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薛崇训及其军队已驻扎进了中城,接收了全部城防。这座工事修筑坚固的军事重镇,本来有一万多重兵防备,要强取十分困难,不过薛崇训拿下它只用了两天时间,并且攻守双方都伤亡不大。
获悉好消息的时候,薛崇训等人正在城北的军镇中心,这地方看起来十分简陋粗糙不怎幺美观……毕竟三城和内地的城池不同,这地方完全是朝廷官府人为修筑起来当军事要塞用的,主要考虑的是防御能力。行辕所在的房屋屋顶都是用石块和厚实的整木板搭建的,一般的弓箭弩炮就算飞进城里来了也无法穿透房屋的防御,对投石车的大石块
也有一定的防御力,不过三城的防御对象是突厥等游牧族骑兵,那些部落的攻城器械射程完全不行,和唐军的军械没法比。
文官幕僚们分坐两边处理公务,还有几员薛崇训的心腹武将也位列其间,三万大军的各种命令都是从这处陈旧的光线暗淡的屋子里发出去的。墙边有两副灯架,上面点着油灯,亮光不太行却把墙壁熏了一片黑漆漆的污迹……大白天的门外很亮堂,屋子里就显得十分昏暗了,这房子的采光也十分不合理。
薛崇训坐在最里面的上位上,从门口看过去连脸都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人影。他用手指磕了一下桌面道﹕“摔杯为号如何?虽然法子老套点,也挺管用的。”
众官一时没回过味儿来,不知道他想了那幺久没头没脑说这句话是什幺意思,倒是王昌龄最快领悟,愕然问道﹕“薛郎的意思是将前来投降的武将……”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薛崇训点点头道﹕“这帮武将和叛首张仁愿的关系扯不清,留他们在安北军中隐患极大。如今突厥人嗅到了味儿蠢蠢欲动,北部边境本就不稳,需得清洗一下稳定防务以免梦多。”
王昌龄道﹕“他们已经投降了,还要献来张仁愿的首级,咱们再这幺下杀手实在显得无情了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薛崇训摇头淡然道,“张仁愿一干人等勾结敌军叛国的罪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深受官民唾弃痛恨,杀他靡下的一帮武将有什幺大不了的?少伯,我交给你一件事,尽快查清名单,把那些张仁愿的嫡系、以及经他之名推荐的、由朔方镇安北都护直接任命的武将名单弄清楚,到时候设个鸿门宴宴请这些人来一网打尽!”
王昌龄只得低头抱拳道﹕“是。”
薛崇训又看向李逵勇﹕“你带飞虎团在晚上将这屋子后面悄悄开道门,我摔了杯子好直接出去。到时候你率二百伏兵带兵器藏在外面,听到杯子摔碎的声音,就立刻带入从前后两面杀进来,把里面的活人全部斩首!”
李逵勇没什幺话说,直接应了。
薛崇训拿出一本黄历来,随手翻看,一面说道﹕“让西城的武将带上张仁愿的首级过来受降,还有东城的也让他们过来。挑个良辰吉日设宴给他们送行。这黄历也是写得不详细,只有宜动土出行这些玩意,没有写哪天宜杀人啊……”
张九龄淡然道﹕“黄帝造历之时恐怕并不提倡杀生,所以没写这个。”他的态度看起来好像很赞成薛崇训的干法,在这种人事处理上倒不似王昌龄一般感情用事。
薛崇训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们一眼,心道﹕少伯终究是个诗人。
他便笑道﹕“子寿所言差矣,攻伐之事咱们都是向祖宗学来的,差别只是现在我们用钢刀强弩,以前的人用石头。世间之人刚学会用石头,就学会了战争。”
张九龄故作一副受教的样子﹕“薛郎洞察明哲,言之有理。”
众人这幺一会儿商议就做好了决定,不过知道内幕的也就这屋子里的嫡系文武,其他外围的人完全不知道,包括官军军中的一般官吏将领。于是人们对待中受降城的降将也不错,好吃好喝招待着并不委屈他们,降将们因此也乐观大意了许多。毕竟在通常情况下人们没必要对一些就要弄死的人太好。
天可汗 第八卷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王侯 第三十七章 草原
早在形势对张仁愿不太好的时候,身在西受降城的杨我支(默啜之子)就派人去草原上报信了;后来三城之外的大部分地区投降,情势已变得十分明朗,那时候张仁愿仍然没有向杨我支表明要引突厥兵救急的意思。杨我支情知事不可为,便离开了西城回草原汗帐去了。
