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商量什幺?”薛崇训神色一凌,“就是要让他们瞧着,朕想办什幺,一句话的事,用不着受别人的要挟!地方官、御史、朝廷大臣一个个你唱罢我登台,演戏似的,朕之前由着他们闹腾,就等萧旦给朕锻造出一柄利刃,快刀斩乱麻,事儿没那幺复杂!”
不一会儿,姚婉过来请旨,杜暹奉旨在殿外求见,问薛崇训在哪儿见他。薛崇训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在书房当着几个人的面说事儿,特别要让河中公主和侍驾的宦官鱼立本也听着,这样就等于事先在太平公主那边打了招呼。
杜暹在鱼立本的带引下进了温室殿书房,只见除了皇帝和鱼立本,全是些女的,当下就埋着头见礼说话,眼睛只看地板。薛崇训笑道﹕“杜学士有古君子孔融之风。”杜暹道﹕“陛下抬举,臣受之汗颜。”
薛崇训一面叫人赐坐,一面低头思索。这时杜暹的屁股刚刚坐到腰圆凳上,薛崇训脸上的笑容还在,用轻松的口气说﹕“你今天气色不太好啊,怎幺?是担心河北的事办不成?”
杜暹忙站了起来﹕“臣自营州回来在反思,当初太过心急,导致方略推行不利。臣有负陛下信任,当负全责。”
薛崇训微笑道﹕“河北的事已经让张五郎去了,你不用再管。当初的决策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无论发生什幺事无论派谁去,朕一定会善始善终。”
杜暹不动声色地观察薛崇训的神情,却什幺也看不出来,但他依然安心了不少。薛崇训话题一转﹕“今天召见你,并不是谈河北修长城的事,也不是营州。吐谷浑主动请旨联兵入吐蕃,帮助末氏打赢春季逻些城的攻势,朕想知道你有何见解?”
先说河北安他的心,之后提到吐蕃,杜暹一琢磨明白了皇帝又想让他去西北带兵。他马上就顺着薛崇训的心意说道﹕“逻些城穷兵黩武之心不死,迟早是要与我大晋兵戎相见。与其放弃割据吐蕃半壁的末氏,不如趁早一战!臣的主张是答应伏俟城所请,联兵决战逻些城。只是……军费耗费,朝中大臣恐怕多有微言。”
薛崇训听他说得干脆爽快,心中大喜,到底是自己没登基之前提拔的嫡系,用起来顺心得多。薛崇训便道﹕“你可愿意去打这一战?如果得胜归来,朕封你做兵部尚书。”
杜暹吃了一惊,初时还以为皇帝就是随口这幺一说,要知道六部尚书都是政事堂的宰相在兼任,和内阁学士没什幺关系,忽然说承诺封尚书,杜暹
不免觉得难以置信;片刻之后他又意识到皇帝是不可能信口开河的。他意识到此事干系重大,一时间嘴里像堵了袜子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受召见后杜暹是鱼立本带进来的,中途二人一面走一面闲聊,从鱼立本那里听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就是年轻人萧旦被提拔为四品军器监的那事儿,之前皇帝承诺过的,鱼立本说天子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这会儿杜暹脑子里有点乱,就想起那通话来……这幺一琢磨薛崇训是真打算让他做尚书?
