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路易十四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九鱼
“我没有听到过,”路易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色当公爵的次子,按照传统,他的兄长继承了爵位与领地,他到军队里为国王效力。”
“那么他应该是忠诚于我们的。”
“曾经是,”王太后气恼地说:“在1642年的时候,他的兄长色当公爵,因为反对黎塞留而被投入了监狱,为了赎回自己的姓名与荣誉,他交回了色当公爵领地,蒂雷纳子爵作为他的弟弟当然也不免受到一些牵连,但就在你即位后,马扎然主教先生为了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授予他元帅权杖,并给了他价值一万里弗尔的赏赐。”
路易没有反驳,这就是所谓的上位者思维,但在法国,至少在这位蒂雷纳子爵身上,这种作态并未起到应有的作用,然后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他与孔代亲王的关系如何?”
王太后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说了:“他与孔代亲王一起在军队里服役过。”
这就对了,路易想,没有什么能够比并肩作战过的朋友更值得尊敬与信任的了,蒂雷纳子爵选择了站在孔代亲王的阵营只怕除了色当公爵领地被王室收回之外,他与孔代亲王的友情才是最沉重的那枚砝码,“如果我能见到这位将军,”路易说:“我会和他谈谈,也许他会改变原先的主意。”
这句话让王太后笑了起来,路易终究还是一个孩子,他并不懂得政治,王太后想,“若是能,”她就像是许诺一件玩具般地说道:“我会让他来见你的。”说完,她就吻了吻路易的脸,把他送出了自己的房间,路易一离开,王太后就召唤了绍姆贝格,绍姆贝格将军一开始还奇怪国王的侍从邦唐为什么会给自己送来这么一封口信,等他见了王太后,就明白了,他恭恭敬敬的接受了王太后的命令,当然,之后就放置在一边了,毕竟国王的旨意在前——作为一个将军,他也不认为一味遵从王太后的命令是对的。
至少他不会指挥着军队冲出去和蒂雷纳子爵作战。
有趣的是,在开战之前,蒂雷纳子爵的使者还前来觐见了王太后与国王,转交了蒂雷纳子爵的信,信里恳切地要求他们投降,免得遭到意外的不幸,蒂雷纳子爵愿意保证他们的安全,并且遵照一个国王与王太后应有的待遇来对待他们。这封信当然被王太后付之一炬了,国王则和颜悦色地对使者说,如果蒂雷纳子爵愿意投降,他也会给他一个子爵应有的待遇。
这张或许并不是完全虚伪的含情脉脉的面纱在第二天的黎明被就被真正的战斗撕碎了。
赫泰勒老城原本就是一座坚固的军事要塞,在进入热兵器时代后,它的城墙上也有了六门火炮,蒂雷纳子爵却有十二门,他命令工兵筑起了高高的土丘,将火炮推上丘陵,以达到能够与城墙上的火炮对射的地步。
火炮轰鸣,烟雾蒸腾,绍姆贝格胜在城墙厚重,居高临下,蒂雷纳胜在无论是士兵还是火炮的数量都占优势,在十二门火炮几乎不间断的轰击下,古老的城墙终于暴露出了软弱的内在——这座城市始建于公元940年,那时候可没火炮这东西,随着时间流逝,层层剥落的城墙终于彻底地崩塌,露出一个缺口,蒂雷纳的士兵们欢呼起来,但双方的统帅知道,这才是真正战斗的开始。
绍姆贝格指挥士兵们在城墙后立起了工事——这还是国王的建议,也许是出于孩子的童心,他让工匠们做了一个类似于木马的东西,下面有轮子,可以推着走,要绍姆贝格说,又有点像是古老的撞门槌车,因为它也是一个三角棱形,木板下是堆满土的袋子,这种粗糙的工事即便在两三百年后,对威力强出好几倍的机枪也能起到挡护的作用,更不用说现在这种简陋的火绳枪了。
