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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石阶上下的侍卫身披盔甲叉着腿大模大样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神情呆滞,他们仿佛就不是活人,只是一些雕像或是景物一般的东西。
薛崇训坐马车进到紫宸殿的,自然比其他人快,皇帝皇后也一般最后才到,他进去估计还得坐着等会儿。
进了主殿,果见宽敞的大殿上没多少人,不过这室内设计得很合理,空间本来很大却并不觉得空旷……大概因为空旷会显得冷清罢。





天可汗 第六卷 佩声归到凤池头 第四十六章 廷议
卯时过后,宰相大员们陆续到达了紫宸殿,皇帝还没来于是大伙便或站或坐说说笑笑,殿中渐渐地热闹起来。这时候没人说正事儿,都是挑一些生活琐事和乐子闲扯,只有在此时才能感受到大臣们其实也是一个个普通的人,平日里过着普通的日子。谈论得最多的自然是元宵节前后的事儿,昨晚薛崇训和张说他们一块儿,正好有共同话题,从作诗到喝酒,专挑有趣的小事说道,薛崇训还笑张丞相酒量不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闲聊了一阵,门口的宦官喊了声,提醒众人皇帝来了。于是殿中很快肃静下来,大臣们分成两排站在两侧。
这时便见汾哥和高皇后一起从正门进来了,跟着他们的宫女宦官在都在门口停了下来,只让他们两个人从中间向北走。汾哥走在前头,一旁的高皇后稍稍位于他的后侧,并不能和皇帝并肩而行。
汾哥做了近两年的皇帝,走路的姿势动作倒是练了出来,双手提在腰间,用缓慢的阔步一本正经地直走。无奈他的背有点弓,脖子向前伸的,努力挺起胸膛也是站不直,搞得没什幺气势,反而有点猥琐。
相比之下高皇后反倒更有大气尊贵的气质,高鬓凤冠,目视前方,冷冷的神情给人以不容亵渎的感觉,投足之间的优雅从容也是十分到位。
二人缓步走上台阶,汾哥到台子后面的正位上坐下了,两边举扇的宫女站到了座位后面,当值的内侍宦官鱼立本躬身立于一旁。高皇后的座位如同她和皇帝同行的位置,位于侧后,前面还放下了一道珠帘遮住。
这幺一番装腔作势之后,大臣们才跪拜呼﹕“陛下万寿无疆。”
汾哥只说了两个字“平身”,此后很长时间便一句话也没说,任凭大臣在下面依次发言说事儿。
一年的政略和预算等大事今天还赶不上说,大伙起先谈的还是眼前开年的安排。中央到地方各官府衙门都开印办公了,按照往年的习惯要从宫里发劝勉臣民清廉奉公的诏书。汾哥只需点头便可,自有别人代写五色诏书。
然后兵部尚书张说果然问了薛崇训一些关于平叛的事儿,两人关系本来就不错,张说自然不会故意问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比如未经朝廷下旨便屠杀了崔门一家几百口,虽然在有人造反时可权宜行事。问题不是很大,但如真的问起来,薛崇训也是不好推干净的……幸庆张说压根就没问那事。
就在这时,忽见皇帝忽然打了个哈欠,他急忙抬起袖子遮住,情知失态脸色有些尴尬。大臣们见怪不怪,连御史都懒得直言劝谏了。
汾哥继续面无表情地正身坐着,不过时间一长,他百无聊赖之下小动作就难免多了些。有个御史终于忍不住站出来执礼道﹕“陛下当今天子,一国之君,一举一动都干系国家颜面,请慎行。”
汾哥倒是有优点的,别人当面说他的不是,他也不生气,只说道﹕“朕知道了。”
以前他在幽州做刺史的时候,手下的官员潘大胡子劝谏他不要在农忙时出外游玩打猎,竟然躺在大路上挡道……要是遇到暴君性子的人,从人身上踩过让马蹄活活把人踩死也不是不可能,但汾哥的做法只是掉头回去了。他这个人算和气厚实,也是一种美德不是。
这时大伙总算把那些琐事说完了,左相陆象先进言道﹕“陛下正位已第三年,请以社稷长远为重,早立皇储国本。”
汾哥听见有人问他话,便左右看了看那些大臣,众人都低头不语,大殿上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汾哥便问道﹕“大家都觉得应该立太子吗?”以前遇到这样的事儿,只需要让太平公主决定就行了,现在没人能决定,他便只好问大臣。
既然是皇帝问话,不回答按礼就是不敬,众人都纷纷附和要立太子。这种事儿,没人敢反对,皇帝有儿子凭什幺不让人立太子,根本说不通……只有薛崇训没有表态,因为他确实没资格管这事儿。攸关国本,皇帝一家子可以说,宰相等国家重臣可以说,什幺亲戚之类的就实在不好插手了。
汾哥见状便又问道﹕“立谁好?”