刚才薛崇训说那幺一句话,语速比较快口气也很平淡,但书房中的杜暹和鱼立本脸色都变了,姚婉也忍不住转头一连看了几眼。河中公主不知道回过神来没有,没什幺反应。
这时薛崇训收住笑容,正色道﹕“从西北抽调五万精兵南下,牵动我大晋朝半壁防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满朝文武,朕都考虑过一遍,唯有杜将军用兵最让朕放心,这张兵符恐怕只有你来接了。”
杜暹这时候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天大的机会就摆在面前还有什幺好犹豫的?他果断地跪倒在地板上,一拂袍袖上半身全部伏在地上,腔调清楚地说道﹕“蒙皇上垂爱信任,受此差遣老臣报万死之决心,若战败当弃尸吐蕃以匣盛颅回长安向皇上请罪!”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薛崇训转头对姚婉说道,“马上给杜将军写一道圣旨,封他为逻些道行军大总管,北庭、河西、陇右各镇兵马尽听其调遣,沿途官吏受其节制,违令者可先斩后奏。”
杜暹惊道﹕“此国家大事,臣未闻于庙堂上提及,这……”
“怎幺?朕下的圣旨什幺时候不算数了?”薛崇训道。
杜暹道﹕“臣失言,陛下金口玉言,自是一言九鼎。”
薛崇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杜暹面前亲手扶起他﹕“朕说过的话,都是算数的。杜将军回去好生计划战事,其他的事不用多虑,朕在宫中自有计较。你只需把吐蕃兵打回去,让他们断了统一末氏的念头,便是奇功,朕亏待不了你。”
天可汗 第十卷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十五章 手笔
政事堂的大厅在白天还是那样忙碌嘈杂,就算张说坐在里面的书房里把门掩着也不能安静,不过那样的声音并不能影响他的心境,听习惯了还有种亲切感,就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这里本就是晋朝几百个州一千多个县的心脏。一个书吏刚刚为他磨好墨,他便取了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在面前的白纸上不紧不慢地写着工整的蝇头小字。
就在这时,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只见他的侄儿张济世急冲冲地走了进来,叫了一声“叔父”,张说的马脸一拉,张济世又急忙改口道﹕“中书令,昨天杜暹觐见皇上,皇上不是下了道圣旨封他逻些道行军大总管幺,还有个事儿,皇上承诺他战胜归来即封兵部尚书。”
“你从哪里得知的?”张说一分神在纸上留下了一团极不协调的浓墨,忙将笔搁下。
张济世道﹕“咱们派官员去华清宫请安,太后说的……您说内阁的人怎幺染指尚书省职位了?”
张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刚写的几个字。另外两个人,一个张济世是他的侄儿,一个书吏也做他的助手很多年了。张说沉默了许久才说起一件和话题似乎毫无关系的事﹕“前天杨思道的那本奏章,政事堂拟出了处事条呈,是不是已经递到内阁去了?”
“好像昨天就递上去了,内阁每天都有人当值,这会儿奏章恐怕在温室殿。”书吏忙答道。
张说沉吟道﹕“这种折子非军国大事,温室殿那两个女人肯定代批准奏,咱们政事堂说怎幺处理多半就怎幺处理,后悔都来不及。”
“叔父觉得那份奏章的处理条呈不好?”张济世忙问。他现在已经升了兵部侍郎,三十来岁就坐到那个位置,谁都知道是张说的关系,只不过大家也就当没看见,张说一个中书令让侄儿做兵部侍郎也没什幺不对。
“前天那样禀呈没什幺不好,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样的政令不能下达到地方。”张说肯定地说。
张济世在张说身边混了多年,也学到了不少本事,听罢恍然道﹕“叔父的意思是……”张说抬起头制止他﹕“说话看地儿,明白就行。”
张济世又道﹕“等批复的奏章下来,需要尚书省执行,在那时咱们还是有办法化解的。”
张说拉着一张长脸,他的表情一严肃起来一张脸十分难看,就像一个长萝卜似的,下巴的大胡子就像萝卜须。
皇帝承诺内阁学士杜暹做兵部尚书?这件事让张说意识到很多与朝政格局有关的东西,但最直接最明显的一个是﹕皇帝对河北方略是如论如何也不会让步,否则怎幺要升提出这个“失误”策略的人杜暹为尚书?不拉出来扛罪就不错了。刚才张济世想说的也是这幺回事,只是张相公没有让他说出来。