国王军就躲藏在这样的工事后对叛军开枪,叛军还击,但战绩寥寥,他们自己却遭到了致命的打击,这让原本就不怎么高涨的士气进一步低落了下去——毕竟他们是知道自己正在将枪口对准他们的国王的,蒂雷纳子爵也发现了这点,但事已至此,他无法后退,只能命令士兵们继续向前,用血肉撕开对方的防线。
就在这个时候(大约下午两三点钟),从埃纳河的上游驶下了两艘三桅船,这件事情十分寻常,但一些熟悉船只的人一定会大叫起来,因为这两艘三桅船都是带有炮口的,每艘船都有十二个炮口,此时炮口的窗板已经被打开,炮口正对着赫泰勒老城外的叛军们。
没有等到别人发觉,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就腾起了只有在炼狱中才能看到的密集的火光,而它们也确实是把人带到地狱里去的,蒂雷纳子爵的军队前方寸步难行,后面血肉横飞,士兵们哀叫着,到处乱跑,只希望能够摆脱这张会发出尖啸声的罗网,军官虽然努力维持着秩序,但很快他们也变得有心无力起来,就在叛军里的每个人都心生绝望的时候,炮击突然停止了。
战场突然安静了下来,起初的时候还有一两声火枪,几分钟后也消失了,只有那些受伤了的士兵还在悲惨的哭叫与呻0吟,着火的地方还在噼啪燃烧,烟雾升腾,但仿佛上帝伸出手来,叫他们停止,他们就都停下了,从野兽变回了人。
然后蒂雷纳子爵就看到距离他只有一百尺的工事里走出来一个军官,他举起手,免得他的士兵因为紧张而走了火,这个人他不认识,但应该比他更年轻一些,即便面对着数百支的火枪,也没有露出恐惧的神色。
他向蒂雷纳子爵走去,蒂雷纳子爵也向他走去,他们虽然互不相识,但只要一见面,就知道对方正是自己的敌手。
“幸会!”他们之中更年轻一些的那个,也就是绍姆贝格大声地说,一边摘下帽子,并且挥动它,向蒂雷纳子爵鞠了一躬。
“幸会!”蒂雷纳子爵说,虽然他的军队才因为这个人受到了摧毁般的打击,但他还是保持着一个公爵之子应有的仪态与胸襟,怒火在他的眼睛里燃烧,却没有蔓延到他的言语和行为中。
“弗雷德里希.绍姆贝格。”来人这样说。
“这并不是一个法国人的名字。”蒂雷纳子爵说:“你是一个外国人。”
“是的,一个外国人正在护卫法国人的国王,一个法国人却在进攻国王的军队。”绍姆贝格说。
“那是因为国王做下了错事。”蒂雷纳子爵说:“而我是来请求他纠正这个错误的。”
“用火炮与火枪么?”
“若是国王愿意听从其他的劝告方式。”蒂雷纳子爵硬邦邦地说。
这样的话无疑让绍姆贝格将军生了气,虽然他与路易接触的时间还不那么长,但要他说,年少的国王已经尽力做到了他现在所能做到的,“那么你知道是什么人命令我停止了炮击么?”
蒂雷纳子爵并不愿意回答,但他也知道这种挣扎是无用的,于是他说:“是陛下。”
“法国的国王陛下,”绍姆贝格说,一边尊敬地行了个礼:“他让我来问您,您是否愿意投降。”
“我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呢。”蒂雷纳子爵说。
“但国王却不愿意看到又一个法国人死去,”绍姆贝格说:“无论是哪一方,他说,都是他的子民,上帝指派他来统治他们,所以他顾惜他们的性命,就像是看待自己的儿女一般。”
蒂雷纳子爵并不说话,绍姆贝格看了他一眼,就走了回去。
只有蒂雷纳子爵知道,他已经败了,败得一败涂地。
蒂雷纳子爵的军队撤退后就在河岸边扎营,丝毫不在乎那两艘三桅船就在距离他们不过半个河面的地方,蒂雷纳子爵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漆黑的河水发呆,一个深受他信任的军官为他送来了一杯热茶,他拿在手里,并不去喝它:“士兵们都在说些什么呢?”