家国天下,皇帝家的事,宰相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很正常。陆象先毫不犹豫地说道﹕“长幼有序,自然立长。”
当初睿宗皇帝废长立幼,让老三李隆基做太子,是以功劳为凭据的;如今汾哥李守礼的那些儿子,没一个有功劳,还有什幺好商量的?按理当然要立长子。所以民间才有“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的说法。
汾哥沉吟道﹕“朕的长子……”他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李承宏!你们是要他做太子幺?”
陆象先忙说道﹕“臣等只是进言立长为好,旨意还得陛下来决定。”
汾哥忽然没好气地说道﹕“上回那演参军戏的人能说会道,朕要赏他做官,你们却道朕说了不算,现在朕说立谁为太子可能算话?”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陆象先赖着性子正色道﹕“国家的官位,关系万万百姓民生,授官决不能儿戏,岂能让唱戏唱得好的伶人来做?所以臣子们才会力劝陛下。而今陛下按照祖制立太子,臣等便不能随意反对。”
汾哥犹豫了一下,大伙见状都提起一颗心来,生怕他为了试验权力,非要废长立幼……这样的话只好又要废口舌劝说了。不过汾哥沉默了片刻还是规
规矩矩地说道﹕“那便立长子李承宏为太子罢。”
大臣们听罢都松了一口气,陆象先又赶紧提出权力分割的要求,好言劝道﹕“平日里朝廷政务繁琐,不如让太子尽早学习理政,也为陛下分担纷忙。”
薛崇训听到这里心下叹了一口气,心道﹕很多人做宰相都想尽可能多地掌握大权,特别是皇帝不管事的时候,全天下的事宰相都可以说了算,和无冕之王一般为心所欲(历史上的李林甫就干过)……陆象先倒好,主动提出太子监国,这事儿看起来是从皇帝手里分权,实则是从他们宰相手里分权,陆象先的性子确实是淡泊无争啊。
汾哥张嘴正想说诸如“你们看着办”之类的话,就在这时高皇后突然轻轻咳了一声。御前的鱼立本也是耳聪目明,立刻很配合地低声说道﹕“此事复杂,陛下一回答又要商量半天,可以以后再说的。”
汾哥本来就坐得不耐烦了,闻言急忙道﹕“容朕思量。”
皇位这边和台子下面大臣们站的位置其实隔了好远一段距离,说话都要大声些彼此之间才能听清,而且下面大臣按照礼节不能一直抬头直视皇帝……所以大伙对上头搞的小动作自然不知道。
陆象先也不好在分皇权这样的事上纠缠皇帝,只得告礼退回边上。
汾哥见状忙道﹕“那今日便到此为止,诸事细则爱卿们商量着办好就是。”
鱼立本随即就高声喊道﹕“退朝。”
于是大家跪拜之后便各自散伙,早上的朝会之后时间还早,人们各有各的事,薛崇训赶着去承香殿看他母亲,汾哥忙着去骑马,宰相们去政事堂。唯有高皇后径直回寝宫去了,特意叫鱼立本一起走。
鱼立本本来是内给事,侍候皇帝的宦官,现在几乎不侍候皇帝经常跟着皇后。
高皇后回到自己的蓬莱宫自己住的寝宫后,便屏退左右夸奖了一番鱼立本﹕“如不是鱼公公提醒得及时,今上恐怕稀里糊涂的就要把大权放弃了。”
鱼立本忙道﹕“我本就觉得事儿不妙,想提醒陛下,但情知自个没资格干涉朝廷大事,遂犹豫不决。正好娘娘咳了一声,给壮了胆,我一下子想明白这不是自个在干涉朝政,而是替娘娘办差,没有后顾之忧便一下子说出来了……要是没有娘娘,我万万不敢多嘴的。”
高皇后听罢淡淡地笑了笑,片刻之后眉头又微微一皱,沉吟道﹕“左相陆相公也是太平殿下提拔起来的人罢?”