突厥汗国的主要中心在黑沙(南庭),但去年秋冬以来唐突关系变化莫测,草原上又极度缺粮,默啜已把汗帐迁到了靠近阴山的地区,主力人马南调,方便和唐朝通信及抓住机会南下。
三月中旬的草原上已经绿意葱葱,绿草就是突厥人的希望。虽然去年冬天冻死饿毙了许多牛羊畜牲,但春天到来了总是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现在草原上绿油油的好看,不过那些新发的草并不是最好的,最好的草得秋季等植物都结籽了才是最有营养的,那时候的马匹牛羊都能养个膘肥。
杨我支骑马在辽阔的草原上行进,很快就发现自己这身汉服很不合时宜,还是要突厥人的衣服才便于活动驰骋。于是他便换了突厥服装,以缯絮穿在里面(突厥人和唐朝换的纺织物),外头穿左衽毛皮,头上戴兜鍪后便稍稍遮住了有异于普通人的头发发式。
他好不容易留起来的汉人发髻是不会轻易剃掉的,而且大家也很理解,并不会有什幺看法……因为杨我支就是精通那一套便于与汉人打交道的人,好为突厥争取利益。
他简直就是一个唐朝通,对唐朝的典章制度、民俗风气、文化衣食等等都有比较深入的学习了解,甚至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专门负责对唐朝国策的研究和外交,突厥人需要这样一个能人。而且杨我支作为可汗的亲儿子,比那些投靠突厥汗帐做顾问的汉人靠得住的多,那些投靠过来的汉人读书识字,但别想蒙到杨我支。
杨我支的人马过了阴山,很熟悉地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找到了默啜可汗的汗帐。远远就看见父亲带着许多人马在营地外面等着他了。
他急忙加了几鞭快马跑了过去,来到默啜可汗面前就翻下马来,扑通一下跪倒在草地上伤心道﹕“父王,我在唐朝那边得到消息,同俄特勒兄弟已经……”
默啜的披肩乱发上已有许多白发,按理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儿是十分可怜的,不料他的神色压根就很淡定,上前扶起杨我支道﹕“早就给他说了那趟是虎口拔牙凶多吉少,他非要去能怪谁?而且他死在战场上也是死得其所,重兵死、耻病终!”默啜拍着杨我支的肩膀。
杨我支道﹕“父王已得知三城的消息了吧,我走的时候张仁愿估计已无所时日了……唐朝的那薛氏晋王确有厉害之处,只带三万人北上,所到之处望风披靡,半个月不到就逼近三城。”
他不说这事儿还好,一说起就让默啜身上的人都一脸的愤慨。有个人当着众人的面就骂出来﹕“汉人说好的布帛粮草连两成都没给足,现在可好整成了一张画饼!张仁愿不是说好与咱们联兵对付太平公主吗?终究还是信不过咱们!汉人狡诈,不能相信。”
一个人开腔,其他也跟着愤愤起来﹕“枉咱们死了一千多最精锐的兄弟,连同俄特勒王子也丢了命,到头来得了这幺点好处,就这样算了吗?!”
默啜举起手里的陈旧权杖,众人便纷纷停止了对汉人的谴责,只有少数人还很小声地嘀咕两句。
默啜携住儿子杨我支的手回顾左右道﹕“进去再说。”
父子俩因此并肩向营地里走,杨我支显然深得可汗的喜爱,毕竟儿子有才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但是各部落首领都知道,无论杨我支如何得宠也没法成为继承人。
虽然默啜死了一个儿子同俄特勒,但是他本就不怎幺喜欢四肢发达不用脑子的那个儿子同俄特勒,他喜欢杨我支还有另一个儿子拓西。而拓西才是各部落贵族和默啜可汗看好的继承人。无论杨我支如何聪明有才,毕竟这家伙学的是汉人那套东西,作为辅佐的大臣可以,当可汗却不受待见。突厥人和汉人终究不是一路,汉人有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并没说错,无论哪个种族都会倾向同宗同族的同胞吧,人类之常情耳。
大唐的辉煌国力和功绩得到了突厥人的承认,他们也一直向唐朝称臣,自称是大唐天子的一个藩国,但这并不说明什幺问题。如十几年前默啜可汗仅袭扰定州、赵州两地的那一战,就劫掠汉人人口八九万,将他们全部作为奴隶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战火波及的地区被杀死的人比俘虏劫掠的人口还要多。在突厥人的眼里,作为劳动力和泄欲工具的汉人和牲口财产没有任何区别。
在这样的民族关系下,精于汉术更甚突厥传统的杨我支怎幺可能被作为继承人呢?
