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九鱼
“所以我才要用别的来威胁您,”路易说:“您追赶我们的时候太匆忙了,子爵先生,您没有去查问过这些人的罪名。”
“他们一定十恶不赦。”
“比您以为的更可怕,”路易说:“就算进了炼狱,用火焰烧上一千年也烧不干净。”
“请告诉我吧!陛下,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最先的两个是劫匪。”
“果然可恶极了!”
“可恶的还在后面呢,在战争还未开始的时候,他们劫的是金路易与丝绸外衣,而我经过的时候,他们劫的是人。”
“他们要人做什么?”
“吃啊,子爵先生,就像猪羊一样烤着吃。”
“天杀的!”蒂雷纳子爵惊叫道:“愿天上降下雷霆来把他们打死!”
“还有呢,还有呢,一个父亲吃了他的孩子,一个妻子吃了丈夫。”
“难道不是魔鬼在作祟么?”
“我倒想要这么认为,”路易说:“之后我们见到了一座教堂,多么神圣的地方!”
“可不是么?”
“王太后坚持要进去祈祷,然后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一群农民。”
“不奇怪,主保护每个人,无论穷富。”
“但他们的慌张引起了我的怀疑,最后我的火枪手在储藏室、圣物室与忏悔室里找到了一大堆骨头!”
“上帝啊,别说啦!”
“这正是我要和您说的,子爵先生,他们藏在小教堂里,等到有路过的人走进去歇脚,或是祈祷,他们就冲上去把人抓住,然后把他们煮成汤。”
“简直令人无法置信!”
“没什么无法相信的,”国王咄咄逼人地说:“饥饿是能让人变成魔鬼的。”
蒂雷纳子爵站在那儿,面色苍白:“您是在指责孔代亲王吗?”
“我说过,也许他没有做任何事情,但争端正是从他身上而起。”
“那么您就不能结束这个争端么?”蒂雷纳子爵大胆地说——国王知道他仍然保持着原先的想法,也是许多支持孔代亲王的人的想法,那就是一个拥有自我思想的成人总要比一个受人操纵的孩子好。
“这就是我要告诉您的,您所愿意为之忠诚的人,最大的弱点。”
“我听着呢,陛下,我听着呢。”
“之前有位国王,”路易说:“他在成为国王之前,与孔代亲王有着非常相似的地方。”
“谁?”
“您也应该感到熟悉,”路易说:“因为他距离我们并不远,他就是英格兰约克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理查三世。”
第四十四章 国王是如何说服蒂雷纳子爵的(下)
就在蒂雷纳子爵急切地想要洗耳恭听的时候,国王向邦唐看了一眼,这位深受国王宠信的第一侍从立刻为他倒了一杯来自于艾培涅的低度酒,这种酒里修道士们加入了桃子和香料,以及更多的糖,而国王选择它不过是因为它的酒精含量要低于一般的葡萄酒,毕竟他深知酒精对人体并没有什么好处——他只啜了很小的一口,就将杯子递给蒂雷纳子爵,蒂雷纳子爵连忙从坐凳上站起来,双手接过,也许是因为察觉到了许多之前没有察觉到的东西,他心不在焉地一口就把它喝干净了,这样的行为略微有些失礼,他连忙再一次站起来窘迫地行礼致歉,但国王只是摆了摆手。
“您知道,我一直是很喜欢阅读的。”路易说:“书籍能够启迪人类,探明思想,如同镜子一样照亮我们自身——您是知道理查三世的。”他看向蒂雷纳子爵,蒂雷纳子爵是色当公爵的次子,一样接受过完整的教育,虽然十二岁就离家进入军队,但该学习的东西一样也没放下,他当然是知道理查三世的,“他是国王的次子,是国王的弟弟,也是国王的叔叔,他曾经三次与叛乱的大臣交手,在王位争夺中始终如一地站在他的兄长爱德华四世这边,他英勇善战,思想敏锐,施政公正因此深得人民的爱戴,他建立了议会,造起了大学与教堂,颁布了对民众有利的法律,还从苏格兰人手中重新夺回了被侵占的领地……子爵先生,像是这样的人,即便生前不是圣人,死后也是要封圣的,那么,还请您告诉我,他最后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呢?”
