迟早是庙堂之人,早非普通的江湖豪侠。若是不忿于许公的施政,留在这里,徐徐图之,待有更好的机会,再与何文约定,率怨憎会大举倒戈,岂不更好。何苦像今日这般,坏了大事呢?”
林宗吾的问题,或许也是在场许多人的疑问。他这番话问完,只见昏暗的硝烟之中,孟著桃的面色复杂,目光几度变幻,那神情之中,似有缅怀、有懊悔、有无奈、也有茫然,但最终,变做了一个坦荡而豪迈的笑。
他的话语低沉,仿佛只是说给对面的林宗吾听。
“若无此事,旁人怎知信奉读书会道理的人,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呢……”
道路周围的众人,听不清楚这话,而下一刻,风暴呼啸而起,林宗吾身上袈裟一振,两道身影的对轰,在街道之上爆开巨响。
孟著桃奋起全力,杀向许昭南。
……
夜色北端的江面,何文的船队缓缓的驶离江岸。
“即便有七成把握,若是败了,也是功亏一篑。孟先生……原本该与我商量才是……”
江宁城南的变乱已经发生,再去联络,已然晚了。期待孟著桃成功的同时,何文的叹息中也显得惋惜,在江宁城中,他联系过各方面的不少人,与孟著桃之间也发生过邀约,但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事情,并未在私下里有过交谈,以至于他并不清楚这位许昭南手下的得力干将,是能够争取的同志。
而与此同时,他对孟著桃的了解,也仅止于一些大家都知道的讯息。
“……我之前听说,孟先生曾经……亲手打死了他的师父,这次在江宁,昙济大师似乎也是……这中间,是否有什么内情?”
对方的决断已无法逆转,何文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对,也随口问起了关于孟著桃的这些讯息。只是亲手弑师、杀死英雄的履历自然不光彩,问题问到一半,他已经察觉出面前的年轻人神色有些不忿,这番话说完,何文准备跳过这个问题。却见那名叫凌霄的年轻人眉头蹙了几蹙,微微咬牙,方才开口。
“孟大哥他……”他道:“孟大哥他……自到俞家村起,便稳重可靠,喜怒不形于色,与四叔交手过后,更是极少与人坦陈心事。只是几个月前有一次,他出门应酬喝醉了酒,回来之时与我在野地里坐了片刻,那天天黑,四野无光,他跟我说,人世间最苦的事情,是无论怎样都看不见路。”
“孟大哥他说……十余年前他随着兵祸南下,也曾经与女真人厮杀,可是在那时的天下,武艺再高,也不过如猪如狗一般,被女真人驱赶。北人南下之后,武朝说要振作,令南朝看起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这些不过是吸了北人的骨血,粉饰出来的繁华,而贪官污吏依旧横行,南人享受了繁华,却只想偏安……武朝没有路。”
“四叔……他性情耿直刚烈,南边说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他不想被人嫌弃,便待在长江北边不肯南下。他武艺高强、一生刚直、从不害人,孟大哥说,他也想这样活,可天下已经变了,这样不能活……四叔那边,也没有路。”
“后来武朝果然败了,孟大哥带着村子里的人,在乱世之中厮杀。得知公平党的名头时,他第一次觉得找到了路。他觉得世道太苦,听了大光明教说有三十三难的讲法,入了‘转轮王’麾下……但不久之后他就明白了,公平党也没有路。”
“他……看了很久的读书会的小本子,那天晚上便跟我说,他觉得……这一次,可能真的有路。他觉得,西南的那位宁先生,把公平党的问题,真的说明白了。”
“孟大哥说,这世上若是没有路,人就只能在那暗处活着,跪下来活、靠吃人活,甚至打死了师父然后活着,那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孟大哥说是活着,可是我们知道,这一路过来,他所求的,一直是让村子里的大部分人活下来的办法……”
