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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如此射击了几番,铁炮就全部报销了。两门炮管在用水冷却之后被火药震裂,再用就要炸膛;另外两门炮身变形。最后只能停止炮轰,官吏记录称﹕火炮威力,但不堪长用,新炮用过两回便破碎废弃。
而此时柳城西城早已塌成废墟,城中多处起火,工事几乎失去了防御力。杜暹正欲调集骑兵攻进去时,柳城契丹人便举旗投降了。晋军攻打柳城的战绩便以受伤二人的代价(靠得太近不及掩耳被火炮震聋),击毙击伤数百俘虏万余敌兵而结束。
攻下柳城之后的事儿,只有寥寥几笔记录﹕暹将兵入城,疑胡兵诈降,尽杀之;军中粮草无多,调兵掠粮。
青史轻描淡写的一行字,实际上并不是那幺轻松,却充满了血泪。“疑胡兵诈降,尽杀之”,当时杜暹与幕僚商议,考虑到了几个原因,其中包括杀掉壮丁减少契丹人口等因素,便下令将在都山投降的和柳城俘兵一起驱赶进瓮城之中,人数有两万多人,挤在里面几无立足之地,拥挤不堪。然后下令关闭各门,往里面泼石油,以火烧之。
从地里挖出来的黑油烧起来黑烟滚滚臭气熏天,瓮城中人口密集,烧死者少、熏死熏晕者多。俘虏之前已被解甲,身无防护,城楼上的晋兵又以弓弩乱射,屠杀持续了整整半日,翁城中尸体堆积如山,形如修罗场。众军又在城外挖巨坑,用牛车马车将尸体和受伤没死的一起运出去以土埋掉,一天功夫契丹族青壮便减少两万多。
李失活部不敢复取营州,已经丢下这边的部族撤往松漠都护府去了。杜暹军队为了补充粮草“就食于敌”,便派骑兵攻掠燕郡、汝罗等地,凡有抵抗便行“坚壁清野”之事,燕郡汝罗两地的契丹部落数万帐被铁骑冲杀屠戮殆尽,牛羊马匹各种物资尽被抢夺,杜暹各军大发横财。各地农户也是差不多的遭遇,或逃或死人口减少很多。到了七月间,营州各地几乎没有了成组织的势力,乡里剩下的也只是一些散户,大部分逃到了交通更不便的地方。
杜暹向长安上书告捷,奏章言击溃契丹奚联军主力,地方有东夷人口“抗拒”,便率兵进行了镇压,并开始对营州进行“治理”。
大总管行辕在营州拥有最高权力,“治理”的计划主要由杜暹的幕僚制定,军事管制下的执行效率很高,但营州政权的一系列措施显得比较急躁。
接手营州各方面管理权的势力大概分作三方,首先就是杜暹以下的正规军两万多人,暂时驻扎在柳城,随时镇压各地起义和暴动。然后从河北调了一些边兵过来,征发营州各地百姓开始修筑工事,按部就班地建立城、堡、哨军事体系,各据点之间又修驿道连通组成网络。然后委派地方官吏组建州、县建制,各县长官按律法分拨职守之田,准许其建立庄园蓄养家丁农奴,甚至可以拥有少量私人武装。同时开辟军屯、互市等相关设施。
杜暹当初在长安得到的圣旨是“攻下并占领营州”,显然他的任务不只是在正面战场击败东夷军队,还要让晋朝的势力在营州站稳阵脚,对当地进行有效统治。现在他实行的计划已经脱离了羁州的治理办法,而是直接在地方建立类似国内边境州的军政体系,对营州实行直接统治。
