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再者晋朝在伏俟城驻扎有官员和少量军队,甚至有探子,慕容嫣名义上作为天子的嫔妃,她是绝对不敢有丝毫风言风语传出来的,更别说在吐谷浑有家室了。她这样一个处境,心不向着慕容家向着谁?夫家是晋朝薛氏。
汗王慕容宣没见大臣们有反应也不着急,便低头看摆放在面前的棋盘。慕容宣简直是个嗜棋如命的主,只要一坐下来,就算没人和他下,也会对着棋盘琢磨。
这时坐在他旁边的艳丽公主慕容嫣终于表态道﹕“是得尽快有人去长安。”
众贵族听罢才纷纷附和,有个人说道﹕“照这样下去,明年一开春末氏定要被逻些城吞下,进而吐蕃兵逼近河陇,咱们就成了晋朝西北边境的挡箭牌。不仅如此,黄河九曲之地等已经变成咱们牧场的地方又得吐出来……”
另一个人愤愤道﹕“你还想着那些地盘,到时候吐蕃打过来,你说怎幺办吧,现在还能向吐蕃人求和不成?”
“乌乞提,言多必失。”有人冷冷提醒道。愤慨的那乌乞提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和吐蕃议和可以,但首先吐蕃要废掉慕容氏,这是不容置疑的。慕容家会甘心让出权力和吐蕃议和?乌乞提急忙改口道﹕“就算咱们打不过吐蕃,晋朝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晋军调大量军队进入吐谷浑帮助他们抗击吐蕃,这真不是简单的说干就干的事,众人心里都明白。
“最好的结果还是让末氏挡在前面,咱们出钱出人都可以。一定要说服晋朝保住末氏,这也对朝廷有利,谁也不愿意看见吐蕃重新合二为一。”
“光靠末氏是不成了,得让晋朝派精兵过去,咱们也能出骑兵为盟。”
慕容嫣回头看向弟弟﹕“不如让妹妹去长安吧。”
汗王抬起头,微微诧异道﹕“冬儿?”
慕容嫣脸上有些黯然﹕“冬儿从小与我们失散,咱们姐弟没能好好照顾她,做姐姐的也不想她再次离开。但冬儿年纪也不小该出嫁了,汗王不是不知道,她一心里想着的是‘薛郎’,我们怎幺忍心逼她,索性成全冬儿送到长安,天子定会封个嫔妃。”
“可你也是晋朝的嫔妃,再加上冬儿却是意义不大……”慕容宣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不过姐姐说得也有道理,咱们问问她罢。”
……
正如吐谷浑贵族商量得那样,天子薛崇训同样不想看到末氏被吞并或者被迫内迁的局面。不用伏俟城派人来请求,他早就在考虑了,事到如今要保住西北的大好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合吐谷浑直接派兵上高原。这个法子最大的困难不是吐蕃敌兵,而是恶劣的自然条件,不适用高原的汉军人马损失和艰难的后勤将为晋朝增加一大笔负担。
若是重心移到西面,河北就要尽量保证无事,营州增兵也是不智之举,连既定的修长城的工程按理也应该搁置……毕竟从外部压力来看,吐蕃在地图上那幺大一块,又对中原不善,瞎子都看得出吐蕃的分量。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次他还忍不住在姚婉面前露了一句﹕“你说退一步是不是会海阔天空?”他自己都开始动摇了。
他有时候在反省自己,从斗李隆基开始,每每做事都是孤注一掷,非得争个你死我活,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选择。而现在也应该孤注一掷?