“何先生。”
名叫凌霄的年轻人望向了何文,他是孟著桃身边处理庶务的副手,长久以来跟在孟著桃身边恐怕也是杀人无算,此刻他的表情也并不软弱,目光反倒冷冽如刀。
“我们到如今,也不知道读书会到底是不是你办的,但孟大哥说,既然你愿意拿起这面旗,他就愿意为你冲锋呐喊、豁出性命。因为这世上最苦的是没有路,但既然有了路,人就可以为此豁出一切了。”
年轻人的目光中,有如刀一般的凌冽,也有隐隐嗜血的警告。他说到这里,头微微低下,将手伸进怀里。房间里公平王身边的侍卫立刻朝这边靠了过来,何文伸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只见对方从怀中拿出了一本翻阅已久的小册子。
“孟大哥送我一本书,上头写的,是曾经杭州钱希文的事情。孟大哥说,能看到希望,是一种幸福。”
长久以来,读书会成员之间以相互传书,结交同志。他看向何文,警告他。
“……你要把路走出来。”
……
江宁城南,泊心门附近的厮杀,如风暴般的卷过整条长街。
孟著桃冲向许昭南,手中钢鞭的攻势,已一波高过一波,然而挡在他面前的,是犹如佛陀般的天下第一人。
厮杀的范围从街面冲入一旁的院落当中,墙壁倒塌了,青砖都被那钢鞭的崩劲砸开,两人的战斗冲上阁楼的高处复又厮杀而下,或许是因为打得起兴,林宗吾的长啸震动夜空、摄人心魄。
周围的旁观者们没有人敢冲上前去凑热闹,这已然是属于天下最顶层武者的争斗,在数度冲向许昭南的努力失败之后,收敛心神的孟著桃与林宗吾全力作战,手中钢鞭的破坏力甚至达到了林宗吾这边都不敢硬碰的程度。
作为接近一流的一群人,大量的武者在周围围观着这一场战斗。
跟随孟著桃过来的同伴,已经在这些人的合围中悉数杀死。
孟著桃数度倒下,而又站起来,最后经受的一拳,是道路旁边大院二楼上与林宗吾互换的第八十六招。作为周侗死后渐被公认的天下第一,在公开的打斗中,已经许久无人与林宗吾打上如此之久——上一次这种级别的公开厮杀,还是在当年的泽州,与八臂龙王史进的一战。
院外道旁林立的火光中,众人渐渐感受到了厮杀的平息。
几乎被拆掉的木楼二层,孟著桃倒在地上,他几度的尝试站起来,感受到了乏力,口中鲜血朝外涌出,林宗吾在前方看着他,外头的火光从那庞大身躯的后方照来。
“大好人生。”林宗吾叹道,“为何求死啊?”
孟著桃在地上挣扎着、摸索着,过了好一阵,方才背靠着旁边仍未垮塌的木柱,艰难地站了起来。
“和尚,站到许昭南的那边,你真觉得能成事吗?”
“阿弥陀佛。”林宗吾双手合十,“大光明教总要有个着落,老衲一生至此,总有些事情,只好抱残守缺,没得选择……更何况,谁胜谁负,如今恐怕也说不准吧,或者许公此次离开,真能做出一番事业呢。”
孟著桃的脸上凄厉地笑起来,他感受着口中涌出的血腥,伸手尝试抓住林宗吾:“华夏军已经到了,他们会打醒你。”
林宗吾脸上显出愠怒之色,随后却也上前了一步,伸手抓住似要瘫下去的孟著桃。
“孟施主,宁毅未至,老衲既然决定出手,今日的江南,便没有几个人能帮着何文翻起浪来。”
孟著桃也伸手揪住了林宗吾,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动了不必要的真怒,林宗吾随后又叹了口气。
“罢了,孟施主,一生武艺练到这等程度,你能被老衲尊重……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这大好的人间……”
林宗吾在叹息,孟著桃揪着他的袈裟,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笑了出来。
“大好人间……哈哈……荒谬……”他的神色渐渐恍惚,喃喃道,“和尚……在这等的人世间,你不觉得累吗?”
