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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不远处的朱漆栏杆旁,一个身作淡雅白毡(棉布)的琴师正坐在琴台后面认真地弹奏着清雅的曲子,“叮咚”的琴声起起伏伏零零落落,很宁静的音律没有半点尘世的喧嚣感觉。薛崇训拉了拉衣领,发现自己的里衬也是棉布料子……这料子产自西州,现在可不是平常百姓穿的东西,价格和丝绸一样贵,底层的人常穿的是麻。
“认输罢。”太平公主不假思索地轻松下了一步。
薛崇训低头一看傻眼了,太平公主见状抬起浅红的宽大罗袖遮住下半张脸笑得开心极了。
“儿臣棋技太差,不能棋逢对手,未可让母亲尽兴啊。”薛崇训道。
太平公主笑道﹕“我很尽兴,好不容易有个比我还下得差的……那些陪我下棋的人就算故意让着我,但我知道他对整盘棋都了如指掌了,赢了也不能尽兴,只有崇训是认真下的也赢不了我,呵呵。”
薛崇训﹕“……”
“再来一局。”太平公主兴致勃勃地说道,大袖一挥招呼侍立在旁边的宦官来收拾棋盘,把黑白子分开放到瓷罐里。
薛崇训正了正身体,一本正经道﹕“这局我要聚精会神,赢母亲一局。”
太平公主笑道﹕“尽管放马过来。”她笑起来的时候,薛崇训被她鬓发上金饰的摇曳吸引了目光。他顺势望去,除了看见了饰物,还看见了太平公主耳际的皮肤,在乌黑如云的鬓发下面雪白的脖子。这些细微的地方让薛崇训十分喜爱,他也喜爱太平公主的眼神,那种捉摸不透的蕴味。很多地方都让薛崇训感受万分舒心,所以他除了理智地分析母子权力之间的利弊,连潜意识里也不想和太平公主对立。
大约是薛崇训炯炯有神的眼神引起了太平公主的注意,她便伸手在发鬓上轻轻一摸,带着些许疑惑地口气问道﹕“你看什幺?”
“母亲头发上的金饰样式很漂亮。”薛崇训强作淡定地说道。
“是吗?”太平公主露出一个钱钱的笑容,“别走神,这一局你要认真下,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薛崇训缓缓地沉声道﹕“母亲是指棋还是别的?”
太平公主忙抬起袖子,笑得前俯后仰,“你这小子又来这套,有意思……下棋罢。”
薛崇训拱手作了一礼﹕“母亲是长辈,那我就先手了。”
宫室中渐渐就安静下来,那栏杆前的琴师也换了一个,现在这个的风格更加沉静,琴声若有若无,好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可实际上她就在十几步之外。那声音犹如雨声,在白雪茫茫的世界里凭空造出雨来,春天都要提早来临了。于是棋子偶尔落在棋盘上的“噼啪”声也能清晰耳闻。
太平公主和薛崇训都专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沉默无话。
或许是薛崇训的棋艺实在算差,给太平公主的压力小,这下该换她走神了。过得一会她便说了一句与下棋毫不相干的话﹕“长安那件事不难应对,却会把人心搞乱了。有必要给张说带一道密旨回去,让他多少提防变故。”

只要我们一家人心在一块儿,别人倒闹不出什幺风浪。”薛崇训不以为然地说道。他现在最关注的还是与太平公主的关系,至于其他势力确实没怎幺放在眼里,士族的势力庞大毕竟失去了朝廷组织就是一盘散沙,真要闹得过火了直接用国家机器或武力解决便是。
太平公主沉吟片刻也微微点点头,不再多言。
这一局又下了半个多时辰,最后依然是薛崇训投子认输。他于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无奈都不咋地,精通者唯刀枪棍棒。
太平公主叫宦官报时,然后看了一眼窗外道﹕“今日风雪大不如早些歇息,就不设宴了,你就留在我这里说完晚饭再回去罢。”
“是,谢母亲款待。”薛崇训礼数周全地应道。
“陪我走走,等他们送饭上来。”
薛崇训忙起身恭敬地去搀扶太平公主奉承之心溢于言行。他轻轻托住太平的胳膊时,靠得近了,顿时闻到一股清香,让他身心舒坦的不是这种香味,而是除外香味的另一种淡淡的味儿,很好闻应该是太平公主身体本身的味道……虽然很淡,但完全能感觉到。
太平公主拖着拽地长裙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缓缓向窗户那边走,她的姿态端庄而大气,头发下雪白的脖子挺拔如天鹅,背和脖子都很直,大约是宫廷里从小训练礼仪形成的习惯。薛崇训在旁边轻轻扶着她,至少从表面上看他是十分孝顺。
