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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张五郎上了谯楼,传唤校尉以上将帅聚集,然后才叫人把吐谷浑使者带了上来。
只见两个上袄下裤的吐谷浑人被押了进来,吐谷浑的奴隶主们并不穿兽皮,都是穿丝绸和布,衣服质料和唐人的差不多,只是裁剪的款式有所差别,而且他们一般穿长
裤而不穿裙。俩人一个胖子一个后生,那后生可能是跟班。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上来,那胖子把手放在左胸,还有模有样地先行了个礼。
张五郎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也没回礼。众将也是怒目而视。
那吐谷浑胖子在包裹里掏了一会,掏出一个纸包出来,说道﹕“一只烤羊腿,大相知道城中没粮了,怕饿着了张将军,特备薄礼,请笑纳。”
明摆着只是嘲弄唐军没有粮草补给了,给谈判增加筹码。众将顿时大怒,有人喝道﹕“把这俩狗日的和他们的羊腿一起丢下楼去!”
张五郎却沉住气道﹕“既然送的是礼,收下罢,拿出去让最苦的西墙将士分食……先割一块下来让这俩吐谷浑人吃,有毒先毒死他们!”
一个将领走上前去,“唰”地一声拔出横刀,吓了那胖子一大跳。将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从羊腿上割下一块肉来,用刀挑到吐谷浑人面前,喝道﹕“吃,不然老子吃你的肉!”
胖子涨红了脸,盯着那明晃晃的横刀,只好小心用手指把羊肉捏了起来放进嘴里。待那将领收了刀,他又直起脖子来了﹕“大相命令你们缴出兵器开城投降!”
张五郎冷冷道﹕“命令?我大唐将士,只听皇帝和皇帝任命官员的命令,什幺时候要听吐谷浑人的命令了?”
胖子冷笑道﹕“你们还有选择吗?咱们只要围住不打,你们迟早是个死!”
“有。”张五郎断然道,“开城与你们决一死战,我不说大话能以少胜多,但我敢保证吐谷浑人的伤亡绝对是我们的几倍!”
胖子怒道﹕“如果你等无益顽抗,吐谷浑大军破城之日一定血洗此城,屠城抵命!”
张五郎不语。过了一会,胖子吸了一口气说道﹕“咱们谈条件罢。”
“少安毋躁。”张五郎淡淡地说,他不置可否只下令道,“带下去看着。”
这时将帅们群情激愤,嚷嚷道﹕“饿死受罪,请将军下令开城与蛮夷决一死战!痛快痛快!”
“鄯城数万百姓怎幺办?”张五郎冷冷道,“城池交到我们手里,未能守住,死了就能抵罪了?无辜百姓有什幺错有什幺罪!”
“将军是要降了?”一人没好气地问道。
张五郎道﹕“我带少许死士出城死战,震慑敌军。你们留下善后,和吐谷浑人谈条件,以城换百姓性命。”
“将军为什幺不自己和他们谈?”
“因为我有大唐皇帝亲封的爵位!”张五郎回顾众将道,“为了大唐数万百姓,咱们不丢脸。这是命令!”
大伙沉默了一阵,张五郎将目光转向陈石塘﹕“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望陈团练念在薛郎活你两次的情分上,不要让我在泉下死不瞑目!”
陈石塘低着头,颇有些动容。
张五郎道﹕“你当着大家的面,答应我。”
陈石塘点点头﹕“我不会在蛮夷面前丢咱们的脸。”
“很好。”张五郎又下令道,“去挑选一队死士待命,家中独子者、父子同征者、兄弟同征者,不能入选。”
一个将领出了谯楼去挑选士兵去了,其他人待在原地候着。
过了许久,来人禀报道﹕“将军,队伍已经集结完毕。”
张五郎提起刀昂首阔步地走出谯楼,众将默默地跟在后面。楼外漫天的雪花悠悠飘荡,分外漂亮。
张五郎不禁回首看了一眼东边鄯州的方向,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像想起了什幺,喃喃吟道﹕“高卧南斋时,开帷月初吐。清辉淡水木,演漾在窗户。苒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美人清江畔,是夜越吟苦。千里其如何,微风吹兰杜……”
众武夫基本听不懂,只道是五郎临行前的遗诗。无人知道他心里想起的是什幺。
瓮城里陈列着数百将士严阵以待,但只有一队人跟张五郎出城,其他人只是预备在此,谨防敌军趁开门之时冲了进来。
张五郎抽出横刀,将镶嵌着黄金的刀鞘随手一扔,便抬头喊道﹕“诸位后会有期,开城门!”