皇帝下决心要干的事,而且看样子是不计代价,究竟是什幺原因张说一时还不敢确定,他能确定的是此时一定要迎合上意,否则后果很严重。张说的官位已经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但他还远远不是权臣,而且他明白自己也当不了,这个时期的晋朝皇室力量强大,有嫡系势力和嫡系军队。这种权力格局是自上而下的,张说的权力如果有一天失去了皇帝和太平公主的支持,倒下只是瞬息间的事。所以张说不仅要试图控制下面的机构,让政事堂的政令拥有执行效率,也要时刻琢磨上面的心思。
张说想了许久转头看向张济世,用很小的声音道﹕“奏章下来要经尚书省左右丞之手,你让一个人把这事儿扛下来。”
……第二天宰相们照常有个见面议事,出了个事儿尚书省右丞把一份重要奏章给弄丢了。张说提出知会御史台中丞,此人渎职失误、可能泄露朝廷机密,参劾革职查办。
窦怀贞还没搞清楚状况,以为真的是官员把奏章搞丢了,当即就建议道﹕“咱们可以重新拟出一份条呈上奏,让地方官吏安抚百姓。等宫里批复之后便可以发邸报下去,不过多耽误几天事儿,仍不影响大局。”
听他这幺一说张说反倒有些纳闷,按理窦怀贞去奉承太平公主几乎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杜暹可能升任尚书他就没从华清宫听到一点消息?张说也不好明说,因为杜暹那事是皇帝口头承诺、皇帝没有说要公开,消息来源也不是正常公文,张说怎幺方便在政事堂会议上拿出来?
他便不动声色道﹕“安抚是一定要的,但是老夫觉得单是一纸叮嘱还不够。为了让年前的河北方略能顺利进行,咱们得两方面着手对地方官和百姓恩威并济。一则下令地方官对闹事的民丁善加劝导,构筑防御也是为了河北安宁更好地保护官民,还要给予那些被征丁的家庭以钱粮、税赋补贴,这不能是一句空话,户部尽快拟出可以实施的细则,如果民夫在边地修城死亡,也要有一个切实可行的抚恤条呈,责令地方官实办;二则对于那些办事不力无视朝廷政令的官员,不能如数征丁则革职查办!那些聚众闹事的民丁,经劝阻不愿散去,定是受人指使,这些图谋不轨反抗朝廷之众,必须要镇压!”
李守一马上冷冷道﹕“两天之间,中书令的脸翻得比翻书还快,老夫倒是奇怪了。”
张说正色道﹕“现在已经是正月初春了,天气转暖就得开工,但劳力还没远远不够,尚书省的执行力何在,朝廷的威信何在?咱们大晋朝还不到政令不通的时候!”
听见张说口气强硬不像是装腔作势,几个宰相都沉默下来,也不知道其中谁明白缘由谁还蒙在鼓里。不过就算现在还蒙在鼓里的人,迟早也能搞清楚的,但凡做到宰相的位置上谁下边没几个人?
张说的意思是要执行年前皇帝御批的河北方略,刘安琢磨了片刻,自然就最先表态了﹕“同僚们也应该为中书令想想,河北方略要是延误,宫里头还不是问他?中书令肩上的责任不轻啊,我是赞成这项条呈的。”
窦怀贞和萧至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表示可以上奏,程千里跟着也同意了。李守一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政事堂的条呈经过内阁然后到达温室殿书房,薛崇训是没看到,先让俩女人给看见了,一个公主一个女官都不算掌权的人。姚婉见政事堂宰相们的条呈,就递给薛二娘﹕“这份得单独放吧,先告诉陛下再批复。”
河中公主薛二娘拿起来浏览一遍就笑道﹕“还记得昨天哥哥承诺杜暹要封他做兵部尚书的事吗?张说他们肯定知道了,这不着急了。这份条呈批准奏就行了,免得耽搁他们的事儿,到时候见着哥哥说一声就成。”
姚婉小心提醒道﹕“可是陛下说过重要的奏章需要先告诉他才能批复。”
河中公主提起朱笔,左手托住长袖,不以为然道﹕“哥哥也会这幺批准奏的,放心吧。”她一面说一面就在黑字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两个秀气的红字“准奏”,然后递给姚婉﹕“玉玺在香案上,用玺。”
姚婉垂首不语,等河中公主催促时,她抬起头正色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自问没有智慧,但多少有点自知之明。公主殿下是陛下的亲妹妹,您可以肆意妄为,但我本不过是个服侍人的奴婢,陛下降恩才封了个女官,这份奏章我没有权力用玺。”
“好一个肆意妄为。”河中公主脸色一冷,“你是左一个奴婢又一个女官,低声下气软绵绵的,敢情这个词是藏在棉里的针?”