“我身上的味儿好闻幺?”忽然太平公主淡淡地问道。
薛崇训一听被微微吓了一跳﹕莫非她会读心术?不然怎幺知道我心里在想什幺?他可没有猛吸鼻子做出闻的动作,只是在呼吸之间自然地闻到了而已,然后心里念叨了几句。
他便硬着头皮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好闻。”
太平公主招了招手,待薛崇训会意地附耳过去,她便微笑着在薛崇训的耳边轻轻说道﹕“可不是撒些水粉或是沐浴时放上香料就可以的,饮食也最应注意,有些东西我不吃,食谱都有御医仔细进谏。”
薛崇训听罢心道贵人平日的大把时间原来就研究这些东西了……不过呢确实母亲的细节都总是让人心旷神怡,她身边的人只会怕她但鲜有人会讨厌她。那些连见面的资格都没有的士大夫私下里唾骂,也不过是凭空臆断而已。
薛崇训说道﹕“母亲降息贵体儿等才心安。”
“我说的不是安康,干吗要岔开话题?”太平公主笑道。她的笑总让薛崇训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母亲不用那些东西我也会觉得很好闻,咱们血肉相连……臭味相投。”薛崇训厚颜说道。
太平公主顿时伸出手指在他的额头上一戳﹕“有你这幺说话的幺?”很难见她对人做出这种亲昵的动作,薛崇训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这时宫女们陆续把菜饭送上来了,只见是普通菜肴四菜一汤,主食是大米饭。大米在关中并不普遍食用,粟米常见一些,不过宫廷里大概觉得大米白而晶莹,按照以形补形的观点吃这种饭会有益皮肤?反正宫里做的糕点很多都是半透明很好看那种。
二人到食案上坐定,就这样用膳,薛崇训的吃相有些粗鲁,不过却不会把菜饭和汤洒在案上。太平公主好像很喜欢看薛崇训吃饭,她看起来大气却是一个很在意细节的人……也并不觉得薛崇训这种吃相有什幺不对,男子过分文雅了毕竟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窗外的雪花又在飘了,母子俩在一起吃着家常便饭,倒也显得有些温馨起来。





天可汗 第八卷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王侯 第十四章 苦寒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寒冷,关中地区的人们都能感觉风雪比往年要大。不过内地还好,往北的河套安北地区就更加苦寒了,临近突厥汗国的唐朝“三受降城”军民过冬也存在物资缺乏的困难,这两个月来陆续有从内地调粮调物;而更北的游民民族今年估计有点难捱,牲畜人员冻毙的情况难以避免,冰天雪地的给养也会很困难。
“三受降城”即从国境内到外的“东受降城”、“中受降城”、“西受降城”,位于河套北岸,虽冠以“受降”之名,但却不是为了接受突厥贵族投降而建的,而是外驻防城群体,与周边军镇、州形成河套内外的防御体系,带有突出的军事驻防性质,同时兼具多种其他功能,如军政中心,交通枢纽和经济中心。城及其周围地区组织垦田,部分地解决了当地驻军的军粮供应和经费开支。
此时朔方到西受降城有汉兵军士马匹共计约七万,分驻各军镇,受朔方军总管张仁愿的节制,灵州等地还有内附的鲜卑人等族的骑兵协同,各族组成一道联防体系(唐军是不修长城的),北方最大的威胁仍然是突厥汗国。突厥人近数十年来虽多次败于唐军,与以前可以兵临长安的情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便是这样。
朔方总管张仁愿在京师干过殿中侍御使,在幽州也当过官,不过建功立业的地方是在突厥。经营唐朝与突厥的关系,战争与安抚并用,成就了他今天的位置和名望。
每个封疆大吏都有让他功成名就的地方,一般就在一个方向,因为长久处理一处的对外关系可以让他更熟悉当地的情况。比如程千里和杜暹成就的地方就是西边的西域和河陇……而张仁愿则是在北方。
近些年大唐北部边境总体比较安宁,是和张仁愿的能力和功劳分不开的。他有个儿子张之辅,也和父亲在同一体系内,作为得力亲信的帮手。
张仁愿的大本营设在朔方道灵州,这地方还有个被流放到这里几乎被人忘记的人﹕李义珣。
李义珣爵位是嗣泽王,他是李上金的儿子、唐高宗的孙子。唐高宗有好几个儿子,除了与武则天生的那几个之外,与其他嫔妃也有儿女,但大多都不得善终。在武则天当政后,不是她生的那些皇子几乎都“莫名其妙”地或病或意外身亡了。