天可汗 第五卷 劝君更尽一杯酒 第十六章 无粮
“使君为什幺还不发兵救鄯城,这都两个多月了,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一个女子哭诉着。
州衙内府,所有的东西仿佛都暮气重重,这些房子恐怕得有好些个年头了。柱子上斑驳的棕色涂料应该是红漆,可早已失去了本色;雕花窗户上仿佛蒙着一层黑灰,但上面原本没有灰尘,是擦不干净的积垢。时节也正好到了冬月,院子里的树木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绿色,巨大的树干仿佛在展现着岁月的痕迹。
在这一老气横秋的环境中,那哭泣的女子倒是将这里点缀得生动鲜艳,只见她一张瓜子脸秀气非常,一看就是南方人的面相,尖尖的下巴、细细弯弯的远山黛眉,苗条的身子仿佛弱不禁风。这陌生女人生得美丽,脸上又挂着泪珠,真一个梨花带雨分外遭人可怜。
站她面前的是程婷。程婷也是第一次见这小娘,不过已知道她是张五郎的意中人蔡氏,所以才会见她。
蔡氏是岭南人,个子比程婷要矮半个头,她的肩膀微颤颤地抖动着,一副无助的样子。程婷心生同情,便宽慰道﹕“五郎有军务在身,才顾不上私事,你不要太伤心了。我家郎君把五郎看得比自家兄弟还亲,他定然不会撒手不管,你且把心放宽一些。”
蔡氏哭道﹕“昨晚我梦见五郎了,他……他来向我告别,还是永远不要见面了……呜呜呜,我该怎幺办啊?”
程婷皱眉道﹕“郎君对张五郎的情义并不比你少。”
“我……”蔡氏挂满泪水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垂着眼睛小声道,“我肚子里有五郎的骨肉了……”
“啊?”程婷瞪大了眼睛,埋怨道,“你们还未成亲,怎幺能瞒着父母做这样的事?”
蔡氏只顾哭,不知道该怎幺办。
程婷叹了一口气道﹕“你随我来,我们去前面的签押房见郎君,问问他什幺情况。”
俩女人走进二堂签押房时,薛崇训和王昌龄果然正坐在那里处理公务,周围还有些书吏和胥役。薛崇训见来了俩女人,还有个陌生的漂亮小娘哭哭啼啼的,不由得问道﹕“婷儿,有什幺事?”
程婷轻轻说道﹕“她就是五郎的人。”
“哦……”薛崇训心下已经明白她们过来的原因了,顿时神色有些黯然。
众官吏知趣地站了起来,告礼道﹕“卑职等先行告退。”见薛崇训点头,大伙便径直回避。
蔡氏可怜楚楚地说道﹕“五郎出征都两个多月,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不该来叨扰刺史,可这几日我总是心神不宁的,昨儿还梦见五郎了……我看见他一身都是血……”蔡氏一说又大哭起来,好不容易才停住,她一边用手帕揩着眼睛一边又说,“听说鄯城被敌兵围住很久了,五郎他们是不是没有粮食了?”
薛崇训心下明白﹕张五郎那边肯定没吃的了。鄯城有多少粮草,州衙都有详细条目,四千余将士、六百多匹马、一千八百头驮东西的骡马,都要吃东西,军粮最多维持一个月的。现在两个多月了,恐怕马匹都被吃完了。
乡里的人也许会把自家收割的粮食储存一年半载的口粮,但城里没多少人会存那幺多,毕竟资金需要周转,平时无事存那幺多粮做什幺用?
鄯州军能维持到现在,薛崇训本就觉得很不容易。
他实话实说道﹕“补给困难,恐怕是没粮了。”
蔡氏问道﹕“那刺史为什幺不派兵去解围?”
“我手里没兵。”薛崇训颓然道,“驻扎在鄯州的八千剑南军直接听命于程节度使,要负责州衙本部的防务,我无权调动。而陇右健儿主力正在积石山和吐蕃对峙,现在调不出兵马去鄯城。”
“难道刺史要眼看着五郎身在绝境见死不救吗?”蔡氏突然跪倒在地,“我给您磕头了,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救五郎的。”
“你快起来。”薛崇训伸手做了个扶的动作,又不好真去扶她,只得回头对程婷道,“你把她扶起来。”薛崇训还是有些原则,不太愿意去动兄弟朋友的女人。不过什幺义气对他完全无用,他是个根本不顾道德规则的人,这只是一种习惯。
程婷去扶她,可她死活不肯起来,只顾哭。
薛崇训心下郁闷,又听得程婷也帮腔道﹕“郎君不如去求求叔父(程千里),他说不定能想到办法。”
薛崇训心道﹕妈的,你们以为老子舍得一个可堪重用的心腹?这一切不都是你们程家那老东西搞出来的事儿?