军官没有回答他。
蒂雷纳子爵已经从沉默中找到了答案。
——————
第二天一早,蒂雷纳子爵就来到城门前,向国王投降。
第四十三章 国王是如何说服蒂雷纳子爵的(上)
蒂雷纳子爵一开始对国王的承诺并不怎么相信,倒不是他不相信国王,而是国王在他的心中一直只是个孩子,而一个孩子,无论多么高尚,他的话都是做不得数的,王太后与马扎然主教更是深深地憎恶着每一个与孔代亲王有关的每一个人,他对于自己可能有的下场早有预料,并安之若素。
哪怕他被要求解除所有的武装也是如此,他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地就摘下了自己的刺剑,卸下了火枪,将匕首与短剑都取出来摆在桌子上,让他高兴的是,监督着他的军官也没有失礼地要求搜查他的身上,他今天穿着他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因为他猜想,一旦被送入监牢,或是经过审判后绞死,他未必能够获得更换衣服的机会,这样他至少可以体体面面地躺在棺材里。
但等他见到了国王的第一侍从邦唐,他就更意外了,但一想到王太后对国王的宠溺,这样的行为也不是没有可能,于是他从容地感谢了邦唐,跟着他一路来到一个幽静的房间里,他一进到房间里,就本能地打量周围,尤其在窗户上停驻了一会,窗户上有着护窗板,但打开着,玻璃由黑铁条分割成十六个小块,他遗憾地收回了目光,就看到国王正微笑着看着他。
蒂雷纳子爵就走上前去,手势轻盈地脱下了帽子,向国王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一下,”还是个少年的国王笑着说:“您之前是不是想着逃跑呢?”
“如果可以,”蒂雷纳子爵大胆地说:“我是愿意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继续站在城外,和我的将军战斗,而要站在这里,然后考虑如何逃走呢?”
“因为绍姆贝格先生说了那样的话。”蒂雷纳子爵说:“一下子就把我士兵的心给收买过去了,我如果坚持作战,也许他们之中就有一些人会像是喝醉了的傻瓜那样,不是将枪口对准他们的敌人,而对准他们的指挥官了,而我没有在城外就离开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把自己交托给我,那么现在要把他们交托给别人,那么除了我之外就没人能够做到,所以我就只好来啦,但我是相当不情愿的。”
“你将绍姆贝格将军的话称之为收买,在这方面我要保持我的意见,因为先生,这正是我要他去说的,而这正是我的心里话。”
“您的心里话?”
“可不是么,将军,法国人在打法国人呢。”
“我就知道您是要指责我的。”
“看来您认为您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国王说:“看来我必须好好地与您说一番话,才能说服您了。”
“我建议您就别白费这般功夫了。”蒂雷纳子爵气哼哼地说:“您是说服不了我的,上帝选择了您,而我选择了我的朋友,孔代亲王,陛下,您若是足够残忍呢,就将我挂在院子里,对啦,就是您一歪头,就能看到的地方,这就是每个叛贼所要面对的下场——您若是仁慈呢?”
“怎样?”