从河北调来的官吏、武将对国内州县的那套建制玩得很熟练,可谓经验丰富,但营州境内大部分是胡人,真正实行起来不比国内,遇到了许多困难。
首先从河北调人调物耗费了大量的钱粮物资,然后那些摄于暴力顺服晋朝官吏的胡人也分农夫和牧民,有的已经学会了耕种并拥有农田,这类人比较好管理。但有些是牧民不会种地,被收编之后只能当作奴隶苦力一样使用,汉民进入营州后有的地区直接从封建社会退步到了奴隶社会。
最大的问题是反抗此起彼伏,晋军前期的杀伐造成了仇恨情绪,接着各地胡人又被迫缴纳财产、负担修建工事的沉重劳役,压迫之下暴动频繁十分正常。特别是临近北部修建的工事进度十分缓慢,没过几天就有契丹游骑袭扰,边军一般是一面拿武器一面拿工具建造工事。从柳城出来的骑兵四处镇压,流血冲突每天都在发生。杜暹“治理”地方的才能显得生硬呆板,下马治州的才能实在比不上行军布阵的水准。
杜暹为了进一步占领营州,更方便进行镇压,又下令重设燕郡守捉、汝罗守捉两城,与柳城形成三角之势,调兵镇守,对各地进行暴力统治。
河北来的文官巡视营州现状,纷纷劝诫,指责杜暹的干法是急于求成,根本不是长久之计。但他认为营州是通往东北各国的门户要地,不能交给胡人自治,而应该迅速“教化”,对官僚们的意见弃之不顾。有人骂他误国,怒而将营州的情况写成奏章送去长安弹劾之。杜暹不以为然,以他在薛崇训心里的位置,还能被几个屁大
的官谗言不成?
他的学生同时是幕僚提醒他﹕“几个官员的弹劾奏章无甚要紧,只是政事堂诸相公本就对杜公不满,那些人长于小题大作,可能会抓住此事做文章,杜公不得不防。”
杜暹也还是听得进一些意见,旁人一提醒他思索之下有些道理,着实牵挂了两日。但是“治理营州”已经大张旗鼓地开工了,调拨人马物资无算,总不能就此半途而废浪费资源。
这时渤海国汗王及活动在高句丽旧地的诸胡部落派人到柳城联络关系,并派了一些使节进驻柳城,以备晋兵日后与之冲突时能及时议和。契丹、奚在晋朝大军进攻下连吃败仗军力受损,摄于武力也派人来议和休战,并有使者来到柳城想转道前去长安觐见皇帝。
杜暹设宴款待,礼遇之。期间有幕僚进言﹕“杜公可记得我们还在长安时,今上一次下旨让新罗进献处子,政事堂封驳没能发出?”
杜暹笑道﹕“这事儿,政事堂那几个人实在是在替今上作想。咱们在长安见过新罗使者,面相奇特,恐怕女子也不怎好看。”
幕僚道﹕“今有安东都护府境内(高句丽旧地,被唐军击败后灭国成为唐朝羁州,后营州丢失,唐朝一度失去了对当地的有效控制)部族派人来示好,杜公何不命他们选少女送来,献到长安?此时不过小事一桩而已。据学生所知,高句丽人和新罗人的面相完全不同,高句丽人白而丰腴,若是挑选得当今上定会喜欢。”
杜暹沉吟道﹕“这种事可不怎幺光彩,恐遭朝臣诟病。”
幕僚不以为然道﹕“又不是杜公献上的,那高句丽旧部有意归顺朝廷,一心要献礼物,咱们屯兵营州还能拦着这事儿不成?”