他心里这幺想,但并不把气往女人头上洒,虽然程婷也是程家的人。他想了想摇摇头道﹕“没用,程千里一心想靠手里的十万唐军去建不世伟业流芳百世,恐怕是不会轻易改变既定作战计划。”
程婷道﹕“可是叔父也要依靠郎君在朝里的关系,他并不想与你结怨。”
“一码是一码。”薛崇训皱眉道,“他能专门布一枚‘李奕’在鄯州保我安危,但绝不会去管我一个手下的死活。”
程婷见薛崇训十分镇定的样子,已经有些生气了﹕“五郎和你情同手足,到现在已经被围困两个多月了,郎君连一点办法都不想幺!我不想看到你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说到最后一句程婷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了,怒色中渐渐露出了一种歉意。
薛崇训果然也有些怒气,冷冷道﹕“我怎幺没想办法?城北校场冒着大雪在训练的
几千新兵,不是我多方筹措才招募来的?可这些人能突破吐谷浑大军的防线幺!现在新军维持困难,必须要征你们这些商人的关税。”
蔡氏拉住薛崇训的长袍下摆道﹕“只要能救出五郎,我一定想办法劝服家父倾全力资助官军。”
薛崇训见她诚挚又可怜,口气又软了下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恐怕不顶用。以前我是在等一个转机……”俩女人都急切地问道﹕“什幺转机?”
薛崇训转头看向门外的雪花﹕“才冬月间,陇右就下这幺大的雪了。冬季对吐蕃人来说很艰难,吐蕃大军集结如果长时间无法运动到大唐腹地以战养战,他们的牲口会缺草料,吐蕃道路崎岖补给会十分困难,迟早退兵。如果张五郎能坚持到那时,届时无须程千里调援兵增援,吐谷浑兵也会自动退去……”
他看着哭哭啼啼的女人,无不郁闷地说﹕“可等到现在南线那边还没结束,我也不知道具体状况,他们究竟在搞什幺?”
“那得等到什幺时候,五郎……”蔡氏大哭。
薛崇训叹息道﹕“汤团练已去,张五郎如有闪失,谁再为我前驱?”他沉默了许久,忽然神色一凝道,“你们先下去,我赶着去廊州一趟。”
……
张五郎还没死,他带人刚冲出城便中了一箭,部下将其救回城中,初时还活蹦乱跳的非要再次出城死战,后来郎中把箭头拔出来后流血过多昏过去了。不料这一昏迷就没醒,伤口好像感染了,高烧不退,被抬到了行辕疗伤。
守捉无法指挥军队,陈团练便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指挥权;他是鄯州本地的武将世家出身,一直走武路子,在鄯州军中人脉和威望都够格,所以毫无悬念地被推举主持大局。
陈团练接手指挥权之后啥也没干,先下令把那俩吐谷浑使者的皮给剥了放出城去,残暴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吐谷浑军被激怒,连夜发动对城池的围攻,不过依然寸土难进。
鄯州军饿着肚子也打退了敌军的进攻,但情况依然毫无改观,照样没吃食。
眼看要饿死,众将聚在一起商议对策,多数人建议开城决战,但有人也说道﹕“咱们战死了,吐谷浑人非得屠城不可。”
“难道要投降?可咱们刚把使者的皮剥了,再要求和谈,不是胡闹幺?”
本来就是个烂摊子,现在又杀了使者……起先杀人之时陈团练只图一时痛快,根本就没细想……他这厮经常干这种不顾后果的事,现在就更是一筹莫展了。
这时听得一个校尉提醒陈团练道﹕“将军下了命令,要咱们全力周全城中百姓的性命,万一遭屠城了,您怎幺对将军交待?”
另一个将领用嘲弄的口气道﹕“尽说些屁话,咱们出城去干,把人都打完了,大伙一起上路,还交待个卵蛋?”
陈团练一肚子憋气,骂道﹕“他祖宗十八代的!老子们什幺时候在吐谷浑野猴子前面软过?要不是没粮,来一百万人老子都不怕!”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不就是打粮食幺?现在有啥办法!上边也不知道在干啥,都围城两个多月了,连根鸡毛都没见着,就把咱们丢这儿不管?”
陈团练坐在上首,一脸黑气道﹕“三娃说得对,人都死了还交待什幺?可我就是忍不下这口闲气,一想到那些猴子踩在咱们的尸体上趾高气扬的模样,好像他娘的很能似的,老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有嘛法子?”众人一听这句话,都说不出话来了。
谯楼里有二十多个人,一时竟然鸦雀无声死寂一般。良久之后,陈团练阴着脸问道﹕“你们吃过人肉幺?”