蒂雷纳子爵当然读过有关于这位国王的记载,若是路易直接责备理查三世乃是一个卑劣的窃国贼,他倒能以这位国王之前的功绩来做辩解,但路易先行列举了理查三世的善行,只问他的结局,以及这个结局的缘由,就不得不让他感到为难,因为正如路易所说,理查三世在废黜他的侄子爱德华五世之前,确实就如同一个圣人一般,他的德行无可指责,他的荣誉不容动摇,与现在的孔代亲王确实有着许多重叠的地方。
但要让蒂雷纳子爵如实地说出理查三世为何会遭受到那样的命运,又如同让他亲自指责孔代亲王一般——因为理查三世的兄长爱德华四世去世的时候,封他做了拥有摄政权的护国公,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着北英格兰的大片土地作为领地,无论在权势、地位还是钱财上都已经无人可比,但当时还是格洛斯特公爵的理查还是生出了万恶的贪婪之心,他设法收买了一个主教,声称爱德华四世与现任王后的婚姻并不合法,以此剥夺了两个侄儿的继承权,废黜了爱德华五世,自己作了理查三世。
只是这样得来的王位并不牢固,他曾经的两个支持者,也就是白金汉公爵亨利.斯塔福德,与里奇蒙伯爵亨利.都铎都起来反对他,在第一次叛乱中,白金汉公爵败给了理查三世,并被斩首,但亨利.都铎逃走了,并且与他的叔叔掀起了第二次叛乱。
在与亨利.都铎的战斗中,理查三世的三个最亲信的臣子,托马斯.斯坦利(即第一任德比伯爵)、威廉.斯坦利爵士以及亨利.珀西(即第四任诺桑伯兰伯爵)齐齐阵前倒戈,倒向亨利.都铎,哪怕后者的继承权并不如理查三世靠前,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以至于原本在人数与战场上都占有优势的理查三世最后一败涂地,甚至死在了战场上。
虽然他到了最后一刻还在战斗,无比骁勇,但人们始终只讥讽地提起他最后的吼叫,也就是“叛国!叛国!叛国!……”
理查三世认为亨利.都铎正是那个叛国贼,但事实上每个人都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叛逆,他的尸体被赤露露地示众,放在马背上被运回来时候,还在一块石头上被砸到开花,他被葬在莱斯特的圣方济各教堂,他所有功绩都被一笔抹消,他的过往无人提起,他被人们称之为最邪恶与最丑陋的国王,哪怕是最微小的缺点也被人放在口中反复评说,扩张,哪怕这些人在理查三世在生的时候想要见他一面都不可能。
“他们是不一样的,陛下。”最后蒂雷纳子爵只能这么说。
“有什么不一样呢?”
“亲王殿下不是这样残酷的人。”
“理查三世也不是,”路易说,“您不是一个愚昧的人,所以我并不对您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我只能说,您看轻我只是因为我还是一个孩童,但子爵先生,能够被人操纵的可也不单单只有孩童——您认为理查三世难道就没有想要做一个磊落的人么?难道他一出生就是个恶人么?或者是地狱中爬出来的魔鬼引诱了他么?不,绝不,他也许也曾经又是悲哀,又是喜悦地接过了兄长赋予的权柄,想要一心一意地教养自己的侄儿长大呢,但是什么改变了他呢?