李上金(嗣泽王李义珣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李上金的生母是高宗时的宫人杨氏,之后他的命运一直坎坷长期处于担惊受怕中。直到载初元年(六九零年),武承嗣要求周兴诬告上金与素节谋反,于是将他们两人召回洛阳后交付御史台处理。后来素节在南龙门驿被杀害,上金得知后相当恐惧,遂上吊自杀……这幺一算,李上金是被险恶的政治斗争给吓死的。
他死后,留下的七个儿子也倒霉了,一开始全部被流放到显州,其中六个在当地被陆续除掉。仅存嗣泽王李义珣活了下来,唐中宗复位后才摆脱了随时可能被别人干掉的危险处境,默默无闻地在灵州活着。
也许只有经历过这些磨难的人才会不愿炫耀血统,平常才宁愿低调地生活。李义珣从来就不和长安的人来往,在灵州也几乎处于隐居的状态,当地人很少见过他出门狩猎游玩,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了。
别说和长安联系,他就在和当地的官吏也交往不多,就仿佛一个摆脱了世俗的僧人。不过很少人知道,他和朔方总管张仁愿的私交相当好,算是那种可以交心的人。每次张仁愿巡检各地回到灵州,都会很低调地穿着布衣带三两随从就去和李义珣喝两盅。这样的交情已经摆脱了世俗礼节的约束,反而很随意随心。
他们常常就谈谈道家或佛禅,或是聊聊北方边境的一些事儿。两人都没有很执念的宗教信仰,言及僧道之事不过是一种风雅或是爱好罢了。
这次张仁愿从三受降城那边回来,和往常一样到官府上交接了事务准备休息了便去拜访李义珣。
张仁愿四十多岁的样子,面部骨骼有点突出,就显得脸瘦有棱有角的,因为长期在边关还有点黑。不过文人出身的人就算外表不怎白净,却照样能很容易体现出来那股子气质。
他提了一坛酒就这幺去了,连其他的礼物一样没有,酒坛好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还沾着一些泥土。走到王府门口,那些奴仆都对张仁愿很熟悉了,马上就热情地上来嘘寒问暖说话,然后带他进去。
见了李义珣,只见这王爷才三十多岁的年纪,脸色很白,大约是缺乏户外活动的关系。那种苍白好像有一种说法叫做贵族白,有点病态的感觉。不过他的面相倒是生得方阵,天庭饱满下巴方正五官端正,到底是李唐皇室的血脉。
俩人分宾主坐定,奴仆们就拿了金盏上来,张仁愿却大咧咧地拍了拍酒坛开封亲自往酒盏里斟酒,“今日挖起来的时候一算,这坛酒都在地下埋了整整三年啦。”
李义珣端起酒杯放到鼻子前半闭眼睛一嗅,赞道﹕“怪不得醇香十足。”
张仁愿笑道﹕“藏个一二十年的好酒才叫一个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只有老朋友才能这样相处,过得一会儿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这才发现周围已经十分安静了,王府内的奴仆们没事儿也不敢进来打搅。
张仁愿用很随意的口气说道﹕“前阵子去了一趟阴山附近,雪太大了,得从近左的大仓里调粮才能过这个冬。突厥人也难过,派人过
来求援呢……幸好这些年边境安宁,不然遇到这种年头又得起兵祸,北边的游牧族没法了肯定想入关来劫掠……”
张仁愿随口唠叨着边境的事,这时李义珣忽然沉声道﹕“听说前不久长安出了事,今上要禅位薛氏,你可听说了?”
“嗯。”张仁愿神色一凝,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
他们顿时又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李义珣的脸色露出平时难见的愤慨﹕“我大唐百年基业,就要葬送狼子野心之手,孰可忍不可忍!”张仁愿听罢一言不发,脸色已变得十分严肃。
李义珣忽然激动地看着他,恳切地说道﹕“那两个贼人正在长安外的华清宫,如得张公神兵相助,我大唐勇士轻骑南下一举铲除之,恢复李唐基业,乃万世之功也!如果张公愿助我一臂之力,大唐江山愿与张家共享!”
“王爷稍安。”张仁愿皱眉慎重地说道,“请王爷明鉴,臣虽为朔方总管,节制数万兵马,可是各镇上下多有太平党羽耳目,他们见缝插针有的十分隐蔽,我们根本就无法防备。如果要调朔方各镇兵干这等大事,恐怕尚未出师长安的太平党就知道了,届时一道圣旨一个御史就能置张某于死地,或者对方有所防备以举国之精锐军费围剿朔方,纵是神仙下凡也绝无取胜之可能,于事何益?”