杜暹想起前几日被人弹劾的事儿,毕竟自己人不在长安,又掌十几万兵马,什幺话由着政事堂那几个人说,着实有些不太痛快。听到幕僚的这个建议,虽然感觉下作了点其实也不是什幺大事,还能让皇帝高兴。他想罢便同意了幕僚的说法。
一日他接见从安东都护府来的使者,赠与了一批数量可观的牛羊和丝绸,暗示使者让首领派人向长安进献处女,还会得到更多的馈赠。本来杜暹还打算他们不同意就武力威胁,不料使者欣然同意,将此事视作包赚不赔的好买卖。杜暹下来后不由得对幕僚唏嘘了几句﹕咱们晋朝和四方做买卖,可从来不卖人,总会顾惜气节。幕僚道﹕“昔日高句丽国雄踞东北,是敢不对中原称臣的邦国,宁肯大战也不肯屈膝,不过如今已亡国后人就顾不得那幺多了。”
另一人道﹕“还是新罗识时务,本来实力最弱,不是高句丽的对手几乎要被灭国,不过能放下身段向长安称臣,便得以与唐朝联手,最终灭掉高句丽而占有整个半岛之地。不屈者灭国,称臣者坐大,世事竟是如此啊。”
幕府中一众人谈笑古今唏嘘一阵,尽兴了还有人作小诗一两首,然后才各自处理公务。





天可汗 第九卷 祠祭大泽倏忽南临 第四十七章 说话
全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自然是长安。营州一打仗,当地逃难的百姓、毛皮药材商人、跑江湖的三教九流共同将战争的讯息向四周扩散,可这样的扩散速度有限,而且传风声的人也没亲眼看见战场发生的事,没事谁也不能因为八卦冒死跑到血淋淋的战场上去做战地记者吧。这种事还有一个途径传播,那就是邸报,通过邸报传的事儿就靠谱多了。但邸报是长安先收到奏章,再从大明宫发出来的军政信息,所以长安离营州远却可能比中途的许多地方都先获知时事要务。
先是传捷报的人马从“天街”高调地喊着呼啸而过,正好瞧见的人们只能模糊地知道﹕杜暹在营州打赢了。至于过程如何还得等“宫门抄”,一些筛选过的朝廷内部机关报内容会直接张贴于宫门公诸于众,像这种打了胜仗的好事儿还不得贴出来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一等宫门抄出来,这事要不了几天全长安城都会知道,然后会通过驿道向各地传播。上到士大夫下到庶民贩夫走卒,关注新鲜事的心情没多少分别,不然某日和三朋四友在茶楼或路边茶水摊坐下来一闲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你啥也不知道还不得被人当猴子一样看。
不过各个阶层获悉信息的途径不同罢了。那筛选过的邸报一贴到宫墙上,自然有识字的人上前抄录;但很多市井小民压根就不识字,而且很多人不在城北这边活动,长安又大不能人人都大老远专门跑来瞧,升斗小民关注时事可以,在他们心里最重要的还是眼下养家糊口的那点事,于是就有很多通过口头转述的方式了解状况的人。营州大捷这样有武功打斗有名人在故事,是上好的艺术材料,还有一种流行的传播模式﹕说话曲艺。酒肆茶楼甚至青楼妓院吃喝玩乐的地方,总会有许多节目让大家喝得开心玩得高兴,表演的方式多样,有动物戏傀儡戏有真人戏,有唱歌跳舞的,也有讲故事称为“说话”的节目,后来在此基础上发展为诸如说书讲史等节目。
此时的长安城多年没有经历过战火,不管宫廷庙堂斗得如何如痴如醉,总是没有发生过被乱兵劫掠满城的事。晋朝取代唐朝是在唐朝国力仍强的时候,更没有原来历史上被别人几次光顾首都的经历。承平日久之下,城市各行各业蓬勃发展,除了商货交易,各坊各街的酒肆茶馆等服务行业遍地开花。
长安人口北密南稀,最稠密繁华地段是北部分属长安、万年两县的东西两市,尤以东市附近最为繁华,因为大明宫在东边,最有钱的无非周围的勋亲贵族朝廷大臣,资源自然就向这边集中了,特别是东市周围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热闹喧嚣。宣平坊这边从坊门进来的一条大街全是酒茶客栈几乎见不到民宅,其中一家茶楼挂起牌子“都山雷劈东夷兵”,讲的就是营州之战的始末。
正门厅中是人满为患,还有没座的一直站到门口。这种地方讲故事始末自然和真实的事件有所出入,为了说得更加精彩还进行了加工虚构,反正就是个娱乐大概是那幺回事儿就行,也没人认真追究。
今日的说话人正讲到都山大战雷击敌兵那段,大概内容看牌子就知道了。本来是大战,结果一经加工说得像是神话故事一般,说杜暹得了神剑召唤雷公在阵前施起法来,敌酋李失活令巫师对阵,“巫术乃邪门歪道,雷公乃天神,自古邪不胜正,‘哗!’一道闪电下来,法阵中黑烟俱散,人马惊走。再看那胡人巫师,已是跪地求饶……”
刚说到这里前排的一个穿绸衫的纨绔就很没礼貌地打断道﹕“咱们只听说过雷公雨神,何时亲眼见过?若是阵前真能呼风唤雨,朝廷封几个神仙便是了,还征那幺多兵干甚?”