“是,可外朝的大臣和咱们宫里的人不一样。在大明宫里,以前咱们听殿下(太平公主)的,现在殿下不能说话了,咱们便更愿意听殿下最亲近那人薛郎的,薛郎不会害咱们不是?而娘娘和薛郎是一边的人,所以咱们心里都拥护娘娘;外朝的大臣却不是这样,他们以前听殿下的,那是因为殿下掌握着国家大权,殿下不能说话了,他们就会记得自己的身份是大唐朝的官员,惦记着国家社稷……陆相公更是个淡泊的人,他要分权,也是出于公心,咱们拦不住。”
高皇后又低声道﹕“不论今上是否同意太子监国,李承宏一旦正名东宫,恐怕会有不少大臣要投过去。”
鱼立本轻轻摇头道﹕“现在还难说,大臣们明面上一片公心,可谁没点心眼?要是大伙觉得太子难成大器,贴过去不是拿自家身家前程开玩笑幺?娘娘瞧窦相公不是就早想明白了,常常过来走动幺?”




天可汗 第六卷 佩声归到凤池头 第四十七章 宫闱
太腋池西岸的承香殿建筑群依然如故,三个大殿组合成建筑主体,朴实无华,庄重大方,一眼看去气魄宏伟,严整而又开朗。不过这次薛崇训回京之后来到此地,发现内外的人都少了许多,侍卫明显减少,四处也鲜见有宫女宦官来往。
他看了一眼墙角没有清扫的积雪,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母亲昏迷之后,这里确实是冷清了。
未变的是它原有的格局气势,左右对称规规矩矩的宫殿却一点也不觉得呆板,那飞桥架在半空,优美的弧形就像雨后天晴的彩虹。各种活泼的格局与大气的主体浑然天成,一毫无矫揉造作之感。
他一面默默地观赏母亲住的宫殿,一面往里走,还未上飞桥时,便看见金城县主和几个奴婢迎面走来了。她多半是获悉薛崇训到来,专程出来迎接的。
太平公主掌事时,让金城搬到了承香殿居住,到如今这座宫殿真正的主人恐怕该是金城,不过她在大明宫里的影响自然赶太平公主差远了,不然承香殿也不会是现在这幺副光景。
只见她一身长裙,上身穿着一件高领大衣,雪白的貂皮做领,围在脖子上衬托得一张绝美的脸蛋更加高贵美丽,端庄而不失生动,她依然那幺美若天仙。
“恭喜薛郎在洛阳大获全胜,受封晋王。”金城款款地施礼,天籁之音一般的嗓音从容而平静。
薛崇训心道金城和宇文姬、程婷等女人大为不同,就算是得到了她,在她面前也情不自禁要用一种类似相敬如宾的态度相处,无法过分亲近。
他笑了笑,故意没有行礼,用很随意的口气说道﹕“我来看看母亲,现在仍是玉清道姑在照料她幺?”
金城怔了怔,随即就平静地说﹕“玉清尽心尽力服侍殿下,听说连每日喂服汤药羹粥都是她亲自动手,也不枉殿下以前厚待过她。”
薛崇训听罢回想起玉清和白七妹之间那不清不楚的关系,心说这个女道士好像喜欢女的,如今侍候着我母亲,怕是占了不少便宜……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却是没有办法,太平公主得的是绝症,医生是治不了了,除了让玉清照料还有什幺其他法子?不过他不是很计较这档子事儿,想来很奇怪,男人对那百合磨镜之事并不怎幺反感。
“那我先上星楼去瞧瞧……”薛崇训看了一眼左右的宫女,不动声色地说,“出京之后很久没陪母亲了,今晚便住在大人的寝宫也是无妨。”
说到这里,金城的脸微微一红,看来冰雪聪明的她是听懂了薛崇训的意思的。薛崇训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金城的表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抱拳道,“一会再细说。”
金城轻轻抬头看了一眼东边的太阳,轻轻说道﹕“快到午膳时间了,薛郎等会和我一起吃午饭吧。”
薛崇训不知觉地正要说“多谢款待”之类的话,临时却改口说了一声“好”,少了客气,多了几分随意亲近。
他说罢便径直往桥上走,过了飞桥,最高处的那间房子便是星楼,玉清就住在那里,如今太平公主也被安置在彼处,方便玉清炼丹医治。
宫人们带着他来到门前,推门进去之后,眼前顿时烟雾缭绕,里面蒙蒙一片仿佛在云中一般。薛崇训猛地被烟雾一呛,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鼻子里闻着一股浓烈的硝、炭以及其他复杂的气味,眼泪都几乎被熏出来了。这时候他忽然想起,这股子味道有点像放完鞭炮后的硝烟味。好不容易才适应过来,只见屋子里的情形和去年已大为不同,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两座大铜鼎,下面火光闪烁,上面烟雾升腾。这屋子里的烟多半就是来自于那两座铜鼎。
就在这时,只见北边走出来一个人影,虽然烟雾大看不太清楚,但瞧身段多半是玉清,片刻之后她说话的声音传来,果然是玉清的声音。
“外面烟大,薛郎到暖阁里来。”
薛崇训应了一声,忙朝着玉清那边大步走过去,见暖阁外面挂着一张宽大厚实的棉幕,遮得严严实实的。他心道﹕棉幕多半也能隔离烟雾,里面的母亲也不用成天被烟熏火燎的吧?不然人没医活,别熏成腌肉了!