李义珣忽然垂下泪来,哭道﹕“早知有今日,二十几年前不如和父兄一起到九泉之下倒是省心了。苟活如今,眼见社稷蒙难有心无力,真生不如死!”
张仁愿忙好言道﹕“张某与王爷多年深交,绝无自顾独善其身的道理,可事必败,徒劳送死不仅有愧于王爷,也于事无补啊……”
李义珣伤心欲绝,越哭越凶。
这时张仁愿琢磨了片刻,跪倒在地道﹕“臣倒是有一计,王爷听听如何?”
李义珣停下来用袖子揩了一把眼睛,又有了希望地看着他道﹕“你但说无妨。”
“没有长安的军令,北边的唐军是无法调动南下的,否则风险太大无异于自投罗网,可是突厥……”
李义珣沉声问道﹕“难道要借助外族入境平乱?如此会不会遭天下士人的诟病,舆情不利于我?”
张仁愿道﹕“维今之计,只能如此别无他法。今年正好天道不好,突厥人过冬困难已多次派人向我求救。我们正好借此机会与之密议,以粮草物资借兵,突厥人没有理由拒绝。因为我大唐修筑三受降城之后屯兵,突厥人要想对咱们翻脸胜算很小,进展的阻力也会很大;在此情况下他们只能与大唐议和请求借粮。两边各有所需,谈拢的机会就很大。”
李义珣一脸沉思,正琢磨着其中关节。张仁愿又分析道﹕“届时放突厥人轻骑悄然南下,咱们只需确保紧要关口的人信得过,我凭借权握朔方总管,要安排一些人并非难事……至少风险比直接调唐军南下要小的多,也更容易隐藏大事。”
“突厥到长安不止千里之遥,他们孤军深入简直是入死地,会愿意冒这个险?”李义珣开始问一些细节的问题了。
张仁愿道﹕“让他们昼伏夜出,只要能顺利到达华清宫将那俩人斩杀,接下来天下肯定会发生变故。突厥人完成使命之后直接向大唐投降,等政局稍定,他们无罪而有功,何险之有?”




天可汗 第八卷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王侯 第十五章 可汗
没过几天张仁愿又从朔方出发去了西受降城,突厥汗国(后东突厥)的使者正等在那里。使者已于一个多月前就来了唐境,显然是借粮过冬来的,因为近几年北方边境还算安宁双方的关系也未极度恶化(默啜可汗于景云二年得到了唐朝的应许愿嫁宋王李成器之女金山公主和亲,然后消停过一阵子)。此前张仁愿就见过使者,当时的决定是拖延时间,先派人去长安报信然后让朝廷决定……站在唐廷的立场上,封疆大吏当然不会大方地资助突厥人、一个帝国潜在的威胁。
但第二次张仁愿到达西受降城时,怀揣的想法就已经改变了,因为他们在尝试布局另一件事。
这次张仁愿北上已是腊月下旬,风雪更大,一路上见以往水草肥美的地区都缺少牧草,他就能想象北方的突厥人面临的境地了。气候越是苦寒张仁愿就越多一些谈妥的把握。
腊月底张仁愿就到达了最北面的西受降城,这地方位于河套以北人烟稀少,说是城其实就是一个军镇要塞,城内的居民多是军士,商民都多少和军事需要有联系,或是家眷或是来往商贾属于半武装的平民。不然普通的汉民是不愿意迁到这种苦寒而存在安全隐患的恶劣地区的。
特别是入冬以来要塞以外的人烟更少,张仁愿他们进城之前很难见到一个活人,四顾周围草原上只有茫茫的大雪。
他一进城就接见了突厥使节。最前头的那突厥人穿着实在很奇怪突兀﹕头发样式按照突厥人的习惯,身上却穿着丝绸做的衣裳,鞋和腰带等饰物完全不伦不类。整个打扮也不伦不类,他非要穿唐朝的衣服,无非也是出于巴结之意。
果然那使者此时万分有诚意地说﹕“可汗诚心臣服大唐,袭唐朝衣冠,还派了可汗之子及国相入朝。突厥子民便如大唐天子的子民,还请大唐急施援手避免人们受涂炭之苦。张总管回到城里,可得了朝廷的音信?”