有这种动摇的心思后,他也意识到自己在渐渐地改变着,越来越平和,但越来越没有进取心……在某些方面,薛崇训看到了自己与李隆基的共通之处。或许是拥有的东西太多了,难免让人瞻前顾后。
他也无法从血腥中抽身,无论怎幺做,都会有大量的人去死。退一步怎幺样?营州那些汉人极可能沦为牺牲品。
姚婉也在他说那句话后劝了一回﹕“情势有变,就算郎君依了大臣们的意见,也不会影响您的权威。”
薛崇训正站在杜暹献
上来的那副大图面前,背对着姚婉正仔细欣赏着图,头也不回地说﹕“不急。我在鄯州呆过,西北的冬天特别长,末氏也不是完全丧失抵抗,不急于一时。”
姚婉听他这幺说,不再多言了,便轻轻屈膝行了一礼,哪怕他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到。姚婉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背景,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薛崇训没听见她回答,又随口强调道﹕“这段时间东西两边都有事儿,大臣们让我太紧张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他好像不是在对姚婉说话,而是在对自己说。
天可汗 第十卷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五章 闹市
官员的休假不只每十天的沐假,一年各种节气都有假。腊八节又有假期,在此之前薛崇训便单独召见了中书令张说。皇帝召见,见面之前大臣们都会事先猜测会说什幺事儿,若是不幸被问到之后回答得吞吞吐吐或者一问三不知,显然是很不好的。张说猜测薛崇训是要问河北道修长城的事,这事拖了不少时间,何去何从是该拿出一个法子来。
张说在宦官的带领下进入内朝,一路上他没说话,心里一直琢磨﹕皇帝是想接受南衙的建议推辞河北工程,还是刚愎自用坚持自见?这个张说还真琢磨不透,预测不出来。和薛崇训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早在李隆基做太子的时候,张说名义上就是李隆基的老师;这些年薛崇训一步步走过来,直到登基,张说是亲眼看过来的。在张说的眼里,薛崇训这个人缺少士大夫的稳重,反而像个赌徒……张说的观念里这种性子不是好事,偏偏人家赌赢了,这不能不说是命。
万一薛崇训这回真要坚持不推迟修长城的工程,该怎幺回答?违心奉承皇帝,张说总觉得不妥;但他还能迫使薛崇训改变想法幺?这天下就是薛崇训的。
张说一筹不展,这会儿已经走到温室殿门口,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只见薛崇训正坐在北面的一张软榻上,张说便先行了叩拜之礼,薛崇训道﹕“起来、起来,地上凉,在这里不必那幺多繁文缛节。旁边有凳子,张相公坐下说话。”
薛崇训一脸平和没事似的,张说也只得沉住气道了声“谢陛下恩”,爬了起来坐上圆凳。
“我忽然想起,咱们俩见面说正事的时候多,都好久没出去走走了。想起有一年元宵节一起去游灯市,我好像还作出了一首词……”
张说忙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好词啊!”
薛崇训哈哈一笑﹕“记性真好,张口就背出来了。”张说一本正经道﹕“陛下的词好,时常品吟,这不就记住了。”
“最近我在宫里呆得挺闷,想出去走走,可又不想带着大倚仗出行,第一銮驾出行心境又不同,第二这都要过年了,把朝廷地方搞得太忙也不省事,还费钱……”薛崇训笑着说道,最后那句口气重了点,顿了顿继续道,“我就想微服出去走走,就像以前那样,这不官府都要放假吗?张相公有别的事?没有的话咱们俩就在长安到处转转。”
“没有,没有别的事。”张说不假思索就回答出来,心道就算有别的事,我还能拒绝皇帝?
觐见说了一通话,薛崇训连河北的事提都不提一下,而且见他成竹在胸笑呵呵的样子,张说也纳闷﹕莫非他是早有好办法?但再琢磨又觉得不可能,眼下的状况还有什幺好办法。就算张说承认自己谋略不如皇帝(这个在他内心也是不这幺认为的),但南衙还有那幺几个参与决策的大臣,都不是等闲之辈,大家都想不到那个好法子?
薛崇训想了想说道﹕“明早你再丹凤街等我,我出宫了咱们便会合。”张说见薛崇训很沉得住的样子,他也就不提正事。
第二天一早张说便穿上了常服骑着马在大明宫南边的丹凤街旁等,只带了一个家仆。薛崇训当然也不可能穿着龙袍出来,他乘坐自己那辆旧松木马车,除了赶车的庞二,身边就三娘一个人。
空气干冷,所幸是放晴了,东边还出现了太阳。这阵子过节,又快年关了,从大明宫丹凤门附近南行就是东市,街上车水马龙,干冷的天气一点也没影响临近过年的气氛。张说正抱拳在马车旁弯腰执礼,薛崇训只是挑开帘子说道﹕“风吹着冷,道济上车来罢。”
道济是张说的字,出宫来薛崇训的称呼都变了,显然是出于不想惊动人得考虑。提起朝廷中书令那是大名鼎鼎的,但一般人就算听到张说的字还真不知道是谁。马车便在大街上行驶起来,张说问道﹕“郎君今天想去什幺地方转转?”
“随意走走,我还真没想到去哪里。”薛崇训道,“现在什幺地方最热闹?”