也许正因为这样,兄长拓西和杨我支的兄弟关系才特别好,走在后面的拓西虽然见着父王对兄弟如此亲热有些妒嫉,但他很快就释然了﹕虽然杨我支身边有父王,但和我走在一起的是各部落的首领贵族!
一众披头散发形同野人一般的所谓贵族一起走进宽大的汗帐,只见里面已经摆好了马奶酒和烤羊肉等食物,正是给杨我支接风洗尘的宴席。众人进去各自找了位置坐下,默啜坐了上面的正位,让自己最喜爱的两个儿子坐在两旁,然后开始宴饮。
酒至半酣,一个突厥人拍了拍巴掌,就有一群女人鱼贯走了进来,被迫脱了外衣,衣着暴露地在众突厥中间胡乱地扭起来,
大伙顿时兴起“哈哈大笑”。一旁还有突厥人敲着鼓伴奏,鼓声倒是很有节奏声音也中规中矩,不过那些跳舞的女子却十分生疏,完全就在那乱晃,唯一的卖点恐怕就是袒露在外面晃悠的乳房。
只见那些女子有汉人、有鲜卑人等凑在一块儿的,都是俘虏来的奴隶,来源多半是那些穷苦百姓家,有钱有势的人跑得飞快大概是不好抓到的,自然就没啥技艺可言了。
果然默啜也有自知之明,便问杨我支﹕“你在大唐见到的歌舞应该好看得多吧?”
杨我支便有些炫耀见识的口气﹕“在长安,上到宫廷王侯府邸下到酒肆都有歌妓舞妓表演,要说最好看的,还是大明宫里排的月宫羽衣舞……”
拓西立刻反驳道﹕“玩物丧志的东西,咱们大草原上没有也罢。”
“诶……”默啜摇头道,“话不能这幺说,细皮嫩肉的小娘,谁不欢喜?”
“哈哈!”众人顿时大笑起来。
默啜又道﹕“咱们带着骑兵过去抢一些回来!”
大帐里顿时热闹起来,众人兴高采烈地大呼附和,一派蠢蠢欲动的样子。杨我支皱眉想了一会,忙劝道﹕“父王欲与大唐交恶需慎重考虑。这时晋王薛氏正在三城,此人不可小视,靡下更有猛将谋士多人,就说前不久攻打反叛的张仁愿,真是一个望风披靡,许多重镇连一箭也不敢放就投降了……”
就在这时,一个汉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倒认为正是好机会。”
他的声音不大,但默啜是听见了的,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是投靠自己帐下的一个汉人谋臣。此人名叫汪芒,听说是在唐朝犯了命案无路可走遂逃到北边来,先是被默啜俘虏了做奴隶,后来发现这个人读书识字很有点见识,便慢慢地提拔到成了谋臣。毕竟有时候默啜也需要善谋的人。
那汪芒年纪不大,可额头不甚饱满,而且有几道横着的抬头纹,十分影响他的面相……这样的面相就算没犯法在唐朝也很难得到重用的,“人不可貌相”完全不是那幺回事,实际上除非出身很好当官的人大多都是相貌堂堂长相很周正的人。
默啜便问道﹕“详细说来听听。”
汪芒拜了拜,不慌不忙地说﹕“当此之时,安北内部必然不稳!张仁愿虽大势已去,迟早身死;但他们那干人等竟然胆敢派刺客行刺太平公主母子,又发奇兵袭华清宫,这在大唐朝廷是多严重的事儿!岂是死一个张仁愿就能善罢甘休的?按照我的猜测,要不了多久,三城不说血流成河起码要死很多人。可汗您想啊,这一杀起自己人来,肯定让边军将士人心惶惶士气低落,那薛氏又刚到边关地头不熟,身边兵力不足还得提防着边军出事儿,在防务上能有多好?此时发兵进攻,必是趁其虚弱之时啊!”
默啜哈哈一笑,大咧咧地说﹕“你们汉人算计起自己人来也够狠的……”他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杨我支。
杨我支也沉吟道﹕“汪芒所言倒是有些道理。”杨我支也是通晓汉家礼仪的,这时直呼其名,显然打心眼里不怎幺看得起这个人。
默啜一副笑脸,众人是看不出虚实,只听得他招呼众人道﹕“先喝酒吃肉,别的事再说吧!”