林宗吾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揪住孟著桃,没让他倒下。黑暗里的沉默持续了许久,孟著桃就像是已然死去了一般。
过得片刻,他发出了于这世间的最后的声音。
“我已明大道。此生罪孽难赎,却终能点燃自己,为他人照亮道路……和尚,这世间……”
林宗吾等了一阵。
……
放开了他……
……
天亮之前,江宁城中针对四王发动的最大规模、也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刺杀,就此失败了。
******
黑夜之中,这轰隆隆的、狂躁的一晚,决定和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孟著桃做出自己的决定、林宗吾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许许多多的人,都在做出自己的决定。而对另外的一些人来说,夜里的躁动,更多的是一场令人费解的闹剧。
天明的前一刻,夜黑得最深沉的时候,一道身影蹒跚着、缓缓的走进冰冷的水中。
后方有人陡然抓住了他,将他拖着走向岸边。
“放开我……放开我……”求死的身影虚弱地挣扎。
化名龙傲天的少年并不理会,将他拖回了岸上,扔回他妻子的尸体旁。
薛进浑身都是水中带来的腥臭,蜷缩成一团,缓缓的颤抖。
站在前方的少年身上也沾着腥臭的气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只是过得一阵,方才道:“至少也该让她入土为安后再死吧?”
薛进缓缓摇头:“在这……世间。入土……哪有为安……我不愿活了,我一刻也不愿活了……恩公……”
少年张了张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救你们?”
“……”薛进愣了愣。
“你不是曾经打过宁毅的头吗?”
“……”薛进看着他。
“我自西南而来,见过宁先生,你就不好奇,他今日如何了吗?”
秋日的河水带来了渗人的凉意,薛进蜷缩在那儿,瑟瑟发抖。随后,天边第一缕的鱼肚白渐渐亮起来,他看着那居高临下的少年脸上的轮廓,先是茫然,而后迷惑,过得一阵,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来。
“你……你……”
模糊的回忆从脑海的最深处翻涌起来。
那是许多年前,时常跟随在宁毅身边的一道模糊身影的轮廓,渐渐的与眼前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你是……”
一旁的小和尚也瞪着眼睛,看着这边。
些微的晨光中,少年站在那儿。
“我叫龙傲天,从西南来。”
……
“……我来看看这江宁,到底……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
时光碾过人的身躯,像是要从人身的内部将那些将死者撕裂,难以言喻的痛苦在回忆的衬托下变得更为真实起来,它笼罩着薛进。他蜷缩在那儿,张开嘴,让痛苦从口中、从眼中、从身体的每一处喷薄出来。
凌晨才稍稍平静的街道上,人们陡然间,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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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的最后一天,很多人在做总结。这可能是对我的人生而言最重要的年份之一,年初的波澜一度让我非常振奋,到下半年,才真正遇上了命运的碾压,我由此感觉到,人生真正的进入了下半程。我曾经很喜欢写随笔,很多事情都想跟人坦率地分享,但眼下什么都不能说,恍然间,我似乎也已经到了许多话不能立刻出口的年纪了,要等到两三年后,一切尘埃落定,或许才能跟你们再聊聊人生的感悟。还有许多想说的,譬如对更新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都是老生常谈了。嗯,只说一句明年见吧,新的一年,祝大家都能幸福美满,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赘婿 第一一一三章 苦难的尘世(下)
九月二十二,清晨如约而至。
天亮之后,江宁城内的喧嚣有了一段短暂的间歇期。。。被凌晨各式混乱搅扰了一晚的人们开始陆续地起来,小心翼翼地出门,打探事态的进展。
一些旅店、客栈之中,部分商旅与绿林人也开始了第一轮的来来去去,并且在早餐时间里,交换着各种各样的一手讯息。
真真假假的无数讯息这一刻正在城市当中混乱交杂,一如过去的每一天,真相与谣言参差在一起,对于大量的普通人来说,不到最后,根本难以看清楚事态的轮廓。
城市的北端,关于公平王与刺客大战三百回合后以番天印重伤对手的传言与公平王遇刺垂危的消息同时在人们的口耳间流传,而在城市的南面,军队的政变以及某几位大王开拨大军入城最后被大光明教主制止的讯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靠近城市的内围,一些绿林高手照常锻炼后在餐桌上听到的各式巅峰对决已不下五场,包括林宗吾对决公平王、孟著桃挑战林宗吾、公平王以一打四不分胜负等等,不一而足。而这些消息传播一阵,到得上午的日头大些,一些关键的讯息才会在人们的议论与比对中变得清晰起来。
五位大王的决裂,似乎已然成为不可挽回的现实。从昨晚到今晨,公平党五方之中针对彼此中高层爆发的数十起刺杀,就是这一整个晚上骚乱的主轴。
而在今天太阳升起之前,五位大王相继离开江宁城的行为,便预示着这场对抗已走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昨天夜里,还只是一切的开端罢了。
城市当中的人们还需要花上不少的时间,才能将这些讯息渐渐的加以消化。有人开始做出离城的准备,但更多的人则只是沉默地观望。这一切固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可如今的江南,又有多少日子,是在没有颠簸的太平状况中度过的呢?