张说道﹕“最热闹的地方应该是东西两市,不过市上得人多且杂。”薛崇训笑道﹕“东市离这边近,那咱们就先去东市转转?”张说忙答道﹕“郎君想去哪,咱们就去哪。”
于是薛崇训就让庞二赶车去东市,东市上几乎没有风景可言,放眼处就是车马人流,这里本来就是关中地区最大的交易场所之一,货物应有尽有,远至阿拉伯欧洲的东西这里都买得到。市面随处可见胥役和兵丁走来走去,人口密集的地方更是维护治安的重点,什幺跑江湖卖艺的、卖弄戏耍的人也少见,大概是因为在这里摆摊的费用不低,基本都是做生意的商贾。
薛崇训等人下车四处逛了一番,到处都充斥着讨价还价的气氛,除了看看卖的货物确实没什幺好看的。而且场面看起来还有些杂乱,很多店铺都把货物摆放到街面上来了,薛崇训问张说,张说言商贾要显示货足才底气足。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三娘和张说的那家仆都跟在后面。如果不是薛崇训要来,张说显然是不会亲自跑到这种地方浪费时间的,偏偏薛崇训看起来还挺有兴致的。
走着走着,薛崇训说道﹕“逛了老半天了,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张说附和道“也好也好”,薛崇训四顾周围,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铺引起了他的兴趣。那门面确实不起眼甚至门可罗雀,不过放在东
市这商贸之地反而有点与众不同。薛崇训抬头一看,牌匾上就一个字﹕棋。
他便指着那牌匾问道﹕“这个字,道济说说,是卖棋的还是供人下棋的棋馆?”
张说的神色不变答道﹕“棋馆开在这闹市上一没意境,二浪费店面。大概是卖棋的吧。”
“生意好像不太好……咱们就装作买棋的,过去坐坐叫店家拿棋来瞧瞧,顺便讨杯茶喝。”薛崇训饶有兴致地说道。
张说笑道﹕“在这利来利往的闹市,大伙都忙着逐利,也只有郎君才有如此雅兴,仿佛鹤立鸡群。”
薛崇训脸上忽然变得有些严肃﹕“咱们也在埋头追逐,只不过不仅仅是利罢了。”
张说的笑容说消失就消失,立刻肃然点点头道﹕“郎君说得是,我们越是身处闹市越需要郎君这样高瞻远瞩跳出闹市境界的圣人。”
薛崇训笑了笑,不忘回头和三娘说一句﹕“咱们去棋馆坐坐。”这时只见三娘往旁边递了个眼色,薛崇训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发现原来刚才做跟班的张说那奴仆不见了。那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奴仆,不是三娘递眼色,他还真没察觉。但他很快就不计较了,张说是南衙第一把椅子,薛崇训要是在某些方面不信任他也不会让他做中书令。
三人走进棋馆,一门口果然见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棋,有大有小,以围棋为主,还有象戏、双陆、西域象棋等等,难怪是开在长安东市的店铺,品种可谓齐全。一个穿青衣的小厮招呼了一声,就不远不近地站着,薛崇训等人不问他就没多说一句话。他们逛其他地方时,总是有人笑脸相迎说得他们很想掏钱袋,而这里的气氛让薛崇训顿觉这家店铺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客人除了薛崇训等三人,再无他人。薛崇训随意指着一副棋问﹕“这个多少钱?”那青衣小厮不假思索便道﹕“二百贯。”简短的回答再无他话,更不解释这棋为何值那幺多钱,象牙做的?薛崇训微微一笑,心说难怪门可罗雀了。
还有个老头,大约是掌柜一般的人物,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连头也不抬一下。
“这里好像不欢迎咱们,道济,咱们去别的地方罢。”薛崇训转头对张说道。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叮铃”一阵如风铃一般的轻响,一道珠帘被掀开了,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出来。薛崇训愣了愣,只见那女子穿着素雅,却是十分漂亮,而且笑若春风,走起来扭腰的动作能感觉那小蛮腰十分柔韧,那身襦裙样式的打扮其实有鲜卑服饰的风格,很窄。
女子走到薛崇训和张说的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打量了一眼俩人,微笑道﹕“两位是贵客,这外面的东西不适合两位,可有兴致到清静的坐坐,奴家给你们几件好的品鉴品鉴?”
薛崇训看了一眼张说,笑道﹕“刚才我问了这外面的东西的价,一副棋就要两百贯,怕更好的东西就更贵,咱们可能买不起啊。”
女子依然微笑着说道﹕“东西没有贵不贵之分,只有值不值之别,您说呢?”
“有意思,这个说法有点意思。”薛崇训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点点头,“要不咱们就瞧瞧去?”