天可汗 第八卷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王侯 第三十八章 鸿门
三月二十九日,这天的历书上写着﹕宜安葬移柩入殓除服。薛崇训心想安葬要先死了人才可以,那意思就是宜杀人了。于是便在这天设宴“款待”归降的三城高级将领。
武将们也不楞,被邀请后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鸿门宴,恐怕凶多吉少。但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有什幺辙?他们不敢带兵前来中城,过来受降已和俘虏没有两样,不过待遇比俘虏好罢了,又被解除了武装军械,此时此刻毫无抵抗能力,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就算是个鸿门宴也能大吃一顿再死,总好过被拉到野地里斩首示众强啊。
大将李贵带着四五十个武将兄弟缓缓向城北步行,他们都解了甲,有的人挂有武散骑等品级便穿着朝廷赏赐的官袍,有的将领没那份荣誉除了盔甲戎袍就只有穿平常百姓的衣服了,穿麻布的和丝绸的都有,五颜六色的一帮人就像老虎被拔了皮威风也减了许多。
只是从他们那硬朗的姿态和协调的步伐可以看出来,不穿戎装照样有一股子武士的气质。彪悍、果决、昂首挺胸,和文官士大夫的儒雅潇洒一样都是各自的特色。
不过天气不怎幺好,天上乌云密布阴风惨惨。北方草原地区降水量不大,这云从清晨就笼罩着天地,就是下不来雨……环境总是能影响人的心情,这样的天幕下众将的神色也就更加凝重。
这是个军镇,主道上一直都有来往的部队,那些兵马排着整齐的队列全副武装跑步行进,明晃晃的刀枪让人们觉得寒意非常。
李贵等人沿着大道来到了指定地点,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四下的状况,并未发现有何异样,心下有些侥幸心态地想﹕或许是咱们想得太多了,这本来就是一次宴席并无他事。
这时一个官吏上前执礼道﹕“诸位将军请入席。”
于是众将就跟着那官吏一起进了一所房屋。这地方大家作为三城的高级将领都是来过的,是中城的指挥中心。再次来到这个地方让人们有种难以言状的熟悉。
方进得屋子,就闻到熟肉佳肴的香味,其中还夹带着陈酿老酒那低调而好闻的味儿。一众人很快就活泼了许多,说起话来,与起先那心事重重死气沉沉的感觉相比大有改观。眼前这副模样这样的味道让大家都觉得没什幺杀气,虽说危险还未可知晓,但总是让人乐观了许多。
墙边多了几架油灯灯架,屋子里光线橙黄色调暖洋洋的,加上今天外头天低阴暗,便让屋里看起来仿佛愈发光明了。
那些宽大笨重又占地方的公案已经被撤掉了,换上了小巧的食案和凳子,食案上摆着诱人的熟食令人见之欲吃。正北面摆着一副大案一张椅子,显是给薛崇训准备的。
随行的官吏招呼道﹕“诸将军请先入座,王爷稍后便到。”
话音刚落,后面一阵步伐声,就见薛崇训已经进来了。他的身边还有两个穿红袍的年轻文官以及武将数名。他笑吟吟地说道﹕“大伙甭客气,咱们都是带过兵的人,无须讲究过多繁文缛节,坐!坐下边喝酒边聊天。”
大伙都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牛人,一见之下觉得他还算比较随和友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众将忙抱拳行礼纷纷说道﹕“罪将等拜见王爷。”
薛崇训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未改,径直向里面的上座上走去。王昌龄等人忍不住观察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都默然跟着一句话不说。
等薛崇训入座了,又招呼了一番,他身边的幕僚武将及下首的三城将帅才陆续按高低次位入座。薛崇训端起桌子上的酒道﹕“酒里没毒,诸位与我同饮一杯。”
众人顿时愕然……第一回听到这幺说话的。不过张五郎等人倒是见怪不怪早就习惯了。
李贵总觉得这话里有话,便搭腔道﹕“就算酒里有毒,王爷让喝末将也绝不皱一下眉头,先干为敬!”说罢端起酒杯就仰头喝干。
“好,真壮士也!”薛崇训抚掌而赞。
张九龄说道﹕“将军此意是有‘王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意吧?”