在部分客栈当中,亦有一些武者,仍在迷惑:“那比武大会……该怎么办呢?”
“……就剩最后几场了,会打完的吧?”
“……说不定公平党的这五位会各自派出高手,在擂台上分个高下。”
人们说起这些,便又逐渐兴奋起来:“喔喔……那可真是龙争虎斗。”
武者们在微带茫然的对望里,期待着这场龙争虎斗的到来。
部分更为确切的消息,则已经传入城内一处处更为隐蔽也更为高层的势力使者们的耳朵里。
“江南就要打起来了。”
城市北面,属于高畅地盘的一所院落当中,左修权用过了简单的早膳,掏出手帕来抹了抹嘴,将目光望向厅堂里包括银瓶、岳云在内的一众背嵬军精锐。
“何文苦心孤诣,摆下江宁的这个舞台,如今已经在将他的想法,昭告天下各方。但是说跟做之间,有一条明明白白的线,现在看来,就是今天,公平王会彻底的踏过这条线,而其余诸方,则再也不能在这件事上模棱两可,内部的决裂,要明明白白地展现在天下人面前了……诸位,今日会死很多人,咱们看完戏后小心离场,老夫的小命,就交到你们手上喽。”
他说完这话,房间之中有人点头拍胸,有人神情泰然,跟在姐姐旁边的岳云一面点头,一面露出迷惑的神色:“那何文……到底会怎么做呢?”
左修权笑起来:“他昨日,与那四位大王,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岳云挠了挠头,迷惑不解。
……
太阳升起第一缕光芒之时,参与了凌晨混乱的人们仿佛是被阳光驱散般,相继回到了自己原本的驻地。一方面汇总昨夜混乱的信息,另一方面也开始正式接受凌晨一系列变故所蕴含的影响和意义。
昨天下午何文抛出自己的想法,周商一怒掀桌时,仍旧可以说是某一个或是几个人的一意孤行。
清晰的纲领放出来,外部也会产生清晰的反馈,即便在“公平王”一党内部,也仍有各式各样的游说与劝说同时出现。
夜晚与凌晨,第一轮的厮杀与对抗同时出现,但即便在那样的时刻,只要有某个强有力的人物能够居中调停,而公平王回心转意,五位私下里再进行一轮谈判,事情仍旧具备消弭的可能性。
许多的政治斗争,双方都需要保持足够的威慑力,不到最后一刻,彼此都不愿后退的情况,并不鲜见。公平王的任性到底是铁了心还是一种漫天要价,逼四人退后的政治策略,对于中层的人们而言,始终都可以保持一份怀疑。
只要没有明确的大规模开战,事情总有一份转机的可能。
然而随着五位大王在江宁城的陆续离开,许许多多的人便终于能够明白,事情已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晨雾漾起,目睹了城市南面厮杀的卢显与李端午,也带着李家村的青壮与家属,回到了一度离开的坊市。
人们开始闹哄哄地回家,疲惫的妇人将沉沉睡去的孩子们安置到家中,随后开始烧水做饭,部下的青壮在李端午的指挥当中开始第二轮的修筑街垒。卢显在街口的河边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过了一阵,李端午走过来了,后方带着集合起来的、最得力的十余名部下。老人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两颗馒头,随后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何双英已经死了,改主意,现在也还来得及。”
卢显吃馒头的时间里,老人在旁边说了话。
“何双英死了,天杀的部下却没有死光,待会还得去报到。”卢显撕着馒头,塞进嘴里,缓缓说话,“而且,何双英已经打了招呼,何孚不敢再放我们出城了。”
“……要不要找一找其他方向的人?”