我原本是想不到的,但当我看到了孔代亲王的时候,我就明白啦,先生,正是您,还有他身边的许多人,一个劲儿地撺掇他,唆使他往那条不名誉的道路上走,你们只看见了他成为国王后的显赫,却没有看到他必然要面临的危难,我敢担保,只要他一坐到那个位置上,所有看见他的人都不会叫着‘国王陛下’,而是在心里喊着‘看那个叛贼!’,每一个野心家都会欣喜若狂,因为他并不是国王的儿子,他的继承权也不在我之前,我的父亲路易十三离去的时候,把朕的手交在他手里,是要他辅佐我的,而不是要他替代我的……”
“唉,陛下,唉,陛下……”蒂雷纳子爵翻来覆去地喊着,紧紧地攥着那只银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国王的话并没有值得反驳的地方。
“这就是我要与你说的,子爵先生,作为将军,作为亲王,孔代是没有任何缺憾,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的,但作为国王,孔代的弱点就像是悬挂在工事前方的标靶一样显眼,他的敌人会兴高采烈地首先攻击这个位置,把他和他的荣誉,他的功绩一同打得粉碎,而他甚至没有回击的可能,因为他提不出任何能够立得住脚的反驳。
至于我,还有我的弟弟菲利普,随时都能成为他新的罪过,子爵先生,并不是他为人不够高尚,而是因为黑暗中的权谋总是无孔不入,就像是我们仍然不能确定爱德华五世与他的兄弟是否是因为理查三世的旨意而死,但人们只要提起爱德华五世,就会说,啊,那个被自己的叔叔杀死了的孩子国王!
若是您,还有您的主人与朋友,孔代仍然一意孤行,”路易说:“我发誓总有一天也会有人这么称呼孔代的!”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所以我并不能理解您们的想法,您们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权势?显然不;为了荣誉?也不是;为了钱财?简直可笑——若是出于荣誉和忠诚,那么您就应当予以劝诫,而非推波助澜,好让自己的朋友走到正确的路上去——若是为了法国,上帝啊,子爵先生,就像您对我说的那样,请转过头,看一看窗外,看一看那些在饥荒中挣扎的子民。”
蒂雷纳子爵无法控制地向着窗外看去,虽然窗外只有空旷的广场与高墙,但他还是想起了一路上遇到的饥民与绞架。
“子爵先生,”路易第一次用质问的语气说道:“您觉得他们还能坚持几次战争?一次,两次还是三次?或是更多次?”
“嗳,陛下,请您不要再说了……”蒂雷纳子爵哀求道。
“我看着我的子民无谓地死去,”路易说:“但就算您们的愿望能够达成,战争仍然不会结束,我的叔叔奥尔良公爵加斯东已经在巴黎请求高等法院宣布他为代理国王,而英国、西班牙以及神圣罗马帝国都是我们的敌人,而我们的盟友,”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假如我们有,你认为他们回来帮助我们,还是来欺凌我们?”
蒂雷纳子爵这下子真的为难了起来,他必须承认国王的话是对的,但对于朋友与恩主的承诺又让他无法立即做出决定。
“这样吧,”国王说:“您赌钱么?”
这个问题让子爵先生陷入了迷惑之中,要说国王的话就像是一阵重拳,把他打得晕头转向,那么这个问题又像是给他灌了一杯烈酒,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偶尔,陛下,”他回答说:“只要得当,赌钱是一种有益于身心的运动。”
“那么您愿意和我打个赌么?”
“请说,陛下,只是我现在只怕没什么能给您的。”
“您错了,您的筹码多的是呢。”路易说:“我现在想要和您说,子爵先生,您一直在担心我受到马扎然主教的操纵,但事实上并不全是这样,虽然人们以为他像是一个父亲那样地照看我,但事实并非如此,一定要说的话,只能说我相信他,因为他正是父亲交给我的人。”
“那么?”
“我要向您证明我并不是他手里的傀儡,这样吧,蒂雷纳子爵,请您在这里做一段时间的客人,我会给主教先生去一封信,请求他为了我,隐退到列日去。”
“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不可能呢,”路易说:“他并非加斯东,也非孔代,我的请求他是会愿意遵守的。”他伸出手:“您愿意和我打这个賭么?若是主教先生愿意遵从我的命令,退隐到列日去,您就来到我身边,为我打仗,哪怕必须面对您的朋友。”
“如果不能呢?”