众看官一听言之有理,便起哄附和。木台子上的说话人辩道﹕“昔有三国诸葛孔明赤壁祭天借东风,今有杜总管都山请雷公,天助是一回事,对阵打仗又是一回事,岂能混为一谈!”
那纨绔看官又道﹕“杜总管尚在长安时,我是在街面上见过他的仪仗的,骑在马上风仪自不必说,可怎幺看也是常人,未曾见长着三头六臂,到了都山忽然呼风唤雨岂不怪哉?”
众人在这种场合最喜起哄弄出点事儿热闹热闹,台子上的人见有人扯台,神色已变得十分难看。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幞头穿月白长衣的中年人“啪”地一声甩开纸扇,翘首道﹕“什幺电闪雷劈,那是炮,新造出来的一种兵器罢鸟,和弩炮、投车一样都是兵器。那蛮夷之人以为是天上来的雷电是情有可原,那些人见识少哪里知道天朝厉害之物,可天子脚下还有人这般说,岂不贻笑大方?”
“原来是许先生,可是住在安邑坊北街的许先生?了不得,人家那是当朝大臣……门下做宾客的人!”人群中有眼尖的认出来就嚷嚷。
那许先生吹了吹山羊胡,难得那幺多人将他捧为大人物,便洋洋得意地多透露了一点料﹕“听过火药罢?有个道士在家炼制,不慎爆炸把屋顶都给冲塌了,道士跑得快也被炸了个半死。这玩意一炸土石横飞,若是填到铁炮点炸开会怎幺样?那炮丸飞出去肯定比投车抛石头厉害多了。”
众人听得新鲜,已经不管台子上尴尬的说话先生了。恰好这时候门口有人扯着嗓子喊﹕“诸位想知道当今天子为啥要打营州?个中曲折鲜为人知,想知道就来新开的仙茗楼听听……”话还没喊完,就从厅中冲出去几个汉子,外面那人撒腿就跑,一个汉子只得大骂“做生意也得讲个规矩,太不象话!
哪有跑人家门口吠叫的?!”
这一声真起到了作用,这边茶馆的人听着那说话先生还没一个看官有货,兴致骤减,立时就走了一些闲人跑临街新开的那边去了。也有的人好奇先派小厮过去打听打听,回来说﹕“那边茶馆的人更多,说是当今皇帝派杜大总管打营州不为别的,是抢高句丽的美人去的。”
一个人笑道﹕“胡编乱造谁不会,不过是个噱头而已。”那小厮道﹕“可那先生说得有板有眼,不然咋那幺多人听?”
于是这个茶馆的人又走了一些。市井中拿皇帝说事,人们也没觉得什幺了不得,和大臣们骂皇帝一样,只要把握一个尺度就行,再说不是着书立说有文字做证据,一般影响不大万年县令也管不了那幺宽。如果行政效率真有那幺高,说错话就要被抓,那市井中有时候还有用符水骗人妖言惑众的假僧道,岂不露面就进去了?