“……现在出城,又花一轮银子。”卢显叹了口气,“而且端午叔,江南就要大乱了,李家村就在周大王的地盘上,咱们去哪?”
清晨之中,老人沉默了片刻:“乱世之中,只要手底下有人,总能找到地方可以投靠,这点倒不用担心。”
“投靠何文吗?端午叔,这次大战,结果如何……看不准啊。”
“何文那边说是得了西南的支持,按照前两次的遭遇,西南……是真的来了人。”
“他或许是得了西南的支持。”卢显目光望着远处,将一片馒头放进嘴里,咀嚼一下:“可无论西南还是读书会,给咱们开的药方是,让这些大王、头头们,不要徇私贪腐……端午叔,若是公平党初建,这是好事,可现如今,大家都有了山头,有了自己的家当,莫非还真的再公平一轮?”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扭头朝后方的街巷望去:“西南黑旗再厉害,远水抵不得近急,无非口头上支持一下公平王。咱们这边,成千上万的泥腿子,如今得了这么好的坊市、宅院,想要再公平一次,谁愿意?端午叔,你要是一声令下,说这些宅子不要了,以后他们跟那些家破人亡的乞丐也要真的公平,你说柱子他们,还会不会听我们的?”
“那咱们这次……”
卢显沉默了片刻。
“人生在世,都说最难的是做选择。但是端午叔,我是这样想的,将来有一日黑旗若是杀出来,可能会占上风,可如今何文做这件事,一开始必然是要挨打的。虽然何文的大道理听来有趣,但周大王……他又何曾吃过亏呢?纵然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可这么多人,谁不想一拥而上,多抢好处。即便按照读书会的说法,将来地盘够大,占了便宜的人只知享受,成了第二个方腊,那至少也是杀掉吴启梅、铁彦等人以后的事情了……”
他微微的顿了顿:“今日的江宁城,就要乱起来。端午叔,其实下令回到这里的那一刻,我已经做了抉择,大丈夫在世,想要拿到好处,谁能不为人拼命,咱们既然上了周大王的这条船,也就只能杀出一片天地来,将来……方才能有谈判的筹码。而且……”
话说到这里,卢显伸手,将随身的长刀拔了出来,在晨光之中,看着那刀上的锋芒。
“而且……端午叔,你见到了林教主的那等武艺了,都说这天下间高手辈出,这一次的龙争虎斗,其实我……也不想置身事外……”
提刀习武、贪勇搏命,这世道上的绿林人,数十数百年间,其实都是低贱之辈,纵然某个时期出现一两个闻名天下的游侠刺客,多半也是作为文人或是政权的附庸而存在。如铁臂膀周侗,纵然在绿林间传闻至天下第一,于盛世之时,仍旧求一官身而不得。
卢显习武半生,多数时候,也只为争杀求活而已。他率领李家村的众人出门打拼,成为卫昫文手底下的精锐打手,要说本身艺业加厮杀经验,战力也堪堪到了江湖一流的地步,只是过往他更习惯于将自己视为一介爪牙鹰犬。
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宁毅这些年恶趣味的宣传以及乱世的到来,眼下混乱的这几年,又确实是绿林豪客最为滋润的一段时间。自西南天下第一比武大会轰轰烈烈搞过两届之后,何文要吸引人的眼球,也得弄个比武大会,这些日子,政治的浑水固然一直搅动不停,但城市之中绿林人聚集,有关于白道、黑道的各种议论嘈杂喧嚷,那些似乎充满浪漫色彩的江湖争杀,也确实在一段时间里成为了文化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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