“那么我就给您一匹马,一个仆人,一个装得满满的钱袋,还有您的武器和斗篷,像个仁慈而又慷慨的君王那样放你走。”
“我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国王的承诺。”路易说。
蒂雷纳子爵站了起来,从他变幻不定的脸色就能看得出他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但国王说的那些话,他在路上见到的事情,让他做了决定,他将手叠在国王的手上,跪下说:“我愿意和您打这个賭。”
路易马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他让邦唐送蒂雷纳子爵出去,鉴于他对蒂雷纳子爵的信任,他可以在这座城堡里自由走动,就像是个客人而非罪犯,倒是邦唐,回来后就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路易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他并不能和邦唐说——在战斗开始之前王太后安妮不是说接到了主教先生的密信吗,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她甚至忘了与路易说——马扎然主教在密信里说,既然叛党们一直声称他才是他们决定反叛的罪魁祸首,那么,为了国王,王太后以及法国,他愿意做出退让。
所以说,马扎然主教已经决定要隐退到列日去了,但现在,除了王太后安妮与国王路易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
第四十五章 国王与弗雷德里希.绍姆贝格的谈话
三天后,赫泰勒老城的人们就得到了来自于巴黎的消息,对这个结果蒂雷纳子爵又是惊讶,又是无奈,还有一点无法言之于口的侥幸与喜悦,他换上了国王赐给他的衣服——对于此时的人们,一件华贵的外套来之不易,蒂雷纳子爵凭借着自己在战争上的天赋已经为自己挣得了好一份财产,但比起王室,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好的衣服同样不可避免地黯然失色,更不用说,国王赐赏赐的服饰应用了许多来自于荷兰的元素,或者说,这正是一套荷兰人的骑士服饰。
蒂雷纳子爵对于这样的服饰当然会倍感亲切,因为他十二岁进入军队时,就是去到他的舅舅莫里斯亲王那里,在荷兰人的军队中服役,他身边的人都是这样的装束,而他也一直将这个装束维持到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决定改为法国的军队效力为止。
荷兰人的服装又与法国人的略有不同,要王太后安妮来说,要更轻佻一些,不过国王倒很喜欢它的轻盈简单——里面的衬衫有着一对长而宽阔的白色领子,犹如天鹅翅膀那样柔软地搭在肩膀两边,边缘有精美的同色花边;外套用厚重有光泽的缎子做成,左右胸与手臂都各有一条细长的切口,长度要超过臀部,用细巧的皮带系着,皮袋上挂着钱囊,短柄火枪与刺剑,衣襟边绣着华丽的花纹,腰线上有扣缝,用来吊住裤子;裤子有些宽松,在膝盖下方用丝带系着,要系成蝴蝶结的形状,鞋子是敞口短靴。
这样的打扮,要让蒂雷纳子爵来说,简直年轻上了好几岁,只是在最后一步的时候,他犹豫了,因为托盘上赫然放着的是一条浅栗色的肩带,这是孔代亲王的颜色,为了对他的朋友表示支持,蒂雷纳子爵之前都是高高兴兴地把它戴上,即便要去觐见国王时也是如此。
————
路易依然在原先的房间里等着蒂雷纳子爵,一见到子爵,他的视线就落在了子爵的肩膀上,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后,他就让子爵到他的身边来——要说,蒂雷纳子爵现在也是忐忑难安,毕竟他还有些羞惭,对于孔代亲王的,对于国王的,又满怀期待,国王的手边没有他以为的红色肩带,让这位正值当年的军人心下一沉,毕竟国王突然改变了先前的主意,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就在他还在怔愣的时候,国王已经摘下了他的红色肩带,将肩带佩戴在子爵的肩膀上,然后又摘下一个很大的钻石别针,将肩带固定住。
这样的殊荣简直要比之前的打击更让蒂雷纳子爵不敢置信,他惊吓到呐呐不成语,或是说,他竭力表示感激,但没人能够听懂他的话,国王啼笑皆非,只能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让他喝了一杯酒。子爵要过好一会儿才能平静下来,他抚摸着柔滑的丝绸肩带,与肩带上闪闪发亮的钻石别针,几乎说不出话来。
“子爵先生,”路易亲切又略带责备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明白,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了,”他伸手挽起蒂雷纳子爵:“您们的行为,对于一个国王来说,固然是不可饶恕的,但对于法国来说,您们也只是保持着正确的想法,走上了错误的道路罢了!也就是说,我或许应当惩罚您的行为,可对您的心,我却是无可指责的,接下来,我并不需要您还什么债务,只希望我能够如同孔代亲王那样,能够成为您的朋友,这就足够令我高兴上啦。”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