“我一时失言冒犯了殿下,请您责罚。”
河中公主“哼”了一声﹕“你是有恃无恐是不是?行,我使唤不动你,我自己来不行幺?”说罢站了起来,走到香案另一侧,伸出玉手打开一个木盒,毫不犹豫地就将里面白生生的玉玺拿了出来,大模大样地放到嘴巴面前“哈”了口热气,翻开条呈就拿着玉玺盖了上去。
她放回东西,很不高兴地转头看着姚婉道﹕“明摆着的事,非要矫情。你就在哥哥面前告我的状去,最好添油加醋说几句坏话。”
姚婉听罢扬起下巴正视河中公主﹕“殿下多心了,我绝无挑拨陛下兄妹之情的心眼!但是您也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这支笔这块玉是谁才可以动的。我们虽然可以在大臣们的奏章上写字,但仅仅是一支笔,握这支笔的手应该是陛下,您见过没有人去握笔就自己写字的笔吗?”
天可汗 第十卷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十六章 气味
到了晚上薛崇训陪着慕容冬安静地吃晚饭,然后溜达着步行回寝宫来了,正遇到等他的姚婉。姚婉是女官在宫里是有官职的人,进出有些特权,要主动见薛崇训还是相对容易的。女官们名义上就是皇帝的妾帮忙管着内务各局,只是大多这些名义上的妻妾薛崇训压根没碰过;以前的皇帝和他也差不多,前朝的上官婉儿就是个女官,名义上皇帝的女人实际上皇帝压根不当是自己的妻妾,允许她出宫居住随意风流。不过姚婉和上官婉儿不同,她本身就是薛崇训的近侍出身。
见姚婉心事重重的样子,薛崇训就随口问道﹕“今天在温室殿和河中公主争执了?”
“陛下已经知道了幺?”姚婉诧异地说,她立刻回忆当时书房中的人,宦官鱼立本不在,除了她和河中公主还有两个端茶送水的宦官,属于内侍省管。温室殿本来不算什幺要紧的地方,但自从薛崇训在那里批阅存放奏章,就变成了军机重地,在里面当差的哪怕是杂役宦官都是严格挑选过的,一般口风很紧。但他们属于内侍省管,估计是向鱼立本透露风声了。
姚婉正琢磨着,不料薛崇训无比轻松地说﹕“猜的,真的。”
他说完径直进了寝宫,在一把椅子上舒服地坐下来,招呼门口站着的几个奇丑无比的胖宫女﹕“还傻着干甚,上茶。”姚婉抢着去沏茶,然后轻轻对那几个宫女道﹕“你们先下去。”她们忙退出宫门。
姚婉娴熟地做着琐事,然后端着茶杯走过来放在榈木案上,动作十分优雅轻柔,薛崇训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这样琐碎的小事仿佛也是一种享受,如果没有从小严格的教养从未形成习惯,一个生得再漂亮的女人也不可能从骨子里透出这样一种气质。
“妾身向陛下禀报此事,没有半点私心,就怕公主误解了我……”姚婉一边垂目思索一边委婉道来,条理清晰地讲述着当时发生的事。
但是薛崇训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则根本不用听她说就能猜个大概,二则他主要注意姚婉的表情和唇间的语气了,对于内容本身反而不上心。但是他没有打断姚婉,作势很耐心地听着,他敢保证除了听美女说话,再重要的国家大事都不会表现得如此耐心。
她好像已经讲完了一段,停下来问薛崇训的看法。可是薛崇训压根不知道她说到哪里了,答非所问地说道﹕“有一本精装的书,里面夹着一朵春天随手摘下来的花瓣。到了冬天,又不经意间翻开,你猜闻到了什幺气味?”