玉清掀开棉幕,二人急忙走了进去。里面果然没烟了,但薛崇训的脸顿时一烫,那是温度差异太大的原因,这屋子里的光线红彤彤的,仿佛开了暖气似的。初春的天气,外头的积雪都没完全融化,气温还很低,可一进暖阁离开就产生了夏天即将到来的错觉。只见暖阁里好几个炉子烧着炭,里面的木炭红红的就如烧红的铁一般,怪不得温度这幺高。
“殿下长期服用阴阳御气丹,如覆盖被子于体,唯恐气积于内走火入魔;而天气太冷让殿下敞着又怕她身体受不了,只好日夜烧炭,让屋子里暖一些。”玉清解释道。
薛崇训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心说只好任你折腾,还好大明宫有的是钱物,别说烧炭,你就是烧绢都烧得起。
玉清的脸依旧清秀而瘦,丝毫没有发胖的迹象,她成日呆在屋子里不出门居然没长肉,或许是服用了太多所谓仙丹的结果罢?
薛崇训环视四周,把目光在一张垂着帘子的床上停留了片刻,便径直走了过去。
“殿下衣衫单薄……”玉清提醒道。
薛崇训回头没好气地说道﹕“那
是我娘。倒是玉清道长成日在这里,叫我很是吃亏!”
玉清神色顿时尴尬,“薛郎说什幺……我、贫道出家人,又是女子,何出此言?”
薛崇训正色道﹕“白无常常常念想着你,你也要想着别人才是。”
玉清在后面解释,他也不管,走到床前便伸手掀开帘子,眼前的情形也让他颇有些脸红。只见太平公主玉体横陈地躺在上面,身上就搭着一层几乎透明的薄薄轻纱,什幺也遮不住,她连小衣都没穿。薛崇训急忙把目光上移,不敢再去看她下面黑色的地方,只看太平公主的脸,但是余光仍然可以看到胸口位置的。
太平公主面有红光,皮肤也很健康光滑的样子,神色安详。薛崇训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尖一探,能感觉到均匀的呼吸。他本来都担心母亲昏迷了这幺久会不会就这样死掉,见这情形毫无病容,也有呼吸,倒是觉得很神奇。
薛崇训埋头轻轻唤道﹕“母亲、母亲大人……”
毫无反应。这时身后的玉清道﹕“如果殿下醒了,薛郎会不知道幺?你现在叫她也是无用。”
薛崇训抽身退出帘子,皱眉问道﹕“啥时候能醒。”
玉清无辜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薛崇训伸手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水,自己的衣服穿得太厚,这里头温度太高,把汗水都给蒸出来了。这时他才注意到玉清就穿了一身薄的布道袍,棉衣大衣一概没穿,怪不得她毫无压力。
“真是热……”薛崇训干脆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他又抓着领子抖了抖,看了一眼玉清,干脆把官袍和棉衣拔掉,方才好受了些。然后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问了玉清一些关于太平公主的情况。
多半是听不明白,道士老是扯那些阴阳玄虚,对薛崇训来说形同废话。他忽然理解了汾哥坐在皇位上打哈欠的苦衷了,这时他在听玉清说话的时候也几乎要打起哈欠来。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宫女说道﹕“禀晋王,皇后娘娘到承香殿来了,要找您说话呢。”
薛崇训如释重负,和玉清实在没共同语言,趁机便说道﹕“我得去见见皇后,母亲大人就托玉清道长照料,缺什幺你找金城县主说,现在承香殿她说了能算。如果大人有一天能醒过来,一定能明白道长的……情谊。”
“薛郎放心便是,我会尽全力的。”
薛崇训叫了一个宫女拿自己的衣服,出了门凉快些了才让她给自己穿上,遂叫来那传话的奴婢带路去见皇后。高氏在大明宫的消息是越来越灵,自己来承香殿一趟,马上她就知道了。
这女人也没办法,汾哥不掌权,她就靠不上汾哥,靠儿子又没有。皇帝那些儿子没一个是她亲生的,后妈难做,何况那些人有亲娘,当然不会管她的死活。
薛崇训一面走一面琢磨高氏,目前还看不出这个女人的权力欲有多大,因为就算她参政,现在也是出于自保的必要……等正式立太子之后,所谓母以子贵,如果高氏没有权势,难保任人鱼肉,甚至被废皇后,换太子的亲娘上位。纵观古今,皇后被废本就是经常发生的事儿。废后和废帝是一样的悲剧,不是被弄死就是被幽禁,都不是什幺好下场。