此时突厥汗国的可汗是默啜可汗,他的儿子名字叫杨我支,取个名字跟汉人似的……不过当然不姓杨,他们家的姓氏是阿史那氏。
张仁愿不动声色道﹕“边报到达长安,经过陛下和朝臣们的商议,再下达公文到安北,恐怕需费时日……”
“您不能见死不救啊!”突厥使者极了。
张仁愿那张黑黝黝的脸显得很严肃真诚,一点都没有故意拖延的意思,他点点头道﹕“这事只有通过朝廷才能作决定,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应急之策,我私下里和你说说。”
使者听罢毫不犹豫地遣退左右,向张仁愿靠近了些,说道﹕“只要张总管愿意帮咱们一把,可汗定然诚心与大唐修好,到时北境长治久安您回朝也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啊。”
“嗯。”张仁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声道,“但我那样做事越权,恐怕传出去不好听,我得和你们可汗见面商议才行。”
刚刚还说有万分诚意的突厥使者顿时就面有难色,他们可以把可汗的儿子送到唐朝,但让阿史那默啜可汗自己送上门来就有些难办了。
这时张仁愿低声道﹕“我不是要让可汗来唐境,为表诚意我可派人前往突厥汗帐与他见面。”
使者听罢大吃了一惊,愕然地看着张仁愿,这种事确实让人有些难以理解……显然借粮是突厥在求唐朝“开恩”,急的事突厥人,唐人完全有条件在这时打官腔托大,可张仁愿为何反而要派自己人去突厥?这样办好像唐朝比受灾的突厥人还急一样,简直是活菩萨啊。
“那敢情好!咱们草原人恩怨分明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可汗定然会记得张总管的恩,总有机会相报的。”使者感动地说道。
张仁愿低声道﹕“我派去的人很重要,你们必须要保障他的安全。他说的话就代表我的态度,你们完全可以信他……因是犬子。”
这下突厥使者更加吃惊了,在吃惊之余还隐隐意识到此事并非借粮那幺简单,张仁愿竟然派自家儿子过去说事。
果然张仁愿又神秘地小声说﹕“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到时候让犬子张之辅装扮成你们的人,别张扬和你们一块儿回去便是。”
使者自然一百个愿意,他被阿史那派到唐朝来借粮,本来就是一件难办的苦差事,现在虽然没有马上得到唐朝的应允,但能带回去张仁愿的儿子也不算空手而归。
张之辅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郎君,在北方苦寒之地跟了其父多年,脸上也有一些风霜痕迹,头发也有点泛枯黄,不过总算是年轻人身板很挺拔硬朗,看起来就比年已中年的父亲精神多了。
张仁愿本人不能随意擅离职守,但派他儿子出去倒也容易掩人耳目,一时不在身边同僚最多会以为去别的地方办事了。
在突厥使者归去之时,张之辅便乔装打扮了一番然后再脑袋上蒙了头巾既能避寒也能遮盖住发鬓……身上可以穿突厥人的衣服,头发却不好弄,他又不是长住突厥如果剃成突厥人的发式回来的时候就麻烦。一行人便离开了西受降城过阴山,在阴山以南的路途上遇到过一个唐军哨点,不过这帮人是从南边来又有通关文书,并未引起唐军哨点的额外注意,例行公事一番便继续往北走。
一过阴山就是突厥人的频繁活动范围了。张之辅一晚暗中嘱咐突厥使者﹕“我的事儿只需告知可汗便成。”
使者点头会意……只因阿史那默啜可汗性情暴戾,又强
征暴敛经常触及其他贵族的利益,导致本族中有些人不堪忍受倾向唐朝,其中也难免有唐朝的眼线。张之辅如此嘱咐,也是出于保密考虑。
西受降城本就在边境,一行人回到突厥汗帐也没花几日工夫,很快就见到突厥人的大批帐篷了。
从唐朝回来的使者先去汗帐回禀使命,张之辅等了一会儿便被召入内,显然可汗已经知道了他的事。
他头上依然包着头巾,穿着也和突厥人没有什幺两样平常不说一句话,默默地跟着侍卫过去,倒是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一路上张之辅果然亲眼见到了突厥人的困境,就算是在汗帐附近人们的神情都一片凄苦,走了好长一段路完全没有见到过一个人有笑容,有的人一脸菜色营养不良的样子。
张之辅进得汗帐,只见里面只有四个人,之前认识的那个使者不在,于是眼前的四个人都是陌生的面孔。不过很容易就能猜出坐在上头正位上的人就是阿史那默啜可汗,从着装也能猜个八分,还有那人手里拿着一个陈旧的手杖,应该是象征身份的东西。旁边坐的另外三个人就不知道是谁了,大约是突厥的贵族之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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