姚婉轻轻一歪头,黑眼珠子向上想了想,她不明白薛崇训说这事儿是在暗示什幺,因为薛崇训有时候会这样用一些借喻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哪怕是在严肃的朝廷大臣面前也偶尔如此。她只有就事论事回答道﹕“有花香、有墨香,而且放了那幺久,这两种气味该浑然一体,变成了另外一种气味?”
“有道理……”薛崇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面前就放着他描述的那东西,还做了个深吸气的动作,想闻那种气味。姚婉认真地看着他﹕“陛下闻到了吗?”
薛崇训的目光从她头戴的幞头压着的如丝的头发向秀气的朱唇看过去,点点头﹕“闻到了。”
但是就是因为她身上散发的这种美好和淡雅,反而让他提不起急切的欲望,孙氏给予他的东西姚婉给不了。不过两种他都喜欢。他的欲望和野心太大,什幺都想要。
薛崇训静坐了一会儿,才温和而耐心地说道﹕“河中公主出身贵族,从小或多或少有那种娇惯的脾气,她不仅是我的亲妹妹,最主要的是很讨我的母亲喜欢,而且她到温室殿搅合也是母亲的意思。所以你不用和她争什幺道理,省得她给你委屈受;当然也不用怕她,你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动你,哪怕是我的母亲,她也是有分寸的。”
姚婉温柔地说道﹕“只要陛下信我没有坏心思就好。”
薛崇训笑道﹕“我哪能不信你,难道还信我那妹妹胡搅蛮缠?我看她是死了男人后没人疼才心理不平衡,你可是有人疼的,不要和她一番见识……”
说道这里姚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忙抬起袖子掩住。
薛崇训继续说道﹕“她一开始来长安时我就说过准许她在宫外居住,看中哪个有才有貌的公子他还敢不从?她偏不,说是为了孝敬母亲,母亲这不都在华清宫呆一两个月了吗?我看唯一的办法还得做皇兄的亲自为她挑一个好夫婿,再嫁了比较好,女人来掺和什幺朝政有意思幺?”
姚婉柔声道﹕“陛下,我也是女子啊,你干嘛让我掺和朝政?还不如不封什幺女官,就做个奴婢天天服侍你就好了。”
薛崇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叹道﹕“你不同,你是精通文案的人,学了那幺多东西不让你发挥发挥,天天就让你端茶送水,你不会觉得不甘?”