那仙茗楼的先生今日确实没怎幺把握好尺度,讲得太详细。这家伙确实有点料,连皇帝想下旨叫新罗国送处女这种没发出来的圣旨都知道一点,然后高句丽旧部的使者到长安进献美女的事儿也说得像真的一样,这些密事广大老百姓都没地儿知晓的。
但就算当众说了这些也不用太紧张,只要没人告上去,谁来管这闲事?现在大白天又不逢沐假,在茶馆里坐着听故事的人大多都是些没什幺正事干的闲人,谁吃饱了撑的去和官府打交道惹那不相干的麻烦,反正有人敢说,当乐子听着就是。
不料就在那先生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时,忽然进来了两个青衣窄袍的儿郎,没戴帽子头发只用木簪子别着,看起来很朴素整洁。二人径直走到台子侧边,其中一个打断了说话先生,淡定地说道﹕“台子上那位,咱们家主人请你过去喝口茶,还请赏脸。”另一个却没那幺客气,冷着脸说﹕“好好走,咱们便好说话。”
说话先生脸色已变,自觉不妙,脱口问道﹕“你们是衙门的人?”
这幺一对一答也没弄出什幺动静,但茶厅中顿时安静下来,看客们听到“衙门的人”大气不敢出坐着没动,场面倒有些诡异起来。不过来喝茶听故事的人也不是特别紧张,就算出了事儿也和他们没多大关系,晋朝开国一向宣称仁政,还从来没有出过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抓人的事儿。
冷脸的人拍了拍腰带上挂的牌子道﹕“内厂,看明白了就别磨蹭,省得惊扰了不相干的人。”
先生愣了愣竟不能作出什幺反抗,只好从台子乖乖下来。那两个青年一个在前面带路,一个在后面,让先生走在中间,轻描淡写地就把人带走了。
厅中的客人们见人走了才唏嘘起来,没一会儿小二又跑进来说道﹕“各位客官改日再来,咱们掌柜也被人带走了,今日只好先打烊,对不住,小的先赔个礼。”
众人见出了事儿纷纷起身出门,只是觉得刚才的事很奇怪,官府办事那都是大张旗鼓,既然敢抓人肯定这茶馆也要上封条。可现在呢,只见带走了个人,风平浪静的好像什幺都没发生过一样。




天可汗 第九卷 祠祭大泽倏忽南临 第四十八章 换脸
内厂迄今抓过的人几乎都是些没有后台的平民百姓,所以一直没什幺事。本来在长安抓人没有一府二县的公文在律法上是说不过去的,可内厂令“厂公”是什幺人?他女儿是大明宫里三夫人之一,还常常能摸着太平公主的手把脉的人;宇文孝本身也是原来晋王的几个故吏之一,内厂更是皇帝自个捣鼓出来的,有这幺一层内厂这个衙门已算得上是合法机构了。只是从未见有圣旨或是南衙文件规定它的职权范围,因此显得不正规。不过李守一等直臣都没跳出来说这茬(得罪宇文孝),其他大臣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看见。
抓捕审讯了仙茗茶馆的掌柜和说话先生,内厂的官吏陈儒才就急匆匆地跑到紫宸殿东侧的内厂衙门去了。进宫门时自是费了点周折,被盘问了几次。
陈儒才本是原晋王亲王国的老书吏,按照上回的一道圣旨他们都被编入内厂做官,从吏变成官确是升了一大截。此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近来困扰他最大的烦心事不是别的,却是掉头发这等小事,头顶都秃了。幸好晋朝有官位的男人出门一般要戴帽子,平日头发也是束在头顶上的,周围还有些头发梳上去之后勉强能遮掩,可谓是地方支援中央。只是看上去仍然很稀疏,不戴帽子的时候连发簪都不敢用只得用一块头巾扎住。
他找到宇文孝就说起了自己干的那事儿﹕“宣平坊不就挨着安邑坊亲王国衙门幺,正巧下官底下的一小差从宣平坊南街过,见着人扎堆好奇就过去听,一听原来有说故事的先生在茶馆里公然说皇上的坏话,就回来向我禀报。我本来觉得没什幺要紧,可听着听着不对劲﹕茶馆里那幺一号人,怎幺能把政事堂封驳圣旨的事儿说得有板有眼?这种事我也没听说啊,我心说瞎编的吧,他还知道高句丽旧部送美女的事。我便带了几个人过去抓来问问再说,一审问就牵扯多了……”
宇文孝没插话,坐在一把竹编的椅子上听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陈儒才小心地摸了摸下巴的百十根弯曲的胡须,微微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先问那个说话先生,词儿是谁编的?我就不信他一个跑江湖耍嘴皮子吃饭的人能直达那幺多。他一口咬定是掌柜给的本子,连挂牌子的曲目也是茶馆里的主意。我就叫人带掌柜的上来审,见掌柜的年纪比我还大,本来没打算吓他打他,不料此人嘴硬说茶馆是新开的,出资人是谁都不知道。这他娘的是把我当孩童戏弄,人都不知道是谁,怎幺让你管账管事?当时就火了,叫人拖到内厂监狱用刑。此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用刑还没到一半,招了。原来那出资的人是政事堂枢机房的堂后官贾焕!”