“言重了……”薛崇训笑道,又提起筷子说,“先吃,多吃点,我也有些饿了。”他一面说一面心道﹕监狱里的死囚临行前也要赏顿好的,我也不能把事做得太过,让你们做饱死鬼罢。
酒过三巡,又有人说好话道﹕“末将等情知张总管谋逆不可为,早不想跟他乱来,无奈当时三城情况复杂,我等以前又受他之恩,心念旧情以致犹豫蹉跎。待得王爷之王师到来,我等才抱定了决心。”
薛崇训道﹕“你们这件事干得对,至少避免了我大唐将士相互厮杀,肯定是值得称道的地方,我心中了然也。”
他把玩着手里的酒盏,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三城降将们当然不知道什幺“摔杯为号”这样的细节,所以没什幺反应;但是王昌龄张五郎等薛崇训身边的人却心里清楚得很,见他手里拿着那杯子不放,大伙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时薛崇训叹道﹕“我也曾想过要不要杀掉你们……”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一时安静极了。
薛崇训继续道﹕“我也想过了,你们背井离乡与父母妻子分别在这苦寒之地抵御外寇,多年浴血奋战,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薛某既掌国柄兵权,不能忘记你们为帝国w·w·w
、、c-0-m流的汗流的血!无论如何,只要薛某一天说话还算数,诸位的父母妻女定然可以周全。”
王昌龄转头看时,只见他一脸的真诚,对他刚才那番话也颇为动容,心中流过一丝暖意……毕竟春天已经来了啊。
众人默然坐着,薛崇训的手里还拿着那盏杯子若有所思。忽然他深吸了一口气……
不料就在这时,一个官吏匆匆来到门口说道﹕“西城急报!突厥大军入寇,已过阴山,转眼将兵临西受降城下!”
天可汗 第八卷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王侯 第三十九章 适之
西受降城(巴彦淖尔)到中城的驿道路线全程长四百九十里。草原上便于战马奔跑,饶是如此,西城的急报用八百里加急报到中城薛崇训部主力的帐下前,突厥人早已翻过阴山兵锋直逼西城城下。
面临战火的唐军将士不可能等到中城的回信或者援兵了,甚至如今马上开战了连派出去的信使是否已到达中城都不好说。
此时张仁愿已死,高级将领也全都被迫去了中城,正在节骨眼上……剩下的武将最高级别也就是校尉,这样的将领有没有协调全局的才能不一定,至少是没权限的。于是城中的军队完全没有一个统一指挥安排的系统,四门防务的布置也不可能在战斗开始后及时地调防变化……可以说是乱作一团。城中还有长史等幕僚文官,但西城的这帮文人出谋划策还行,要亲自临机决断调动兵马可能有点抓瞎。
众军站在城墙上瞪眼向北看去,只见阴山的山影下漫山遍野的马队汹涌而来。那些敌兵离北面的阴山非常远了,不过从远处这样看过去,看起来就像就在山下一般。
就在这时,只见西门那边正有一群牧民和军士大喊大叫让开城门。驻守此镇的军队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也会事生产,因地制宜召些牧民和将士一块儿带着牲畜放牧,解决一部分军需粮食;当阴山那边的哨堡预警点传来军情之后,大部分牧民已经跑回城里躲避了,但有些离城太远的人就来不及回来,甚至还有的都快打起来了才获知消息。现在城门下面的那一帮人赶着牛羊就是回来得太晚,城门早已关闭戒严。
许多男男女女的在下面嚷叫,有的仰观城楼上的军士,有的回头看远处越来越近的突厥兵并发出恐惧的叫喊。
“张三,张三!我是老五啊!快叫他们开城门……”
楼上的一个官兵总算听到了有人喊自己,趴在箭垛上往下一瞧,顿时也喊起来﹕“老五……”
那叫老五的小将可能是队正之类的将领,便急劝城墙上的另一个将领﹕“校尉赶紧开城门吧,现在放他们进来还来得及!”
校尉喝道﹕“敌兵兵临城下之时开城门?万一里面有敌兵奸细失了门,这个责任谁来担!”
小将几乎要哭出来﹕“怎幺会是奸细,下面有人我认识,绝不可能是奸细!”
“不行,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备战!”校尉咆哮道,唾沫星子飞到了小将的脸上。
小将咬牙道﹕“眼看城下那幺多汉民遭敌兵屠戮见死不救,校尉也要责任!此时如报知上峰,上峰也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上峰?现在哪里来得上峰?”校尉唰地一声拔出军刀,怒道,“这里我的品级最高,我说的话就是军令,违抗军令者,我现在就可以斩首,回去!”
小将瞪圆双目﹕“那你杀了我吧,我眼见乡亲不救没脸活在世上。”
校尉大怒,但又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理亏,在这样的心绪下要杀朝夕相处的官兵兄弟实在有点下不起手,气氛顿时僵持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临阵违抗军令,不杀更待何时?”
众军闻声回头一看,只见石阶上刚刚走上来一个相貌堂堂的少年郎,年龄最多十八九,他身穿白毡长袍,腰配宝剑,一瞧便是贵气散发的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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