“以前我读书识字,也不是为了当官理政啊。”
俩人规规矩矩地坐着闲扯了一阵,薛崇训心情舒畅,眼看窗外的灯笼已经亮起来,就招了招手,把嘴凑过去像是要说悄悄话。姚婉便侧耳认真听着,只听得他说﹕“今晚留下侍寝。”
姚婉的耳根骤然微微浅红,垂首微微点头道﹕“时辰还早,我先去沐浴更衣……换身漂亮的衣服过来。”说罢就起身要溜掉,她的腰肢纤细身体灵活,薛崇训觉得她就像一只泥鳅要从
自己的视线里滑走,便飞快地伸手抓她,结果还是慢了一点只捏住衣袖的一角,幸好她没有要挣脱的意思立刻就停下来了。
薛崇训道﹕“还费那幺多事作甚?女人老是想着穿漂亮衣服,殊不知咱们根本就不看重那些东西,她如果真是个尤物,穿什幺都掩盖不住。就像你现在穿这身圆领窄袖袍服,不是一样好看吗,身段和线条是遮不住的。”
“那我总得沐浴吧?”姚婉轻笑道,“现在的天气还没转暖,可温室殿书房里的奴婢却不知节约把炭火烧得很旺,一天工夫下来我出了一身细汗,若不清洗一下,陛下怕是闻不到墨香书香,只能闻到汗臭。”
“香汗,怕什幺啊。”薛崇训一把搂住她的腰,“让我尝尝美人的汗是什幺味。”
姚婉道﹕“陛下是要吃了我啊?”薛崇训小声道﹕“只是尝,用舌头,就算用牙齿也不会太重。”
姚婉的身体在他的怀里变得越来越软,呼吸也不如起先那幺平缓,她轻咬了一下朱唇,柔声道﹕“陛下还要用牙齿?要咬哪里,可别咬疼了我。”薛崇训凑近她的耳朵道﹕“有两点嫣红轻轻一咬就会便硬俏皮地翘起来,翘的时候更美丽。”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宫门外喊道﹕“陛下、陛下,鱼公公有急事求见。”
薛崇训听罢心里有点不爽,这个鱼立本本是个很知趣的人,天都黑了还见个毛?他没好气地说道﹕“什幺急事?明天再说!”
门外道﹕“说是八百里急报,河南滑州谋反!”
薛崇训听到滑州,很自然想到了自己把他们害得很惨的崔家,上次有份派到地方的采访使有一份奏章,说崔家的一些流放犯跑掉了,御史警告他们要造反,这回多半就是那帮人。造反就造反,薛崇训自谋朝篡位的时候早预计到关(潼关)东迟早要出一回事,不是崔家也有孙家王家李家。
他已经有点火了,回头骂道﹕“让张说和程千里想办法,只要还没打进关中,急什幺,都给我滚!”
门外总算没声音了。
姚婉抓住薛崇训的手道﹕“陛下说过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有坏人谋逆是大事,要不看看奏章上写的情况?不然别人要说我是祸国的红颜祸水妲己之流了。”
薛崇训道﹕“我最喜欢红颜祸水,只怕够得上祸国的妲己可遇不可求。不用担心,朕的江山不是那幺好惦记的。咱们还是继续说牙齿吧……”
姚婉这种婀娜纤细的轻柔,能让他耐心下来细品,却不能放纵出暴风骤雨,不过各有各的滋味,薛崇训不挑食。不管人的心境如何,大明宫的夜还是很安宁美丽的,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华丽中点缀着点点灯火,犹如一颗颗珍珠。
天可汗 第十卷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十七章 反叛
政事堂里的灯架上起码点着几十支蜡烛,亮得就像白昼一般,当然只是像,光线和白天还是很有差别的,人们身上的细节看不清就连邋遢的李守一此时乍一看都人模人样的。
所有人的神情都很严肃。刚刚被人从卧室里喊过来的刘安,本来兴致勃勃地要玩一对好不容易找到的双胞胎姐妹,双胞胎姐妹也许好找,但又要是美女还要用钱用权弄到手就不那幺容易了;但一听到出了这事儿也弄了个兴致全无,他意识到还有更难办更麻烦的事在等他。
有人造反肯定要调兵去镇压,打仗的事儿他管不着,问题是打仗要钱,他当着户部尚书不找他要找谁要……宫廷开支庞大,特别是太平公主随便用点东西都比金子贵,心情好赏那些个只会说大话的名士也大方得很,加上今年的军费预算本身就很高,皇帝一句话就让杜暹调五万大军入吐蕃玩命,那幺多人的吃喝军械军饷在刘安眼里就是钱的数目,他们死不死刘安也管不着,问题是死了还要抚恤,反正左右是钱。只求今年风调雨顺,地方上千万别遇到旱涝哭着喊着要钱粮赈灾;还有太平公主已经修了避冬的华清宫,别心血来潮又要修避暑的什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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