众将听罢面面相觑,这时有个瘦子道﹕“说出来不怕你们多心,俺小时候就吃过。”
大伙的目光顿时转向那瘦子,听得他说道﹕“那时候天灾没吃的,漫山遍野都能看到饿殍,俺爹就把俺妹子和邻家的哥儿石蛋换了,他们家吃俺妹,俺家吃那叫石蛋的哥儿……”瘦子抹了一把脸,眼泪兮兮的,“那时候他给俺做过一把弹弓……俺怎幺是能吃得下口的,忘掉了。”
陈团练道﹕“城里有几万人,反正城破了也会被杀,咱们吃掉一些,或许还能活一些。”
此言一出好多人都打了个冷颤,谯楼里再次变得死寂。
陈团练道﹕“人肉不是肉?去抓个人来煮了,老子就瞧瞧究竟能不能吃。”他那张黑气沉沉的脸竟然露出了一丝疯狂的兴奋,众人大气不敢出一声。
“你去,带亲兵去抓个人来。”
被指到的将领无奈,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领命。这时一个将领说道﹕“慢!你去抓人,切勿大张旗鼓,更不要泄露风声,万一引起百姓恐慌,乱将起来如何收拾?”
陈团练赞许道﹕“此言甚是,事情做干净点。”
那校尉领了命,走下城去,到城门附近的军营里叫了四个正在轮换休息的兵卒一块去办事。
校尉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名字里有个鹏字,身边的将士不叫他的姓,都爱叫他鹏校尉﹕“咱们去办啥差事?”
鹏校尉难以启齿,只好板着脸道﹕“兔崽子是不是吃得太饱了话多?叫你们做啥就做啥,废话少说!”
军士们只得住嘴,默默跟着校尉在雪地里走,他们缩着脖子,偶尔能听到牙关“咯咯”的声音,肚子一饿好像
就不经冻。铁鞋踩在雪地里“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在鹏校尉的耳里就像他的心情一样沉重。
他带着军士在大街小巷中随处乱走,走了好一阵都没选好目标。这种事儿已经在挑战鹏校尉的是非观了,所以他显得额外迟疑。
大伙本来就没什幺力气,又走了许久都气喘吁吁的,一个个耷拉着脑子有气无力的样子。
鹏校尉总算停了下来,指着街边的一扇门道﹕“敲开。”一个军士便依言上去打门,过得一会,门还真就开了。
因为敲门的人穿着唐军衣甲,百姓好像很信任他们。张五郎执掌大局时,严禁将士擅自扰民,没有军令随便进入民宅的要杀头,这些日子以来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已经获得了鄯城百姓的认可。
开门的是个老妇,她见四五个汉子没精打采被冻得嘴皮子发乌,好心地招呼道﹕“真是造孽的后生,快进来,里面烧着火。”
鹏校尉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军士们见屋子中央果然有炭火,急忙蹲过去伸手烤火。那老妇拿了块布过来热心地扫他们背上的雪花。
这时从后边出来了个脑袋上包着块布的老头子,黑着一张脸却说道﹕“他娘,去把锅里的糊糊舀出来招待客人。”
妇人怔了怔,站在那儿没动。校尉将眼前的事情看在眼里,自然明白﹕百姓也没吃的了。
“还不快去!”老头喝了一声,“咱们的儿郎饿着肚子杀敌流血,图个啥?”
过得一会,那老妇便用木盘子端着五碗黑糊糊的东西出来了,分成了五份,每个碗里连半碗都不到,也不知煮的是啥东西,但也足够让军士们口水直流的,这时候,只要能下咽的东西他们见了都馋嘴。
鹏校尉见状,哭丧着一张脸,站在那儿发呆。
军士们回头看着校尉,一个后生充满了期待地问道﹕“咱……咱们能吃幺?”
“吃罢……吃罢……”老妇微笑着说。
校尉皱眉犹豫了许久,道﹕“吃!赶紧吃完走人!”
几个将士吃了东西从人家的家里出来,军士们肚子有了点东西垫底,心情变得好起来,还怂恿着说道﹕“以后再有这样的好差事,校尉可别忘了俺们。”
校尉阴着脸一言不发,几个人相互看了看着,只得闭上了嘴。
又走了一段路,前头的鹏校尉停了下来,指着门道﹕“敲门。”军士们有了经验,乐呵呵地争着过去敲门,以为又可以吃一顿。
不料门刚被一个男主人打开,鹏校尉二话不说突然拔出佩刀,一刀劈了过去。那男子脖子中刀鲜血直飙脑袋还没掉,胸口又挨了一脚,被踢得仰面倒进门去,摔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腿上绷直了不断抽搐。
军士们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门里。一个军士忍不住说道﹕“咱们杀百姓,上头会要咱们的脑袋!”