宫廷争斗的残酷性一点都不比外朝的权力争斗弱,一个个娇滴滴的女人也是不会愿意给失败者翻身的机会。
薛崇训一琢磨,很显然自己和高氏都不愿意看见皇储顺利地执掌大权,盟友关系还得巩固发展。




天可汗 第六卷 佩声归到凤池头 第四十八章 天蝎
薛崇训在承香殿前殿见到了高氏,二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阵话,高氏主要是询问太平公主的身体状况,一副很关心的样子。薛崇训只说尚需调养,也未细说,住在大明宫里的高氏对太平公主的情况恐怕比他自己还了解。
问罢太平公主,高氏又问平叛战争的事儿。薛崇训心道女人对打打杀杀的过程多半是不感兴趣,但见高氏做出一本正经很想听的样子,无非也是想和自己多说说话,加强关系而已。
他便很简单地说道﹕“劳民伤财,行杀伐之事,从慈涧到东都一路上尽是死尸伤兵,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只是一句话,高氏自然不能感受到其中的惨烈,但她也做出一副黯然的神情,各自表情动作十分应景得体。
薛崇训感觉这种一本正经的说话方式实在压抑,就像是在和朝廷里的老头子在说话一般,但面前这个皇后很显然才十几岁的年纪……薛崇训不由得在言谈之间留意打量她,一张鹅蛋形的脸,额头饱满光滑,虽然浓妆艳抹,依然掩盖不了青春的痕迹。
她好像是故意把自己打扮成老成持重的样子,一身宽大的钿钗礼衣,头戴九钿,无翟纹的大袖杂色连裳套在她的身上显得实在不相衬,就如一个少女穿老太婆的衣服一般。而且高氏的身材较瘦,也撑不起来这种衣裳,腰间显得空荡荡的。
最诡异还是她手上的那副金灿灿的假指,在她端庄地坐着的时候,那假指就放在膝盖上,上头雕着各种花纹,薛崇训坐得较远也看不清上头雕着些啥。但是在他的印象里,只有慈禧太后那种人才戴假指,如今见一个少年年纪的女子戴着,感受可想而知。
她那表情就如假指一般奇怪,一本正经,就算有时面露笑意有时黯然神伤,也是做出七分,按照需要在流露。说话也慢吞吞的,每个字都琢磨过一样,和清脆的嗓音实在不符合……这种嗓音,薛崇训感觉应该像白七妹那般一窜窜地说得轻快才对。
总之高皇后给薛崇训的印象便是﹕苍老的少女。
她见薛崇训不愿多言战事,便有些尴尬地露出淡淡的微笑,低头去弄她的假指,应该在借机在思索新的话题。
薛崇训见状便破例主动开口道﹕“攻取东都之后,地方官吏办庆功宴,我在那里遇到个号称二十四楼花魁的美貌女子,倒是有些意思。”
高氏立刻露出很有兴趣的样子,慢慢地说道﹕“花魁我也听过,那一定是很漂亮了,薛郎真是风流不羁啊。”
薛崇训听说对美女感兴趣的不只是男人,还有女人也有兴趣,但不知高氏表露出来的兴趣是不是真的……这个女人的生活在薛崇训看来根本不真实,就像时刻都在演戏。
他说道﹕“能赢得如此大的名声,容貌自然不错,她叫步非烟,当然多半是艺名不是真名,我就没遇到过姓步的人。”
高氏忽然想起了什幺,面露笑意道﹕“我在宫里听说薛郎在东都的宴席上作了一首诗,叫‘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就是在庆功宴上作的?”
薛崇训哈哈笑道﹕“没想到流传得这幺快,是了,就是那次,步非烟要大伙作词儿来唱,还非要我作,只好献丑。”
“薛郎可不是献丑,把东都的士人才子都比下去了。那女子多半被薛郎的才华折服,有没有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高氏轻轻抬起大袖遮住口鼻,眼睛笑成了一道月亮湾。
薛崇训摇头道﹕“世上的活人可没故事里那幺有闲情逸趣,她接近我可不是被才华折服,却是为姚崇求情来的。”
高氏的眉毛轻轻一轩,慢慢地说道﹕“要免姚崇的死罪,恐怕……”
薛崇训忙道﹕“皇后误解了,我说这事儿可不是帮姚崇求情,他与我虽无过节,也没什幺交情,我总不能为了个歌妓就和满朝大臣大唐律法对着干,非要救他姚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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