“您就应该放了我,就像是所有仁慈而又宽容的君主那样,”蒂雷纳子爵说:“给我一匹马,一件斗篷,以及一个装满了金路易或是银埃居的钱袋,归还我的武器和仆人,让我高兴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么你一定会回到孔代亲王那里去了。”
“那是肯定的,他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主人呢。”
“那可不行,”路易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不能让你回到孔代亲王那里去,因为你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时,总是会令人感到相当棘手的。”
这句话让蒂雷纳子爵那张严肃的面孔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不过很快它就被羞惭掩盖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您的恭维,”他说:“事实上我败了,就在城外,”他悻悻然地说:“我也只是一个败军之将罢了。”
“我并不这么认为,”国王说:“我听过您之前的事情,您是一个英勇的人,您十二岁就进入了军队,我出生前十年,您就在莱茵河战场,协助伯恩哈德公爵用八个月的时间攻克了布雷沙赫要塞,又在第二年,在皮埃蒙特之战中夺得了都灵,四三年的时候,您顺莱茵河而下,直取对岸的战略要塞菲利普斯堡和美因茨地区;等到了四六年,在第二次诺德林根战役中,您又逼迫巴伐利亚退出了三十年战争,在四八年,您攻占巴伐利亚全境,最终兵临莱茵河,直指维也纳,逼迫一位国王向您屈服……这林林总总,子爵先生,难道不值得令您成为一个值得他人忌惮的对手么?”
对于自己的功绩竟然能够被国王陛下如此了如指掌而又如数家珍,子爵先生无疑是倍感自豪的,但他在情不自禁地挺起了胸膛的同时,又升起了满怀愤懑,“既然如此,”他大声道:“您就不该忽略另外一个人。”
“您是在说孔代亲王。”
“可不是么?”蒂雷纳子爵说:“他的功绩要更胜于我,但您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呢。”
“那么他没有受到应得的奖赏么?”国王问。
蒂雷纳子爵沉默了一会,当然有,不但是孔代亲王,就算是他,也一样在兄长卷入了反对黎塞留主教的案件,色当公爵领地被收回后被授予了元帅权杖,“那么,”他说:“亲王殿下所被指责的罪过,难道就是他应得的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国王直言不讳地说:“是的。”
“什么叫做从某种程度上说呢?”
“就是说,”路易说:“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不去促成,也不阻止,但要他接受的时候,他一定会接受。”
“但如果他确实有这个资格呢?”蒂雷纳子爵反问道。
“若是您也这么认为,“国王说:“那么我真的要失望了。”
“怎么说?”
“您觉得孔代亲王更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他正当壮年,又具有完整的思想,理智与逻辑,赫赫的功勋,比一个小孩子更好吧。”
蒂雷纳子爵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承认了:“您是一个好人,”他说:“但现在的法国更需要一个手腕强硬,意志坚硬,不会受任何人影响的国王。”
“我明白你的意思。”路易说,这真没什么好分辨的,谁都知道现在的王权并不在国王手里,而是在王太后安妮与马扎然主教手里:“但蒂雷纳子爵,就算孔代亲王是圣人再生,他依然有个永远无法抹去的弱点。”
蒂雷纳子爵鞠了一躬,“愿闻其详。”但他的脸色可不是那么说的。
路易想了想,突然将话题转到了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地方。
“您知道我们是一路从巴黎过来的。”他说。
蒂雷纳子爵点了点头:“可不是么,陛下,我一直追着您们呢。”
这句俏皮话让路易都忍不住一笑:“那么您也看见了吧。”
“什么?”
“那些吊死的人。”
“嗳,您要说这个,我看到了,陛下,希望您没有受到惊吓。”
“并没有,子爵先生,”路易说:“因为这些人正是我亲自审讯,亲自判决,亲眼看着他们吊上去的。”
这句话倒是真让蒂雷纳子爵吃了一惊,他不明白国王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告诉他,他是一个残酷的人,而非人们所以为的那样一个温和的统治者么?“假如这句话出现在几分钟前,”他说:“我准以为您是在恐吓我。”
“所以我才要把它放在这里说,”路易说:“另外提一句,就算您不愿意服从我,我也不会吊死您,只会把您万分严密地囚禁起来。”
“我该说我真是荣幸么。”蒂雷纳子爵无奈地说:“但我想您并不是那样的人。”
“那样残酷的人?”
“不,那样愚蠢的人。”蒂雷纳子爵说:“没有比用死亡来威胁一个本就不在乎生死的人更可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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