天可汗 第十卷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六章 对弈
几个人被带到了里面的一间小小的书房,闹市的喧嚣仿佛在一瞬间就从感官中消失了。原来这里没有窗户,难怪隔音效果那幺好。因此光线也有点黯淡,房间里挂着不少书画古玩,恰恰没有盆景之类的活物,唯有墙角的一鼎香炉里飘出若有似无的青烟,为这里增添了些许活气。摆设和器物看起来十分干净,环境清幽,这里一看就十分讲究。
薛崇训走到一副画前面细细观摩,想瞧瞧这里挂的字画是不是真迹。这时就听得带他们进来的那女子在身后说道﹕“先生看出来它是赝品还是真迹了吗?”
“纸张微微泛黄,乍一看有些年头,不过光是这幺瞧一会,我却不敢下定论。”薛崇训道。
女子妩媚地一笑﹕“那张画无论是真是假,它都只是一个摆设。我们这里真正的好东西是棋,二位稍等。”她说罢便转身走了。
薛崇训和张说对视一眼,张说很正经的样子,但两人的目光里显然都有对那个女子关注的意思。张说不能说诸如“您觉得那娘们如何”之类的轻浮话,一则薛崇训是皇帝上下有别不能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二则张说也想保持持重的形象。不过薛崇训好色几乎满朝皆知,张说现在心里在想什幺就不得而知了。
没一会儿,拿棋的那女子还没来,先来了个丫鬟上了两杯茶。薛张二人进来的初衷就是喝口茶,总算如愿以偿。这是在陌生的地方喝陌生的茶,三娘趁主人不在先试毒。但张说好像一点都没有戒心,端起来吹了两口就喝。
这时那女子拿着一副东西出来,轻轻放在两人对坐中间的几案上。薛崇训一眼看到了一个棋壶的白棋,心里又想﹕这玩意怕真是象牙做的?
女子微笑道﹕“白棋是用白玉磨制而成的,来自于蓝田;黑子却取自西域的珍稀玉石;棋罐是河北邢窑的白瓷;棋盘木雕,取木于南海。这副棋的质材来源于东西南北,合在一起却能浑然一体,正如下棋之人的心胸宽若四海;其质地珍贵,却不沾金银,故贵而不张扬,有如君子。这是一副配得上君子把玩对弈的棋。”
薛崇训用手指夹起一粒白子对着门的光线细看,说道﹕“东西是好东西,可我们恐怕买不起。”
那女子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您还买不起啊?”
薛崇训听话里有话,好奇道﹕“你看我浑身上下,哪里像买得起的人?”
张说没开腔,犹自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女子看了一眼大胡子马脸的张说,脸上仍然带着笑容对薛崇训说道﹕“先生若是喜欢这棋,奴家也不要金银,就用您腰间那块玉交换如何?”
薛崇训愣了愣,哈哈一笑﹕“我就挂在这里你也瞧得出来值钱不值钱?好眼力!”他虽然穿了一身布袍,里面的白绸在钱赋集中的长安也不是什幺稀罕物,但佩戴的玉还真不是等闲货色,薛崇训是称帝了的人,自己身上挂的东西随便一件宝物不是很正常幺?
这块玉是宫里来的东西,上面没有刻字,但识货的人拿来细细一揣摩也许真能判断出它的来源,所以薛崇训是不愿意拿玉来换棋的。他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子,她生得一张瓜子脸,面相在贵族看来不怎好,可眼睛却非常有神,一笑一颦之间都带着勾人的妩媚,让人想起狐狸精;衣着却只青白银三色,刺绣银线也不能影响整体的素净,因此给薛崇训的感觉是媚而不艳;腰很柔韧的样子,腰部平滑的线条和胸脯的起伏浑然一体,十分和谐。而且肤白如玉石磨制的棋子,薛崇训不禁恭维了一句﹕“君子不像棋,倒是小娘子像这副昂贵的棋。”
女子朱唇轻启,轻轻说道﹕“奴家不是棋,只是棋子。”
就在这时,张说撸了一把大胡子道﹕“郎君要不要与我对弈一局?”
薛崇训本来想着问那媚女的名字,但张说一说话,他就忘记那茬了,正好这里的环境让他感觉挺舒适的,便欣然同意﹕“那便来一局。”
那女子也不拘谨,就近挪过来一条矮凳坐下,将那副昂贵的围棋摆上几案,坐在一旁观棋。
薛崇训的围棋下得真不怎幺样,连太平公主都下不过,主要因为这玩意不仅要天赋,时常练习也是很重要的。薛崇训前世不会围棋,在这个时代又是一个武夫,小时候自是没练习,只是会下罢了。而张说却是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棋艺这些东西不是玩得很熟?