宇文孝道﹕“这政事堂的堂后官虽然没品没级,却是极为重要的职位。那些宰相们常在政事堂议事,堂后官本身就在中枢任职,走上走下的听见一些事关军机的消息风声也不是难事,难怪他知道那幺多。可是他能做到那个位置,干嘛还到处乱说话,这点规矩都不懂?竟然都写成曲艺传唱起来,这不扯淡幺!这等人是怎幺到政事堂做官吏的?”
陈儒才道﹕“具体怎幺个缘由得直接审问贾焕才知道。不过我打听了一下,贾焕是钦天监长官贾膺福家族的子弟,又是尚书省崔郎中的女婿……再说此人又是正儿八经的南衙官吏,政事堂相公那边都没打招呼,所以我没敢动,先报到宇文公这里来,您老拿个主意。”
宇文孝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一台很少使用的笔架旁边来回走了几步,回头道﹕“咱们内厂要是直接把政事堂的堂后官给抓了,桌面上没道理说,非得闹出麻烦来。可要是先给政事堂的人打招呼,这事儿就轮不到我们了,无论是张说自个处理还是交由御史台去查,总之是没咱们什幺事儿……最近陛下催着老夫拿出扩编内厂的章程,是要扶持咱们。这不就是一个机会幺?人要是被咱们内厂抓了关起来审,人在咱们手里,别的衙门想挤兑咱们出去是没辙的。毕竟是抓官吏,我得叫人进去和陛下说说,要是得了圣旨,就不怕那帮老小子怎幺闹了。”
陈儒才忙弯腰拍道﹕“宇文公高明!”
宇文孝想了想又说﹕“只是先得把这章程给弄完了,借送卷宗的机会说这事儿。不然陛下可能会觉着﹕正事都没干完,又去插手别的,是不是没把朕的催促当回事啊?你们几个都过来瞧瞧,这幺着还有什幺问题。”
几个没出身没中进士的文人闲官便靠了过来,去审阅宇文孝面前的草稿。陈儒才一看就傻眼了,只见上面写着什幺堂主、香主云云五花八门的名字,脱口就说道﹕“宇文公,这样写可不成,咱们是官府衙门,可不是江湖帮派。”
或许这句话揭了宇文孝出身江湖的寒微伤疤,他一张老脸顿时就黑下来。陈儒才急忙解释道﹕“这幺从上到下的一套人马本是极好的,只是名称不够雅,您想想,皇上可是文雅人儿,可能不喜欢这样的叫法。”
宇文孝拉着脸道﹕“你是骑马射箭样样都会一点,皇帝是文雅人,下次练武的时候你去陪着,能招架住再说。”
另外几个官儿见卷宗上写的东西实在不象话,怕到时候皇帝怪他们辅佐不力,也不顾宇文孝心情不好跟着劝说。说着说着宇文孝可能也意识到名字实在不登大雅之堂,终于答应他们让给换几个名字。
他一松口,官吏们便拿走卷宗,有的改名字有的
改规则忙活起来,不过里面的结构基础仍然没改,看起来确实是合理的。宇文孝本来就是个老跑江湖的人,对于那套打探消息走东西南北的经验丰富,文书中设计的如何分配任务、如何控制散出去的人手、如何保密、如何踩点监视颇有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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