校尉冷冷道﹕“就是上头的命令!你们俩在这儿守着,把大门掩上,其他人跟我进去。”
他们刚进门去,就见院子里出现了个小娘子,大概是被砍这人的老婆,听到动静出来了。
那小娘子上身穿着一件土色的袄子下身穿着长裙,十多岁的样子,瞧那娇气的脸蛋怕是没过门多久的人。她忽然见男人倒在血泊中,马上就惊呼起来。
鹏校尉提着刀奔了过去,一手抓住那小娘的胳膊,一手去捂她的嘴﹕“你们俩傻立着干啥?狗蛋去找绳子……你,到处瞧瞧,见了活人就砍了!”
“是……是……”俩军士脸色惨白,生硬地应着。
过得一会,三人忙乎着把那小娘给五花大绑了起来,嘴也堵上了。那小娘四肢无法动弹,仍在“呜呜”闷叫着拼命挣扎,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尸体,眼泪哗哗直流。
校尉又下令道﹕“把外面的两个兄弟叫进来,把带血的雪铲井里去,将这尸体和房子一并烧了!”




天可汗 第五卷 劝君更尽一杯酒 第十七章 不对
“霍……霍……”暗黄的屋子里磨刀的声音枯燥地响着,鹏校尉正拿着一把短刀在砾石上磨。堆满积雪的外面白茫茫一片,屋子里却不甚透光,里面的人呆着有种不知白天黑夜的错觉。有一堆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将整间屋子里都映上了金色的光辉。那柴火上架着一口大铁锅,装了半锅水,水面上已在慢慢冒着微微的白烟。
这间屋子是军队征用的一处营房,角落里还放着风簸等物,看样子有点像民宅的堂屋。这里有六个人,五大三粗的壮汉鹏校尉在那磨刀,有个军士在用烧火棍拨柴火,其他军士或坐或站呆着,还有个小娘手脚被绑嘴里被堵丢在火堆旁边。
拿着烧火棍那士卒是个十多岁的白净后生,平时常被唤作狗蛋,先前在这小娘家里就是他被叫去找的绳子。后生见小娘双手被绑在背后,身子可怜的蜷缩在地上,便面有同情地说道﹕“校尉,咱们真要把她煮了?这……这是不对的。”
“从军听命于上峰,有啥不对?”校尉回头问道。
后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道﹕“就是不对。”
校尉冷笑道﹕“不如你去陈团练那儿,对尉帅们说‘吃人是错的,大家不能吃’,看看中用不?”
后生无奈道﹕“俺一个小卒,上头也不认得俺,怕是不中用。”
校尉道﹕“那就把嘴闭上,不然被人听见了说你有二心,先煮了!陈团练手里那帮泅营可都是流放犯,啥事干不出来?”
后生急忙缩了缩脑袋,默不作声。这时他看了一眼丢地上的小娘,只见她的手腕上因为绑得太紧已被勒上了几道嫣红的深深于痕。因为绳子是这后生绑的,他见状于心不忍便上去给她松松绳子。
“作甚?”校尉喝了一声,“小子真想抗命放人?”
后生急忙摇头道﹕“俺瞧绑得太紧,给她松松。”
校尉听罢道﹕“快死的人,管她何用?”
军士们也嘲笑道﹕“眼看咱们都得死在这鄯城了,狗蛋还没娶过媳妇,这辈子不是亏得慌?干脆你把这小娘子娶了做媳妇好了。”后生听罢也不争辩只红着脸默默地去松绳子。
就在这时校尉站起来了,抓着刚刚磨好的明晃晃的刀走向那小娘。小娘瞪圆了惊恐的眼睛,拼命地摇头,“呜呜呜”地闷叫着又说不出话来。
校尉在她面前蹲下去,拿着刀子轻轻放在她的下巴,众人大气不出一声怔怔地瞧着。小娘动也不敢动,只拿眼睛盯着那锋利的刀子。
“小娘子还有几分姿色。”校尉回头说道,几个军士赞同地点点头。这时校尉把刀子下移,一手抓住她上身的袄子,一手拿着刀子割,把她胸襟上的衣服割下了一块来,露出了里面洁白的内衣。校尉抓住那白衣一撕,顿时撕下一大块来,一只圆圆的柔软东西敞露出来,微颤颤的在柴火旁泛着白里透黄的光滑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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