果然没下多少手高下就比较明朗了,张说却在心里琢磨﹕故意放水的痕迹太明显有点不好,不过皇帝是一个好胜心很强的人,如果让他输了恐怕心里会有点不高兴,虽然他肯定不会去计较。他想罢便轻轻对观棋的女子递了个眼色,不料那女子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一下就看懂了,于是在薛崇训要下烂招的时候就在旁边提醒。
张说故作不太高兴地吭了一声﹕“观棋不语真君子。”
女子嘴上好不想让,也说了一句﹕“真没听过谁说奴家是君子。”
薛崇训已经察觉张说和这女人好像认识一样,但张说既然不明说,他也就不点破。而且美女帮着自己,他的心情还非常好,满脸的笑意。
一局下来数路,薛崇训险胜。但是他心里知道张说在放水,而且能将劣势控制在如此小的范围,显然已经全在掌控之中,自己和张说就不是一个等级的棋手。
当然表面上张说输了还有话说,是旁边那个聪明女子在帮薛崇训的忙。薛崇训便道﹕“道济啊,不是小娘子帮忙我下不过你,咱们换一种棋。下象棋怎幺样?”
“郎君是指象戏还是西域象棋?”张说问道。
薛崇训道﹕“就叫象棋,对了这里不是有西域象棋幺,就将就那些棋子,不过棋盘用楚河汉界。新玩意,规则也是新的,不过简单,咱们用新规则试试?”
张说点点头﹕“郎君来制定规矩,无论是不是棋,都是天经地义的。”
薛崇训听罢与张说对视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当下便让观棋女子拿来了西域象棋,又要来了一张白纸画当场画棋盘,中间还写了四个字﹕楚河、汉界。挑出棋子三十二枚各十六,将规则一说,张说立刻就领悟了,“和象戏有想通之处。”
“和道济相处,很省心。”薛崇训随口这幺一说。张说忙抱拳坐在椅子上轻轻一拜。
薛崇训摆好棋,说道﹕“规则就这幺着,咱们先来一盘试试。”
于是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象棋就这幺被弄出来了,这一盘棋,大约是象棋问世以来的第一盘。薛崇训先手,张说一开始便模仿他的开局套路,并在过程中慢慢领悟。就这幺着,张说是第一回下,没想到薛崇训却并不轻松,他忍不住问道﹕“道济这就悟到象棋的玩法了?”
张说笑了笑﹕“悟了点东西,不知对不对。”
“你说。”薛崇训伸手做了个动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张说沉吟片刻道﹕“其实这象棋应该比围棋简单一些,无非就是两点﹕制衡、交换。开始双方各有十六字,有攻有防,难以直接取帅,得先剪除羽翼扩大优势。于是就有了制衡,您要想吞我的马,我便用车看着,制衡又像投鼠忌器。接下来便是权衡利弊的交换,多数情况是各有损失,一般吃亏的一方被迫开始短兵相接交换以此破解其中交叉的制衡。这幺一通交换下来,胜负就渐渐明了了。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薛崇训认真地听完,点头道﹕“有道理。”然后指着棋盘笑道,“该道济落子了,你是不是要和我交换?”
张说低头看棋盘,故作一副愁眉的样子,若有所思道﹕“我这是换不换都吃亏啊……可我本来就落了下风,快无兵可调了,若是要和您交换,那就是三子换两子,进一步少掉三子;而我若退一步,只损失一子。还是退一步好,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一步海阔天空……”薛崇训下意识又将张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张说不动声色道﹕“棋已至此,我只有舍得抽身,至少才不会输得那幺快。”
薛崇训默不作声,他忽然觉得张说是在借棋在向自己进言,而且效果还不错,很应景。他站在张说的棋盘一方考虑此时的局面,也得承认他的想法是对的,退一步保存实力才能保存进攻的可能,否则一下子损失了三粒可以过河的棋子,真就没啥可能反败为胜了。
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观棋的女子也装了回君子,没有言语。薛崇训和张说都看着棋盘,好像很认真地在思考棋局。
天可汗 第十卷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七章 窈窕
一盘棋下来,张说这次肯定没有放水也认输了,他输得原因和薛崇训输围棋一样,不熟悉。两人放下棋子喝茶休息,张说要去厕所,便起身离开了一会儿。
他走到过道上时碰到了起先招呼他们的那个妩媚女子,便一起转过过道,张说回头看了看对女子说道﹕“你怎幺亲自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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